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
柳枝意知道眼下不是抒情抱着哭的场合。
可一看到姥姥,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流，
最后还是姥姥哭累了，靠在她肩睡了过去，柳枝意才缓过气。
她抚摸着姥姥的脸庞,一点一点检查姥姥的额头和后脑。
血迹都干在了脸上,但那些向外冒血的裂口都消失了。
柳枝意环着姥姥的脑袋,脸贴在她的额头上。
“太好了,太好了……变回来了。”
“你几句话就变回来了。”猫趴在柳枝意肩头，啧啧称奇，“神奇的亲情。”
柳枝意用袖口擦拭姥姥脸上的血迹：“异变会改造人的身体吧。”
姥姥之前异变，连跑几层楼，她追都追不上，这会儿变回来，哭了一会儿人就犯困倒在她怀里了。
杨老师也是,她拿着刀都打不过。
所以要怎么杀杨老师呢？
猫：“是的,所以有些人进入副本后就不想出来,现实生活全是病痛，哪有副本舒服,还能将负面情绪全都发泄出来。”
猫看着她的姥姥,“你姥姥能放弃一具舒服的身体，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挺爱你的。”
柳枝意抱着姥姥,把她放到病床上，又脱掉外套盖在她的身上。
“我姥姥当然爱我，帮我看一下,我去找轮椅。”
找轮椅的途中，柳枝意观察了一番,发现马大姐只在楼梯间活动。
回去问了猫。
猫告诉她：“鬼怪之间也是有领地的。”
于是在路过楼梯间的时候，柳枝意看了眼手里的手机。
虽说这手机能把副本外的人拉进来，但太不可控，且看描述那恶意都要溢出来了。
再加上她两次机会都用了，手机对她的用处也不大。
柳枝意站在防火门前，隔着门缝往里看去。
马大姐正蜷缩在楼梯的转角，埋头哭着。
抽泣声混杂着含糊不清的气音。
“我的女儿……我的宝……”
柳枝意一顿，心中不是滋味。
接着又听到马大姐说道。
“我恨啊……我真的恨啊……为什么是我？”
柳枝意转身，她已经找到了轮椅，其实本来不该管这些事情的。
但就是……说不出来的不爽。
于是，她把轮椅推到姥姥身边，先检查了一遍姥姥的身体状况。
猫：“呼吸平稳，睡得正香，你别摸了，把人摸醒了的。”
柳枝意思索了片刻，将姥姥抱到轮椅上，推到一边的病房里，接着将姥姥转移到病床下。
猫：“你在干什么？”
柳枝意：“藏人。”
把人藏好后，柳枝意这才盯着猫问道。
“马大姐能出她的领地吗？”
猫：“一般不会，之前我就是利用这点把她甩掉了，你要干什么？”
“就是心里憋了口气。”柳枝意闭上眼，“凭什么马大姐既照顾老人，最后还死在副本里，马起荣儿子就什么都不管，还能独善其身。”
“我懂了。”猫擡起爪子朝外挥了挥，“那你去做你想做的，副本都这么苦了，总得做些让自己爽的事情。”
柳枝意笑了：“我还以为你会拦着我。”
猫抖了抖耳朵，脑袋压在爪子上。
“谁叫我是那种只会宠孩子的家长呢。”
柳枝意抱着猫猛亲几口，转身往楼梯那边跑去。
等她打开手表手电筒，将防火门推开一道缝，马大姐还维持着原来的动作哭。
柳枝意：“姐。”
她话刚出口，便看到黑暗中一团模糊的黑影闪过。
再眨眼时，马大姐惨白的脸已经贴上门缝了。
柳枝意单手捂住胸口，另一只手将手电筒朝向马大姐的脸。
在灯光的映照下，马大姐的脸上出现了血色，神色也温柔了些许。
“你为什么要抢我老头的手机？”
柳枝意：“抱歉，我想给我姥姥打电话，但你那个状态……”
“这样啊，是不是吓到了？”
光照下的马大姐十分通情达理。
“我没法控制。”
柳枝意看到她在光照以外的躯干青筋暴起，悄悄收回了搭在防火门上的手。
“我把手机还给你。”
马大姐没有说话，她像是陷入了一种茫然的状态。
“好……不不不，你不能给我，我控制不了电话的去向。”
她睁着茫然的眸子，眼中滚了几颗眼泪。
“会打电话……打给我女儿的。”
柳枝意：“我知道。”
柳枝意有观察过，打电话无法辨认打给谁，是因为号码都是星号。
可马大姐的情况稍有特殊，因为之前马起荣给外孙女和儿子都打过电话。
柳枝意点开通讯记录，将标有儿备注的电话点开，从门缝里将手机推了过去。
“试试。”
马大姐看到手机，像是被惊到了，连忙往后退去，可在看清手机屏幕后，她停下了动作。
柳枝意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
手表的手电筒光柱闪烁了一下。
“……嗬。”
柳枝意看到马大姐的后脑鼓了起来，而随着光柱的闪烁，有些影子在忽明忽暗的光柱中若隐若现，看起来就像是丛林里垂下的藤曼。
但那些是挂在天花板上的吸氧管。
整个楼梯间都挂满了这种吸氧管。
那些吸氧管落在了马大姐的肩膀上，缠住了她的手臂。
但马大姐还是弯下腰。
“爸……你就不恨吗？”
那些吸氧管停住了。
马大姐捡起了手机。
“你也恨，对吧？”
——嘟
电话拨了出去。
柳枝意趴在门缝前往里看，有些紧张。
她有点担心这通电话不会被接通。
但是很快，手机那头只嘟了二声，便接通了。
手机那头传来一道男声，颇不耐烦。
“姐，怎么了？是不是老头子那边又出问题了？我没钱t啊，我儿子还要出国，确实拿不出钱，再说了……老头一把年纪，你就让他走得体面一点，一天到晚身上插满管子也不是事。”
那些藤蔓似的，缠在马大姐身上的吸氧管松开了。
柳枝意看到青色的血管蔓延到了她的脸上，脸上的血色也彻底褪去了。
现在即便是在灯光下，她看着也不像是人了。
马大姐：“确实不是事，老头不久前去世了，我找到了老头的退休工资卡。”
她转过头。
马大姐的脑袋只转了一半。
一半是女人的脸，一半老人的脸。
这两张脸齐齐张嘴。
“过来吧。”
男声：“好好好！姐你等我。”
柳枝意目不转睛地盯着马大姐。
把手机送到马大姐手里，有帮她的意思。
但更多的，柳枝意想知道外面的人在接到电话后，是如何进副本的。
虽然这样不太道德，可正面和杨老师对上，说实话胜算不大。
在她电话打到杨老师儿子那边时，柳枝意就有了打算。
她需要抓住杨老师软肋。
所以需要摸清楚手机的运行模式，外面的人是怎么进来的。
男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姐，你在哪里？”
柳枝意都听笑了。
但是很快，她听到了一阵脚步声。
——哒哒哒
听着就像是男人皮鞋踩在地上的声音。
马大姐脑袋往柳枝意的方向又偏转了些，她的后脑已经完全变成了另一张脸。
“在医院。”
男声：“我到了医院了啊，哪个病房？”
真的是完全不关心啊，柳枝意想。
马大姐：“在楼梯间，你推开门。”
随着这一声落下。
——哒哒哒
柳枝意又听到了脚步声。
这阵声音离她很近，听着就像是……
柳枝意猛地转身。
——哒哒哒
声音在医院的走廊中回响，从她身后传来。
柳枝意马上抽出了口袋里的水果刀，还没等她找准声源的方向。
——哒哒哒
脚步声径直从她身旁穿了过去。
——啪
防火门上传来了一声拍门的声响。
男声：“推不开啊，姐。”
“我们来了。”马大姐的声音和嗬声的呼吸声同时响起。
——吱呀
门被拉开了。
柳枝意侧过脸，手表的灯柱正打在防火门上，可光柱却在门上折了一下，就像是从空气直射入水面。
柳枝意看到防火门出现了重影。
不，是两个防火门叠到了一起。
而最内侧的那扇门踏出了一条穿着皮鞋的腿。
男声：“姐，我到了……”
男人的话卡住了。
那些自天花板垂落的‘藤曼’涌了过来，就如同呼啸而来的黑色海浪般，卷住了男人。
——砰
柳枝意身后的防火门关上了。
只剩一个在地上打着转的手机。
而手机断断续续的传出了男性的尖叫声。
“姐！姐！”
“爸……”
——嘟
——嘟
电话被挂断了。
柳枝意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她蹲下身捡起地上的手机。
可以用手机指引啊。
可惜她之前电话打给杨老师儿子时已经错过了这个机会。
但也确定了一件事，从外界进副本的那扇门，需要人打开。
柳枝意点了点手表，把屏幕点亮。
不出意外的看到道具栏这块又有了新的描述。
【对于恨的人，当然得亲自开门享受他痛苦绝望的神情，那才有意思。】
【你做好准备开那扇门了吗？】
——咻
听到风声的同时，柳枝意想也不想地趴倒在地上。
一条还在冒血的舌头从她头上扫了过去。
柳枝意在地上打了一个滚，飞快地爬向护士站，躲到掩体后。
杨老师：“……贱货。”
这么急啊。
柳枝意靠在护士站的椅子后面，笑了。
这就说明杨老师儿子在过来的路上了，不然她不会这么急的。
柳枝意拿出了急支糖浆。
虽说她不久前把杨老师的舌头割了，舌头弹射的速度慢了不少，但速度还是很快。
她先是喝下急支糖浆，随后将唐僧肉叼在嘴里，方便等会儿受到致命伤一口吞。
前后不过五秒，杨老师已经跳到天花板上，朝护士台爬了过来。
柳枝意向走廊跑去，那边两排都是病房，有门。
有了急支糖浆的加持，她肉眼可以看到舌头的轨迹，躲避起来就没有那么吃力了。
成功躲了几次后，杨老师辱骂的声调都高了不少。
但是很快，一根舌头擦过了她的脚背。
猫：“你不能往一个方向跑，会被预瞄的！”
柳枝意立马止住脚步，从头顶弹射而来的舌头插中了她脚前。
柳枝意转身，反向跑。
她已经能够感觉到身体中能量的流失，可迟迟不见杨老师儿子过来。
不会是预估错误了吧？
柳枝意正怀疑自己的判断。
——叮
这个声音？
是她的钥匙的声音。
因为她的钥匙要拴在妈妈编的绳子上面，所以妈妈专门找了个好看的金属扣，只要动作一大把钥匙甩起来了，钥匙便会和金属扣摩擦，就会发出这种叮叮的声音。
——咻
听到风声的柳枝意侧过身，她的身体现在已经对这种风声产生了条件反射。
舌头弹到墙壁上，忽地向一侧滑开。
以往都是直接插到墙壁里的。
猫：“蹲下！”
柳枝意的身体沿着惯性往前跑了一步，她努力地控制身体往下蹲，可还是晚了一步。
舌头在墙上反弹，直接朝着柳枝意的脸袭来。
柳枝意只感到了一阵剧痛，左眼黑了下来。
她想也不想地嚼动嘴里的唐僧肉。
“喵呜！”
一团黑影从天而降。
柳枝意再次转身，她掏出刀。
猫已经扑到了杨老师的脸上。
一切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
柳枝意看到自己伸直了手臂，看到自己手里的刀刺穿了舌头，从猫的两只前爪间捅了过去。
血液喷溅。
柳枝意抹开喷到脸上的血，手下再度用力。
可刀就和卡在硬物中一般，动弹不得。
柳枝意一愣，便看到断舌掉在地上，而她手中的刀正插在杨老师的嘴里，被牙齿死死地咬住了。
猫：“……跑。”
柳枝意松手。
紧接着眼前一黑，猫被甩了出去。
她往前跑了几步，眼前忽然天旋地转。
好像是飞起来了。
柳枝意想。
——砰
柳枝意后背一疼，接着整个下半身都失去了知觉。
她低下头，看到病房门的把手从她腹部穿了出来。
门安个什么把手呢？
柳枝意苦中作乐的想。
——啪
身后的门终于传来了拍门的声响。
柳枝意长呼一口气：“速度太慢了，我撑着这么久才找到门……”
她看向杨老师，手搭在腹部的把手上。
“你儿子来了。”
杨老师不动了。
她张着嘴，嘴里的血不停地往外涌，水果刀掉落，弹到了柳枝意脚边。
“……呜……别。”
柳枝意：“你也怕被你儿子看到啊。”
肚子疼得要死，可她想到姥姥就是一肚子火。
“你自己想不开就算了，为什么要拉我，拉我姥姥下水？”
“因为我嫉妒！”
杨老师嘶吼道。
“凭什么……凭什么……”
杨老师：“凭什么你姥姥都这样了，你们还陪着她？”
“为什么不能陪？”柳枝意不能理解她的脑回路，“家人生病了来照顾不是很正常吗？”
“不……不……”
杨老师不停地摇头。
“不能照顾……”
柳枝意：“你很奇怪，你说嫉妒，可你儿子又不是不愿意来照顾你……”
——啪
柳枝意身后的门震了一下。
“……妈。”
一道男声从门后泄了进来。
杨老师一惊，她像是猛然惊醒一般，托起了自己的舌头。
“好可怕，好可怕……我怎么变成了这样。”
柳枝意见她精神恍惚，一手捂着腹部，心下一狠，直接从把手上拔了出来，就扑向地上的水果刀。
然而还没等她拿到水果刀。
一根舌头在她之前卷起了刀。
杨老师怔怔地盯着她，眼中淌出了血泪。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话音未落。
那根舌头卷着水果刀，割开了杨老师的喉咙。
“……可我也不想这样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