第9章
“孩子小的时候,朋友来家吃饭,当面就问我,你家孩子妈不会做饭的?我头一回见。”
理论上来说不做饭的人没资格对做饭的人指手画脚,向妈管饭的这几天,大家谁都没说半个字,向爸先忍不住了,在饭桌上率先开始抱怨,反正是自己老伴也不用留情面。
“……就前几年,小斌考上大学,我请人家老师来家吃饭,结果她把排骨烧糊了。红烧变成黑烧了。我们家过年都不做年夜饭,为啥不做呢?你说为啥不做?……”
向妈脸色越来越差,向爸还是接着说。
“……这么些年了,就做个饭都做不明白,活六十来岁了,干啥啥不行。”
向妈啪地摔了筷子。
“不行你不也吃了半辈子吗?怎么我是没养活孩子还是没养活你?都这把年纪了现在给我嫌弃上了。以前你在家里怎么说的?啊,只要你不做,我做什么样你都吃,这是不是你说的?你有能耐你做啊?没能耐你在这叭叭什么?你爱吃不吃。”
向亦斌虽然知道自己没啥话语权,倒没吭声,但每天偷摸点外卖的实际行为默默地体现了他的抗议。
向亦文有点心疼她妈。她妈在烹饪上是没什么天赋,一家人这半辈子也确实是她糊弄过来的,但这也不是她的错。而且她妈被大家一说,心态也不怎么好,越着急越出错,齐妈明明就在客厅里转悠,眼看着厨房里这边油锅响那边水壶开,就是像没看见一样。
“你能不能委婉问一下你妈为啥罢工啊。”晚上齐全抱着电脑在床上加班的时候,向亦文问。齐全没有什么神色变化,漫不经心地说,“可能就只是累了吧。虽然说能者多劳,也不能让她太辛苦吧,都六十岁的人了。”
“是。”向亦文连忙检讨,“但我现在真的搞不定,我不能让我妈去新东方进修去啊?她一个人就是做不来,你让我一个人我也做不来,娃还得带呢,马上下个月该添辅食了,我顾了娃可真顾不得别人了。咱不能让全家人天天叫外卖吧。”
“……那怎么办啊。”齐全盯着电脑,嘴里说着。
“你上次不是说这个月有项目奖金吗?”向亦文语气软下来,“这额外支出能不能给咱家支配一下?本来我以为这个月我能多接个单,但是没接成,要不我就自己来了。”
“用来干啥?”齐全还是盯着电脑。
“我找个阿姨。”向亦文递给他手机,是她在宝妈群和家政群存下来的薪水和招工要求。
齐全立刻把眼睛从电脑上移开,“你认真的?”他忍不住问。“阿姨可不便宜啊,我同事说他家阿姨不住家都要五六千,育儿嫂要一万多。”
“光做饭。”
“光做饭也不便宜。家里这么多人呢,怎么还得多找一个人。”
向亦文就知道他要这么说。她撇撇嘴,冲屋外示意了一下。
“这么多人有一个能做饭的?你是让奶奶做饭,让那俩爹做饭?还是让楼下那废物做饭?现在俩妈一个罢工一个有脾气,你让我怎么办?我知道你嫌贵。我啊,想着找个阿姨来试一下,不行就算了,这样也给两个妈台阶下,毕竟她们比咱俩还想省钱不是吗?试几天也没多少钱。”
第二天早上向亦文把二宝给向妈带着喂奶,自己送小琪去幼儿园,回来给全家打包了丰盛的早饭,在吃饭的时候宣布了自己要找一个做饭阿姨的事情。
“那得花多少钱?”齐爸立刻问。
“按钟点或者次数收费的,不一定多少钱,我找个合适的。”向亦文说。
爸妈们你看我,我看你,表情都有点难以捉摸,但谁也没说话,倒是向亦斌一边吸溜吸溜地喝着豆浆,一边漫不经心地说,“找做饭的?我这儿有个人啊。”
前一天晚上他趴床上跟褚娇打电话,褚娇说跟她妈闹了矛盾,心情不太好,他也不知道怎么劝解,就讲自己家的事,哎呀谁家不吵架,你是没看见我们家每天鸡飞狗跳的。
“所以你家吵架,你都干嘛了?在旁边看热闹?”褚娇在电话里问。
他俩最近沟通很少,基本在半冷战状态,因为没有了经常见面的理由和条件,要么她在加班要么他在打游戏,半夜就都睡了,难得视频一下,要么是她下班回家的路上要么是她妈没在屋的时候。
“……啊对啊。”向亦斌说,“关我什么事啊,他们天天什么事也不干,就在那商量谁带孩子谁做饭,商量商量就吵起来了,总是这样。我都习惯了。反正以前在家里我爸妈和我姐不也照样吵吗,又不是我的错。你跟你妈吵什么?没啥大事,你就当不是你的错,过去就过去呗。”
褚妈妈去做饭的那家老夫妇对她特别好,每次收拾完都千恩万谢的,都给她带东西回来,人家儿子还给她发过两次额外的红包。她也当然尽心尽力,做的饭干的活人家挑不出半点错处,还总夸她做饭好吃。但是下个星期老头子要住院了,儿子给雇了医院的护工,老太太不放心,也要去陪护,家里就不再需要定时做晚饭的人了。
老两口知道褚妈妈来北京是投奔女儿,家里条件也不太好,觉得这么快就打发她走挺不好意思的,给她介绍了自家朋友,也是需要做饭打扫的老人家,只不过住在顺义六环外。她二话没说就去试做饭了,不过这老两口可没有那么好说话,从进门挑剔到出门不说,明明说好试做一顿饭的,硬是指挥着她把楼上楼下都打扫了一遍,露台玻璃也给擦了,厕所马桶也给刷了,从下午两点一直忙活到晚上七点半。俩人吃着她做的饭,一口水也没给她喝,临出门的时候像突然想起来似的,发了她100块钱红包。到地铁站没有车,也没有共享单车可以扫,她走了半个多小时才上地铁,倒腾回来已经快十点了,褚娇刚下班回来,正在屋里衣架上晾洗完的衣服。
一听她说完今天的遭遇,褚娇又气又心疼,脑门冒火。“你不是看了地图吗,不知道有多远吗?这种家你根本没办法去,每天折腾回来得要命。”
“那不是没了那个活,再找找试试吗。”她妈说。
“你就那么着急吗?又不是一天不上班咱俩就没饭吃了!”她赌气说,“擦一个玻璃都不止100块吧?干那么多,打发叫花子呢?100块的红包我也能发你,我一天发你一个!”
她说着就打开手机给她妈发红包。
“行了,你别逞能了,你那点钱自己留着吧。”她妈说,“又不是总有这样的人,不行再试呗。怎么,又嫌我给你丢脸了?”
褚娇没忍住呛她,“我哪敢嫌你给我丢脸?我嫌我自己没用!我都已经二十二岁了,我妈还要为了一百块钱给人家白干一天的活,我觉得我没用!”
她妈把手里帮着她晾的衣服摔到她床上,转身出了屋。
向亦斌以前并不太知道她妈具体做什么的,这是她第一次跟他说自己内心的纠结。“虽然我妈一直觉得她把我教育得很好,告诉我人穷志不能短,我也努力在这么做了,但我还是觉得好难过啊。我没有觉得她丢脸,我只是现在越来越知道我好像真的没有能力改变,所以我才难过。”
可能她也知道向亦斌对她的痛苦不能感同身受,没有指望他能说什么宽慰自己的话,说什么话也宽慰不到她。对面他顿了顿,突然说,“我姐最近好像要找个做饭阿姨,不知道你妈愿不愿意来试试。”
“啊?”
放下电话,褚娇把堆在床上的衣服晾完,然后从房间出来,合租的室友都还没回来,卫生间的门开着,她看到她妈踩在凳子上忙活着什么。那个她用绳子吊在水管上的喷头虽然被她妈修好了,但是因为没舍得换新的,旧的固定在墙上拿不下来,喷头上时间长了有水垢堵住了出水口,洗澡时泚出来的水流就变得又细又乱,远的冷近的烫,每次洗都是吱哇乱叫。她妈想了个笨办法,拿了根针,一个一个把喷头上的孔戳开。
她站在卫生间门外,看她妈踩着凳子踮着脚戳孔,心里一酸,就为刚才莫名其妙发的脾气后悔了。
“好了,你洗吧。”她妈从凳子上下来,也没看她就往厨房走,“我给你下一口面去。”
“妈。”她犹豫道,“那个,向亦斌说,他姐家想找个做饭阿姨。”
“……比市面上阿姨薪水低不少。有健康证。不用住家。可以付费来试一次菜。”向亦文看着手机嘴里念着,又疑惑地看了向亦斌一眼,“你认真的?”
“我认真什么啊。”向亦斌漫不经心地说,“她妈本来就是做家政的,我就跟她说了。你需要就问她呗,别的我也不知道。”
“她不是你的女朋友吗?”向亦文问,“她妈要是来咱家里做事,她心里会不会不舒服?”
“……要是不舒服的话,她也不会告诉我她妈在找这样的活了吧?”向亦斌想了想,说。
向亦文觉得也有道理,人家都不介意,自己也没必要替人别扭,何况家政行业但凡稍微质量高一点的保姆和阿姨,薪水水涨船高,根本就请不起了。她问过小琪的同学家长,人家家里的育儿嫂都是住家的,有自己单独的房间和入户电梯,有的有双学历,有的会两门外语,还有会打高尔夫会马术的,做饭打扫这种最基本的,都不算简历上的技能。
“……赚得比我多。”
二宝午睡刚醒,哄着他在床上玩的时候,向亦文跟她妈说。她妈洗了葡萄端进来,在旁边递给她吃。
“妈,我觉得蒋赛说得对,就算是自家人,也不能这样耗下去。为什么家庭主妇没有话语权?因为自家人做家务是没有报酬的,报酬是家里赚钱的人凭心意和人品自由发挥的。社会劳动才能创造价值。蒋赛当年为什么有她前夫的抚养费也要出去工作,宁可赚的工资一分不留也要另外花钱请阿姨带娃,就是这个道理。我现在为什么可以不上班要二宝,也是因为我能靠自己赚钱,虽然没有那么多,舍不得请月薪一万多的住家保姆,但是我至少能花钱解决做饭这个事,不想让你为难,也不想让我婆婆心里别扭。我希望大家都好好的,你们为了我来到这个家里面,我已经很感谢了,不想让你们把生活变成负担。”
“……你爸又要怪我没用了,还要你们浪费钱。”向妈说。
“在我这儿,怪不怪谁不重要,我也不听。”向亦文说,“能不能解决问题才重要。钱能解决的问题就不是问题,咱家没有大钱,解决不了大问题,但解决这么个小问题我还是乐意的。”
“你跟齐全商量了?”她妈问。
“商量了,我来花这个钱。反正也是给他妈省心,不是吗?”向亦文说。
“那他妈到底为啥呢?我也觉得她有点像不想干活。就算做饭累,她本来多爱带孙子啊,没事转着圈就想抱,这段时间,一换纸尿裤,一洗澡,一遛娃,她就又腰疼上屋里躺着了。”她妈也疑惑,“你没问问齐全为啥?”
向亦文心里也是打着个问号,但看齐全不像是知道什么,知道的话应该也不会瞒着她,就摇了摇头,“可能就是真嫌累吧,毕竟咱家光吃饭不干活的也不止一个,一天两天的还行,时间长了,谁愿意啊。”
向妈就不接话了。过了半天,才说,“小斌,我回头再劝劝他。这一晃眼都快年底了,不能再这么下去。谁家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年轻人有手有脚的,在家里要躺废的。”
向亦文在网上看到讲“啃老族”的文章,就顺手转发到家人群里面。但也没有任何作用,向亦斌早就把家人群免打扰了,只有向爸看到了会跟向妈埋怨几句。“都给人住地窖了,还想怎么的?就是故意想赶他走呢吧。这可是咱们家,谁也别想赶他走。”向妈不接话,他还会跟着问,“你跟她说了没有?马上入秋了,天凉了,暖气没来呢,那地窖可不能住人啊。要不让小斌在北屋住,我去地窖住去。”
“你?得了吧,你住北屋都嚷嚷膝盖疼呢,你哪有那高风亮节,还住地窖。”向妈说,“放心吧,你那儿子,可知道疼惜自个儿了。他要是冷了热了哪儿不得劲,早叫唤了,还能忍着?”
向爸被怼回去,气哼哼地不说话。
“哎,他那个耳机是不是新的?”向妈问,“我怎么没见他戴过?”
“……我哪知道。”
“又是女朋友给他买的?他女朋友不是家里条件不太好吗,自己还实习呢,有钱三不五时地给他买东西?那他有钱给人家买东西吗?”
“……我哪知道。”
大家琢磨归琢磨,也都没想到褚妈妈会真的同意来。她行动力很快,第二天就商量了时间,两天之后就上门了。
她来之前向爸向妈心里还有点别扭和忐忑。“这搞不好会是咱将来的亲家,真要叫人来家里当保姆?”向妈犹豫地跟向爸说,“咱也是一辈子老老实实的劳动人民,怎么还剥削上别人了?”
“什么剥削。这叫劳动价值。”向爸说,“她不就是干保姆的吗?能挣钱有啥不乐意的。你没听文儿说吗,星级的大厨,要是请来家做饭,得花好几千呢,这种乡下人做个饭咱还不一定看得上眼。”
“你看得上谁。”向妈白了他一眼。她心里没底,转圈逮着向亦斌,问他,“你跟人家女孩,真没闹矛盾?”
“没有啊。”向亦斌说,“妈你不用想太多了,她们母女俩都是那种特爱忙活的人,去谁家都是一样赚钱。”
向妈点了点头,又忍不住说,“那么爱忙活的人,咋能看上你?”
向亦斌打着哈哈敷衍,“因为我长得好看,拜我妈所赐。”
下午门铃响的时候他正在沙发上瘫着打游戏,一听见响,嗖地一声弹射起来回楼下了。响了半天向亦文才听见,她在屋里逗着娃玩,就喊她爸妈,向爸过去开了门。褚妈妈穿着干净整洁的套装,带着工作包,还准备了干净的鞋套,跟他以为的当保姆的乡下人可半点都不一样。
向亦文也抱着娃出来,忙不叠地叫着褚阿姨先道上了谢,给她倒了水,让她先坐会儿不着急干活。
“阿姨,我们家虽然人多,但是吃饭没那么高要求,主要是卫生和营养就行。口味也没那么挑,因为我妈做饭就不怎么讲究,我都习惯了。”向亦文笑着说,“您别有什么压力,今天试做的费用我转给您了,有什么需要的您跟我说就行。”褚阿姨一一答应。向亦文又夸了几句她看起来又利索又专业,人也精神,性格也好,褚阿姨也夸她年纪轻轻就住上这么漂亮的大房子,能养俩娃还能养双方父母。
互夸完褚阿姨也不耽搁,听向亦文说了一遍厨房注意事项,戴上手套就开始忙活了,向亦文看她带来的工作包里连不常见的剥皮器和小钳子都有,消毒和清洗也都非常自觉,觉得她工作态度比自己想的还认真,心里暗暗满意。
“那孩子怎么回事?”向妈问向亦文,“又钻楼下去了?这是他女朋友的妈,都不过来打个招呼啊。”
“不管他,他有能耐别吃人家做的饭。”向亦文说。
褚阿姨干活很利索,按向亦文的要求,四荤四素一凉一汤,连昨天冰箱里的剩菜都没浪费,回锅热了。向爸把小琪从幼儿园接回来,小琪进门看到饭桌就好奇地“哇”一声。
褚阿姨收拾着厨房,向亦文就叫她过来一起吃。她连忙摆手,“这不行,我之前去过的人家,可都不上桌吃的,这怎么行。”
“没事没事,我家没有那些讲究。”向亦文连忙说,“再说了,这不是两家小孩现在,一块呢嘛,说不定将来会变一家人呐,”她正说着,看见向亦斌磨磨蹭蹭从楼梯上来,“赶紧的,向亦斌!阿姨来半天了你也不来打招呼。”
“见过啦,”褚阿姨说,“小伙子看起来是个好孩子,就是不太爱说话,不像我家娇娇,走哪儿都叭叭的。”
“见过了?”向亦文奇道,“什么时候?”
向亦斌只得装聋。
在向亦文和向妈的热情邀请下,褚阿姨只好也坐下。齐妈平日里挺能说的,这会儿一直没说话,吃了几口菜,跟齐爸嘀咕,“也就那样。”齐爸啧啧几声,显然是觉得这么多菜浪费了,平日里不管谁做都不会做这么多菜,最多怕不够吃就量大点儿。小琪倒是很开心,要姥姥每个菜都给她夹一点,姥姥告诉她汤是酸辣的,她不能吃,她非要,只好给她盛了个碗底儿,结果她还没喝到嘴就给打翻了,旁边齐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赶紧趁汤还没从桌上淌下来的时候给吸溜掉。
向亦文没动声色,吃饭全程都在夸好吃,也确实做得好吃,褚阿姨虽然是南方人,但饭菜照顾了她们全家人的北方口味和老人小孩的健康营养,荤菜不油腻,素菜不寡淡,甜口的菜也没有过甜。吃到一半齐全下班回来了,也立刻加入,吃得赞不绝口。
褚阿姨把厨房打扫得干干净净,碗盘都处理好了码进洗碗机,向亦文看她操作得挺熟练,比她妈和她婆婆第一次弄这玩意强多了,就问,“您家里也有洗碗机?”
“那哪有啊,”褚阿姨笑着说,“之前做保洁的时候遇到过几次,还有烤箱什么的,我不敢清洗,怕那么贵给弄坏了。客户都是小年轻,投诉了我两次,我后来就把洗碗机的型号拍下来,回来搜说明书,学两次就够用啦,再遇到别的,用法也差不多。”
“您真厉害,”向亦文由衷地夸奖,“您这样的,以后肯定赚大钱,客户都给您送锦旗。”
回头看见齐全冲她使眼色,她就出来到客厅沙发上坐下,“怎么了?”
齐全看了一眼厨房,“试完了,怎么说?”
“还用说吗?做的也好吃,收拾得也干净。”向亦文说,“这不挺满意的吗?花点钱,俩妈还不用做饭,还可以轮流帮我带娃,反正我挺满意。”
“……那也不是长久之计。”齐全小声说。
向亦文知道他肯定是在嫌花钱多。她旁敲侧击地说了句,“那要不,还让我妈,或者你妈做饭?愿意的不会做,会做的不愿意,我也不想啊。”
齐全欲言又止,向亦文奇道,“你有什么事没跟我说吗?”
果然齐妈借着时不时腰疼就罢工不是没有理由。马上十一小长假了,齐全他们老家那边有个远房的表外甥要带老婆孩子来北京玩,早早就跟齐妈说了,齐妈也早早跟齐全说了,要住在家里。齐全一听就知道向亦文一听就会炸,立刻把他妈这个想法扼杀在萌芽状态,疯狂拒绝。虽然齐全后来又提醒她别跟向亦文提,但她不信,认为肯定是向亦文的意思,把自个摘出去还逼着齐全当坏人,所以齐妈一直心里面不高兴,跟老家亲戚也没法交待,觉得丢了面子,最近难免情绪露在脸上。
“算你还有点脑子。”向亦文不轻不重地怼了齐全一句。既然拒绝了,她就继续装不知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不过齐全就没法装不知道了,他妈不死心,让他给齐盼打电话,让亲戚去她家住。齐全哭笑不得,“妈你把我当枪使呢?她这些年连她家住哪儿都没告诉过咱们,你还指望她接待你那些亲戚?!”
他妈非得让他打电话,打字都不行。他拿手机一看,发现连齐盼微信都没加过,只好从向亦文那儿现加。
“有事?”齐盼有点不耐烦地问,“我忙呢。”
齐全非常尴尬,但他妈就在旁边看着,他只好硬着头皮把事儿说了。
“表外甥?不认识。”不出所料,齐盼漫不经心地说,“你有他微信啊?”
“啊?”齐全还没反应过来,“有啊。”
“有微信的亲戚比没有的近多了吧?”她不紧不慢地,“那比我近多了。关我什么事?”
说完她就给挂断了。齐全再打个字,发现已经不是对方好友了。他妈在一边气得鼻子都歪了。
齐盼把手机静音,放进储物柜锁上,然后抱着自己的新脚蹼走出更衣室。
这是她第一次来这家新开的潜店,自从上次于锐特意给她送来脚蹼之后,问了她好几次什么时候来,她都没好意思来,反而去了另一家更远点的游泳馆练习。
不知道为什么,本来跟于锐就是玩玩闹闹认识的,当做朋友相处非常轻松愉快,但一旦心里开始把他当做备选考虑,就莫名地别扭起来,跟老奸巨猾的蒋亚君和躺平摆烂的陈彼得相比,这种难得的人到中年还能玩到一起的关系总觉得加点什么都变了味,想想就不舍得,要是能享乐一辈子不考虑结伴养老就好了,她心里想。
“想什么呢?”于锐坐在水池边的长椅上等她,看她来了就问道。
“哦,接了个电话。”她说。
“怎么了?”
“没事,一个没加微信的亲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