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自强也注意到两人接近，立刻伸手招呼：“两个小子，快来向你们师父问好——”他话未说完，就被赵总监打断：
“强叔，我在这里开班帮忙训练，却非收徒。师父两字不可误用。何况……”赵总监明眸一扫方剑持等两人，叹了口气，将王自强拉到一旁，低声：“事情有变。这次……这次……这次是我对不起你。”
王自强一愣，拉着赵总监又往旁走了七八米，来到场馆墙边，也压低声音问道：“怎么回事？”
场馆中央，王药师看着自家老爹和赵总监拉拉扯扯，鬼鬼祟祟的模样，若有所悟地猥琐一笑：“对不起？什么事情对不起？你说他们俩之间是不是……呃，那个？你懂的。”方剑持瞪了他一眼，摇头：“我可不懂你在说什么，我只知道我们未必能在这学功夫了。”
王药师一脸不信：“不可能吧！老头亲自安排的耶！”他环顾四周，一脸不舍：“这么正的教练，这么美的接待，这么优的设施！我已经爱上这里了啊！”方剑持失笑摇头，一边嘴中应付，一边耳朵微动，试图聆听远处两人的对话。自从紫府剑念成功入门，他的五感也随之提升，虽九识尚未成功打通，还未达到令无劫所说的神奇境界，感官能力已经超过一般常人，此刻他略一凝神，便能隐约听到那边的谈话，而其中内容，可一点也不引人遐想……
“……紧急专案，还是强制执行，我也没办法。”这是赵总监的声音。“专案？什么专案？哪个单位的？你别怕！要是有不法手段——”王自强有名的牛脾气又发作了，赵总监知道他个性，立刻摇头否定，打断他的话头：“是军情局。军方跟调查局合作的专案。”
听到关键字，王自强立刻陷入沉默，方剑持也立刻提起精神。军情局？调查局？莫非是顾姊或孙大叔？想到这两位在被取消的时间线上，曾与他共生死同患难的“朋友”，方剑持便忍不中心中一阵波动。即使，即使他们如今根本不认识自己，但是他对那段经历可记得清清楚楚！
意识深处，令无劫幽幽一叹。
过了一会，王自强才问：“你被征召在这里训练特殊人员？”又是一阵沉默，良久之后才听到赵总监的声音，原先的一些武装似乎都已被剥落：“强叔，你知道我什么都不能说。我……我原本是拒绝的，但是……”
王自强的声音传来：“你家里的状况我知道。军方那边如果要你配合，你确实难以拒绝。”他有些迟疑：“不过，孩子旁边跟着学都不行吗？”
方剑持抬眼望去，只见美丽的赵总监一脸无奈地摇头：“这次专案训练的保密等级很高，学员名单还要先通过审核，我猜，都是当局特别选拔出来的。”
王自强依然有些不甘愿：“你不也曾经是军方的人？你都不知道吗？”
赵总监凝视着王自强，神态认真：“这次当局动作很大，规划周详，只怕所图非小。强叔你既然不在圈子里，就别把自己卷进去了。当初你为了我爸已经牺牲太多，连升迁都被……”
王自强打着哈哈，立刻转移话题：“对了，跟我儿子来的那孩子，姓方。”
方剑持一震，立刻假作毫不知情，跟着王药师打量四周，继续打屁，却更是倾力聆听动静。
赵总监闻言也是神情一动，远远望向不远处那眉目如画的清秀少年：“是方叔叔的……？”
王自强点头：“没错，正是磊侠的独子。”赵总监一时默然，方剑持却听得心中大奇。莫非这赵总监也认识老爸？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
【傻孩子，由她语气可知，家中长辈与这王自强和汝父都为世交，而且交情匪浅，似曾患难与共，甚至承受汝父之恩情。】
【我只是很怕出现某种八点档狗血剧情，忽然多个小妈或姐姐那就尴尬了……】
【八点档？那是什么？】
【……师父，回去还是带你看一下电视吧。】
赵总监目光闪动，沉吟良久，再度望向王自强：“是他想学武？是真心的？还是好奇，贪玩？”
王自强一时语塞，想了想才回答：“这孩子天分是有的，也确实贪玩好动，不过他一旦认真，就会彻底钻研，完全投入。譬如他从小就喜欢上‘跑酷’，不管怎么摔，怎么苦，他都能坚持练习，至少不曾虎头蛇尾。也因此身手算是练得不错，我想抓住他都还要费一番功夫。”
【……原来你这么冥顽不灵，还要人出手抓你？】
【师父，我是一番孝心刻意让强叔逮到，不然他的速度哪跟得上我？】
【我若想逮住你，你是跑不掉的。不信大可一试。】
【师父，你就在我识海长驻，我跑得掉才有鬼哩！堂堂剑仙也该展现点气势好吗！】
美丽的赵总监可不知道这边师徒吐槽正炽，对王自强点头：“强叔，这边限于和当局的签约限制，我确实不能留他。但他若有心，我可以代为引荐其他人选，绝对不致耽误他，只是那里环境不好，训练也严苛，到时我只怕这位方同学吃不了苦，中途退出。”
苦？方剑持每日辛苦锻体，心中着实不信所谓的高手能让他苦到哪里去。要说折腾人，小周天剑势对筋肉骨膜的锤炼深沈而细微，让他无时不处于酸麻痛楚的肌腱毁损生长状态，要是一般人，只怕早就承受不住，倒卧哭喊。也是他修炼的紫府剑念有助于坚定心志，且能自主遮蔽部分疼痛讯息，这才能坚持下来。
【莫要小看此界武修。看这女子身态行姿，修行确实已到了骨子里，此后修炼若属同一体系，对你大有助益，但吃的苦头也必不会少。】
这边王自强嘿然一笑：“没问题，云筑你介绍我放心。这小子向来随心所欲惯了，让他吃点苦头也好。”王自强说着一抬头，刚好和方剑持“故做好奇”的视线相对，于是露齿一笑，看得方剑持背脊发冷，只能回以一笑。
苦笑。
＊ ＊ ＊
王药师终究逃过一劫。
当他听父亲形容另一个“课程”的环境、教练、严苛程度都与之前那家华贵大楼的健身中心落差很大，王药师立刻做出一个英明的决定——抛下好友落跑。
方剑持并未责怪这位老朋友。大学生生涯多采多姿，美好的未来才正展开，王药师又向来惫懒贪玩，何况他可没有方剑持这样强烈的动机，想要习武，一心只想变得更为强大。
令无劫知道方剑持年轻的心中，一直烧着一把火。那是一种不甘，一种渴望。自从他初次在方剑持的梦境里，看到少年的父亲方磊侠在诡谲的火焰中翻滚呻吟，直至化为焦黑的骨骸，便深切感受到少年心中对力量的渴求，对自身无力的痛恨。
而在那次的考验中，延伸的时空线上，方剑持亲眼见到孙厚德、顾盼力战而亡却依旧无能为力，那股“火”就更激昂炽烈了。即使后来时空长河逆转消解，分支时空直接湮灭，方剑持经历的那次的死亡根本未曾“发生”，但在他的内心认知之中，他确实亲历了那段“现实”，内心的悲愤、痛苦与无奈栩栩如生，真实不虚。
经历过这些荒诞虚幻却确实造成内心伤害的事件后，方剑持的内心更加渴望变强，越发渴望得到力量。他不但希望有能力查明父亲死去的真相，更希望能替父亲报仇，让自己认定的亲人、朋友不再受到伤害。而令无劫更感受到这徒弟内心隐藏的另一个深深压抑的渴望——要飞出这星空，离开这方世界，找到长生逍遥之法，帮“师父”重铸法体，更或许能有一丝飘渺的希望，能在无尽大千世界之中以某种形式与父亲重逢……
唉，痴儿。令无劫暗自叹息。
然而正是方剑持重情与执著，让令无劫敢于把自身存亡都寄托在这少年身上，尽传衣钵。
不过话说回来，只是想找个此界武修，作为入门之阶，怎么就如此波折呢？不过接下来引荐这位，好歹也被那位美丽的武术总监誉为“宗师”，想来真有几分本事吧？
【师父，美不美丽我可没说喔！】
【莫要聒噪。】
方剑持嘴角上扬，带着斗嘴胜利的快感，抬头望向四周的环境。
和独立大楼，整栋空调的“止戈文创中心”比，这里其实不算太差，顶多只是小了一点，装潢较不恰当了点，咖啡香气也重了一点。
对，这就是一间咖啡店。透过落地窗可以看见民生社区满是绿荫的街道，店里几排书架摆满了并非道具的旧书，显然都是真的被翻阅过的，内容包罗万象，从中英文小说、摄影或商业杂志到烹饪指导书、少年漫画期刊、童书等应有尽有。书架上方摆了许多造型奇特的马克杯，明显只是装饰用，包含各种动物造型、世界各国国旗图案或动漫人物图案，五花八门，显示出店主多元不挑剔的品味取向。店里略显昏黄的灯光洒在原木桌椅上，营造出一种像是王家卫电影的慵懒绮丽质感。
店名“有灯就有人”，让方剑持内心吐槽不已。哪家咖啡店关门没人还亮着灯？这不是废话吗？不过当他看到店里那几张电影海报，以及专门请人写的对联：“宁在一思进，莫在一思停”的对联之后，方剑持内心就恍然了——这绝对是个王家卫电影“一代宗师”的脑残粉。
果然，方剑持才坐下，就看到一个头戴宽边帽，身穿长袍，满脸“温文”笑容的中年男子缓步而来，行止之间十足宗师架势，停步之后用那晶莹明亮不在梁朝伟之下的俊朗目光凝视着方剑持，顿了一顿，才缓缓开口：
“要喝点什么？今天拿铁特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