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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阅书阁 > 其它 > 可回收之家 > 第87章 门,为什么打不开

    飞机上苏妙露坐在柳太太对面,起初还有些拘束,没话找话着。后来见柳太太对她的态度还一如既往,不冷不热,她倒也笃定起来,随口说道︰“其实我还不知你叫什么?平时都听人叫你柳太太。”

    “我姓白。按理说你应该知道我妹妹叫什么的。”

    “我也叫惯了她杰西卡,一时间忘记了。”

    “我儿子跟着叫杰西卡,你倒也跟着叫,蛮有意思的。”这话说出口,多少冷冰冰夹枪带棒的,按理说她不该为这点小事置气,但苏妙露确实无心中戳到了她的痛楚。她是有自己的名字的,但多年来浪打浪的,已经让柳太太这个称呼改掉了。

    她是年轻时自以为要当新女性的,早上四点起来背单词,很有志气要出国去享受自由。可这点志气在结婚后全消磨殆尽了,她真正出国时,每一次都是为了家庭。

    苏妙露让她刺了刺,就不敢再说话了,自顾自看起了电影。柳太太眼尖,瞧见她的那枚订婚戒指已经取下来,手指上空落落的。到底是年轻,她的手指细长不必说,全程都不擦粉,一路飞下来,皮肤还是细腻光洁。柳太太自然不行了,没几个钟头,手指就是涩涩的干。

    手和脖子,最藏不住年龄的都是这两处。柳太太脱下戒指,仔仔细细涂了一层护手霜。她的婚戒只有一克拉的钻石,二十多年前买的,前几年说要换一个。但柳东园道︰“老夫老妻了,小孩都这么大了,没必要了。”

    老夫老妻,这个词像一块布,盖住了他们多年来的扶持、合作、背叛、试探和人到中年后的无可奈何。他们是相亲认识的,第一次见面互看不顺眼。他嫌弃她是小资产阶级做派,她觉得他不讲究,随身都没有手帕,用袖子擦嘴。之后又吃了两次饭,反而印象好起来些。她觉得他做事果断有担当,他觉得她心机细密有远见。到他们结婚,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

    婚后的第一个孩子是有备而来的。她原本有个外派出国的机会,可妹妹一声不吭就去了日本,照顾父母的责任都落到她头上来。她就放弃了这个机会,先把孩子生了,索性把贤妻良母当个彻底。

    子桐小时候体弱多病,凡事都离不开人。正巧那几年柳东园的公司刚起步,家里一商量,就让她先把工作辞了,等孩子大一些了再回去。在那个年代,这似乎是很理所当然的选择,连牺牲都算不上。她真正后悔反倒是多年后的事了。

    第二个儿子是意料之外,一次夜里的擦抢走火,她发现时已经快一个月了。因为要交罚款,家里也有了儿子,一开始都想打掉。可柳东园找人算了一卦,说是能这个孩子招财。她又听人说应该是个女儿,想着倒也不错,一咬牙就生了下来。

    之后就是一连串的麻烦,先是难产,她痛得昏天黑地,险些以为自己死过去几回。好不容易生下来后又是一生的毛病,子宫脱垂,盆腔松弛,贫血,腰痛,风湿关节痛,身材上的走形反倒是最微不足道的一件事。

    她卧床休息了一年多,请了个保姆还不够,又把母亲叫来照顾她。重新工作的事自不用提了,连和柳东园再同床都是四年后的事了。有一段时间,他衣服沾着女人的香水味,她也不声张,多少也是觉得有亏欠。

    生儿育女,相夫教子,这似乎是一代代女人的使命。事情落到她头上的时候好像也不委屈,毕竟她的母亲也是这么过来的,寻常的牺牲就算不得牺牲了。她原本以为自己不在乎,可一次给柳兰京洗澡时,他指着她肚子上的刀疤,说道︰“妈妈你肚子上好吓人啊,像是毛毛虫一样。”

    童言无忌本不该当真。可她回过神来的时候,一耳光已经抽出去了,柳兰京从没挨过打,怔住了,连哭都忘记了。

    暗地里,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偏心。兰京从出生就比他哥哥会折腾,要抱要哄,连哭声都比子桐响亮,照顾他可谓是苦不堪言。

    两个儿子都在身边时,她曾想过离家出走。那时她刚刚从难产中恢复过来,小腹还有隐约的垂坠感,好像肚子里开了个洞,内脏化成水,滴滴答答在流出来。母亲帮着去买菜,她洗完衣服打了水拖地,刚哄睡的兰京大哭大闹着要抱。柳东园又打电话来说今晚不回家吃饭。

    她呆呆立在客厅里,周围都是响声。洗衣机当当在转,孩子在哭,肚子在痛,电话在响,再过两个钟头另一个儿子要回家来了,一开口必定是说︰“妈,我饿了。”一天复一天,一年复一年,这样的日子她不知道还要过多久。

    她头脑一热,像是丢垃圾一样,开了门,直接把儿子放在门口。他依旧在哭,像是个带报警的定时炸弹,哭声穿透大门,直刺太阳穴。她叹口气,清醒过来,把兰京抱回家里,勉强哄睡,又扶着腰把地拖干净,从洗衣机里拿出衣服,一件件晾干,还多出些时间,又顺便做了个小点心,预备着子桐从托儿所回来要吃。

    知道这是所谓的产后忧郁症,已经是许多年后的事了,她已经能把这段往事当闲话说给妹妹听了。妹妹感叹道︰“其实你当初应该走的。”这自然也是闲话,因为清楚她绝不会走。

    她淡淡笑道︰“我可不像你,我是家里的姐姐,很多事情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上有老,下有小,你是真的太自由了。”这话终究带点酸,她那个年代,自由是个贬义词,不负责任的人拿来遮掩罢了。

    前两个月大学同学聚会,有过去相熟的同学发来邀请,她婉拒了,知道背地里会说她是当了富太太搭架子,其实她是不愿以家庭妇女的面貌出现,还不如由着他们去猜。但隐约听说当年班上最有出息的一位女同学,所嫁非人,现在过得十分可怜。她似乎又有些庆幸了。

    柳太太回过神来,苏妙露已经盹着了,一缕头发垂在眼前,吹起来一飘一飘。其实如果是个女儿,她期望的完全是苏妙露这样子︰漂亮,却不必太聪明,莽撞,又带着真诚。这样就大可以陪着她,十年二十年的,结不结婚都随意,偶尔还能和她说说私房话。

    有一次她把这念头与柳兰京讲了,他讥嘲道︰“你不是想要女儿,是想要个宠物,安慰你空虚的人生。”

    “你和我说话的时候,最好过一过脑子。”

    柳兰京不搭腔,耸耸肩转身就走。从小到大,他就是这个脾气,他一不高兴,就要所有人跟着笑不出来。俗话说至亲至疏夫妻,落到他们家里便是母子。因为她不喜欢这个儿子,反倒能格外客观地看待他这一段情︰就该是苏妙露,他喜欢她,她也降得住他,不管为了什么事闹翻,都还有回旋的余地。为儿子的婚事力挽狂澜,倒也一位母亲的责任。

    飞机到了温哥华,因为杰西卡那头派不出人来接,叫车搬行李一类事便完全由苏妙露处理了,她倒也没怨言,很自然地把柳太太当个体弱的小老太,全权包办,还介绍起附近的一些景点。

    柳太太道︰“我不是第一次来,我也懂英语,我是外国语学校毕业的。”

    苏妙露道︰“那柳兰京读书这么好,应该是遗传你吧。”因提到这个名字,她的神色又黯淡了片刻,“你为什么让我过来,不让柳兰京过来?”

    “为什么要让他来,他是我妹妹带大的,到时候和我唱对台戏,有什么意思。让你来还能搬个东西,做点事情,叫他来差都差不动,纸掉在地上都懒得捡。”

    “还好吧,我记得他也是会做家务的,饭也烧得不错。”

    “在你面前当然是这样子,我早说了,他是给你们家做女婿去了。”

    “柳太太,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误会了一些事,我和柳兰京已经分手了,我这次过来主要还是想感谢杰西卡。”

    “我知道啊,不过你来都来了,听我和她聊几句柳兰京也没什么吧,毕竟还是一家人。”

    苏妙露不应声,只快步朝前去开门。钥匙是柳太太给她的,从柳兰京手里拿来的。一推门就见杰西卡坐在轮椅上晒太阳,腿上盖了一条毯子,神色恹恹的,似乎老了许多。她扭头见柳太太在后面,百感交集起来,想说的话太多,一时间倒无话可说了,只得道︰“哦,你来了啊。”

    柳太太淡淡道︰“是啊,我来了。”

    杰西卡笑道︰“你怎么头发都白了,还穿这件绿衣服,不好看。”

    柳太太摇摇头,忍不住也要笑,“你还是老样子,一点审美的眼光都没有。”

    杰西卡让当年的日本初恋骗去了九十多万加币的积蓄,他人已经逃回了日本,音讯全无了。追债是一回事,但昔日的感情被作践,对她的打击更大。她原本就有许多老年病,一下子支持不住了。

    柳太太过来探望,确实让杰西卡精神好了许多。但她到底是贵太太,照料人的事已经不擅长亲自上阵了,温哥华人工又贵,专业看护一时间找不到,许多事照顾得不周全,都丢给了苏妙露。

    杰西卡有些过意不去,暗地里对姐姐道︰“你这是已经把她当儿媳妇使唤了?”

    柳太太道︰“要当儿媳妇,你外甥还不一定有这个运气呢。”她把柳兰京与苏妙露订婚又分手的事,避重就轻说了一番。杰西卡听后大呼可惜,感叹道︰“其实结婚不结婚不要紧,可是分手就蛮可惜了,很多人错过了就是一辈子。”

    “所以我想着把这件事再挽回一下。”

    杰西卡挪揄道︰“你挽回的办法就是让她给你当帮佣?”

    “我也不想的,谁让你这里什么都没有,事情又这么急,我从国内带人来都不行。”柳太太白她一眼,“现在只能先麻烦她了,给你找保姆的gg已经发出来了,应该很快就有人来。”

    “要我说你一个老太婆了,别掺和在小孩子的感情问题里,弄不好就惹人嫌。”

    “你外甥现在已经够嫌我了,也不差这一点。不过她既然愿意过来,肯定是还没和他断干净。要是真的恨得不得了,那男方这里的亲戚是一个都不愿意见的。”

    苏妙露愿意陪柳太太来加拿大,这份故地重游的心态,她自己也说不清。明面上借口是钱的事,其实她也明白,柳兰京当初说的不过是气话,气消了也不会追着她要债。她对杰西卡确实有感激之情,当初很是照顾她,终究是要还了这份感情。她觉得柳太太也是个可怜人,在飞机上犹豫了几次,想把柳兰京的事和盘托出,却又开不了这个口。

    家似乎是一个极特殊的地方,这里每个人似乎都满腹委屈,有许多的话要倾诉,可真要开口,又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苏妙露住的还是当初的房间,她却宁愿不住在这里,每碰一样东西,每走一步,样样件件的,就想起当初和柳兰京在这里说过的话。他实在是阴魂不散的一道伤口。好在照顾杰西卡还比较忙碌,她也乐得这样忙碌,可以避开柳太太,也不用多想柳兰京,一回房蒙头就睡。

    苏妙露下决心这次回国就彻底和柳家划清界限,好的坏的,都再无干系了。她的求职简历发出去,也有几份回应,但本地的工作都不算太满意,倒是一个投在南京的岗位,薪酬和公司都不错。不过基于上海人的懒惰性,她并不愿离家太远去工作。

    她躺在床上用手机和父母报平安,也没有多余的话可说。退出来倒看到一条新消息的提示,她觉得眼前一刺,胸口忽然一阵紧缩,是柳兰京给她发了一条微信。她原本想用玩笑掩过心虚,调侃柳兰京总算想起自己的账号密码了。

    可点开一看,劈头盖脸就是一句,“你是不是说过想让我被车撞死?”

    “是啊,怎么了?”

    “你说的还挺准的,我真的被车撞了,不过还没死。”他发消息一向不用标点,也不带表情,有种平铺直叙的冷感,猜不透情绪。

    苏妙露揉揉眼楮,把那条回复仔细看来两遍,并不像是玩笑话,她急忙追问道︰“你怎么样了?”

    “我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哥出事了,你现在和我妈在一起,想办法稳住她,让她好好休息。我爸已经回来了,她坐飞机回来那天,家庭医生也会去机场的。”

    “你到底怎么样了?”苏妙露明白出了大事,柳兰京说话的口吻简直像是交代后事。

    “你这两天好好照顾我妈。千万不要暴露情绪,我告诉你这件事,是因为我相信你。你可以做到的。”

    “你到底怎么了,求求你告诉我啊。”

    “你也好好照顾自己,不要哭。”

    “我没有哭。”

    “那很好,要说到做到,为我这样的人流泪多没意思。”

    苏妙露再要追问他,他就彻底不回复了。她咬着手指,险些哭出声来。多荒唐啊,她先前总觉得柳兰京看不太起她,事事都只知会她一声结果。现在终于轮到他让她力挽狂澜了,有了把重大责任交托给她的信任,却是在这样的情境下。

    苏妙露定了定心神,装得若无其事下楼去。正巧撞见杰西卡要帮忙。她有一些旧东西,放在后面的仓库里,上了锁,给了苏妙露一把钥匙,让她帮忙带上来。

    苏妙露拿着钥匙去找,仓库外面一地的落叶没有扫,锁上生出一些铁锈,钥匙也是旧钥匙,她插进锁眼里一转,哒一声,钥匙竟然断在里面。

    她怔了怔,眯着眼去看锁眼,用铁丝想把钥匙钩出来,却划伤了手指。她把伤口在嘴里含了含,很小的一件事,她却忽然觉得天塌地陷,握住那断掉的半截钥匙,蹲在地上,像个孩子一样抽泣起来。

    柳太太出来时,苏妙露的眼楮还是红的,抹着眼泪嘟囔道︰“我很努力转钥匙了,为什么门总是打不开,为什么我连这种事也做不好?为什么门打不开?”

    柳太太上前安慰道︰“没事的,打不开就算了,本来里面也没什么要紧的东西。”她很敏锐地察觉到反常,但并不往深处想。只当苏妙露回忆起恋爱中的伤心事了。她已经有许多年不再青春了,早已不记得爱意激荡的感受了,便很自然地觉得年轻人的感情就该是这样子,有一阵一阵的波澜。

    苏妙露回过神来,生怕柳太太起疑,就很随意地把事情掩过去。第二天,也有护工来应聘,是当地的华人,柳太太出的钱,价格一谈妥,余下的事就很顺利了。多了一个人来帮忙,苏妙露倒也突然闲下来了,柳太太和杰西卡姐妹间谈往事,她也没有别的事做,就出门采购了些奶油和泡打粉,用杰西卡家的烤箱做蛋糕。

    杰西卡暗地里对柳太太道︰“你让她稍微歇一歇吧,这几天都没怎么停过。”

    柳太太道︰“我也想让她歇,可她不听我的啊。有的人天生就是喜欢照顾人,你也随着她去吧。”

    “反正我和你都不是这样的人,只喜欢被伺候。”杰西卡推推了鼻子上的老花镜,她原本是不愿戴眼镜的,像是承认了自己的老态,可这次病了,也只能顺其自然当个老人,“我本来还以为你这次过来又要和我说教了。说我要是早点结婚定下来,也不会变成这样子。”

    柳太太苦笑道︰“和你说了,你也不听啊。从小到大说了这么多年了,我也懒得管你了。”

    “这次还是过来管我了。”

    “没办法,谁让我是姐姐啊,总要多担待着点。”

    杰西卡摇摇头道︰“你这话就没意思了,当不当姐姐也不是你选的,当妹妹也有妹妹的辛苦。这么多年,谁也不是太容易就过来的。”

    “你可是要比我自由许多的,爸妈都是我在照顾的,你也就是最后回来看一下。”

    杰西卡反驳道︰“你结婚的时候爸妈也是出力不少的,孩子也帮你带了。我在外面都是靠自己的。让你过我的日子,你也一样不愿意。”

    她们这样性格截然不同的姐妹,从有印象开始就少不了争吵,吵得多了,便愈发不理解对方了,各奔东西过日子。隔得远了,看对方的生活,又生出些雾里看花的美感。妹妹觉得做贵妇人是一件轻松的事,姐姐则觉得出国在外能享受极大的自由。可是真要调换过来,又有许多的不情愿,所以也就是偶尔想一想。

    柳太太叹出一口气,道︰“人啊,就是这样,看不到了要想,看多了要怨。你也别嫌我烦,你也这么大年纪了,养老的事要考虑一下了,敬老院也好,保姆也好,都要先准备起来了。再过几年,我来看你都吃力了。你要不回国吧?”

    “我才不回国。我想过了,以后就找个小年轻谈恋爱,为了我的钱也无所谓,只要能好好照顾我几年,死了以后都是他。”

    柳太太笑骂道︰“你有毛病伐,老不正经,一把年纪了还发花痴。搞来搞去,搞不清爽。”

    “你不懂,越是上了年纪,越是能搞。你知道伐,山顶上的那户人家老金,七八十岁一个老头子了,讨了一个小老婆,本来过得蛮好,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突然要离婚了。”

    “哪个老金?金横波?”

    “嗯。”

    柳太太不声响,脸微微沉下来,似乎想到了什么。杰西卡正要追问,苏妙露就端着新烤好的蛋糕走上来。这一次没掌握好温度,外面一层微微有些干。好在杰西卡还是很赏光,装到盘子里的都吃了,连带着柳太太也吃了不少。

    杰西卡笑道︰“你真是个好孩子,我都有点舍不得放你走了。”

    苏妙露笑道︰“我也想多留几天,可惜海关不同意啊,签证到期了就要讲我是黑户了。”

    “可惜我是个老太婆了,不然你干脆和我结婚好了,绿卡分你一半,也好当一家人。”

    柳太太从旁插话道︰“谁要和你当一家人啊。”

    杰西卡握着苏妙露的手,很有些意味深长道︰“那你想和谁当一家人啊,和她怎么样啊?你别看她,说话有的时候是蛮搓气的,人倒是不错。”

    苏妙露道︰“这我知道,柳太太挺好的。”她顿一顿,继续道︰“柳兰京也是挺好的,只是我有的时候会累了。”

    柳太太朝妹妹使了个眼色,知道这时候强逼是逼不出什么的。苏妙露是个性很强的人,虽然是和柳兰京一时置气吵架分的手,但早先就埋了伏笔,否则不会在订婚的事上一推再推。这次当说客失败的,她倒也不灰心,人的机缘是有些玄妙的,恩断义绝的时候少,藕断丝连的时候多,哪怕是一盆火,熄灭了也有滚烫的余温。结婚从来不单是说感情的事。

    她只淡淡道︰“你叫她杰西卡,就别叫我柳太太的,叫我阿姨就好,我叫白闻青。”

    那天夜里,柳东园破天荒给柳太太发了消息,他说公司的事处理得很顺利,他就提前回了家,发现她高血压的药没有带齐,就问她现在身体怎么样。

    柳太太道︰“还可以,我最近换了一个药,那个药已经不吃了。”

    “是这样啊,那你也早点回来,你年纪大了,奔波在外面,总是蛮辛苦的。”

    “怎么突然这么关心我?出什么事了?”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这段时间,家里没了你,也不太习惯。”

    “那我听着倒蛮得意了。那没什么事,我先睡了。”话虽这么说,她私底下却没有完全信,隐约觉得是发生了一些事。她活得太久了,在这方面自有一种经验,像是过去听收音机,调频道时总会先听到的杂音,真正的大动静在后面。但她不愿去细想,该知道的事自会知道的,这是她另一重生活的经验。

    看护就位后,杰西卡这头稳定了,苏妙露也就多出了许多空闲时间,陪着柳太太到商场逛街扫货。一连有好几次,售货员以为她们是母女,对着苏妙露说这个很适合你母亲。柳太太自然也听得懂,但也只是笑笑,不反驳。

    原先以为是外国人认不清东方脸,可后来连雇来照顾杰西卡的看护也这么想,当苏妙露是杰西卡的佷女。她想要解释清楚,又觉得太麻烦,势必要牵扯到柳兰京,索性也不提了。

    柳兰京自从那一次发来消息后,就杳无音信了,无论苏妙露怎么问他求他骂他,都是石沉大海。为的这一点,苏妙露便清楚他是伤得不轻。他一向自尊心高得惊人,一丝一毫都不愿在别人面前露怯。

    最坏能坏的什么地步去?会瘫痪吗?会毁容吗?会直接装成个傻子吗?好在他还会用手机。至少也没有失忆,不然没办法联系上她。她只能这么自己逗乐自己,才勉强熬到最后一天。

    去机场钱,柳太太给了苏妙露一笔钱,“这几天也多亏你了,不管你和我儿子是什么关系,这点钱是我感谢你,你还是收着吧。”

    苏妙露没拒绝,把钱揣到包里,道︰“其实也不辛苦,我这几天是要找点事做,不然会胡思乱想。”

    柳太太饶有兴致道︰“想什么?”

    “也没什么。”苏妙露生怕说顺了嘴要露馅,含糊道︰“我只是有些害怕。害怕很多我不能控制的事。我总是一次又一次发觉自己的无能为力。”

    柳太太温柔道︰“谁都有这种时候的。向前走吧,前面总是有路的。”

    柳太太年纪大了,在飞机上也睡不着,回去的路上反倒健谈起来,拉着苏妙露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往事,多半是柳兰京小时候的琐事。苏妙露一面赔着笑,一面暗自心酸,觉得她是老态尽现了。她借着昏暗的光线看到柳太太脖子上一层层的褶皱,像是蛇蜕下来的皮。

    飞机到上海,柳东园亲自来接的机,随性的还有柳太太相熟的一个医生。她只一瞥,就知道是出了大事,再去苏妙露的神情,隐约有些愧色。

    柳太太心下了然,走上前,很镇定地问道︰“是哪个儿子出事了?”

    柳东园道︰“两个都出事了。”

    柳太太轻轻哦了一声,眼前一黑,就瘫软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