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妙露找到柳兰京时，他正和一个光头聊得火热。这人实在太瞩目了，倒不是褒义的方面。损有余而补不足。他显然没有领会这含义，他在外貌上是极不平衡的。个子极高，一米八还有余量，但头发却是一根都没有，坦坦荡荡一个大光头，搭配起来像是电线杆上架着一个灯泡。古代人囊萤映雪也是生错了时代，放到现在，光照在他的光头上就足够一个房间的照明了。
他们似乎是同事，一样在大学任职。苏妙露隐约听到他们聊今年的科研形势不好，经费减了一半，学界搞紧锁，学生就业也困难。柳兰京也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在惋惜一个有天赋的学生去了企业任职，没有继续学术。
这是苏妙露全然不了解的话题，她也不便上前插嘴，只隔着几步路，盯着那个光亮的后脑勺一阵走神，宋凝就从后面拍她的肩膀，满脸柔情蜜意，笑道：“那个和柳先生说话的是我男朋友，还不错吧。”
苏妙露暗暗吃了一惊，没想到竟会是这样的配对。她虽然对宋凝不熟悉，但也知道她条件优越。外貌姣好，工作体面，性格干练果断，这样的人就算一时半会儿是找不到合适的恋人，也断不会凑合。她能这样大大方方介绍男友，自然是对他满心的欢喜。
苏妙露便顺着她心意说道：“挺好的，你男友看着一身正气。”
宋凝也看穿她的勉强，只笑着找补道：“他外在条件是比不上柳先生的，但是爱情这东西来了就说不清，别看他这样子，其实很温柔的，一会儿介绍你们认识一下就明白了。”
这话倒是不假，宋凝挥手把莫雪涛叫来，苏妙露简单同他聊了几句，便对他顿生好感。莫雪涛性情温和，举止彬彬有礼，学识渊博却不盛气凌人，与急性子的宋凝恰好凑成一对。他见苏妙露盯着自己的光头愣神，也乐得自嘲，道：“头顶是有点亮，对吧？也算是给这样增加照明了。”
苏妙露不做声，只得低头微笑，又看着莫雪涛给宋凝拿了些点心，带着些循循善诱的口吻道：“是巧克力馅的，应该你喜欢的口味，要不要尝一下？不要担心长胖，腹部有适当的脂肪，是健康的标志，不是什么坏事。”
苏妙露多少看得眼热，莫雪涛的温柔劲不像是故作姿态，与宋凝的相处也自有份老夫老妻式的熟稔，想来平日也是这么好脾气贴心惯了。相较之下，柳兰京的少爷脾气就显得更不讨喜了。他无事里总是瘫着一张脸，窝在房间里看书，一句话能说完的事，他绝不多说一个字。他教数学时倒挺热情，但这热度不是对人，而是对书的，有时一个公式推演不出来，他就拿着草稿纸溜到一边去算，算出来就眉飞色舞过来，继续讲课。
苏妙露有时疑心，柳兰京不是想和自己恋爱，只是缺人听他讲课罢了，把她的位置换成一条狗，除了不能上床外，日子倒还能照过。
单是平时冷淡倒也算了，这次当着金亦元的面，柳兰京也依旧一副漫不经心的态度，似乎在苏妙露脖子上系好了一根绳，很笃定地不怕她跑了。这虽然是一种信任，但苏妙露总觉得别扭。
她赌气似地去找柳兰京，却不正眼看他。柳兰京倒也会意，亲自给她端了一杯酒，笑道：“你和金亦元的饭吃得怎么样？”
“挺好的，还请我喝了上万元的香槟，比你出手大方多了。”
“那你是生我气了？”他微微歪着头，垂着眼睛，眨巴眨巴着望她，带着股孩子气的楚楚可怜劲。这就是故意卖可怜撒娇了，可苏妙露偏偏吃他这一套。恻隐心一动，一点半真半假的怒气就烟消云散了。
苏妙露道：“确实有点生气，凭什么只有他能叫你Lily，我以后也要这么叫你。”
柳兰京微笑道：“好啊，这个名字确实很可爱，你想叫就叫吧。原来你为了这个生气啊，我还以为你是觉得我没有吃醋，觉得我不在意你呢？可是我想，看得上我的人，是看不上他的。你说呢？”
苏妙露绷不住笑了，道：“你还真是得了便宜就卖乖，就不怕我真的和金亦元跑了？他追女人可是很舍得花钱的，刚才准备送我一辆宝马。”
柳兰京脸色微变，问道：“你应该没有收吧？”
“你拿我当什么人啊？当然是没有收的。反正他对献殷勤，只是为了羞辱你罢了。”
“那就好，收不收倒不是感情问题，是会惹很多麻烦。金亦元其实是有未婚妻的，他爸给他找的，女方也知道他在外面有女人，反正是各玩各的。他可能是真的对你感兴趣，也很会讨人欢心，但是一旦陷进去就会很麻烦。他的家庭关系复杂着呢，不单有个厉害的姐姐，还有一个厉害的继母，两个女人其实争权争得很厉害，互相在抓对方把柄。金亦元又和他姐姐是一派的，以前他继母有收买过他的女友，帮着通风报信，闹得很难看。所以千万不要和他有太多瓜葛。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苏妙露诧异道：“你怎么对他们家的事这么了解？我还以为你们都不来往。”
“圈子就这么大，律师佣人中介，人来人往的，其实有什么大事，全藏不住的，都是一群人盯着的。我爸妈对我和我哥的态度有偏差，这事我们也没有到处宣扬啊，你看不也是大家都知道了。稍微有点丑事，就像是不穿内裤走光，你以为没人知道，其实都在偷偷笑你。”
“反正我是一点体会都没有。我一直想问你，到底为什么会和我在一起？”
“因为你人好啊。”
“这话可太敷衍了吧。”
“我是认真的。对上不谄媚，对下不傲气，这就比很多人要好了。除了有点傻，有点莽，爱意气用事，做事没有长远规划外，没什么大缺点。”柳兰京笑着一点头，继续道：“对了，还有一点，你胸大。”
苏妙露笑着推他，骂道：“我看只有最后一句才是你的真心话吧，你这个大色胚。”
“好色表示我身体健康。”他笑着捏一把她的脸，手指蹭下来些粉底，就掏出手帕擦干净。
“不准碰我的脸，我的底妆比你重要多了。”
柳兰京耸耸肩，不置可否，只是让她把手伸出来。苏妙露不知道他要耍什么花招，倒还是照做了。她的手还没伸直，柳兰京就一把抓过她手腕，把他手上的那块劳力士绿水鬼扣了上去。他笑道：“你戴了我的表，以后可是要代表我了。”
苏妙露又好气又好笑，想着他到底还是吃了醋，也懒得理他，一溜烟跑去后台看新娘子了。
柳兰京落了单，便有几个认识却不熟悉的生意人围上来，要同他喝酒聊天，柳兰京虽明白是攀关系，但一时间也推脱不得，就笑着喝了几杯香槟，陪着寒暄了几句。他酒劲上头，面颊微红，隐隐有些后悔，太早放苏妙露走了，她的另一个优点就是能代他喝几杯。
聊了几句，对方看柳兰京态度不热络，也就散开往一边去。柳兰京正准备找个安静地方待着，却又让金亦元拦住了。
金亦元身上的酒味比他还重，笑着解释道：“刚才在房间里陪人喝了一点威士忌。”
柳兰京不愿同他多纠缠，却还是忍不住呛声道：“是同女人喝的酒吧，你还真是离不开女人啊。”
金亦元醉醺醺道：“这个世界上不是男人就是女人，总是离不开的。你也不是也有女人吗？我今天和你女朋友吃饭，聊得还挺开心的。”
“那不错，我和她也在一起挺开心的。”
“只是现在而已，反正几个月的新鲜期，到时候你要是以后腻了，转手给我也行，反正你看着也没花什么大钱，她还挺价廉物美的。”
柳兰京隐忍着怒气不发作，冷淡道：“你喝醉了。去醒醒酒吧，不要再胡言乱语了。没有别的事，我先走了。”
“别生气嘛，我开个玩笑的，看样子你们认真的啊。”金亦元笑着轻拍他肩膀，柳兰京冷淡地挥开他的手。金亦元倒是不以为意，继续道：“那挺好的，不过她知道你有癫痫吗？就是那个羊癫疯，一抽一抽的那种。这个病其实还蛮适合你的，就可以有个正经理由不结婚不生孩子，倒也不错。”
“你真的是醉得不轻了。”柳兰京转身就要走，金亦元急忙拦着他，嬉皮笑脸道：“别急，我就再说最后一句话，说完就让你走。”
他捏着柳兰京肩膀，力气不算大，但柳兰京忍不住皱眉，过去金亦元霸凌他也是这样的动作，手一搭，把他拦住，四五个人围着他，笑嘻嘻地骂他，说和他开个玩笑，把他的东西藏起来，用笔画他的脸，也不当真动手，欺负完还请他吃点心，像是逗小猫小狗。
金亦元贴在他耳边，笑道：“那个啊，你发病的时候要是尿裤子，要不要你的女朋友给你洗内裤？”他带点玩味态度细瞧柳兰京的脸，他眼眶微红，看着像是要哭。
柳兰京怒极反笑，倒也不做声，只快步走到一边拿了杯酒，仰头一口饮干。他低声道：“你跟我出来一下，我有事和你说。”
金亦元吃定他不爱惹事的脾气，倒也不起疑，仍旧笑着跟他往外走。柳兰京把金亦元领到酒店外面的花园里，趁着他没反应过来，朝着他的脸，一拳挥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