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妙露躺在床上，红宝石的耳坠托在手里，灯下一闪，浓得像是一腔化不开的血。柳太太当初给的钱已经还过去了，但她坚持这宝石要还就该还给柳兰京本人。苏妙露有找人偷偷估价过，二十五万打底。确实太贵重了，于理，她确实不该受。为情，她又有许多舍不得。这一抹红，像是柳兰京心头一点鲜亮的痕迹，证明他动心过。
女人要贵重的礼物，未必是贪钱，多少是求一个证据。爱你的人未必舍得买贵重礼物，但不爱的，一定不舍得。
苏妙露戴起耳坠，在镜子里摆姿势，黑发上的波浪卷拨到肩膀上，笑意还未展开，就黯淡了。她的房间太小，穿衣镜拉不开。她很清醒，明白和柳兰京是毫无指望的。荒诞的是他如果没那么有钱，苏妙露或许会放手一搏。可他富有到这种程度，她反倒也不抱任何幻想了。
温哥华的回忆不过是一场梦，她依旧过她的老日子，从家里搬出来，一边找工作，一边找房子，白天给公司投简历，准备面试，下午和中介出去看房。她没在外面住过，不知道上海的房租已经贵到这地步了，她正犹豫着要不要与人合租。
苏妙露把耳坠放回盒子，塞到柜子底下，决心不去想柳兰京。正这么想着，她的手机却响了，一看来电显示，是‘普通话等级考试’。这是她给柳兰京取的外号。她总叫他柳先生，并不是出于尊敬，实在是舌头容易打结。
她莫名有一丝侥幸，做了个深呼吸，才接电话，“喂，是我。你该不会打错电话了吧”
“没有，就是找你。”柳兰京依旧客客气气道：“你现在在忙吗？方便说电话吗？”
“不忙，我在家。你现在在东京吗？”
“对，明天后天都有会。你现在找到工作了吗？”
苏妙露忍不住呛他，“你打个跨国长途来就是为了嘲笑我失业吗？不至于吧。我还饿不死，劳你费心了。”
柳兰京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谭瑛请你参加他的婚礼，连着办两天一夜，你如果有工作，我怕你吃不消。如果你不想去，我就代你回绝他。”
“不啊，我当然要去。有吃有喝还能见世面，为什么不去。”她忽然想到什么，咯咯发笑，“我看是你不想让我去吧。怎么了，见到我尴尬啊？”
“这又没什么可尴尬的。你想多了。我以前和同学谈过恋爱，分手后还一起做课题呢。我和你什么关系都没有，没必要尴尬。”
“既然谭先生请了我，那肯定也请了你，我们一起去的话，你准备怎么介绍我？”
“那我说你是我异父异母的亲妹妹好了。我是星期五的飞机，请柬送到我家里，到时候我再拿来给你。”
苏妙露原本想说不必麻烦了，同城快递也很方便，可转念一想，能多见柳兰京一面，又有何不可，就默认了。她说道：“那等你回国了再联系我吧。你最近忙吗？”
“不忙，只是有些寂寞。”
苏妙露笑道：“够了啊，柳先生，别拿那套骗小姑娘的技巧骗我。我不吃这套的。”
柳兰京不置可否，只是淡淡道：“那你早点休息吧。”
挂断电话，苏妙露坐在椅子上，带点失魂落魄的。她像是个要戒烟的人，每每下定决心，就又被勾着抽一根，心里知道有害处，却还是忍不住。她只能给谢秋发消息诉苦，说道：“我对一个男人的母爱变质了，怎么办？”
谢秋的回复倒很快，直截了当道：“这个男人成年了没？”
苏妙露失笑，急忙道：“成年了，我没有犯罪。比我年纪大。”
“结婚了么？”
“没有。”
“那就去睡他。”
“不行，我做不到。”
谢秋笃定道：“噢，你追星了是吧。你要不去当站姐吧。”
“不是追星，是现实里的人。”
“还是上次那个，对吗？他家里到底有多少钱啊？”
“我也不知道，据说有几十亿吧。”
“你确定是真的吗？我倒不是怀疑你，就是真的很不可思议。有钱到这种程度的男的竟然还单身？特别像网络诈骗，你知道吗？，我妈看社会与法，虹口警方一天能抓到五个迪拜王子。他真的没有让你给他打钱？”
苏妙露乐不可支，解释道：“不，他是真的有钱，虽然可能家产大半属于他哥哥，可是也很有钱，至少两三个亿是有的，所以基本没希望了。我也觉得像是一场梦，他刚才打电话给我了，我差点以为是幻觉。”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因为我连一个亿都没有，你要是真的嫌弃他太有钱，要不你去普陀山上香，希望他家早日破产，怎么样？”
“还有别的办法吗？”
“你要不看在他长得不错的份上，原谅他的有钱吧。”苏妙露回以一串快活的笑脸，谢秋也望着屏幕微笑，“我也有一件事想和你说一下。我妈妈可能要给我找个后爸了。”
“这么突然？”
“是啊，按道理说我是不应该有什么意见的，毕竟是她的感情问题，可是我总觉得他们的年龄差距太多了，差了十二岁。”
“男方六十多岁，确实是有点老，不过要是身体不错也可以接受。”
“不是，我是说对方比我妈小十二岁，只有三十八岁。而且他是我妈拿到拆迁补偿后认识的，我觉得怀疑他别有用心是合情合理的。”
“那他人怎么样，人好的话其实也不要紧。”
“很不怎么样，他很油腻，比大庆油田开出来的油都多，好好利用的话，能让全国人民用上半年。”
“那你妈是什么态度呢？”
“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是个十三点的人，一下子有了钱，更加不得了。”谢秋发完这句话，长久得不到苏妙露的回复，以为她也是无话可说。其实苏妙露多少是觉得，她用这话形容亲生母亲，太刻薄了些。
谢秋也是千百种无奈，只能化作一声叹息。她的母亲在客厅里打着电话，已经快四十分钟了，彼此的甜言蜜语都没有说尽。谢母的新情人叫王小年，是房产中介。谢母手边的两套房，一套准备租出去，就是王小年帮忙跑前跑后。
谢秋第一眼就对他没有好感。三十岁上下，梳个油头，面上带点狡猾的笑，很是油腔滑调。他起先对谢母的态度很敷衍，后来听她说起拆迁的事，便是眼前一亮，态度顿时殷勤不少。谢秋原本只当是中介惯常的见风使舵，可这之后，王小年就每天和谢母打两三个电话。
起先聊的还不过是房子的事，渐渐熟悉了，就开始约出来吃饭。他很讨得谢母的欢心，每次回来谢母都喜气洋洋的。她也愈发注意打扮了，新烫了一个头发，谢秋说像是泰迪狗的屁股，谢母就冷哼一声道：“小王说蛮好的，你懂什么啊，自己就灰头土脸的。”
谢秋叹气，听到外面的说话声止了，就起身去倒水。谢母的脸上还挂着淡淡的微笑，说道：“明天小王请我吃中午饭，我就不回来了。”谢秋点头，谢母又继续道：“小王这个人还蛮有志气的，他说准备积攒一点人脉了，以后自己去开店，一年就能赚上一百万。”
“这世界上没有来钱这么快的事。”谢秋一阵警惕，“他该不会要找你借钱吧。”
谢母瞪她，“你怎么这么不会说话，小王有计划那是他有上进心。”
“那他具体的计划是什么？他准备几年里面完成。每一步的可行性是多少？他能说得出来吗？”
“你干嘛揪着他不放。一点情商都没有，难怪你自己名校毕业，创业都不成功，闹到现在工作都没找。别人说的高分低能，就是说你这样的。”
谢秋的脸往下一沉，低着头就回房间去。谢母仍不放过她，追着道：“你不要不耐烦啊，我还有蛮多要和你说的，都很有道理的话。你以后在公司和同事打交道用得到的。”
“说完了吗？说完了，你就让我走。”
谢秋不理睬她，甩上门，从里面直接反锁了。外面谢母又开始眉飞色舞讲起电话了，这次是和裁缝聊，她有几件衣服尺寸要改，可是价钱没谈拢，就听见她骂道：“你寻死啊，我上辈子欠的是嘛？帮帮忙，好吗？这么多年老客户了，和我计较这点钱……我发财了？放屁，你听谁说的？瞎讲……老李这个死人，我下次见到了骂他一家门。”
谢秋站在书桌前，长长叹了一口气，手机倒有了新消息，点开一看是苏妙露，“你后天有空吗？我们真的去龙华寺上香吧，也算是散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