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
柳枝意愣在了原地。
夕阳西下,橙黄色的光线晕染了整个天穹,颜色从上到下逐渐变浅,水稻随着风一波又一波的摆动,像是从天边涌来的麦浪。
这样的场景是明亮的,甚至是美的。
但它竟然出现在了副本里。
既不黑暗也不恐怖。
阳光照在身上都是暖和的。
而她人也变小了一大截,水稻都和她一般高了。
“怎么不说话呢?”
对面的人影又出了声。
柳枝意定睛往前看去。
这道人影是位女士,肩上搭着两股麻花辫,有些黑,脸颊上还浮着两团红晕,像是被太阳晒的。
柳枝意目光落在她的小腹上,发现那块鼓了起来,似乎是怀孕了。
柳枝意:“我……”
她想这副本和姥姥相关,但姥姥名字她只听先前村长叫过,听语音像是。
柳枝意:“我是引地家的。”
女人一顿,疑惑道。
“我就是引地啊。”
姥姥进来了吗?
从这个副本环境和任务提示其实能推测出来姥姥大概率也进了副本。
但副本会让人返老还童吗?
柳枝意正想问问猫,但又想起这次猫没跟进来。
“你这孩子,是不是搞不清楚家里人叫什么?”引地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臂。
柳枝意身体一颤,下意识地抖了抖手臂。
但余光瞥到引地鼓起的肚子便放缓了动作。
引地笑了笑,忽地往她手里塞了一个东西。
柳枝意低头看去,是一个红色的小塑料袋,里面装着圆滚滚的白色米粒。
女人:“米泡,吃点。”
柳枝意好久都没见过米泡了,只记得小时候路边会有老人拿着椭圆形的黑罐子在火上烤,然后拿下来将一端塞进袋子里,脚踩住一头。
接着就是‘砰’的一声,围着的小孩子捂着耳朵尖叫着跑开。
随后白色的米粒就会炸出来,整条路上都飘着甜香的糯米味。
到时候买一袋回来,抓上一大把米泡塞到嘴里,又香又脆。
而姥姥,最喜欢吃米泡了。
引地疑惑道。
“怎么了,不喜欢吗?”
柳枝意回神,解开塑料袋,摇头。
“不……村子里有卖米泡的吗?”
引地笑了。
“我们这穷乡僻岭的哪有人这卖米泡,这我自己做的。”
柳枝意抓了一把放进嘴里。
太久没吃了,她一吃一吸,米粒就黏在了喉咙管。
柳枝意当即咳了起来。
“哎呀,你这孩子,别急别急。”
引地从背后掏出一个竹编外壳的热水壶出来,热水壶把上还挂着一个白底红边的瓷杯。
又是一件熟悉的老物件。
柳枝意小时候用过这个瓷杯,姥姥爱喝热水,便烧开了水把水倒进热水壶里,而柳枝意喝不惯热水,就会把水倒进瓷杯里,等着放凉再喝。
只是这些老物件现在看着都很新,还没泛黄或者掉漆。
引地把水倒进杯子里。
柳枝意伸手。
水杯还热腾腾的冒气。
引地端着杯子往上一擡:“烫。”
柳枝意仿佛回到了幼年口干舌燥,眼巴巴等着姥姥把水放凉的时候。
引地看了她一眼,忽然噗呲一声笑了起来。
柳枝意:“?”
引地用空出的手轻轻地拨了拨她脑上的发丝,挑出几粒麦粒。
“满头都是的,你家大人呢?”
柳枝意没说话,直勾勾地盯着引地。
“……不见了。”
引地停顿了几秒,叹了口气。
“那你爸妈还在不?”
柳枝意摇头,往前走了几步,主动走到引地身旁,牵住了她的手。
引地还是笑,嘴里不断说。
“你这孩子……”
但却没有松开她的手。
刚才还不能确定,这会儿手牵到一起后,柳枝意立马确认了引地的身份。
就是她的姥姥。
这是一种很难形容的感觉,不需要刻意去分辨,只要碰一碰身体,闻一闻对方身上的味道,就能够确认。
引地摸了下她的头,又揽了下她的肩膀。
“等我把谷子收了,你就跟我回家好不好?”
看吧,就算姥姥现在身体可能出了些问题不记得她了,也不会忍心留她一个人的。
柳枝意牵着引地的手晃了晃。
“好。”
柳枝意倒是想帮忙收谷,但是镰刀一上手,她手小使不上力不说,还差点就把自己手指给割到了。
果然干农活这事还有技巧,不能乱来。
引地只能把她抱到稻田一旁的土道上,叮嘱她不要乱跑。
土道比稻田高一点,柳枝意脑袋总算是没了遮蔽物看得远了一些。
这一看就发现不远处的山和她记忆中的完全不同。
她小时候记得乡下山上树郁郁葱葱,要是往山里走还得拿柴刀砍掉那些长到路上的树枝和一些灌木丛。
可这会儿山上虽还有树,但树与树之间是空的,连那些稍矮的灌木丛都没有。
柳枝意:“山上怎么只有树啊?”
引地将割下来的稻谷放到一边:“树是大队的,不能砍。”
柳枝意想了想,姥姥在老家烧饭会砍柴,砍的那些柴多是那种长满刺的矮小植物,确实不是树干树枝一类的。
不过她小时候都零几年了,村里的年轻人大多出去打工了,留下来的不多,自然没多少人上山砍柴,所以山上看着植被茂密。
但是现在副本里,姥姥看着挺年轻的。
柳枝意暗暗算了算姥姥年轻时的年代,那时还是计划经济,城市和农村人流流动的少,村里的人都还没出去。
柳枝意看向有些光秃的山。
恐怕就是这样,山上的柴都被砍光了吧。
柳枝意想到自己童年时期回老家,一到晚上,那挤成一团的灌木和树木看着就和一团一团扭曲鬼影似的,十分吓人。
这样也好。
山上光秃一点,视野也广阔,晚上看起来也没那么恐怖了。
柳枝意自我安慰。
正胡思乱想着,水稻田里已经倒下了一片。
柳枝意看着堆成一团的麦穗,跑过去帮忙摊开平放。
引地:“小祖宗你轻点放,丢重了上面的谷子全抖掉了。”
柳枝意连忙放松了手上的力道。
“现在就晒谷吗?”
引地摇头:“先割好放到田里,晒干一点,第二天再捆了运到稻场里晒。”
原来收谷还有这么多门道啊。
柳枝意想。
但就是帮忙平摊麦穗的功夫,柳枝意便感到脸上肩上晒的火辣辣疼。
就这样重复接麦穗摊平的动作,持续到太阳都快完全下山。
柳枝意:“不回去吗?天都快黑了。”
引地直起腰揉了揉自己的后腰。
“我还得再割一点,天黑了才好割麦子。”
柳枝意有些吃惊,想着晚上看得见吗?
结果等完全黑下来后,耳边还不停地传来割水稻的唰唰声。
柳枝意打开手电筒一看,发现引地哪怕看不见都能割一块放到身后。
引地:“你这灯好,再等我一会儿,马上就割完了。”
柳枝t意没想到自己进副本后就这么和人割了一下午的水稻。
但说实话,这样种田的生活和她想象的完全不同,非常辛苦。
引地:“好了,回去吧。”
柳枝意看了眼手表上的时间,刚到七点。
引地收拾好了东西,把箩筐背在身后。
柳枝意还想帮忙拿几件。
引地:“你这小身板,别把自己压塌了。”
回村的路上一片漆黑,柳枝意缩在引地身侧。
“你回村都不开手电筒吗?”
引地笑道:“我哪有这玩意,再说了,走多了,都习惯了,要不要灯都一样。”
也不知道引地是怎么习惯的,柳枝意打着手电筒,顶多照亮眼前一小块土路,两旁全是黑漆漆的。
她脚刚落地也不知道踩哪儿,就是一空。
引地一把拽住她:“你走前面,田埂很窄。”
——哗
柳枝意一听这声音就是一弹。
引地:“莫怕,就是风吹过去了。”
哗哗的声音从后往前,还带着一丝凉风,吹得她脸上和肩膀上刺刺的痛。
又是这种看不见,风四面八方吹的情况。
柳枝意头皮发麻,身上因为割谷出的热汗冷了下来。
她往前走几步就要侧头往后看,确定引地跟在后面。
“你晚上可别一个人乱跑。”
引地说了一句。
这话听着就像她小时候姥姥要跟她讲某些村里的鬼故事,为了把她吓住不在村里乱跑的前摇。
柳枝意:“等等,有什么话回去再讲!”
“这不要刚好路过了吗?”引地说,“就顺道给你讲讲。”
柳枝意:“什么路过?”
引地:“我们村子后面有块竹林,”
——哗
又是哗哗的响声,但这次不一样,哗声还夹杂着啪啪的细碎声响,听着就像是叶片相互拍打的声音。
引地:“你也看到山上就只剩树了,所以砍柴要去很远的地方砍,有时候还要抢,所以我有次晚上就想着在竹林睡一晚,一大早就能跑到那边去砍柴。”
引地:“但竹林那里埋的都是早死的年轻人,所以动静特别大。”
柳枝意:“别别别……”
——哗
风声越来越大了。
柳枝意脚下被绊了一下,她伸手找支撑物,却摸到了一个细长有节的光滑物体。
是竹子。
引地:“然后我睡得迷迷糊糊的,就听到有人叫我……”
一道呼唤的声音忽地炸开。
“枝枝。”
声音混合着哗哗的声响,形成了回音的波浪,一浪接着一浪,向柳枝意扑涌过来。
“枝枝……”
“枝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