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妙露笑了笑，眼神带点怜悯的讥嘲，像是高年级学生看幼儿园孩子胡闹。她把汽车钥匙捏在手里把玩了一圈，说道：“如果你要睡我，那这辆车就太贵了。如果你要追我，那这辆车还不够。”
金亦元微微挑眉，兴致盎然道：“我不否认有这样的考虑，不过你也不用看低自己，你很漂亮，也很有个性，是个能带出去的女人。”
苏妙露摇摇头，懒洋洋道：“我也不会说什么客套话，大家不如坦白一点。你看上我，无非是觉得我方便上手，而且又是柳兰京的女朋友，从他手里抢人很有挑战性。不过看起来你也就玩玩，正经恋爱的话，我没什么能和你做交换的。你看不上我的。”
“够坦白，不过你既然已经看得这么清楚了，就应该知道柳兰京也看不上你，不会和你结婚，顶多也和我一样睡睡你。不过他比我更抠门，睡完了也不会有补偿。这样你都不在乎。”
“在乎啊，不过都反正都要被伤害，我倒不如选一个我喜欢的人来伤害我。”苏妙露随手把车钥匙丢还给他，擡手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你果然够好玩，不过你到底看上柳兰京什么，要钱吧，他也没多少，人也够闷。文凭也不过一张纸，没什么用处。看起来在床上也是个无精打采的人，估计时间不长吧。”
苏妙露眯起眼，轻佻一笑，说道：“这么好奇的话，你让他来睡一睡你不就知道了。”
金亦元嘴角抽了抽，隐约要动怒。这时候失了体面，反倒佐证自己技不如人，他顿了顿倒还是勉强笑了一声，说道：“既然你觉得凡事都有代价，那我今天请你吃了这顿饭，该得到什么回报才好？”
苏妙露擡头望定他，泛出些悠然的神色，一本正经道：“我对你笑一笑，就够配得上这顿饭了。既然你这么看得起我的话。”她擡头，冲着他做敷衍微笑。
“你就这么舍不得他？”
“大家都是体面人，有些话就不适合摆在台面上说了。”
“例如？”
“例如我就不会当着你的面说，你从头到尾，没有一个地方，能和柳兰京相提并论。”
金亦元虽然不情不愿认了输，倒也发挥绅士精神，又开车把苏妙露送回了酒店。他不愿再与她多纠葛，闲来无事，就去酒店提供的室内游泳池里游泳。他原本就有每天游泳的习惯。泳裤是去附近的商城买的，入水时他多少还有些嫌弃，觉得消毒设施做得不够完善，淋浴间又太简陋。淡淡的氯的味道，像是浮上来一阵死气。
金亦元在泳池里简单游了一个来回，心里稍稍松快些了。女人，他自然是不缺的，真要下功夫追求苏妙露，她也翻不出他掌心，只是最近家里的老头子停了他的副卡，姐姐金善宝也三令五申，让他暂时不要惹事。他只能安分些过完这段日子，就是看不到柳兰京哭鼻子，实在有些可惜。他准备找些别的乐子替代。
他正这么想着，有个乐子就自觉自愿，兢兢业业，小跑步着来到他面前。潘世杰穿着西装，赤脚踩着拖鞋闯进游泳池来，手里拿着他的企划案，显然是来谈投资的。金亦元隐隐皱眉，不觉得他诚心，只觉得厌烦。他一生中得到的东西，全没有一个是争取而来的，于是便觉得努力是一件荒唐可笑的事。
潘世杰摆着笑脸，弯腰蹲在金亦元身边，手里抱着他的计划书，生怕弄湿。他那张谄媚的脸，金亦元很熟悉，围在他身边的男男女女总是这样的神态。他们有求于他，却又付不出代价，只能赌上自己的尊严做筹码。
但金亦元对此不屑一顾，他是个一时兴起的人，待人好也罢，不好也罢，随他高兴就是。不过是五六岁孩子的心态，今天给蚂蚁一点饼干屑，明天用开水冲蚂蚁窝，全看心情。他今天心情不好，想稍稍看个热闹。
潘世杰恭恭敬敬叫了一声金先生，就不说话，等着金亦元开口。他确实是个机灵人。金亦元略带指责道：“你干嘛穿着西装过来，把这里的水都弄脏了。”
潘世杰歉意道：“不好意思，我想稍微正式一点。如果不适合，我立刻就去换一身。”
“没关系，我不计较这个的。”
“不知道金先生您有没有空，能不能听我谈一下投资的事，我现在这个手边有个很好项目，不知道您或者您家人感不感兴趣。这几年国内的一线城市中产对教育投入越来越大，很多家长虽然愿意花钱，但是不知道怎么花。市场划分也不够细致，我觉得这是一片蓝海，很有投资价值。我的计划是针对六岁之前的儿童进行早教，做一个介于幼儿园和小学之间的教育机构，这样那些没办法上一流幼儿园的孩子也可以在机构里获得去好小学的竞争力。具体的方案和设想，我都写在计划书里了，不知道您愿不愿意赏光看一下。”
“噢，我知道了。”金亦元心不在焉听着，他手上戴着克罗心的戒指，随手捋下来，往泳池里一丢，说道：“帮我捡一下，谢谢。”
潘世杰犹豫了片刻，就放在手中的计划书，一猛子扎进水里。他没有游泳，而是两脚踩在泳池底，慢慢蹲下去摸索，像是一个盲人在寻找落在地上的麦穗。池子里浮力太大，他一个没站稳，呛了一大口水。金亦元看到他的狼狈样，倒是忍不住笑了。
潘世杰见到他的笑脸，倒像是得了某种首肯，带着份故意的笨拙慢慢走上岸。他知道自己是来扮演丑角的，便要把戏演到位。可还没等他把戒指递还回去，金亦元就起身，随手把他的计划书丢进水里。
金亦元居高临下道：“你讲得太无聊了，我没有兴趣听，如果你一定想让我给你个机会，一个小时后让你老婆来我房间给我讲吧。”他走出几步，回过身来补上一句道：“对了，还有一件事，我从来不觉得有中产这一类人，只不过是假装自己不太穷的穷人罢了。”
潘世杰不声不响，也没有追上去。他目送金亦元走后，把浸在水里的计划书又一张一张捡起来，放回文件夹里。纸已经泡得皱了，带着一丝的疲软，轻轻一碰就要烂，就像是他的自尊心。
潘世杰离开泳池时，在门口还遇到酒店的工作人员。因为穿着西装入泳池违反规定，他还多付了两百块罚款。他隐忍着不发作，却偷偷记下了这人的姓名，一扭身就去投诉他。
潘世杰知道这样做不道德，可这个世界从不是以道德运转。大鱼吃小鱼，笑贫不笑娼，金亦元可以挥挥手摧毁他的自尊心，他也可以一弹指让个员工扣掉这个月的奖金。
新婚夫妇给来参加婚礼的客人都订了房间，只是许多人在本地都有房，不愿留下。但潘世杰夫妇是留下的。他身上滴着水回了酒店套房，脸色惨白，眼神幽幽，像是黄浦江里捞起的一个水鬼。徐蓉蓉打开门，吓了一跳，急忙拿毛巾给他擦头发，问道：“怎么了啊？你没事吧。”
潘世杰不吭声，只是一把将她搂在怀里，久久不愿放手。他浑身湿透，衬衫贴着肉，像一层死掉的皮，一冷冷到骨子里，他连心都震颤。曾几何时，他读林冲夜宿山神庙读得热血沸腾，他想连枕边人都保不住，一个男人最大的屈辱也不过如此。可现在他只定定心心，冷冷静静地想着，如果献出一个女人能换来一条坦途，那真是再方便也不过了。
潘世杰忽然笑了笑，像是脸上用刀子划出来一道伤口，徐蓉蓉看得毛骨悚然，以为他要发火。他却牵着她的手，温柔道：“听说今天来的路上，你遇到金先生了，他给你买衣服了，对吗？”
徐蓉蓉低头，急忙解释道：“你不要误会，真的是意外，我也不认识他，是他主动拉我去的。我不好意思拒绝。你要是不开心，我把衣服还给他。”她原本还在恼火自己在金亦元面前丢了面子，可一旦要真刀真枪担嫌疑，她就忙着撇清关系。精神上的遐想是一回事，真要出轨她还是没这个胆子。
潘世杰却客客气气道：“没事啊，金先生家里有钱呢，你和他多接触接触很好的。你看柳兰京平时人五人六的，在金先生面前也一句话都不敢说，我们要是能搭上他的线，做什么事情都很方便。”
“可是人家也不一定愿意理睬我，又不是谁都像苏妙露一样，敢放下身段和男人肉搏，脸都不要了。”
“苏妙露这样也不错，她现在倒也混成柳兰京名正言顺的女朋友了，现在都能使唤我们给她朋友找工作了，以后就算分手了也能捞到点钱。她勾搭上一个柳兰京很好了，要是能勾搭上金先生，那就完全是跨阶级了。”
徐蓉蓉皱眉，呛声道：“你今天怎么回事啊，净给苏妙露说好话。怎么了啊，现在她能睡男人，想让我去睡啊。”
潘世杰忽然不说话了，脸上阴沉沉浮现出一丝笑意，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枚戒指，塞到徐蓉蓉手里，强迫她攥紧。他说道：“金先生请你一个钟头后，去他房间一趟，你就把这枚戒指还给他。”
徐蓉蓉怔住，一时间无从反应。等回过神时她已经抽了潘世杰一耳光，手心里钝钝地疼。她想发火，可连火都是哑火。她熟悉的世界忽然摆出一张陌生的面孔来，面目狰狞地恐吓起她来。她彻底慌了神，想逃又不敢逃，只能哭着捶打潘世杰肩膀，叫嚷道：“你简直不是人！”
潘世杰由着她打，面无表情道：“不一定会发生什么，我看他挺有绅士风度的。说不定就是和你聊聊天。”
徐蓉蓉一句话也听不进去，只是埋头痛哭，哭得满脸通红，声音嘶哑，语无伦次道：“为什么是我？为什么要我去？我什么都没做错，你不是人，你下贱。我要告诉我爸妈，我要告诉你爸妈去。”
“你不要发疯了。冷静一点，这样做对你也没有好处的。”潘世杰半扛半抱把她带进浴室里，用冷水冲她的脸，强迫她认真听自己说话，“你去和我爸妈说，那我也可以说你勾搭金亦元让我抓到了，衣服就是证据，看他们信谁。闹得最后也就是离婚。我离婚了还可以再找，你就连工作都没有。我只是让你去陪陪金亦元，他要是真的想对你做什么，你拒绝，他也不一定能上手。我看你本来也挺喜欢他，不吃亏吧。”
“你有毛病啊！我这样和他在一起，连情妇都不是，这件事闹出去了，我还怎么做人？”
潘世杰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哄劝道：“不会有人知道的，金亦元也不想事情闹大的。这件事上，你只要不随口乱说，就没人会知道的。你想啊，你要是真的能让他高兴，不只是投资的事，别的事上他也可以帮你，比如帮你教训一下苏妙露，或者给你找个舒服的工作。你就当是为了这个家，稍微做一点牺牲。”
“这不公平！为家里做什么牺牲，我都可以，可是不能这样啊。我是良家妇女啊，我是正经和你结婚的。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你知道什么是公平吗？我公司的合伙人，比我小四岁，一周就来上班一天，什么事都不用做，就窝在办公室里打游戏。他有时还对我的报告指手画脚，有时候他搞砸了事，我还要帮他擦屁股。就这样，他年底的分红还是我的五倍。为什么？因为人家的爹厉害啊，能拉投资，什么达官显贵都认识。我读了这么多书，到最后还是不如被人会投胎，猪头一样的家伙，过得都比我好。这个世界没有公平的。你站得最高，你就能决定什么是公平。”
徐蓉蓉一耳光打断他，啐道：“你真是疯了，我看你要是个女人，就自己送上门了。”
潘世杰在女人堆里也是如鱼得水的，从来没挨过打，这一下倒也把他弄懵了。一只手摸着面颊，半晌不说话，痛也痛得麻木。他起先的恼火自不必说，可见徐蓉蓉恼成这样，倒也虚了虚，多少冷静下来。这件事他一开始只想到了金亦元的层面，觉得有他个把柄，日后办事方便，但要是徐蓉蓉不管不顾，把事情闹大他反倒先一个身败名裂。他长叹一口气，打起了退堂鼓。
徐蓉蓉望着金亦元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倒也有些没底。理虽然站在她这里，可真要闹大了，她也觉得难堪。相较之下，同金亦元出轨反倒多了些报仇雪恨的意思。婚姻不幸福的家庭主妇找情人是常有的事，金亦元还不是寻常小白脸。风度翩翩，家财丰厚，春风一度后各自都不为难。于情于理，她其实都不吃亏。
潘世杰刚要开口道歉，说刚才的话不过是他鬼迷心窍，徐蓉蓉却抢先道：“既然你都这样了，那小金住在几号房，我过去就是了。”
“不是，你先等一等，这件事我们可以再谈。”
“没什么可谈的了，你说得对，我确实应该为这个家考虑。”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要是不情愿，真的还能再想想。”
潘世杰抓住徐蓉蓉胳膊，她一皱眉，用力甩开，轻蔑道：“你说出来的话，就别懊悔。记着今天你是欠了我一次的，别忘记了。”
半个小时后，徐蓉蓉洗了澡，卷了头发，喷了香水，换上新买的蕾丝吊带，敲响了金亦元的房门。
金亦元开门见她，倒也一愣，失笑道：“我开玩笑的，你倒还真的来了，那请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