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兰京急忙把她扶起来，见她不说话，以为她摔得懵住了，叫了个佣人去拿医药箱，搀着她去沙发上看伤口。其实不过是虚惊一场，额头上有个红印。苏妙露这才想起说没事，又起身同柳兰京父母问好，但脸已经丢尽了。柳太太就抄着手看她，脸上有淡淡笑意。
柳子桐听到动静也出来，上次见面闹得不欢而散。他倒也不尴尬，很随意同她说了几句闲话，又再一次把王雅梦和柳志襄介绍给她，这次便是正式的了。王雅梦穿一条浓绿色的真丝长裙，化着淡妆，极尽青春之娇嫩。她同柳志襄也亲近了不少，原本他们在玩具室里玩乐高，这个再拼接的一家三口玩拼接的玩具，也是不亦乐乎。
王雅梦寒暄道：“苏小姐的口红真好看。”
苏妙露的妆是刻意画得浓了，客厅的采光好，落地窗透出的光把脸照得敞亮。长卷发，挺胸脯，飞扬的眉与眼，梅子色的嘴，活脱脱一个妖妇，能让二十个士大夫擡棺死谏，骂她祸乱朝纲的脸。
当事人不应声，柳兰京倒是接口道：“确实好看，所以我特意带来给你们看看。”
柳兰京给父母哥哥都没带礼物，只给侄子买了无人机，领着他去花园是试飞，很轻易就把他从父亲身边勾走了。苏妙露上门带了点茶叶，虽然觉得柳家未必看得起这点薄礼，但至少也是份心意。柳东园收下了说好，当场就让佣人拿去泡了。
柳东园上楼回书房办公，柳子桐去花园找弟弟和儿子，客厅留下三个女人对坐，电视里放着戏，电视外也演着戏。王雅梦陪着柳太太说话，又贴着她坐，苏妙露插不进去，就一个人躲在角落里，低头玩手机太不尊重，就随手抓了块桌上的点心吃，是绿豆桂花糕。
沙发那头聊得热络，苏妙露这头吃得也很热络。她对柳太太还是有些怕，她瞧着很难取悦，好在苏妙露本就不想讨她欢心。她生出一种坦荡的自暴自弃，像是考场上看着考卷一道题也不会，前座的好学生在奋笔疾书，她就索性趴着睡大觉。
苏妙露喝茶的杯子搁在桌上，原本吃得干了，想喝一口茶，却听柳太太叫道：“不要喝。”可她话说迟了，苏妙露的嘴唇已经抵上去了，带着些赌气的念头，想着偏不听她的，索性把茶饮干。
等她放下杯子，柳太太一脸无可奈何笑道：“茶什么味道？”
苏妙露误以为是笑她的茶叶不上品，就梗着脖子道：“挺好的。”
“它估计也觉得挺好的。”柳太太甩了个眼色，就见她的猫跳上桌，头埋进杯口，就自在地舔着杯沿。苏妙露同它大眼瞪小眼的，也是无计可施。
王雅梦从旁解释道：“刚才猫喝了你的水，你没注意，本来想提醒你，不过你喝应该也不要紧，反正是家里的宠物。”
“谢谢啊。”苏妙露面上带点燥，微微低下了头，为了掩饰尴尬，又抓了块点心吃。
柳太太叫住她，道：“你不要一直吃啊，吃多了中午饭就要吃不下了。”
苏妙露点头，一擡眼，盘子已经空了，手里的那块糕已经让她咬了一口。
柳太太道：“你喜欢的话，回去的时候让厨子给你们带一盒走，老二也喜欢吃这个。他尤其喜欢桂花味道的东西。你今天擦的这个香水是不是也是这个味道？”
“对，是他以前送我的。”苏妙露手边没别的香水，就姑且把这瓶拿来用了。本以为是柳兰京故意笑她俗，原来单就是他没品味。香水也好，女人也好，他都要挑俗的。她嘴角松动，忍不住要笑。
柳太太使了个眼色给她，说道：“你帮我出去看看，让他们别玩得太凶了，一会儿出了一身汗，受了冷，小孩子要生病了。”
苏妙露如蒙大赦，急急起身往花园走，手里倒还捏着那半块糕，迎面撞见柳兰京就问道：“你吃不吃这个啊，你妈说你喜欢。”
柳兰京笑道：“你咬了一口给我，是什么意思的？拿我当垃圾桶啊。算了，算了，也不要浪费。”他接过去，丢到嘴里吃了。他一贯是个不用别人碰过东西的人，到这种时候好像又不顾及了。
柳志襄跟着柳子桐研究无人机的说明书，一大一小两个脑袋凑在一起，聊得热火朝天。叔叔再亲也比不过父亲，终究是隔膜了一层。柳兰京也懒得横插进去，就领着苏妙露绕着泳池散步。泳池边上有个秋千架，柳兰京伸手一指，笑道：“你要不要去玩，我给你推秋千。”
苏妙露道：“今天不行，我穿裙子了。”
“那我过去玩，反正我不穿裙子。”柳兰京当真坐上去，让苏妙露在后面给他推。秋千是给孩子玩的，柳兰京再瘦也是个成年男人，晃得秋千架子咯吱作响。苏妙露怕他直接坐塌，就急忙把他拉开。
柳兰京像是没尽兴，悻悻起身，自言自语道：“下次我是不是该找人加固一下？”
苏妙露笑道：“你别指望了，原本就不是给你玩的。你多大人了，荡来荡去有什么好玩的？”
柳兰京冷不防出手，两手飞快地往她腰下一抄，一擡，单膝竖起一托，直接打横把她抱了起来，轻轻晃了晃，作势就要把她丢到泳池里，笑道：“你说荡来荡去不好玩吗？你再说一次？敢不敢了？”
苏妙露笑他人来疯，又笑又闹带求饶，柳兰京才把她放下来。她站直，偷偷瞧旁边柳子桐的神色，皱着眉，似乎很不喜他们这样胡闹。
柳兰京闹过，倒也静下来了，拿着手机站到旁边去检查邮箱。柳志襄想吓唬他，就操控着无人机在他脑后打转。柳兰京当真被吓到了，肩膀一耸，手一松，手机掉进泳池里。
苏妙露见状，一个纵身跳进泳池里，给他捡了出来。她从水里爬出来，把手机递回去。柳兰京没接，只一把拉她到怀里，用外套一裹，又气又笑道：“你真是有毛病啊，一会儿让人给用我网兜捞出来就好，干嘛自己去捡，弄得一身水。”
“手机早点捞出来还能抢救，你快点拿吹风机去吹吹。”
“不急了，反正都进水了。”柳兰京穿着件亚麻的衬衫，把下摆扯出来，扣子一松，当毛巾给她擦了脸上的水，笑道：“我看你现在怎么办，裹着床单和我爸妈吃饭好了。”
“没办法，实在不行叫人去家里给我拿一件，或者我干脆回去算了。”
“想得倒美，我找我妈去借两件衣服，反正她好几柜子衣服，年轻时候那些穿不下的，也拿来压箱底了。”柳兰京的手环在她腰上，强压着她就往楼上去。
柳太太倒也慷慨，没多说什么，翻箱倒柜找出来一件藕紫色的裙子借给她，让她也不必还了。这种旧衣服经不得几次洗了。柳太太偏瘦，年轻时应该和柳兰京一样，是个身量单薄的人。裙子很宽松，但苏妙露也没稳稳当当把胸塞进去，只能把身后的拉链稍稍松开些，好在有头发挡着。
柳兰京进了见她倒是一愣，半晌才有话说，“你把头发绑起来让我看看，我妈妈以前穿这件衣服都是绑起来的。”
苏妙露闻言照做，她的妆一入水都花，早就卸了。她素着一张脸，头发也打直，衣服又紧张，往镜子里一看，低眉顺眼的，倒确实像个贤妻。
柳兰京眼神微变，轻轻摩挲着衣服上的花边。裙子领口上有一圈奶油色的蕾丝，只是时间久了，蕾丝泛黄，奶油也成了过期奶油。
他淡淡道：“算了，还是放下来吧，你是从头到尾都不像我妈。不过这样也好。这件衣服你穿是不是小了点？我让她换一件给你。”
苏妙露道：“不用麻烦了，这样就好，我觉得你妈不太喜欢我。”
柳兰京冷冷哼出一声，道：“她谁都不喜欢，也不喜欢我。难道你就觉得她喜欢王雅梦了？你要这么想，那等着看好戏吧。”
“我不喜欢你这样子，特别幸灾乐祸，你等着别人倒霉，别人说不定也等着你倒霉。”
“那不是更好，看热闹就是越热闹才好。”
话正说话，热闹倒确实送上了门。彬彬有礼的敲门声传来，一开门，外面站着的正是王雅梦。她见两人都在，眼神闪了闪，小心翼翼道：“方便说几句话吗？”
柳兰京倒也客气，上前替她把门关上，笑道：“不方便也方便，你来找我肯定是有不得不说的话。快点说吧，说完我还去换身衣服。”
王雅梦擡头盯着柳兰京，直截了当道：“你有癫痫吗？”
柳兰京脸色大变，苏妙露听着也是一惊，抢先道：“没有的事，你听谁胡说八道的？”
柳兰京摆摆手拦住她，道：“不用这样，有就是有，也没什么好瞒的，又不是艾滋。对，我是有癫痫，这事我爸妈也知道，不过我哥不知道。所以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王雅梦眼神一转，扫了眼苏妙露，顿一顿，才说道：“是徐小姐无意中和我说漏嘴的。”
“她从哪里知道的？”
“她说是苏小姐说的，但我想苏小姐不是这样的人。所以还是来求证一下。”
苏妙露急忙否认道：“没有的事，我从来没和人说过。”她还要再解释，柳兰京就轻轻拍她肩膀掐住话头。他转向王雅梦，轻声道：“好的，谢谢你来提醒我，麻烦你能回避一下吗？我有点事想单独和她聊聊。”
王雅梦道：“好，我想里面肯定是有什么误会在的，苏小姐好好说清楚就没事了，不过你也要注意身体，太操劳很容易发病的。”她前脚刚走，柳兰京就沉着脸，反锁上门。
苏妙露见他不应声，以为他要冲自己发火，柳兰京却擡起眼，直直望定她，噗嗤一笑道：“我看着那么像笨蛋吗？我知道你不会乱说的，你啊，顶多就是被人骗掉二十块钱，把这事写在牌子上，找棵树挂上去。”
“你怎么还揪着这事不放，大不了我下次不去了，本来我就不常去。”苏妙露转念一想，问道：“既然不是我，那谁告诉徐蓉蓉的呢？”
柳兰京说道：“估计徐蓉蓉不知道吧，反正你也不会去找她求证。估计就是我妈告诉我哥，我哥告诉王雅梦吧，她就是故意想来挑拨一下我们，你也不用太在意。”
苏妙露将信将疑道：“真的是这样吗？我怎么觉得不太对劲。”
柳兰京耸耸肩，故作轻松道：“反正这也不是惊天大秘密，多一个人少一个知道，也没什么的。好了，你也走吧。让我一个人待着。”
“你是不是还不相信我？干嘛赶我走？”
柳兰京笑道：“我是真的要换衣服啊，这是我的房间啊，我借给你换衣服，你怎么还鸠占鹊巢不肯走。再不走，我就把你就地法办了，反正衣服脱了正方便。”
苏妙露半真半假骂他色胚，一猫腰就溜出去，倒也记得给他把门带上。门一关，脚步声一散，柳兰京的脸色就阴阴得发冷，他坐在床边算度了一番，唇边泛起一抹笑。那点笑意像是碎掉的玻璃渣，隐隐闪着光，触手一碰，却是要流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