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金善宝的家，在车上柳兰京才问道：“你刚才为什么要这么说？”
原来先前，苏妙露在他耳边没有提要求，只是让他笑一笑，自己圆个场。这也算是为他挣足面子了，虽然细想想也没有大的意义，金善宝看不起他们，场面上赢过多少都没用，她大可以坐在她的钱堆上冷笑。
柳兰京说道：“不管怎么样，还是谢谢你，也算帮了我的忙。刚才既然输给了你，那我也愿赌服输，你提一个要求，我能办到的都尽量满足。”
苏妙露说道：“不用了，刚才你没有认真玩，这就不算数，我还不用这种施舍，下次我堂堂正正赢了你再说，这次就先欠着。”
“那你就当帮我一次吧，我不喜欢欠别人人情，随便提个要求吧。”
“那好吧，我问你一件你的私事吧，你不想说的地方可以不说，别再蒙混过关就好。”
“好啊，我记得的都会和你说说。”
他们说话的声音都低低的，像是风吹动叶子的沙沙声，格外温柔起来。他们这几天都绷紧着，一个花招百出地勾引，一个全神贯注地抵挡，一来一往里都不敢暴露真心，这下在金善宝的领地里，却成了一队同盟军，有些了交情，反而松懈下来。
苏妙露道：“那就说一下你和金善宝的事情，她本来不是对你挺亲切的，怎么忽然又这么不高兴了。”
柳兰京苦笑道：“那真是一个很长的故事，简单概括一下，就是持续霸凌。金善宝有个亲弟弟，以前是我的同学，读书不好，却总是欺负我，金善宝还总是拉偏架，看不起我。后来金善宝和我的朋友谭瑛恋爱了，我觉得他们不适合，就和谭瑛吵架，吵着吵着谭瑛反而和我绝交了，不过他后来也确实和金善宝分手了，她觉得是我的原因。”他顿了顿，说道：“我知道我很幼稚，你悠着点嘲笑我。”
“没有，只觉得你有点可怜。”
“这样的话更不要说，我听了起鸡皮疙瘩。”
苏妙露一努嘴，说道：“我其实也和我的好朋友绝交了，其实我也不知道算不算绝交，就是她单方面不再联系了。”
“为什么？”
“她问我借了十五万块钱没有还，还把电话都换了。”苏妙露说完，忍不住就笑了。她已经能把这事完全当笑话讲了。
柳兰京也跟着笑，“别人和朋友绝交都是感情问题，你这是遇到诈骗了啊，快去报警才对。我觉得这笔钱对你来说也算是很大一笔。”
“不是很大一笔，是特别大一笔，我还找我爸妈借了一点，都不敢告诉他们。”苏妙露轻轻叹口气，“我也想过报警，不过怎么说呢，我觉得她不像是那种骗子，我怕真的报警了连朋友都做不成。她是那种好学生，我们从小一起玩，她一直有很多主意，大学考去了名牌大学，和我说的创业计划也是有头有尾的，找了几个同学一起合伙。她借钱时还写了欠条，说一有进展立刻来联系我。”
“那她父母呢？”
“好像为了支持她创业，一起搬去浙江了，上海的房子就借出去了。”
柳兰京找补道：“基本可以确定，你朋友不是有意骗你，不过她应该是创业失败，没脸见你了。血本无归了，肯定不只是你一个债主。”
“我也这么想，可是有什么办法呢，我也联系不上她。你那个朋友呢？你们还有联系方式吗？”
“他也换了联系方式，不过我们有共同的熟人，而且算是远亲，我要找他还是容易的，他现在就在加拿大。”
“那你要不要试着去联系他？反正也很巧。”
“不要。”柳兰京瓮声瓮气，近于赌气道：“干什么要我先开口啊，我又没有说错，当初是他先不理我的，要联系也是他主动来找我。”
苏妙露失笑道：“你怎么搞得和恋人冷战一样，你就不能稍微拿出一点哄女生的办法，哄哄他？你明明还是挺在意这个朋友的，试试看吧，毕竟他至少没搞诈骗吧。”
柳兰京耸耸肩，“我主动去找他，好像我觉得自己做错了一样，挺没面子的。”
苏妙露知道在等自己给他个台阶下，见他难得坦诚，倒也可爱，就顺水推舟道：“你要是不去找他，以前的事不就白做了。谭瑛现在还没结婚，要是金善宝抓住机会想和他再续前缘，怎么办？那你真的要气死了，绝交也白绝交了，还不如就和他联系一下，探个口风，再撬撬边。”
“你说得好像也有点道理，我考虑一下。不过你说得我好像什么坏人一样，有意破坏他们感情。那还真是高看我了。要是真的情比金坚，哪里是我说几句话就可以拆散的。”
柳兰京回了房间，关上门，偷偷摸摸打开电脑，酝酿起措辞来。几年来，他一直偷偷关注着谭瑛，他各方面的账号和邮箱都有掌握。柳兰京虽然有微信，可是平日也不用，贸然找谭瑛加好友容易被当成诈骗，自报家门又太低声下气。还是发邮件更符合他的风格，端正严肃。于是他拿出些工作邮件的派头，一本正经道：“Congratulationsonyourengagement”
只打了这一句就停下，用英文，似乎显得太装腔了，还是用中文好了。就全部删除，改为“以前的事情都算了，反正大家也不是小孩子了，既然大家都在温哥华，那有空出来见一面，听说你也快要结婚了。”
细读之后又觉得不妥，太亲切，这不合适，还是正式些好。不清楚这类谦词怎么用，他还特意搜索了一番，终于修修改改，写出一封字斟句酌，文辞秀丽的邮件。
“拜启者
一如不见如隔三秋，旧日种种恍若云烟，今闻谭先生尚在加国，若有闲暇，不妨一见。”
半小时后，谭瑛的回复到了，可谓言简意骇，“你有我微信吗？能微信联系吗？你写的邮件我看不懂，能说人话吗？”
柳兰京读完，愤然回复道：“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和你还是一点默契都没有？”
谭瑛答复他道：“别管这个了，你空吗？我也在加拿大，出来见个面吧，也让你见见我未婚妻。顺便你有微信吗？”
“嗯。”
“你的嗯是说有微信还是说有空见面。”
“都是，明天下午两点，可以吗？”
柳兰京和谭瑛约定了见面地点，谭瑛也同意把未婚妻一并带来，虽然过程与设想中完全不同，但柳兰京姑且也不去管了，心情大好地敲开苏妙露房门，问道：“明天我去和谭瑛碰头，她未婚妻也在，你要一起去吗？四个人比较有搭配，谁也不落单。”
苏妙露道：“我都可以啊，只要你不觉得奇怪就好。”
“这有什么奇怪的？”
“这种场合一般带去的都是女朋友，不是朋友。你要是再解释的话，说不定就越描越黑。”苏妙露已经在这里待了四天，少不了要用个迫切些的招数。
柳兰京笑道：“那很简单，我说你是我女朋友就好了，下次再问起时就说我们分手了。那你好好休息，我晚上和我哥哥出去吃饭。”苏妙露只能赔笑，一时间无话可说，柳兰京继续道：“对了，我就给你做个心理测试，假设有人给你送个礼物，你最希望是什么颜色的？四选一，白色，红色，蓝色，绿色。”
苏妙露道：“红色吧，这说明什么吗？”
“这说明你是个喜欢红色的人。”柳兰京耸耸肩，带上门便出去了。
柳兰京坐车是很习惯坐后排的，自动自觉把驾驶位上的人降格成司机，就算开车的是他亲哥也不例外。柳子桐瞧见他端坐的气派，略带抱怨道：“你就不能坐在副驾驶上和我说说话吗？”
柳兰京道：“我坐在这里也可以和你说话。”
“可是你这样坐着，我好像给你开车的司机啊。”
“那一会儿换我开车，你坐在后排。”
“不要了，你开车太野了。我可受不了。给你当司机就当吧，谁让我是你哥呢。”柳子桐苦笑，光凭这样的表现，他似乎是个很称职的兄长，可在柳兰京心里又是一回事。
他哥哥是父母养在身边带大的，偏心的时候有许多。他是公司内定的继承人，可不单是家产上的事，连柳兰京的毕业典礼，也因为他生病，母亲为了照顾他而缺席。他在新加坡工作，母亲说不方便探望，可是前两年为了柳子桐的离婚官司，两个月就飞来加拿大七八趟。
如果单是这样，柳兰京还能容忍，可哥哥从才到貌，丝毫没有胜过他的地方。他嫉妒得心头火暗烧。可是在柳子桐心里，他们却是兄友弟恭的典范。他天性中有一种安然的笨拙，恰巧克制住柳兰京那天生尖锐的狡黠，让他弟弟一点办法都没有。
柳子桐请的是意大利菜，很出名的一家店，还特意点了香槟，这样煞有其事，柳兰京便知道他是有话要说。酒斟在杯里，吃了点配牛油果和橄榄酱的牛肉塔塔，柳子桐终于开口了，“我和关筑的事情，闹到现在也好几年了，打官司也累得要死，我看她最近的意思也有要和解的想法。”
“挺好啊，终于结束了，大家都松口气，你上次还把妈叫来加拿大，她身体也不好，早点解决早点安心。”柳兰京不喜欢牛油果，漫不经心地叉子刮掉。
“因为终于能离掉了，我也不担心关筑再找私家侦探什么的搞我了，我就和你说一件事，其实我现在在恋爱。”
“噢。”柳兰京连眉毛都懒得擡一下。
柳子桐诧异道：“你就一点就不觉得意外吗？我和她认识已经有半年了，可是一点风声没透露，你是第一个知道的。”
“不需要别人告诉我，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了，有的时候看着手机就喜气洋洋的，要么就突然出去接电话。所以，你的新女友是谁？”
柳子桐抿了一口酒，笑道：“果然是我弟弟，就是够了解我。她其实你也认识，小时候一起玩的，就是那个王雅梦，你还有有印象吗？”
柳兰京犹豫片刻，才擡起头，若无其事道：“王雅梦啊，没什么印象了。”这自然是句谎话，他也不怕柳子桐会追问，很笃定地确信他没那么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