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
“我搞不懂……”
马大姐的声音从脑前传来。
她的嗓音变得嘶哑。
“为什么我做了这么多,他还想着他的儿子？”
柳枝意还是没有说话，她有点担心黑暗情况下的马大姐会大喊大叫把感应灯叫亮，可现在听到马大姐声音低沉下来，又觉得这不是什么好的征兆。
而且耳机只能听到鬼怪的声音。
黑暗状态的马大姐究竟算是人还是鬼？
马大姐：“他想吃什么想喝什么,我都给他做也给他买。”
柳枝意一直盯着她的后脑,随着马大姐的叙述,她脑后呼吸的频率也在逐渐加快。
马大姐：“为什么还是想着儿子？！”
说到激动处,她又吼了起来，头顶的感应灯应声而亮。
脑后的老脸消失了。
柳枝意多看了一眼马大姐的后脑，脸是没了，但有块头发上像是糊了什么东西，把头发都粘到了一起。
马大姐扭过了头，脸上带着笑。
她张嘴说了些话，但柳枝意听不到。
于是柳枝意取下了耳机。
马大姐：“……刚才说什么来着？进副本后我的记性就差了好多。”
柳枝意：“说你的父亲。”
难怪马大姐找不到她的父亲,在脑子后面,又只在没灯的时候才能看到,怎么找得到。
马大姐：“怎么又聊到了我老头身上？他到底跑哪去了？”
柳枝意仰头看了眼感应灯。
任务要求是让她帮马大姐找到爸爸，但是以马大姐在黑暗中的表现,她决定委婉一些提醒,免得刺激到马大姐。
柳枝意：“你有没有想过……你的父亲就在身边？”
“我身边？”马大姐笑了一声，“从他不能动之后,确实是一直在我身边。”
柳枝意看着她手里的氧气瓶。
“没有过埋怨吗？”
“当然有,照顾久了说实话难免会有点怨气，再加上我老头蛮重男轻女的，我又生的是一个姑娘……”
说到这里,马大姐叹了口气。
“他眼里是没有我的。”
所以这就是那张脸是长在脑后的原因吗？
柳枝意想。
该怎么让马大姐找到自己的爸爸呢？
“姐。”柳枝意叫了一声，“你脑袋上有东西。”
马大姐：“是什么？”
柳枝意：“一个脏东西。”
柳枝意是不会主动去碰她脑后的脸,便引导着马大姐去摸自己后脑。
马大姐：“弄掉了吗？”
果然，有灯的情况，马大姐摸不到那张脸。
但马大姐还是抠了些红褐色的块状东西下来。
柳枝意：“嗯，弄掉了。”
柳枝意慢下了脚步，等走到楼梯中央距离楼上楼下的平台都有些距离后，她停了下来。
平台上的感应灯还较为敏感，只能选个中间的距离。
在她停下后，马大姐也停下脚步。
柳枝意在心里细数了几秒，头顶的感应灯灭了。
接着，重复之前的操作。
“姐，你脑袋上有东西。”
和等下的马大姐不同，黑下来之后，马大姐转过身，脸上没有表情。
“和你有什么关系？”
有光和没光的性格完全不一样啊。
前者是会听她说话，后者虽然脑后有脸，但完全不听她说话。
有点麻烦。
不过马大姐擡手放手中间会持续几秒。
柳枝意算了算感应灯亮起来后维持的时间。
“你人躲哪儿去了？”马大姐不耐烦道。
沈颂月的外套套上之后，也是鬼怪看不到的。
柳枝意看了眼黑暗中的马大姐，擡起手，重重地拍了一下手掌。
灯亮起的同时，看到切换回热情温柔模式的马大姐，柳枝意开口。
“没搞掉，你头发上还沾了些。”
操作和计划总会有出入，所幸光下的马大姐人很好说话，被柳枝意指挥着在后脑摸来摸去也没有不耐烦。
马大姐：“哎呀，你说的脏东西到底在哪里，要不你帮我……”
终于，灯灭了。
柳枝意踮着脚往上跑了几步，先把距离拉开，蹲下身躲在栏杆后往下看。
马大姐：“……老东西！你怎么在这？”
马大姐的声音有点大，感应灯又亮了起来。
柳枝意看着亮起来的灯，心里咯噔了一下。
坏了，别又要再来一次吧。
马大姐：“爸？”
听到了马大姐的声音，柳枝意松了口气。
但是很快，马大姐的嗓音落了下来。
很难形容，就像是声音被做了降调，与此同时到来的，还有电流声。
马大姐：“……我想起来了。”
感应灯闪了一下。
马大姐：“你说要给我女儿打电话，要把她叫过来。”
柳枝意仰头，她觉得感应灯的光线似乎变暗了些。
马大姐：“你的道具好厉害啊爸，都能把副本外面的人叫进来。”
“还好我女儿没接电话，还好她没接电话。”
马大姐喃喃自语道。
柳枝意看不到自己的影子了，因为光线的强度已经不足以照出她的影子。
马大姐：“你怎么对我都无所谓，你怎么那么对你的外孙啊……”
——砰
一串血迹忽地喷到了墙上。
马大姐举起了氧气瓶，砸向了自己的后脑。
马大姐：“……对不起。”
——砰
“……嗬。”
感应灯灭了，四周彻底暗了下来。
猫：“她出不去了。”
突然听到猫的声音，柳枝意肩膀抖了一下。
柳枝意：“不要在我脑子里面突然发声，特别是在这种场景！”
猫：“抱歉抱歉，因为想和你解释一下副本的相关常识，没控制住……”
马大姐还在敲打自己的后脑。
墙上那些喷溅的血点恐怕就是这么来的。
柳枝意：“马大姐不能出副本了吗？”
“对。”猫趴在她的肩膀上，“你有仔细观察她的后脑勺吗？”
柳枝意：“……那个老人脸都被锤得凹进去了。”
猫：“你再仔细看看，用手表。”
柳枝意将表面对准了马大姐的后脑勺。
猫：“打开手电筒。”
手电筒的灯柱聚集到一个点。
柳枝意晃了晃手腕，将灯柱从下往上扫动。
恰好马大姐拨开了脑后的头发。
灯柱扫过的地方，那张老脸就t会消失，柳枝意看到了一块血肉模糊的伤口。
马大姐的后脑被敲了一个大洞，柳枝意不想去联想，但确实有块软绵的，像是豆腐渣一样的东西从洞里掉了出来。
柳枝意：“唐僧肉！”
她拉开背包。
猫：“这玩意只对副本里鬼怪造成的伤口管用，马大姐脑袋上面那个，是她自己敲出来的。”
柳枝意愣住，
猫：“你有观察过马大姐的身体吗？”
柳枝意：“……看过，没看到什么伤口。”
柳枝意似乎明白了猫让她观察马大姐的用意。
“马起荣没有攻击马大姐？”
她可是差点被马起荣的吸氧管勒死。
猫：“看来这个马起荣也不是完全的丧心病狂，对女儿没下杀手。”
柳枝意听后心中百端交集。
“那他平时怎么不能对自己女儿好一点？”
猫感叹：“人这种东西啊，挺复杂的，我想马起荣对女儿爱是有的，但远远比不上儿子。”
“其实在把自己后脑勺敲破的时候，她就已经死了。”毛绒猫头在她脸庞蹭了蹭，“反倒是马起荣把脑袋融进去，救了她一命。”
猫：“所以现在一出副本，马大姐就会死。”
“马起荣你个老不死的。”马大姐又叫了起来，她一手拽着自己的头发，另一只手狠击自己的后脑，“我要把你杀了，我要把你杀了！”
叫着叫着，她大哭起来。
“你死就死了，你又跑到我身上，你死都不让我安生啊！”
柳枝意静静地看了几秒。
“这种情况，执念……是算马大姐还是马起荣的？”
猫：“没有执念啊。”
柳枝意没搞明白：“你不是说副本是由人的执念诞生的吗？马大姐现在和她爸融合到一起了，这个执念算谁的？”
猫：“对啊，人活着才有执念，死人还有什么执念？”
柳枝意：“什么？”
猫：“马大姐已经把她爸分尸了，还把自己脑袋敲破了，他们已经死了啊。”
柳枝意看着还在动的马大姐，“这叫死了？”
“这就要提到另一个常识了。”猫说道，“我们好像没有聊过在副本里面死掉的人。”
确实是这样，虽然柳枝意觉得副本的目的是让人留下来，但这也不代表副本里的Boss不会杀人，副本里不会死人。
柳枝意：“死掉的人会去哪儿？”
猫：“变成副本的一部分，就像马大姐这样，变成彻底的鬼怪。”
柳枝意：“这和异变有什么区别吗？”
猫：“当然有啊，异变还能变回来重归现实，死了就回不了现实啊。”
柳枝意：“……所以马大姐和她爸的执念不对副本产生影响，现在是只要我姥姥想通了，然后我杀了杨老师，这个副本就能通关了？”
猫喵呜一声，从它上扬的尾调听着，像是非常惊讶。
柳枝意：“咋啦？”
猫：“重点抓的不错啊。”
柳枝意：“……我又不傻。”
猫：“这么看，你是只会对妈妈和姥姥的事情容易上头犯错啊。”
“大概这就是旁观者清吧。”柳枝意垂首注视着哭叫锤头的马大姐，“我能理解马大姐为什么发狂，但也觉得她做的很多事情很傻。”
猫：“那你下一步计划是什么？马大姐这个样子，想要沟通也不容易。”
“找手机。”柳枝意看了眼手表屏幕，“任务显示完成了。”
新任务更新。
【找到手机，给姥姥打电话。】
柳枝意：“马大姐提到好多次手机了。”
她调整表盘位置，关掉手电筒，对准马大姐的后脑。
马大姐一直在锤后脑，动作很快。
柳枝意的动态视力很差，也看不清脑后的一些细节。
柳枝意：“马大姐说过是马起荣打电话，我猜手机在马起荣手里……你能不能看到？”
猫的夜视能力可比她强多了。
猫眯起眼，跳到她脑袋上。
“你再往下面一点。”
柳枝意撑着脑袋，弯腰低头。
猫：“……有个黑色的方块，在马大姐脑后，右边靠脖子那块。”
柳枝意：“和我猜的差不多。”
黑色的猫尾巴从她头顶上垂下来。
猫：“厉害啊，你怎么猜到手机也在她脑袋后面的？”
柳枝意：“马大姐这个状态连自己亲爹都能杀，她那个兄弟过来必死，换位思考一下，我要是马起荣，肯定要想办法藏起自己儿子，更何况他手里还有个手机，能把副本外面的人叫进来。”
柳枝意：“他一直藏自己女儿脑后面没被发现，我就觉得……手机可能也被藏在这里。”
猫的尾巴在她脸边甩来甩去，欣慰道，“枝枝真棒！”
柳枝意被它夸得不太好意思。
“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柳枝意伸手摸了摸脑袋上的猫咪。
“什么忙？”猫用猫头顶了下她的手心，又擡起下巴让她抓了抓，“尽管说。”
“就是在上个副本。”猫对她一直都挺好的，柳枝意说这个计划时脑袋都有点擡不起来，“安全屋刚垮掉，你扑‘妈妈’脸上帮我拦了一下。”
猫：“要我帮你拦一下马大姐？”
柳枝意：“……你跑得掉吗？”
猫：“没问题啊，逃跑这事我擅长，你把计划和我说下。”
听它一口答应，柳枝意有些愧疚。
计划也简单，就是柳枝意喝急支糖浆，加速马大姐脑后抢走手机。
但为了保险需要另一个人转移马大姐的注意力，她手里是有氧气瓶的，被抡一下，柳枝意也扛不住。
猫更加欣慰。
“有计划了啊，非常棒！”
柳枝意：“……你是不是被那个玩具道具影响的有点过了。”
猫却非常兴奋，就像是看到自家孩子考试拿了高分一样。
“来吧来吧，我配合你。”
柳枝意虽计划好了，但心里也没底。
她躲鬼怪挺有经验，可这样抢东西还是第一次，也不知道等会儿会不会出错……
但看猫在栏杆上都踩起了奶。
柳枝意喝下了急支糖浆。
在喝下去的瞬间，她感觉到身体充满了力量。
她朝着楼下跑去。
其实她本身的速度并没有加快，而是周遭环境的速度放慢了。
柳枝意点开了手表的手电筒，她听到一阵拉长的‘喵呜’声。
而马大姐也随着这声猫叫停下敲头的动作，一点一点的转身。
柳枝意往左侧跑了几步，绕开她的正面。
这样环境放慢的状态持续不了多久，柳枝意觉得自己现在就像是一个鼓涨的，却在不断放气的气球。
所以在靠近的瞬间，她就朝着马大姐的后脑伸出手。
“……嗬。”
她又听到了那个要断气的呼吸声，还含着气泡爆炸似的杂音。
这是柳枝意第一次这么近的看这张老脸。
他脸部凹凸不平，鼻梁都被锤得凹陷进去，嘴……
嘴被头发挡住，柳枝意只能拨了下头发。
然后看到他歪斜扭曲变成了一个洞的嘴里，咬着一部手机。
柳枝意去抓，没想到咬得很紧，她只能一拳锤上去。
那种黏糊软肉中还混着硬物的手感令她头皮发麻。
所幸他松了口，只是张嘴的瞬间。
柳枝意听到了一声混着气音的呼喊。
“……巧。”
她隐约记得巧似乎是马大姐的小名，又从手表的屏幕上看到这张老脸的脸上流下了两条泪。
柳枝意一怔，但余光却看见马大姐在这声呼唤中迅速转头。
于是她直接后退，往楼下跑去。
柳枝意还记得马大姐之前给她指的姥姥最后跑进的楼层，便往那层跑去。
刚推开防火门，跑了没几步，就觉得身上骨头开始痛，向后倒退的墙壁速度也渐渐慢了下来。
道具时效过了，副作用也上来了。
她颤颤巍巍往前走了一步，两腿实在撑不住，跪了下来。
柳枝意倒在地上滚了一圈，还不忘拿起手机。
【这是一部神奇的手机，可以打给你想打给的任何人（鬼），并将他们带到你的身边。】
【但是一个人只能用两次，一次打给你爱的人（鬼），一次打给你恨的人（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