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有人急匆匆地冲下楼梯,整栋廉价公寓似乎都随之摇晃起来。在此之前,还传来重重的关门声。现在深夜十一点。这么晚了,不可能是小孩子在闹情绪。不一会儿,传来一个女人尖叫了一句:“老公!”声音中带着一丝沙哑,充满了生活的味道。
“你不要把钱拿走!”
大阪旧城区的特征之一,就是每个人都对“钱”这个字眼特别敏感。一听到这个字,顿时有两、三家住户瞬间打开了原本紧闭的窗户。看热闹的邻居中,有一个刚好住在发出叫声的女人隔壁,这个五十多岁的瘦女人名叫山田德子。她特地戴上眼镜,想要看清楚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因为住在二楼,所以正低头俯视着下方。
公寓前有一小块空地,停了一辆小货车。小货车的引擎已经发动,车后方断断续续吐出了白烟。发出叫声的女人绕到车子的另一侧,也就是驾驶座旁,不知道对车内说着什么。
不一会儿,小货车的引擎发出了巨大的声响。那个女人还在说话,但德子听不到她说什么。小货车驶出空地后左转,消失在暗巷中。
看到那个女人垂头丧气地走回来,德子关上了窗户,走到玄关,一听到女人经过自家门口,立刻打开了门。那个女人惊讶地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你刚才叫得很大声。”
女人以为邻居是在指摘她刚才大声说话,慌忙鞠了一躬说:“对不起。”她年约三十五、六岁,绑在脑后的头发有几根垂了下来,这让她看起来比实际年纪更苍老。
“又是你老公吗?”
女人露出疲惫的笑容点了点头。德子皱起了眉头,习惯性地露出了同情的表情。
“你也真辛苦,孩子又小……你不要太难过了。”
德子说完,摇着头关上了门。这件事明天一定会成为左邻右舍说闲话的话题。女人叹了一口气,打开了自己的家门。
2
六年五班的教室位在三楼,所以必须从一楼的教师办公室走两个楼层的楼梯才能到达教室。竹内忍走到二楼时,抬头往上看,发现在通往三楼中间的楼梯口,有一个影子突然躲了起来。虽然那个影子一晃而过,但她绝对不可能看错,今天负责把风的是田中铁平。阿忍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耸起肩膀往上走。五班的教室就在楼梯旁,教室内传来嘎答嘎答拖桌椅的声音,但并不是她一走进教室,所有学生都会乖乖坐在座位上,一定还会有几个人站着大声说话。果然不出所料,这一天,也有两个学生一看到阿忍走进教室,才不好意思地从教室的另一个角落跑回自己的座位。阿忍瞪着他们,走到讲台的中央。值日生喊了声:“起立。”然后学生对着她说:“老师早。”接着,值日生又喊:“坐下。”
阿忍把黑色封面的资料夹重重地丢在桌子上,很快地说:“现在点名,如果没有大声回答,就算缺席。”
“阿部、石川、井上、江藤……江藤,不在吗?好好回答。”
这些学生在点名时,不是拉长了音调,就是发出奇怪的声音,没有好好回答,所以阿忍的语气也变得有点歇斯底里。学生看到她的这种反应,反而更加乐在其中。
“福岛……福岛?他请假吗?真难得。”
自从阿忍接这个班后,这名学生从来没有请过假。虽然他个子不是很高大,但气色很好。
“只有福岛请假吗?好,那我们现在就来做数学。田中、和田,你们两个等一下要到黑板上来写。”
阿忍不理会那两个捣蛋鬼的抱怨,开始上第一堂课。
竹内忍今年二十五岁,单身。从短期大学[1]毕业,来这所大路小学担任教师已经五年。她有一个妹妹,姊妹俩和父母一起住在大阪。父亲是某间家电公司的工厂厂长,妹妹则在那家公司当粉领族。阿忍从小就梦想当小学老师。
阿忍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圆脸美女,刚到这所学校时,前辈老师都叫她“小忍”,但不出一个星期,就不再有人这么叫了。因为大家很快就察觉这个名字完全不适合她。她从小在大阪的旧城区长大,语气很粗鲁,举手投足丝毫没有温文儒雅的感觉,而且说话就像开机关枪,手脚也很利落。总之,外表和内在完全判若两人。
“差不多做好了吗?”
阿忍站了起来,教室内到处响起“啊──”的不满声音。她无视学生的反应,走向了黑板,她可没时间理会学生的抗议。
这时,教室前面的门打开了二十公分左右,一个戴着金框眼镜的大额头探了进来。他是学务主任中田。中田对着阿忍招手,班上的学生看到他,忍不住吃吃笑了起来。中田的绰号叫零拾。人家的头发是三七分,他为了掩饰顶上稀疏,把头发梳成了一九分,不,比一九分更严重,变成了零拾分,所以,学生为他取了这个残酷的绰号。阿忍走向教室前门的同时,狠狠瞪了学生一眼,但眼神中没有平时──其实平时的眼神也没有很凶──的锐利。零拾这个绰号是在去远足的游览车上,学生为了逗阿忍发笑而为学务主任取的。
“福岛是不是没有来?”
等阿忍来到走廊上,关上了教室门,中田问道。她点了点头。
“刚才接到联络,听说他父亲死了。”
“是喔……”
阿忍马上想到自己没有丧服可以穿,穿冬季的丧服似乎太厚了……
“而且,事情有点复杂,可不可以去办公室说?”
“喔,好啊。”
阿忍说完,打开了教室门,要求学生安安静静在教室等她回来。一听到不用上课了,大家纷纷开心地点头。
“等我回来的时候,如果你们很吵,我就要你们写功课。”
阿忍撂下这句话,关上了教室门。
走进教师办公室,来到学务主任的办公桌前,中田摸着他的零拾头,故弄玄虚地开了口。阿忍听了大吃一惊,声音也有点发虚了。“骗人的吧?”
“我为什么要骗你?”
中田有点生气地噘着嘴。
“但是,被人杀了……主任,这该怎么办?”
“你问我怎么办……我也是第一次遇到。现在除了等待进一步的消息,也没其他办法。”
“我是不是也该去警署一下?”
阿忍内心充满期待地问。她最喜欢看刑警连续剧,这种类型的连续剧里一定会有一个帅气的单身刑警,还有一个英文绰号。
“你为什么要去?”
“因为,我是被害人儿子的老师啊……”
“被害人儿子的老师,到底和命案有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吗?”
“没有关系。”
“……是喔。”
那就算了。阿忍小声地嘟囔着。
***
[1]通常指两年制的大专院校,又简称“短大”。
3
福岛文男驾驶的那辆小货车在流经大阪南部的大和川堤防被人发现。那一带属于住吉区的我孙子,大阪府立高中就在附近,是那所高中男子田径队的学生发现了福岛文男。那名学生每天早上都在堤防上晨跑,今天在跑步途中不经意地看了一眼弃置在路旁的小货车,结果就发现了尸体。
住吉署和大阪府警总部的侦查员接获通报后,在上午八点多赶到了现场,立刻在堤防旁拉起了封锁线,但其实那一带原本就很少行人来往。
死因是后脑部的创伤,警方原本研判是被前端锐利的凶器重击所致,但随即在小货车车斗角落发现了疑似被害人的血迹和毛发,推测可能是撞到那里导致死亡。
“真让人怀念的景象啊。”
大阪府警搜查一课的漆崎眺望着大和川,用力深呼吸后说道:“我以前常在这里游泳。”
“在这么脏的河里游泳吗?”
身高一百八十公分的新藤低头看着漆崎问。新藤明年将迈入而立之年,漆崎是比他资深几年的前辈,但身高比他矮了将近二十公分。
“以前这里的水还算干净。”
说着,漆崎将视线从灰色混浊的河水移到蓝色小货车的方向。“指纹已经采集完毕了吗?”
“已经采完了。”
新藤回答。“方向盘上除了被害人的指纹以外,还有很多其他人的指纹,但车门上有擦过的痕迹,无法采集到完整的指纹。”
“是喔……”
漆崎用手指抚摸着小货车车斗旁写的字。上面写着“N建设”几个字。
“据说是生野区的一家公司。”
这是住吉署的一位姓尾形的胖刑警刚才告诉他的。“但是被害人并不是那家公司的员工,只是和那家公司的董事长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朋友,他昨天说要借用小货车一天。”
“是喔。”
从被害人身上的驾照得知他名叫福岛文男,住在生野区,今年四十岁,身高一百六十公分的小个子。发现他的尸体时,他身穿鼠灰色长裤和深蓝色上衣。除了驾照以外,皮夹中还有五百六十圆和过期的马票,以及三根没有装在烟盒里的希望牌短烟,和印有商店街广告的手巾。所有东西都放在运动外套的口袋里。
死者文男的妻子雪江快九点时,坐着警车来到现场。两个男孩也跟在雪江身后下了警车,他们是文男的儿子,大儿子友宏读六年级,小儿子则夫读二年级。
雪江面无表情,好像睡着了一样。不知道是否因为丈夫去世深受打击,她脸色苍白。虽然原来五官就长得不错,化妆后应该有几分姿色,但她满脸憔悴,再加上衣着打扮很落伍,完全破坏了她的外型。
确认尸体后,刑警带她上了警车,向她询问相关情况。漆崎和雪江坐在车后座,新藤和住吉署的尾形坐在前座,由新藤负责记录。隔着挡风玻璃,可以看到友宏和则夫站在提防上眺望着河面。
漆崎最先问了文男的职业,雪江吸了一口气后,小声地回答:“他目前失业。”
“原来如此。”漆崎面不改色。
“所以,目前由你养家?”
“对,”她回答:“我在一家名叫奇尔得玩具的公司上班。”
漆崎看着尾形,似乎在问他知不知道那家公司,尾形轻轻点头。
漆崎打听了他们什么时候结的婚、家庭成员和文男之前的公司等情况后,又问:“你先生是什么时候出门的?”
“昨晚十一点左右。”
“这么晚啊,他平时也会这么晚出去吗?”
“有时候会在这个时候出门去喝酒,但昨天是第一次开车出去。”
“你知不知道他去哪里?”
“他没有告诉我,只带了钱出门……”
“钱?多少钱?”
“差不多两、三万。”
是喔。漆崎点了点头。现场没有发现这些钱,所以,也有可能是窃贼所为……
“他出门时情况怎样?有没有什么和平时不一样的地方?”
雪江好像没有睡醒,反应慢了一拍才回答说:“他好像很慌张,无论我问他什么,都不回答。”
“白天呢?也很慌张吗?”
然而雪江摇了摇头。
“白天我上班去了……所以不太清楚。”
“你先生经常开小货车出门吗?听说这辆车是借来的。”
“我不清楚,因为以前从来没这样过。”
“是喔……”
“你知道你先生为什么来这里吗?”尾形也插嘴发问。
“不知道……”雪江偏着头。
“他在这一带有没有熟人?”
“应该没有。”
“你知不知道他最近和什么人来往?如果你知道的话,也请你告诉我们。”
漆崎问,她偏着头。
“我想他应该常去酒吧或是赛马场,我不是很清楚……不好意思。”
“他最近的态度呢?有没有什么和以前不一样的地方?”
“……”
“有没有人打电话给他?”
“这几个月都没人打电话给他。”
“是吗?”漆崎叹了一口气,看了看尾形,用眼神问他有没有问题,他也摇了摇头。于是,漆崎感谢雪江协助调查后,就让她下车离开了。
福岛文男住的公寓位在生野区的大路旁,附近一整片都是门面不到十二尺的出租公寓。那个区域路很窄,到处都是单行道,不熟悉附近路况的人,根本没办法把车子开进去。
漆崎和新藤这两名刑警搭乘地铁在附近的车站下车后,一路向人打听,终于来到了那栋公寓。在大阪市区内移动,搭乘大众运输系统比开车快很多。
他们今天是来向公寓的所有住户打听福岛家的情况。由于今天早上才发现尸体,住户中还没有人知道命案的事。当刑警上门查访时,他们都再三追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两人都没有告诉他们文男被人杀害的事。
向差不多一半的住户打听后,他们了解到,福岛家最近家暴的情况很严重。文男失业后几乎每天喝酒,每次喝酒,就会在家里发酒疯。
“真佩服他太太居然受得了,还有,他平常到底都做了什么?”
大部份人都误以为文男犯了什么罪。
走访了几户人家后,他们来到福岛家的隔壁,门口挂着“山田”的门牌。敲门后,一个瘦女人满脸不耐烦地探出头。女人大约五十多岁,当他们亮出警察证后,她露出警觉的眼神。
“我们想打听一下福岛先生的事。”
漆崎开了口,女人立刻反问:“他果然出事了?”眼中流露出好奇的眼神。
“果然……难道之前发生过什么事吗?”
女人双眼发亮,似乎早就等着刑警问这个问题。
“昨天晚上,我听到很大的声音,我从窗户往下看,发现福岛太太正在阻止他。”
“阻止他?阻止他什么?”
“当然是阻止他出门啊。他开着小货车准备出门,他太太对他说:‘老公,你等一下。’还说:‘你不要把钱拿走。’”
“结果,他还是出去了吗?”
女人用鼻子哼了一声,“我从来没看过他哪一次听过他太太的话。”
“昨晚几点的时候?”
“呃,我想想……”
女人不知道为什么看了一眼漆崎的手表。“我记得是十一点左右。”
和雪江的供述相同。
“然后呢?”
“然后就结束了。啊,对了,十一点半左右,我又看到了福岛太太。她来向我打招呼,说她老公半夜回来可能会吵,希望我多包涵,还带着儿子一起来。福岛太太真的很辛苦……她老公到底做了什么?”
“不,他并没有做什么。”
漆崎对那个女人说,希望她提供任何有关福岛家的线索,那个女人如鱼得水般滔滔不绝。虽然她所说的和他们向其他邻居打听到的内容几乎完全一样,但这个女人似乎特别喜欢添油加醋。
“那个欧巴桑真爱说话。”
漆崎看了一眼手表,忍不住咂着嘴。听完山田德子的喋喋不休,大幅超过了他们原先的时间安排,却没有任何收获。
离开福岛所住的公寓后,两名刑警顺便去了N建设株式会社。从公司的地址研判,应该离公寓不远,实地走访后,发现比他们原本想像的更近。以距离来说,相差不到两百公尺。沿着公寓前那条路往左走,在第二个街角右转,就是那家公司。公司的停车场随意停了好几辆大货车和拖板车,其中也有几辆和在命案现场相同的小货车。
他们左右张望了一下,看到一栋像组合屋的简陋房子,似乎是公司的办公室。
可能已经接到了住吉署的通知,公司的人已经知道了命案的事。他们坐在一张做工粗糙的沙发上,见到了小川董事长。小川脑满肠肥,西装的扣子好像随时会绷开,皮肤晒得黝黑、油光满面,一看就知道是暴发户。
“我说他喔,人真的没办法预料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事。”
小川不断嘟囔着,看起来却不难过。
“你和福岛先生是怎样的朋友?”
漆崎问,小川抱着手臂。
“我们是小学同学,所以算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朋友。小时候,我们经常一起做很多坏事。最近也有来往,我们一起去赛马场。不过,每次只要听他的话,就绝对不会中。”
小川豪爽地笑了起来。
“福岛先生开的小货车好像是你公司的?”
“对啊,昨天他突然说要借一辆小货车,我就借给他了。”
“几点的时候?”
“差不多五、六点。”
漆崎没想到福岛那么早就来借车。
“他没有告诉你借小货车要干什么吗?”
“呃……他好像说要搬什么东西。我昨天也很忙,没时间细问。”
“他经常向你借车吗?”
“偶尔啦,不光是阿福,只要是熟人来借车,我都会很大方地借给他们,反正对我来说,并没有太大的损失。”
“他说要借多久?”
“原本说好今天早上要来还车,但即使稍微晚一点,对公司也没什么影响。”
“今天早上……所以,福岛先生打算半夜也要用车吗?”
“应该吧,反正他想怎么用是他的自由。”
“深夜的时候,这里会锁门吧?所以他要到早上才能归还吗?”
“不,这里即使半夜的时候也不会锁门,我跟他说,只要停在那里就好。因为车身上写着大大的N建设几个字,也不会有人来偷。”
“原来是这样……”
漆崎又问了他,知不知道可能是谁杀了福岛文男,以及福岛有什么朋友后,离开了那家建设公司。小川对福岛的死并没有特别的想法,正因为如此,他的意见不带有任何主观的成见,不过,两名刑警还是无法从中找出任何线索。
4
福岛友宏父亲的尸体被人发现的翌日早晨,阿忍走进教室时,发现班上两名男生发生了冲突,而且不只是口角而已,完全大打出手。教室后方的桌椅都倒了,两个人还倒在地上扭打成一团。也许是因为上课钟声已响,大部份学生虽然都坐在座位上,但还是转过头继续看着他们打架。有几个人站在他们周围,却没有人上前劝架,也没有声援任何一方。只有身为班长的女生出面大声制止,但两个当事人只顾着和对方扭打,根本没有听进去。
“喂!你们在干嘛?”
阿忍走到两个人身旁,抓住了占上风的学生的肩膀,想要把两个人拉开。虽说是学生,但六年级男生的力气很大,刚开始时根本拉不动,直到两个人察觉劝架的是老师,才终于松开了对方。
“为什么要打架?”
原田和畑中慢吞吞地站了起来,两个人在小学生中都算是体型高大。他们气鼓鼓地互瞪对方,双方不发一语。刚才似乎打得很激烈,两个人浑身上下都黑漆漆的,原田的一只鞋子掉了,听说是他刚才拿来丢畑中的脸。畑中的圆脸上被倒盖了一个运动鞋的“月星牌”商标脚印。
“如果你们不说,老师就只能问其他人了,你们赶快自己说,不要害其他同学为难。”
不知道是否这句话奏了效,原田终于很不甘愿地开了口。
“畑中说,是福岛杀了他爸爸,所以我很火大。”
原田一开口就爆出了震撼性的发言,阿忍有点不知所措。
“我没有这么说。”畑中辩解。
“你有说。”
“我只说,该不会是福岛干的吧。”
“你才不是这么说的。”
“等一下。”
阿忍把手伸进两个学生中间。“你们两个是男生,怎么像金鱼一样嘟着嘴,叽叽喳喳地吵来吵去。我知道你们打架的原因了,畑中,你为什么这么说?你这么说同学,原田当然会生气。”
畑中把他的金鱼嘴转向阿忍的方向。“我又不是随便乱说的,因为之前福岛说过,真希望老头赶快死掉,我才会这么想。”
阿忍知道自己的脸色大变。
“老头是指福岛的爸爸吗?”
“对啊。”
“福岛说,希望自己的爸爸死掉吗?”
“对啊。”
原田在一旁大声咆哮。“骗人,福岛怎么可能说这种话?”
“真的啊,他真的有说啊。”
眼看两个人又快要打起来了,阿忍慌忙制止。
“好、好,畑中不会随便说谎,原田,你也要相信他。但是,畑中,即使福岛曾经这么说,他们毕竟是父子,你也很清楚福岛不可能做这种事,不是吗?”
“我知道。”畑中小声回答。
“那你就不应该说这种话,今天你们两败俱伤,不分胜负,不要再打了。怎么了,原田,你好像不服气,有什么意见吗?”
“我觉得我好像吃亏了……”
“这是你的心理作用,打架总是两败俱伤。好,第二节课已经开始了,赶快回座位。”
虽然阿忍强势地解决了这件事,但她内心产生了一丝不安。这份不安让她决定在第三节家政课时提前离校。
因为刚好有事来附近一带,新藤决定顺便再到福岛一家所住的公寓看看。有时候择日再访,往往可以掌握新消息。尤其是住在福岛家隔壁的山田德子,似乎平时就很爱管闲事,从昨天到今天,她或许打听到一、两件有趣的事。
他敲了敲山田家的门,不一会儿,那张满是皱纹的瘦验便探出头。新藤挤出满脸笑容,正准备问她有没有掌握什么新的消息,德子就迫不及待地说:“刑警先生,你来得正好。”她整个人几乎快扑了上来,金牙中喷出来的口水溅到了新藤西装的领子上,他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
“发生了什么事吗?”
“当然有啊,刚才,有一个很奇怪的女人来敲福岛家的门。”
“奇怪的女人?怎样的女人?”
“很妖娆的年轻女人,一看就不是好东西,绝对是在酒店上班的女人,搞不好是凶手的这个。”
德子伸出小拇指,偏着头说。新藤反而觉得她的脸更让人觉得“不是好东西”。
“敲门之后呢?”
“福岛家没有人,她就来敲我家的门,然后问我警察问了哪些事,目前有没有锁定谁是凶手,都问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是喔……”
虽然如果是凶手,这么做似乎太轻率了,但也可能是凶手派情妇来调查。
“是怎样的女人?可不可以请你说得详细一点?”
“我不是说了吗?是一个年轻女人……啊!”
德子看着新藤背后马路的方向,突然倒吸了一口气。新藤也顺着她的视线往后一看,一个身穿红衣的身影一晃而过,消失在街角。
“就是那个女人,绝对错不了。”
“红色衣服的……”
“对啊,你还愣在这里干什么?还不赶快去追。”
德子推了新藤的后背一把,好像在对自己的儿子说话。我为什么要听那个欧巴桑的指挥?新藤虽然心生不满,但还是拔腿追了上去。
红色衬衫在新藤的二十公尺前方时隐时现。那个女人身高大约一百六十公分左右,虽然不胖,但体格很好,中长的头发在阳光下反射出深棕色的光泽。她右手拿着纸袋,左手拿了一个黑色的手提包或是背包。那个女人原本用正常的速度走路,却越走越快,还不时转过头。新藤认为她察觉自己被跟踪了。
女人本来假装直直地往前走,但突然左转,进入了岔路。新藤也慌忙跟着转弯,看到那个女人拔腿狂奔的背影。
新藤当然也跑了起来,虽然双腿用力,但他心里很笃定。对方是女人,不可能逃得掉。没想到今天钓到了意想不到的猎物……
但是,他很快就发现自己想错了。原本以为可以轻松追上对方,没想到两人之间的距离始终无法缩短,也许还拉长了。万万没有料到敌人也跑得很快。
新藤远远地看到女人跑进了巷子。一看她的脚,他不禁吃了一惊,但也恍然大悟。
“那个女人居然光脚跑步。”
新藤卯足全力追了上去,才刚转进巷子,额头就遭到重击。他差一点想蹲下来,但拚命忍住,看着前方,发现刚才那个女人站在眼前,双手拿着高跟鞋。看到高跟鞋尖尖的跟,再度想起额头上的剧痛。
“放肆!”
女人大吼一声。新藤看到女人的脸颊抽搐着。
“我可是大路的阿忍,竟敢小看我,小心我给你好看!”
阿忍觉得,跟踪女人,根本是对方的错,所以自己完全没必要道歉。但是,当她得知对方是侦办福岛文男命案的刑警,而且那刑警勉强算个帅哥,她就向对方道了歉,而且向对方提议,要不要去喝杯咖啡。
“是吗?原来你以前打过垒球,难怪体力这么好。”
新藤用小毛巾按着额头挖苦道。“所以……你为什么在福岛家周围四处打听?”
“呃,不瞒你说……”
阿忍向新藤坦承,她听到学生告诉她,友宏曾经说,巴不得父亲赶快死掉,心里感到很不安,所以就上门来调查。
“虽然我相信那孩子不可能做这种事,但还是很想了解警方对这起命案的看法,以及那孩子到底有没有可能是凶手,所以,就来这里向左邻右舍打听。”
“所以,老师也认为他们的家庭有问题吗?”
“听说他父亲没有稳定的工作,整天在家里喝酒……福岛和他妈妈应该吃了不少苦。”
“是喔……嗯,好像邻居也都这么说。”
“警方果然在怀疑福岛同学吗?”
阿忍抬眼看着新藤,他苦笑着摇摇手。
“据我所知,目前并没有往这个方向侦办,而且,凶手不可能是被害人的家属。”
“?”
“解剖结果发现,死亡时间是尸体被发现的前一天晚上十点到十二点左右。被害人在晚上十一点开小货车出门,从公寓到命案现场开车大约三十分钟,所以,行凶时间应该在十一点半到十二点之间,但是听邻居山田太太说,十一点半的时候,她看到了福岛太太和她儿子。说得直接一点,就是家属有不在场证明。”
“原来是这样。”阿忍放心地吁了一口气。
“之后的侦办工作,就交给我们警方处理吧。”
新藤按着额头站了起来。“老师只要在学校等结果就好了。啊,对了,你最好不要穿这种颜色的衬衫。”
“为什么?”
“不,只是这么觉得。”
新藤原本想要告诉她,山田德子以为她是酒家女,但最后还是作罢。因为他担心阿忍又用高跟鞋砸他。
和新藤道别后,阿忍再度去了福岛家。这次有人应门。友宏一个人看家。
“什么啊,原来是老师。”
友宏一脸无趣地说,用泡泡糖吹了一个很大的泡泡。
“你也太没礼貌了,我进去罗。”
“老师,你是不是搞错了?葬礼是后天啊。”
“我知道,我想你很难过,所以来看看你。”
“我才没有难过,你看我好得很啊。”
“但是,你父亲去世了,难道你没有受到打击吗?”
“虽然吓了一跳,但这也是命啦。”
“你真的看起来很好。”
“老师,你好像很失望的样子,要不要我假装很难过?”
“笨蛋,不必啦。啊你在干什么?”
“难道看不出我在泡茶吗?”
“怎么可以把茶叶直接放在茶杯里?不必费心了。最近家里应该有很多事,如果有什么困难,记得找老师。”
“如果要找老师解决,恐怕就完蛋了。”
“既然还可以耍嘴皮子,代表你真的没事啦。”
阿忍站了起来,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友宏丝毫不感到沮丧的态度。
这时门打开了,是雪江回来了。她看来比之前更瘦,只是用化妆巧妙地掩饰。
雪江说要为阿忍倒茶,阿忍赶紧告辞了。虽然友宏喜上眉梢,但他母亲却十分沮丧。
5
那天晚上,住吉署举行的侦查会议没有太大的进展。在命案现场附近打听情况的刑警说,傍晚之后那一带就很少有人出没,试图在附近寻找曾经看到那辆小货车的人,简直是缘木求鱼。调查文男交友关系的刑警的报告内容,也没有值得一提的事项,只有负责调查文男赛马朋友的刑警,带回来一则消息,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
“因为是那些赛马的朋友说的,不知道有多少可信度。总之他们说,家里虽然只有太太一个人在赚钱,但他的手头好像并不拮据,所以,很可能是向别人借了钱。”
漆崎和新藤两个人也听到了这个消息。
“你这里怎么了?”
漆崎用自动铅笔的尾端指着新藤的额头。“怎么肿那么大一个包?”
“说来话长。”
新藤用湿手帕按着额头,把白天发生的事告诉漆崎。他知道不可能得到同情,漆崎果然笑了起来。
“那真的很惨,现在的女人都很强势。”
“这可不是笑话,因为我太大意了,所以觉得更痛。”
“但是,那个老师很热心嘛。怎么样?是不是美女?”
每次聊到年轻女人,漆崎必定会问这个问题。新藤也早就准备了答案。
“如果不开口,就算是美女。”
“真让人期待啊。”
漆崎一脸色色地笑了起来,但随即收起了笑容,严肃地小声说:“不过,的确有必要重新调查一次。”
“重新调查……你的意思是?”
“被害人的家属,尤其是雪江,我总觉得事有蹊跷。喂,雪江说她在哪里上班?”
“她说是在一家名叫奇尔得的玩具公司,她在那家公司的堺工厂做卷线的工作。”
“好,那我们明天去那里看看。”
6
音乐教室传来五音不全的合唱声音。听起来不像是唱歌,而是扯着嗓子嘶吼。音乐老师是去年从音乐大学毕业的鹅蛋脸美女,个性温柔婉约。由于年纪相近的关系,阿忍经常被拿来和她比较。
七咿里咿花啊儿开嗳了啦啦啦
“唱得真难听。”
阿忍想起之前有人说,学生会越来越像班导师这句话。虽然不知道班上学生的五音不全是不是受自己的影响,但那个美女老师必定认为六年五班的音乐成绩不佳,和阿忍有很大的关系。而且,阿忍在教师旅行的卡拉OK大赛中留下的污点,让她无法否认这件事。
“不行,我不想听。”
阿忍关上教室的门,专心看着手上的作文。这是今天第一节课时要求学生写的作文,题目是“朋友”。
“田中很奸诈,我原本以为他很会打电动,没想到他去买了游戏的书,学会了书上的秘技后,才去其他同学家玩,假装自己很厉害。”
是原田写的。阿忍并没有要求学生只能写朋友的优点,所以原田在这张四百字的稿纸上,写满了其他同学的坏话。
小学生的作文很有意思,他们经常会若无其事地写一些大人根本想像不到的事。敏锐的真性情和观察力是小孩子最大的武器。
看了几篇之后,阿忍的目光突然停了下来。因为这篇由太田美和写的作文题目吸引了她的注意,作文题目是“章鱼烧的回忆”。
“前天,福岛同学的父亲去世了。”文章开门见山地写了这句话,然后,根据自己的经验,表达了她对这起事件的看法。美和的父亲也在多年前车祸身亡。
“我曾经在去年见过福岛同学的父亲一次。那时候,福岛同学的父亲摆了一个章鱼烧的摊位,我去那个摊位买章鱼烧。福岛同学也在那里帮忙。”
是喔,原来福岛的父亲曾经摆过章鱼烧的摊位──阿忍暗自想道,用手摸了摸肚子。她肚子饿了。
“福岛同学的爸爸把小货车后面改装成摊位,把车停在学校和神社的夹缝中卖章鱼烧。我去买的时候,福岛同学故意把头转到一旁不理我。我对他说,没什么好丢脸的,他说,不要你管。”
阿忍用红笔在作文最后写着“写得很好,以后也要继续和他当好朋友。”
7
福岛雪江工作的奇尔得有限公司堺工厂,建在离南海高野线中百舌鸟车站走路二十分钟的地方。堺工厂这个名字听起来好像在各地还有很多家工厂,其实公司和工厂都只此一家,别无分号,整个厂区差不多有乡下的保龄球场那么大。
漆崎和新藤两个人要求见雪江的上司后,一位警卫兼门房的四十多岁男子把他们带到了会客室。会客室内放着医院候诊室内常见的长椅。
“连一个年轻的女人都没有,这家公可真没有女人味。”
果然不出新藤所料,漆崎在椅子上一坐下,就说了这句话。
他们等了十分钟左右,一个头发灰白、整个往后梳的男人走了进来,鼻子上的金框眼镜稍稍滑了下来,让他有一种和蔼可亲的感觉。他递上的名片上写着──制造部长木户一部。
“真是吓了一跳,没想到我们公司的员工会卷入杀人事件。”
部长用有点脏的手帕擦了擦鼻头冒的油。
“不好意思,百忙之中前来打扰。”
漆崎微微欠身后,立刻开口说:“那我就不浪费时间了,可不可以向你请教一下福岛太太的情况?”
“什么情况?”
木户的表情严肃起来。
“首先……福岛太太是什么时候进这家公司的?”
木户用拳头抵着额头想了几秒钟后回答:
“她在今年四月成为正式员工,但如果连同之前打工的时间也计算在内就很长了。嗯,差不多有两年了。”
“从今年四月开始成为正式员工的意思是?”
“因为她之前工作都很认真,我们也大致了解她家里的情况,我就建议她,一旦成为正式员工,很多方面会更有保障,所以,从今年四月开始……”
“原来是这样,这么说,你认识她也很久了。我想请教一下,你觉得福岛雪江是怎样一个人?”
“她是怎样一个人……”
木户抱着双臂,微微向右偏着头。“她是好人这种说法应该最贴切,工作很认真,待人也很亲切。”
“其他同事对她的评价呢?”
“好得不能再好了,你们等一下要不要去参观一下工作现场?”
“麻烦你了……她有没有预支过薪水?”
“应该没有。她之前还是打工的,打工的怎么可能预支薪水?”
“最近有没有发生什么问题?”
“没听说,如果是工作上的事,问组长应该最清楚。”
“那等一下我们可能要再麻烦组长一下。对了,她有没有为她先生的事找你商量过?”
“没有。我也很希望可以帮她,所以一直等她上门,但她个性很好强呢。”
“谢谢。”漆崎说着,阖上了记事本。即使再问下去,也无法从制造部长口中问出更多的情况。
基于安全规定,他们戴上了帽子和眼镜,跟在木户身后走进了光线有点昏暗的工厂。工厂内充斥着混杂了切削液和去污油的味道,车床和切削机器的声音中,不时传来气压缸的声音。放眼望去,工厂内大约有五十名工人,各自负责两台以上的机器。
“负责卷线的部门在这里。”
木户手指的方向有几个女人排排站在那里工作,正在使用小型卷线机制作迷你马达,马达的大小只比大人的大拇指稍微大一点。
“因为东西很小,女人比男人更适合这种精细的工作,所以这里完全都是女性作业员。”
“换成全自动的机器不是更好吗?”
新藤问,木户摇头苦笑。
“玩具的寿命很短,即使订做了专用的机器,也很快就派不上用场了。想要因应不断推陈出新的新产品,只能用泛用机制作基本模型后,再用人力因应各种不同的变化。”
“原来是这样。”
“尤其最近流行起家庭游戏机,普通玩具的销量低迷,商品的周期越来越短。”
“是喔……”
新藤把视线移回作业员身上。距离“摩登时代”[1]的年代已经好几十年了……
木户向两名刑警介绍了姓小坂的组长。这个年约四十出头的男人有着四方脸,身材很健壮,米色的工作服上沾满油渍。木户介绍小坂之后,就沿着原路离开了。也许他认为这样比较方便刑警和组长谈话。
小坂带他们走进写着休息室的房间,长方形的桌子旁放了好几张椅子,旁边还有一个咖啡自动贩卖机。
漆崎把刚才问木户的问题也问了小坂,但制造部长和组长的意见有微妙的不同。
“她先生的事的确成为她很大的烦恼。”组长说。
“她有没有找你商量?”
漆崎问,小坂摇了摇头。
“她从来不和别人聊她的丈夫,也从来没有抱怨,在这方面她分得很清楚。只是她经常要求加班,一方面是因为经济方面的问题,另一方面,可能觉得回家也没什么意思。”
“喔……加班喔。她通常加班几个小时?”
“嗯,每天的情况不太一样,多的时候差不多三个小时。”
“三小时很长啊,这里是几点上下班?”
“八点半上班,五点半下班。”
“所以,她回去不是会很晚吗?”
“是啊,但是会有加班费,这才是实质的帮助不是吗?况且,她已经是正式员工了。”
“关于这件事,也想要请教你一下。福岛太太对转为正职这件事有没有很高兴?”
“当然很高兴啊,因为待遇和以前不一样了。虽然我们是一家小公司,但可以加入火灾的共济保险和交通意外的共济保险。”
“原来是这样。”
漆崎又问了最近福岛太太有没有不一样的地方,小坂想了一下,却没什么自信地说:
“因为她很文静,所以比较看不出来,但我觉得她和之前没什么不一样。”
搭乘南海高野线回难波的途中,漆崎看着窗外,轻声嘀咕说:
“我觉得有问题。”
“雪江吗?”新藤问。
“嗯,”漆崎把视线移回车内。“虽然我的经验并不是很丰富,但我觉得凶手应该就是那种类型的人。”
“她的确有动机,但是,雪江有不在场证明啊。”
“这反而更让人怀疑……喔!”
电车驶向一座跨越大河的铁桥。黄土色的河中水量很少。
“是大和川啊。”
漆崎说。新藤也探头从车窗往下看,命案现场就在这条河的堤防上。
“从玩具工厂到现场不知道要多久?”
“搭南海线的话,最近的车站应该是我孙子前站,走路的话也要将近三十分钟。从工厂到中百舌鸟站要二十分钟,从中百舌鸟站到我孙子前站就算十分钟,至少也要一个小时。”
“一个小时吗?好像时间有点长。”
漆崎陷入了沉思。
两个人在我孙子前站下了车,去了住吉警署,看到侦查员进进出出,一片忙碌的样子,打听之后,才知道住吉警署的刑警逮到了不久之前,还和文男有来往的黑道喽罗。这个黑道喽罗开了一家酒店,半年前和文男开始有来往。
“听说他赌输了不少钱,差不多有这么多。”
顶上稀疏的村井警部竖起了三根手指。
“三百圆吗?”
“单位是万,听那个小弟说,他曾经去福岛家讨债多次。”
“会不会是那个喽罗杀了他?”
“命案发生的晚上,他在麻将店打通宵,也有证人。而且,他杀了福岛也没什么好处。”
“是没错啦。”
“不过,那个喽罗说了一件很有趣的事。福岛说,他有办法还钱。”
“福岛吗?会不会是被逼债逼急了,随口编个谎言敷衍他?”
“也许吧,目前只是喽罗上门讨债而已,但三百万不是一个小数目,喽罗背后的大哥也不可能不管,福岛应该要认真考虑筹钱的问题,目前我已经派人去调查了。”
“有人会帮福岛筹钱吗?”
“不知道,现在只能等结果。你们那里的情况怎么样?从雪江那里有发现什么线索吗?”
漆崎伸出下唇,摇了摇头。
“是吗。我倒觉得进展似乎颇顺利的。”
警部搔搔他的秃头说。
***
[1]“摩登时代”为卓别林在一九三六年拍摄的电影,该电影讽刺了工厂进入大量生产时代,将生产线作业员当作生产工具机械化的不合理现象。
8
又过了一天,福岛文男的葬礼在公寓附近的共同活动中心举行。葬礼很冷清,没有任何亲戚前来参加,只有左邻右舍来为他上香,而且几乎都是因为“既然福岛太太为他张罗了葬礼”,这种基于对雪江的同情理由而来的。
漆崎和新藤站在马路对面的电线杆后方,监视着这场门可罗雀的葬礼,观察有没有可疑的人物现身。
“凶手怎么可能来这里?你不觉得这是在浪费时间吗?”
新藤捏着鼻子抱怨道。刚才有一只野狗对着电线杆撒了一泡尿。
“也许吧?但是该做的事还是不能省略。”
漆崎看着活动中心的方向,自顾自地点着头。
“我不反对做该做的事,但能不能换一个地方?不需要在狗撒过尿的地方监视吧?”
“别挑三拣四的,我曾经在狗大便旁守了一夜。而且,只有这里可以看到葬礼的情况,也能藏身。”
“问题是这里根本藏不了身,两个大男人站在电线杆后面,别人早就看到了。你看,那个穿着围裙的欧巴桑不是一脸纳闷的表情看着我们吗?”
“少罗嗦,你给我闭上嘴,乖乖监视就好。”
就在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斗嘴时,一个身穿黄色上衣、白色短裤的男孩满脸好奇地走了过来。他看起来像是小一或小二的学生,一头短发,鼻子下面因为沾了鼻涕和灰尘,看起来黑乎乎的。
“哪来的脏小鬼,闪一边去。”
漆崎想要把那个小孩赶走,但那个孩子一脸纳闷地看着他们问:
“你们在干嘛?”
“我们在工作,叔叔很忙,你不要在这里碍事,赶快走开。”
漆崎客气地说,但那个孩子仍然站在原地,又问了一次:
“你们在干什么?”
这一次,他问得很大声。
“这小鬼吵死了,我们没空理你这个浑身尿骚味的小鬼。”
那个孩子笑了起来,反驳说:
“叔叔,你们才有尿骚味。”
漆崎瞪着那孩子。“喂,新藤。”
“是。”
“你教训他两、三下。”
“好。”新藤举起右手,但还没有挥下去,又放了下来。
“咦?漆哥,我就觉得这小鬼很眼熟,他是福岛家的儿子。”
“真的假的?”
漆崎蹲了下来,仔细打量小孩的脸。那孩子的确是福岛家的老二则夫。
“没想到是真的,他的脸太脏了,一下子认不出来……喂,小鬼,这个倒是不错嘛。”
漆崎看到则夫短裤口袋里的记事本快要掉出来了。
“借我看一下。”漆崎把记事本抽了出来,则夫小声地嘀咕了一句:“小偷。”漆崎用记事本敲了敲则夫的头。
“什么东西啊?”
新藤也蹲了下来,看着漆崎手上的记事本。
“喔,好像是雪江公司发的员工记事本,原来小公司也会印这种东西。喂,小鬼。”
“我叫则夫。”则夫嘟着嘴。
“你叫什么都随便啦,这个是哪里来的?是你妈妈的吗?”
没想到则夫摇着头说:
“不是,是爸爸的。”
“怎么可能?这明明是你妈妈的。”
“是爸爸的,因为爸爸在看。”
“真的吗?”
“真的啊。”
漆崎啪啦啪啦翻了起来。可能因为还很新的关系,有时候好几页黏在一起,而且,记事本上有一些特殊的折痕。不一会儿,漆崎的视线停在某一页上,嘻皮笑脸的表情突然严肃起来。
“怎么了?”
新藤问,漆崎闭着嘴,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这本记事本怎么了?”
但是漆崎没有回答,把记事本放进了口袋。
“喂,你继续留在这里监视,我临时有事。”
说完他就大步离开了。
“啊?怎么回事?”新藤问。
“小偷,把记事本还我。”则夫也抗议。
漆崎回头叮咛:“给我好好监视啊。”
“每次都这样。”新藤气鼓鼓地看着漆崎离开的方向。
这名前辈刑警的坏习惯就是经常天外飞来一笔,想到什么就做什么。
新藤心里很不甘愿地转头看向葬礼的方向,立刻张大了眼睛。一个身穿白衬衫、烫着释迦头,很像是刑警连续剧中会出现的黑道小弟,正在找雪江他们的麻烦。一个身穿黑色套装的年轻女人挡在黑道小弟面前。
“我是上门来叫他们还钱的。”
黑道小弟大声嚷嚷着,应该就是昨天被带去住吉署的那个喽罗。
“我知道,但何必选在这种时候呢?”
那个声音很洪亮。新藤立刻想起她是谁了,忍不住苦笑起来。
“你少罗嗦,我不是来找你的,我来找福岛的老婆。”
“等、等一下。”
新藤立刻赶过去,把手放在男人的肩上,男人抖了一下,回头一看。
“你想干嘛?”
“好男不跟女斗,你就等到明天再说吧。”
新藤假装要掏出证件,但那个黑道小弟似乎立刻猜到来者是谁,顿时脸色大变。
“那……多等一天是没关系……但我可是受害者。”
“好、好,我知道。”
新藤拍着男人的肩膀,连续点了好几次头。那个男人终于知道今天没指望了,又瞪了雪江他们一眼,转身沿着小路离开了。
“谢谢你。”
雪江向他鞠躬道谢,新藤微微欠了欠身,立刻将目光移向旁边那个黑色套装的女人。
“我是不是该让老师好好表现一下。”
“你少要帅了,应该早点出面才对。”
阿忍对他嘟嘴扮了个鬼脸。
阴沉的天空下,灵柩车缓缓地出发了。车上花俏的装饰竟有一种滑稽的荒诞感,阿忍和友宏、则夫兄弟,还有新藤一起目送车子离去,只有雪江一个人去火葬场。
“你们等一下要去哪里?”
阿忍问友宏兄弟。
“回家啊,”友宏回答:“有很多事要做,我可忙得很。”
“你什么时候来学校?”
“有空就去。”
友宏冷冷地说完就走向公寓,则夫也跟在他身后。
“现在的小学生真有主见。”
新藤语带佩服地说。
“你来照顾四十个这样的学生,就知道有多累人了。”阿忍叹着气说。
阿忍和新藤并肩走在路上。这条是通往学校的路,今天是星期六,这时间学生差不多该放学了[1]。
“啊,对了,上次真的很抱歉。”
阿忍看着新藤的额头,新藤额头上的肿包已经变成紫色了。
“不,我也有错……不过,你还真勇敢,看到黑道小弟也不怕。”
“才没有呢,那时候我心里吓得发抖。”
“看不出来,我还以为你又要拿高跟鞋打人了。”
“哼。”
大路小学后方是美原神社,阿忍来这所学校已经好几年了,至今仍然不知道这家神社拜的是什么神。
小学和神社中间有一个用厢型车改造的章鱼烧摊位。阿忍想起太田美和曾经在作文中提到,福岛文男以前也在这里摆过章鱼烧的摊位。
新藤在章鱼烧摊位前吸吸鼻子。
“真香啊,想不想吃?一盘两百圆而已耶。”
“我陪你吃。”阿忍一口答应,她最喜欢吃章鱼烧了。
章鱼烧老板花白的头发理成平头,用手巾代替头巾绑在头上。他弯着腰,动作利落地翻着章鱼烧,但头都快碰到厢型车的车顶了。老板把章鱼烧放在两个保丽龙盘子上,淋上大量酱汁,再撒上青海苔,香喷喷的味道令人食指大动。
“你们已经查到可疑凶手了吗?呼啊、呼。”
阿忍吃着章鱼烧问。
“目前正在调查,请你再耐心等一下。”
新藤回答时,嘴里也冒着热气。
“你的回答……听起来……嗯啊嗯啊……好像不太妙。民众可是付了很高的税金喔。”
“别忘了,你也是领国家的钱。”
“我有认真……呼哈呼哈……工作啊。”
“我们也有在做事啊。”
“恕我直言,我觉得你现在根本不应该吃章鱼烧。”
“喂,你们两位。”
他们吃着章鱼烧争论起来,章鱼烧老板突然插了嘴。“你们吵架没关系,可不可以去其他地方吵?你们在这里一边吃,一边吵,会影响我做生意。”
“哪里有其他客人?”
新藤四处张望。
“现在虽然没有,但学校很快就放学了,会有很多学生。星期六是生意最好的时候。”
“等有人来了我们就走,话说回来,这条路这么窄,你原本就不该在这里设摊。这里不能停车,会挡住其他车子。”
“如果有车子来,我就会移开。大阪的路都这样,如果在意这种小事,根本没办法做生意赚钱。”
“你可以不必停在路上,把车开进去这里啊。”
阿忍指着学校和神社之间的窄巷。
“别乱出主意,这么窄的路,车子怎么开得进去?”
“不会吧,我看可以啊,只是可能刚刚好而已。”
“或许可以开进去,但我怎么从驾驶座出来啊?”
“也对,门打不开。”新藤拿着章鱼烧,探头看着窄巷。
这时,阿忍突然“啊!”地叫了一声。新藤惊讶地看着她。
“怎么了?”
但是,阿忍没有马上回答,茫然地看着半空。
“那个,请帮我拿一下。”
她把手上的章鱼烧交给了新藤,他还来不及开口,她立刻像上次一样,用惊人的速度跑了起来。
“竹内老师,等一下。”
新藤愣了一下,但立刻凭直觉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一定察觉了什么事,而且和命案有关。新藤焦急起来,自己不能等在这里,至少不应该两只手拿着章鱼烧,站在这里发呆。
他把章鱼烧交给刚好经过的小孩,猛然跑了起来。如果跑快点,还可以追上她──
阿忍用尽全力奔跑,以免被新藤追上。她想要甩掉新藤,争取时间。
“喂,老──师──”
身后传来新藤的声音,他今天似乎跑得很认真,早晚会被他追上,必须设法甩开他──
“啊哟,老师,发生什么事了?”
这时,原田、畑中几个捣蛋鬼出现在她面前。因为今天班导师阿忍不在,所以他们早早离开了学校。阿忍平时常觉得他们很头痛,但这时觉得他们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礼物。
“你们几个,帮我挡住后面那个大叔。”
“啊哟,原来也有男人追老师喔。”
畑中语带调侃地说,阿忍打了他的头。
“别管那么多,拜托啦,如果成功,下个星期都不用写回家作业。”
“哇噢!”几个学生欢呼起来。眼前状况紧急,只能不择手段。
“哇哇哇,你们要干嘛?”
原因他们几个人拉着手挡住了去路,新藤一脸错愕。而且,那几个学生抓住他的衣服,不让他走。
“呜哇,放手,你们会把我的衣服扯破。”
新藤被原田他们困住的时候,阿忍跑向福岛友宏家。
***
[1]日本自二〇〇二年才统一实施学校周休二日制。本书初版年分为一九八八年。
9
来到友宏家时,阿忍简直就像饿虎般喘着粗气。友宏打开门时,一脸诧异地问:“发生什么事了?”
“等一下再说,先让我进去。”
阿忍不等友宏反应就进了屋,往门外瞥了一眼,关上门后还特地锁好。新藤还没追过来。
“什么事啊?这么着急。”
“你别问,先坐下。”
阿忍让友宏坐下后,自己也跪坐在他面前。“你要对我说实话。”
“要说什么?”
友宏把头转到一旁。
“你要把实情告诉我,现在老师还可以帮你。”
“我才没有说谎。”
“别想隐瞒,你是不是会开小货车?”
友宏立刻脸色大变。他垂下眼睛,嘴巴像牡蛎般闭得紧紧的。
“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你至少要对我说实话。”
但是,友宏没有开口。他似乎相信沉默是最好的方法。
阿忍正想开口时,突然传来一阵激烈的敲门声。“老师,你是不是在这里?”是新藤的声音。
“到底是怎么回事?”
新藤从厨房的窗户探头看着屋内问,原田和畑中站在他的背后。
“老师,对不起,被他逃走了。”
原田向她道歉。
“真是办事不牢靠,要牢牢抓住才行啊。”
“老师,请你先开门。”
新藤和几个孩子各说各的话,门口陷入一片混乱。隔壁邻居山田德子打开了门。“你们吵什么,我要报警罗。”事情变得更复杂了。
“喔,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真是热闹啊。”
这时,漆崎刑警一派悠然地现身了。他好奇地看着这几个小孩在干什么,发现新藤也在其中,忍不住瞪大眼睛。
“你在干嘛?”
“啊,前辈,福岛友宏的班导师守在里面,不肯出来。”
“守在里面不肯出来?什么意思?”
“这……”新藤不知道怎么回答。“我不知道。”
“笨蛋。”
漆崎推开那几个孩子,走到厨房的窗户前叫着:“我有事要问友宏,可不可以开门?”阿忍出现在窗户内。
“我正在家庭访问,如果有什么事想问他,我可以代劳。”
“喔,原来是老师,上次新藤受到你不得了的照顾啊。”
漆崎恭敬地鞠了一躬。“可不可以请你问一下友宏,他有没有开过车?”
“啊哇哇哇。”
阿忍把头缩了回去,然后用力摇晃友宏的肩膀。
“看吧,警察已经知道了。你赶快坦白,自首的罪责比较轻。”
但是,友宏仍然不发一语。阿忍焦急不已,但不得不打开了门。挤在门外的新藤和几个孩子都冲了进来。
“福岛愿意说出实情,这是自首,希望可以酌情考量……”
“老师。”最后进门的漆崎一边脱鞋子,一边苦笑。“你不要太激动,小心会长皱纹。”
“喔……对不起。”
“可不可以请其他学生出去?因为有些事不方便让他们听到。”
“喔,好。喂,你们去外面等。”
原田他们露出不满的表情。把他们赶出去之后,室内顿时安静下来。漆崎在友宏对面坐了下来,新藤和阿忍坐在旁边。
漆崎慢吞吞地抽了一口烟,陶醉地吐着烟。他先问友宏:
“那天晚上,你妈妈是几点回来的?”
友宏仍然低着头。“你要诚实回答。”阿忍在一旁插嘴,漆崎伸手制止了她。
“是不是快十一点的时候?”
“……”
“妈妈回来的时候说什么?”
“……”
“是不是说,不小心杀了爸爸?”
“啊。”阿忍发出奇怪的声音,她慌忙用手捂住了嘴。
“你不说也没有关系,反正很快就会知道了。你不必担心,警方不会为难你们母子的。”
这时,始终不发一语的友宏嘴唇微微颤抖地大叫:“不是妈妈的错,都是那个死老爸不好。”漆崎连连点头说:“我知道,我知道。”
“呃,漆崎前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新藤战战兢兢地问,漆崎回答:“是共济保险。”
“保险?”
“雪江成为玩具公司的正式员工后,各方面的待遇和福利不是都比以前更好吗?只要花少许保费,就可以领到保险金的共济保险也是公司的福利之一。我看了则夫刚才那本员工记事本,发现共济保险那一页有很多折痕,一问之下,则夫说是文男在看,我就猜想其中有问题。刚才去玩具公司调查后,发现雪江加入了两千万的共济寿险。我终于恍然大悟,不是雪江想要杀文男,而是相反。”
“文男为了那笔钱,想要杀雪江……”
“小货车应该是他打算用来处理尸体的,这个男人真是糟糕透顶。他一定算准了雪江的下班时间,在公司附近把她接上车后,载到大和川的堤防准备下手,但因为喝了酒,体力不足,使不上力。雪江奋力抵抗,他反而自己撞到了小货车的角落,就一命呜呼了。从雪江下班的时间来计算,死亡时间应该在十点左右。”
“之后,雪江回到这里……差不多十点四十分左右,但是不是有人证明,小货车是十一点左右从这里离开的吗?”
“这就是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方,但仔细思考之后会发现,其实只是有人看到小货车在十一点离开,但开车的并不一定是文男。于是,我就想起N建设的事,那里有几辆相同的小货车,即使半夜也停在停车场。所以,只要文男以外的人从那里偷了小货车,假装是文男开出去的就好。想到这个诡计的……是不是你妈妈?”
漆崎探头看着友宏的脸,少年以充满怒气的双眼看着刑警。
“我妈妈说要报警,是我阻止她的。没必要为那个死老爸去监狱。”
“所以,你就去那家建设公司偷了小货车,让隔壁的欧巴桑看到小货车开出去,假装文男是十一点左右离开的吗?”
“我之前就知道那家公司有好几辆小货车停在停车场,而且都没有上锁……加上离这里只有两百公尺,我有自信可以把车开过来再还回去。”
“这个诡计很简单。但是没想到小学生会开货车,我完全上了当。”
说完,漆崎转头看着阿忍说:
“以上就是这起命案的真相。凶手是雪江,友宏是共犯,但就像你刚才说的,酌情考量的空间很大……”
漆崎又看着友宏笑了起来。
“而且,听老师说,这孩子自己坦白了。”
阿忍了解了漆崎的用意,赶紧低头说:“谢谢。”
当所有人走到门外时,身穿丧服的雪江刚好回来。她看到刑警和友宏的态度,似乎了解了一切,倒吸了一口气后,无言地站在原地。
“妈妈。”
在众人的注视下,友宏跑到雪江身旁。“对不起,警察全都知道了。”
母亲把右手轻轻放在儿子肩上。
“是吗……那也没办法。”
“福岛太太。”
漆崎走向他们母子,“日本的法律中有所谓的正当防卫,所以你不必太担心。”
“给你们添麻烦了……”
雪江深深地鞠躬。
“真是够了,前辈还真会耍帅。”
等警车的时候,新藤忍不住向阿忍抱怨:“但是,竹内老师,你怎么会怀疑友宏?你好像是在吃章鱼烧的时候突然发现的。”
阿忍露出调皮的眼神抬眼看着新藤。
“我从学生的作文中得知,福岛的父亲以前曾有一个卖章鱼烧的摊位,他会把车子停在学校和神社之间那条窄巷中,还知道当时友宏也一起帮忙。但是,刚才那个章鱼烧的老板不是说,如果把车开进窄巷,就没办法下车了吗?我就在想,福岛先生为什么可以把车子开进去?就想到了也许是友宏开的车。如果是小孩子,只要有少许缝隙,就可以挤出来了。”
“原来是这样,所以你才发现友宏会开小货车,真是漂亮的推理。”
“但是,我以为是友宏杀了他爸爸,我无法相信学生,是一个失格的老师。”
阿忍惭愧地说。
警车到了。雪江上了车,坐在漆崎和新藤中间,车子发动时,漆崎回头向阿忍挥手。
“这位老师真漂亮,如果裙子再短一点就太完美了。”
“要是被她听到,会用高跟鞋敲你的头。”
“好了。”目送警车离开后,阿忍看着友宏的脸。
“不用担心,这不是妈妈的错,所以不会很严重。”
友宏露出一脸尴尬的表情说:
“不用担心,万一真的不行,我还能卖章鱼烧照顾则夫。老师,到时候你要记得来买。”
“一定,一定。”
“我会在老师的章鱼烧里加很多章鱼。”
阿忍感慨万千,拚命克制着内心的激动,打了友宏的头。“……小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