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雅梦原本没想带徐蓉蓉见柳太太,这是一步险棋,稍有不慎,就败坏了她在柳太太心目中的好印象。可实在是柳兰京逼上门来,她不得不先下手为强。
这天是周六,她醒的时候已经临近中午了,她昨天晚上加班,回家的时候已经是十一点了。洗了个澡就昏沉沉往床上一倒,庆幸第二天是周末。她起来的时候,家里的帮佣阿姨还在打扫卫生。继母虽说做的是家庭主妇,但推脱说照顾孩子辛苦,她体力不能支持,雇了一个阿姨来帮忙,料理孩子以外的一切家务。
本地的阿姨在劳务市场最紧俏,脾气好,做事干净利落,可谓有价无市,要熟人介绍才能找到称心合意的。继母想雇一个,可是她长长久久拘束在家里,人脉自然不广,还是王雅梦帮着找来一位瞿阿姨,做事爽快,人又不爱多嘴,一家人都很满意。但瞿阿姨的要价不低,一个月九千,基本抵得上一个应届生的工资,有时候继母没拿到家用,还是王雅梦帮着付的钱。
她原本不想计较这点钱,毕竟这两年来,父亲不时要住院,弟弟要早教班,她光是帮着补贴家里花去三百多万。往往是前脚拿到钱,后脚就花在家里了,有的时候还要卖掉自己的名牌包套现金。
可她到了饭厅,刚一落座,就发现面前摆着一碗稀粥。她隐隐有些不悦,问道:“怎么又喝粥啊?”
瞿阿姨在旁正准备午饭,随口道:“喝粥清爽啊,你妈妈说你昨晚睡得晚,要吃的清淡一点。”
王雅梦脸一沉,她最忌讳别人叫她继母为妈妈。她强忍不发作,说道:“那她吃了什么?”
“虾仁大馄饨。”
王雅梦心下了然,阴测测一笑,说道:“噢,她有馄饨吃,我就只能喝粥,倒难为你还要做两份饭。”瞿阿姨看惯了眉眼高低,听出她暗含讥嘲讽意,低着头不吭声。
王雅梦瞥她一眼,继续道:“阿姨,有些事你可能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我后妈和你说了什么,但你是明眼人,这个家里只有我在赚钱,说到底每次拿钱回来的就是我一个人。就是我后妈,有的时候还要找我拿钱。”
瞿阿姨嗫嚅道:“你后妈她也不是这个意思。”
王雅梦冷笑一声,说道:“不是最好。”她把碗往桌上一堆,说道:“我不喝粥的,你帮着把吐司机拿出去,给我烤两片面包再夹个鸡蛋。”
瞿阿姨讷讷,连忙低着头照办。等继母到家时,王雅梦正抱肩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瞿阿姨从忙使了个眼色,继母当即会意,小心翼翼朝着王雅梦赔不是,“小梦啊,你怎么生气了?是不是阿姨又哪里做得不对,惹你不高兴了。”
王雅梦冷哼一声,并不理睬,只径直回房间去。她到了房间,却见到同父异母的弟弟正趴在床底下找东西。她对继母虽然全无好感,但对弟弟多少还是有怜爱的,蹲下身问道:“你在找什么啊?”
弟弟从床下钻出来,望着她大大方方道:“我在找钱啊。”他笑着朝她一摊手,展示手心里的两块钱硬币。
王雅梦故意逗他,笑道:“你很有钱啊,这钱给姐姐好不好?”
弟弟忙把手一缩,紧紧攥住拳头,藏在身后,说道:“不可以,姐姐最有钱了。只有我问姐姐要钱,姐姐不可以拿我的钱。”
王雅梦脸色微变,问道:“这些话是谁教你说的?是你妈妈吗?”弟弟抓着钱直摇头,不说话。王雅梦伸手摸摸他的头,带点诱骗口吻道:“你和我说,是不是你妈妈说的?你只要告诉我,我就请你吃点心,买玩具给你,好不好?”
“我不要玩具,我要iPad的密码。”
“好啊,如果你告诉我,我就把我的平板借给你玩一个钟头。”继母担心电子产品伤眼,千方百计不让儿子玩平板,但王雅梦并不操这份心。她只想知道,继母是不是理直气壮用她的钱。
弟弟重重一点头,说道:“是妈妈说的,妈妈还说姐姐有个男朋友很有钱,姐姐想要什么就给她什么。我想要什么东西,也可以和姐姐说,以后姐姐的东西都是我的东西。”
王雅梦强忍住怒气,继续道:“那妈妈最近有没有给你买过什么东西啊?”
“妈妈又给我买衣服,说别的小孩子有,我也要有,不然会被人看不起,可是一点都不好看。”弟弟把照片拿出来给她看,是一套阿玛尼的童装,算上鞋也有一万五。难怪这个月继母问她拿了两次家用,她真是花别人的钱毫不手软。
王雅梦不屑于和小孩子动气,温柔地拍怕弟弟肩膀,说道:“好了,这件事你不要告诉你妈妈,一会儿等你妈妈走了,到我房间来打游戏。现在先出去吧。”
弟弟走后,王雅梦反锁了房门,手里原本捏着化妆用的刷子,一动怒,就掰断了。她冷着脸往垃圾桶里一丢,只恨不得把她的继母也打包丢进去。她最近患了偏头痛的毛病,一动气就痛得更厉害。她趴在床上小憩了片刻,刚有些缓和,就接到了小刘的电话。
小刘是柳子桐的助理,帮他处理大大小小的琐事。平日里,不是亲近的人,要联系柳子桐都是由小刘代为传达。王雅梦对小刘有些提防,疑心他是柳兰京的人,因为他的工作就是柳兰京介绍的。柳兰京在他哥哥身边安插了眼线,也只有当事人没察觉了。像是这次,这次柳子桐回温哥华处理离婚官司,走得很突然,前脚后脚,柳兰京就去找他了,前后不超过三天。
柳兰京虽然对家族企业不上心,但对父母的宠爱还是想争一争的。这点心思王雅梦很能理解的,钱倒是其次,有本事的人总是赌一口气。她觉得他总想找个机会,等柳子桐犯个大错。可她又不能把这点猜测说出来,柳子桐对这个弟弟很信任,她担不起挑拨离间的罪名。她只能私下里想办法,让柳兰京不至于威胁到他哥哥。
小刘给王雅梦传了个口信,说离婚官司结束了,孩子判给父亲,柳子桐正在处理后续的文件,这两天就能带儿子回国了,让王雅梦事先有个准备,到时候要带孩子见见她。
王雅梦会意,成败只在此一举,只要柳志襄认她这个继母,她与柳子桐的关系也算是确定,再加上连日来她与柳太太打着交道,虽然不是太亲近,但也至于有明显的生疏,也算是少了一个大阻力。她顿时心情大好,忙着安排与柳子桐的约会,便暂且不去找继母的不自在。
可临到晚饭时,王雅梦忽然接到了柳太太的电话,起初还是随意寒暄几句,忽然话锋一转,问道:“小王,你最近是不是手头不太宽裕?怎么在一个劲地往外卖包和首饰。”
王雅梦一惊,就知道事情穿帮了。她父亲虽然几年前就申请了企业破产,但是企业账户与个人账户一向是分开的,借着破产私下转移资产的大有人在,申请破产不过是把坏账留给银行。外人猜不到她父亲的个人账户有多少,王家破产后吃穿用度不减,在外人眼里就依旧是阔的。可这不过是王雅梦为了维持富家小姐身份,苦苦支撑的空架子。破产后,她父亲没有多少积蓄,又一病不起整日住院,今时今日,房子都卖了两套套现。
她这么做倒不只是虚荣,是另有深一层的打算。社交圈里跟红顶白,一旦王家承认自己颓败了,先前结交的人脉也都断了,雪中送炭的自然不会有,不落井下石就是万幸。可只要她头上顶着一层虚名在,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社交圈的大门就还是对她敞开,她也是这样结识的柳子桐。一旦他们结了婚,柳家的资金和人脉一到账,她家就还有机会东山再起。
越是在这紧要关头,她就越不能有闪失,要表现出一副与柳子桐门当户对的样子,表现得不争不抢不贪图,顶着自由恋爱的名义结合。所以她变卖东西时格外小心,找的都是熟人,宁愿在价钱上要得低些,也不愿意声张出去。
可就是这样柳太太还是知道了,王雅梦咬紧后槽牙,定了定心,若无其事道:“是啊,我爸最近都不给我发零花钱了,我想买辆新车,就只能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了。”
柳太太追问道:“那怎么连房子都卖了?”
“是这样的,我爸确实手头有点紧,他想给我买一套婚房先预备着。我原本的意思是不用买太好的,不过他倒是老人家脾气,觉得这种房子一定要不惜血本,住得舒服,结婚以后才长长久久的。这样一弄,预算就有点超支了。”
“这样啊,你爸倒是疼你。”柳太太轻声笑笑,似乎并不完全相信,“你明天有空吗?出来陪我喝个茶吧,我叫一个朋友,你也叫一个朋友,正好四个人,打牌搓麻将都方便。”
王雅梦说道:“好的,那要不要我把苏小姐叫出来。”
“她就不用了,现在和老二打得火热,没有这个空。再说,看她那样子,估计也不会打桥牌。”
“那我叫我大学同学吧,也是您认识的,叫徐蓉蓉,她桥牌玩挺好的。”话出口时,王雅梦心底已经落实了一层盘算。柳太太知道她家的情况,肯定是有人告密。柳子桐显然不是,他没有这样的城府,大不了直接分手就好。她一向处事小心,少有得罪人,唯一有动机要闹她的只有柳兰京。
不过她也不慌,柳兰京与苏妙露成了一对,她的计划就能继续下去。她已经摸透柳兰京的性格了,他自命清高,对许多谣言是不屑于解释的,对父母又有许多叛逆。徐蓉蓉一向与苏妙露不对付,又清楚她的许多私事,把这个大喇叭带去柳太太面前一番诋毁,柳太太难免不生疑心。柳兰京倒不会信,反倒会觉得苏妙露委屈,与她愈发亲近。母子二人只要对苏妙露的态度上有分歧,便会愈发生疏。到最后闹得凶了,柳兰京就要赌气一走了之,跑得远远的,去国外过他的小日子。
柳子桐除了对王雅梦的一番痴情,剩下的处处不如他弟弟,她也绝不能给柳兰京丝毫夺家产的机会。所以她乐得当这个红娘,撮合柳兰京和苏妙露这对鸳鸯比翼双飞,飞得越远越好。
王雅梦先给徐蓉蓉发了邀请,又给柳子桐留言说了些情话,还找了几个新的下家出手她的包和首饰。几方料理妥当后,她才出房间准备吃饭,走到餐厅却不见有人出来,菜倒是热的。她蹑手蹑脚去继母房间,听到里面隐约有说话声,便附耳贴在房门上听。
她依稀听到继母在说:“是的,她确实脾气有点怪,最近越来越不对劲了。不过怎么说呢,当别人继母的总要有点心理准备。这么多年也忍下来了,不在乎一时半会儿的。”
王雅梦怒极反笑,头又一阵阵开始痛。她扶着额头,强忍着敲了门,见到瞿阿姨低着头从房间里出来,然后是继母不尴不尬冲着她笑,绞着手,客套道:“怎么了,小梦,是要叫我吃饭吗?我马上来。”
王雅梦笑道:“先不急,阿姨,你现在手里的钱够花吗?我爸爸这个月有给你家用吗?”
继母小心翼翼道:“还没给,不过你不用担心,我这里钱还是够的,我也没有乱花。”
“那就是还有点紧张。没事的,阿姨。我这里还有一万块,你先拿着救个急,给弟弟买点吃的补充补充营养也好。”王雅梦从信封里拿出厚厚一叠现钞,作势要递过去,手却猛地一扬,钞票纷纷扬扬,洒得整个房间都是。
继母惊愕,望着脚边的纸钞,不知该做何种反应。王雅梦抱着肩,似笑非笑道:“阿姨,你把钱捡一下,捡起来了,才是你的。”
继母泪光盈盈的,眼圈一阵红,咬着嘴唇一声不吭,终于还是跪在地板上,一张张把钱捡起来。王雅梦冷冷瞥她,居高临下道:“实在是麻烦你了,不过当别人继母,就是有点难,你要做好准备的。”
“你听到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王雅梦冷笑道:“这个月做完,下个月就别让瞿阿姨来了,我雇她来是让她干活的,不是来背后说我闲话的。”
继母咬着嘴唇,怯怯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不怎么样。你就是要知道,既然你是找我拿钱,就弄弄清楚自己的位置。真这么有骨气,就自己去挣钱。你之前是靠我爸养着的,现在是靠我养。你大概觉得我现在靠在男人身上来钱很方便。那我告诉你,是很方便,出去坐台赚钱也这么方便!别人家让女儿从男人身上捞钱,至少还觉得丢脸,你倒好,还一个劲地乱花钱,觉得很光荣啊。”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知道,我以为,你和你那个男朋友挺好的。”
“我懒得听你废话,但你接下来别再找我要钱了,我只管付我爸的医药费和家里的日常开销。你要找我爸告状就去吧,看他愿意给你多少钱,别到时候又低声下气来找我要钱养儿子。”
王雅梦彻彻底底发了一通火,甩上门,站在走廊里却毫无得胜者的快意。她静静望着书房的方向愣神,书房的门锁着,但她不用看就会回忆起书房的窗户。她的母亲就是从那里跳下去的,一头砸下去,轰然一声。一个人的粉身碎骨,她的万劫不复。
王雅梦不愿多回忆,她的头又开始痛了,鼻子底下忽然一热,伸手去摸,便是在流鼻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