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
村长：“道士明天早上过来,你买了烟没？二十块那种，四条。”
柳枝意视线没从转庙上面收回来。
“买了，到时候给四大金刚？”
姥姥村里把扛棺材的四个人叫四大金刚。
村长：“现金也准备好了吧，到时候道士念经,适当给点钱。”
柳枝意点头,乡下一些规矩不太懂,只能跟着老人来。
村长把车停到稻场上。
小时候不懂,只听大人嘴里说稻场稻场，不看字只听音听着像道场，柳枝意还想着农村这么讲究还要修个道场。
后来看人晒谷子，才知道是那个稻场。
村长：“厨师我帮你们找好了，桌上的烟酒准备好了吗？”
柳枝意：“都买好了。”
城里的亲戚不多，大多都在乡下，所以丧事酒席摆在村里。
柳枝意想了想,还是放心不下转庙里的两面佛。
“村长……村里现在供奉两面佛吗？”
村长：“一直都在供奉两面佛。”
柳枝意皱眉：“可我记得村里以前是土地庙啊。”
“那应该是你记错了吧。”村长没多在意,“今晚辛苦你再守一夜。”
柳枝意：“这算什么幸苦……”
稻场里还站着两个上了年纪的老头,在村长拉开车门后就走上来擡妈妈身下的担架。
柳枝意一看人年纪不少，连忙伸手。
“我来我来。”
“你搞不动的。”村长轻轻地把她手推到了一边,随后两手抓在担架边缘。
村长：“我们干农活干惯了,你还不一定有我有劲。”
柳枝意早上累死累活，连拖带拽的才把妈妈从楼上背下来,结果这会儿就看到三个老人轻轻松松的把人扛了下来,健步如飞。
柳枝意：“……”
柳枝意扶着姥姥跟在后面。
虽说副本将姥姥的身体改善了一些，走起路来不摇晃了，可还是快不了。
柳枝意慢下脚步,顺便用余光观察起来。
太久没有回老家，她对老家的记忆还是下雨后泥泞的路、白墙青瓦、池塘,以及露天的旱厕。
可这次回来，村口多了间公共厕所，连池塘边都修了水泥路和栏杆。
虽然村中现代气息浓重了不少，可人烟却少了。
刚进村就看到了一栋倒塌的砖房，柳枝意向外看去，靠近村子有一大块田。
她依稀记得上次回来的时候，田里种满了金灿灿的水稻。
这会儿却土黄地烈，荒草丛生，不知道是荒废多久了。
村长：“现在年轻人出去打工在外面买房，就不回来了。”
柳枝意感到了些许惆怅，但也仅限于此。
姥姥的房子靠近池塘，门前还有棵树，应该是果树，但她也不清楚是什么品种。
时隔多年回来，柳枝意看到什么都感到陌生。
但姥姥却放松下来，脸上的愁绪虽没消退多少，可还是深吸一口气，感叹。
“还是家里的空气好啊。”
姥姥指了指靠在池塘一侧，快要倒塌的小房子。
“还记得这个猪窝不。”
柳枝意当然记得。
小时候姥姥还没搬到城里，就喜欢养鸡养猪。
别看猪肥，跑起来可是动作灵活速度极快。
她撵都撵不上。
但这些都不是让她印象最深刻的。
姥姥：“你那会儿被跳蚤咬了一身包。”
“都说猫狗身上会长跳蚤，谁知道猪身上也会长。”
柳枝意小时候猪没追上不说，弄了一身跳蚤。
姥姥笑了笑：“你小时候可讨厌回来了。”
说来也是奇怪，小时候的记忆是乡下什么都不好，没有零食，没有好朋友，只有臭烘烘露天的厕所，和不怎么好闻的鸡猪。
好像乡下的一切都很讨厌。
可是现在回想，却只剩下了和妈妈牵着手爬山，在溪水里踩来踩去，以及在山间里摘蘑菇，最后姥姥逮住院里的一只鸡，炖一锅香喷喷的蘑菇烧鸡。
柳枝意：“现在不讨厌了。”
姥姥的房子重新装修过，多盖了一间厕所。
客厅……乡下这边称作堂，还是她幼年记忆里的样子，水泥地白墙，头顶还有木梁和几片亮瓦。
但厕所很现代化，贴上了瓷砖，还有浴霸。
客厅里已经摆了一具棺材。
而妈妈被放进了棺材里，盖上了一层红面的被子。
姥姥扯了下被角，又将被子拉开，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看着妈妈的脸。
“棺材原本是给我准备的，没想到你用到了。”
柳枝意坐在一旁，她张了张嘴，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可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姥姥还是低着头继续和妈妈说着话，说到后面低声哭了起来。
柳枝意：“姥姥……”
姥姥擡起手，摇了摇。
“莫管我，你出去找个地方逛逛吧，莫要管我……”
柳枝意顿了顿，没再说话，站起身从屋中退了出去。
人在伤心的时候旁人安慰再多，都听不进去。
柳枝意能明白这种感觉。
门外已经有了两个圆桌，不远处还搭了个小棚子，放着些厨具。
那应该就是村长帮忙请来的厨师。
柳枝意转身往屋后走去。
屋子旁有一条石阶。
这个村子似乎是依山而建，房子和楼梯一样，一排一排的升高。
柳枝意走上石阶。
脚底下的石板路都长满了青苔，映入眼帘的房子房门大敞，连窗子也破了一个大洞。
这一排的房子几乎都是这样，甚至还有房子的墙壁都塌了。
听村长说还不觉得，眼下真看到了，柳枝意才意识到这村子里，是真没人了。
柳枝意叹息一声，不再继续深入。
因为不知道副本什么时候会来，她一直都绷紧了精神。
可直到晚上吃过饭，客厅里烧起了纸钱，周遭还是没有出现变化，也没有进入副本。
这种吊着，迟迟不落下的感觉令柳枝意十分难受。
姥姥对此倒是十分平静。
“我年纪大了，对生死也看淡了。”
柳枝意听不得她说这种话，将她身上的被子都扎紧。
“您就别想什么生死了，早点休息吧，明早还要上山。”
姥姥家这边的祖坟在半山腰。
柳枝意见姥姥入睡后，就在客厅里打起了地铺。
乡下的晚上可比城市里冷多了，再加上大门还是以前的老门，两扇木门合拢再插上一条横着的木头顶住。
不太安全，但村里连人都不剩几个，要怕也只能怕山里的野生动物了。
柳枝意想着自己一天都在想副本的事情，晚上肯定睡不好。
结果刚闭上眼，等再睁开眼时客厅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乡下的夜晚和城市里完全不同。
黑了之后是一点光都没有。
柳枝意下意识地按亮手表，再次点了下游戏中心。
看页面刷出来后才松口气。
可回过神后，又感到了好笑和无奈。
没想到副本对她影响这么大，都有了身体反射了。
——吱
柳枝意翻身而起，快速地寻找声源的方向。
一道轻微的呼呼声响了起来，有点像是呼吸的风声。
柳枝意愣住，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冒了起来。
她还是会感到恐惧，可又想到客厅里除了她，就只有放着妈妈身体的棺材。
在这一刻，恐惧如潮水般退去。
她打开了手表的手电筒，似期待又似喜悦地跑到了棺材前，将手电筒照了进去。
柳枝意：“妈妈。”
可什么都没有发生。
她还是不死心，掀开盖在上面的红被子，伸出手探了下妈妈的鼻下。
没有，没有呼吸。
柳枝意有些茫然。
但她又听到了呼吸声，是在她身后。
柳枝意擡着手臂转身，灯柱照亮了客厅，以及门口的木门。
应该是木门年久失修，插在木门上的木条一侧往下滑了一截。
本来被顶住的门就这么开了一道缝，有风不停地从缝里呼呼地往里吹。
柳枝意笑了一声。
“t……要是现实也有鬼怪就好了。”
*
第二天一早，天才蒙蒙亮，村长便赶了过来，和她一起的还有四大金刚。
这四大金刚也都上了年纪，头发白了一半，不见得比妈妈年轻。
屋里人忙着给棺材套上绳子，屋外的厨子们也是忙里忙外。
没过多久热腾腾的包子和白粥便被端上了桌。
在副本里呆久了，看到这些日常生活，柳枝意还有种恍然隔世之感。
匆匆吃完早饭后，姥姥将打包好的妈妈衣物全都抱了出来。
这是在下葬后要烧的。
柳枝意不太懂其中的门道，跟着村长的引导在头上缠上了白布，又怀抱着妈妈的遗像。
接着就是一顿敲锣打鼓，柳枝意走在最前面。
时不时有白色的纸钱从头上抛下来。
柳枝意又回归到了麻木的状态，她像是突然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只是按照村长的指示，一步一步地往村外走去。
先是走过出村的水泥小道，再上了村旁的柏油路，最后踩上上山的泥路。
柳枝意没有回头，道士让她不要回头。
直到她看到山腰忽地多了块平地，平地上还有个大坑。
坑很深，长长的一条，恰好能容下一具棺材。
不知道怎么的。
她又从那麻木的状态里挣脱出来，眼中淌下了泪。
再见不到面了，再也见不到面了。
柳枝意脑中只剩下了这个念头。
她忽然想回头，想看看棺材。
——哗啦
又是一大串纸钱从天而降。
“蓉啊……”
柳枝意听到了姥姥的一声呼唤，她再也控制不住回过了头。
——哗啦
风从金黄的水稻田穿过，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
柳枝意低下头，金灿灿的麦穗落在她的手心。
“嘿，你是哪家孩子？”
稻田里忽地直起一道人影。
手表弹出任务框。
【我们坐在高高的谷堆旁，听姥姥讲鬼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