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东大阪市西端,和大阪市生野区交界处,有一个名叫近铁布施站的车站,车站南侧是有拱顶的商店街,各式各样的商店林立。店家虽然大多门面不好看,但生意都很好。
位在商店街中间的中村电器行是最近整条街上的热门商店,老板抢先进了一大批时下最流行的红白机[1],大力促销,让这一带的小孩子都成为店里的老主顾。如今,店内的游戏机卖场成为小学生和中学生聚集的热门场所。
老板是一个秃头老爹,正在修理坏掉的摇杆,旁边有许多小孩在玩样品机。最近,他的工作有七成都是在修理游戏机。
一名小学生走向他。他身穿棒球夹克,双手插在长裤口袋里,一副臭屁老成的样子,老板隔着滑到鼻尖的眼镜看了他一眼,轻声嘀咕说:“原来是田中啊。”
“有没有新货?”
少年看着老板的手问。老板抓了抓下巴。
“上次的那个怎么样?是不是很不错?”
“那个喔,”少年叹了一口气。“没什么挑战性,记住技巧后就通杀了。”
“每一款游戏都一样。”
说着,秃头老板从旁边的抽屉中拿出卡带,重重地放在少年面前。“现在只有这个。”
“‘未来都市’喔。”
少年拿在手上时嘀咕道:“听说不怎么好玩。”
“如果不满意也不必勉强。因为知道你要来,所以特地留下来的。你不买,也有一堆人抢着要,只是卖出去之后,下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进货啦。”
老板抓着秃头说。
“好啦、好啦,每次都来这招。”
少年从口袋里拿出钱包,把钱放在老板面前。老板用纸包起卡带后交给他。
“下次再拜托罗。”
少年用拿着纸袋的手轻轻向老板挥手。
大路小学六年五班田中铁平的电玩技术是全校数一数二的高手,昭和六十年(一九八五年)的科学万国博览会举行时,他挑战从来没有玩过的新型电视游戏机,一下子就拿到了最高分。
但是,他的绝技并不光是因为有天分,有一个很大的原因,是因为他的消息特别灵通。只要新游戏一上市,他立刻就去买卡带,又去书店寻找传授技巧的攻略本。当其他同学才开始玩这个游戏时,铁平早已经掌握了秘技。在其他同学面前小露一手,让其他同学大吃一惊是他最大的乐趣。
中村电器行是他最常去的地方。
只要新游戏软体一上市,大家都会抢着买。有时候就算得知消息后立刻去买,也可能已经卖光了。铁平和秃头老板交情不错,都会帮他预留。当然,这也意味着他在这家电器行花了不少钱,可以说,他的零用钱几乎都贡献给秃头老板了。
这天铁平一如往常,因买到了新游戏而满面春风。
走出电器行,他把纸包放进停在一旁的脚踏车篮子里,打开脚踏车锁,骑上了车,正打算慢慢骑上路的时候,一个黑影从左后方接近他。
还来不及叫出声音,那个影子已经抢走了脚踏车篮子里的纸包,跑进附近的小巷内。由于黑影的动作实在太神速,铁平呆然地愣在原地。
“啊!妈的!”
铁平回过神,下了脚踏车,也冲进那条小巷。在中途的岔路时,他看到人影转进了左侧的巷弄,那个少年似乎和铁平差不多年纪。
铁平追了上去。为了买这个游戏,他把这个月的零用钱都花光了,居然自己还没有玩过就被人抢了。他咽不下这口气。
商店街周围有很多小房子,巷弄像迷宫一样复杂。铁平对这一带的环境很熟悉,但对方似乎比他更熟,故意挑选复杂的路线逃跑。当铁平一路追到大马路上时,那个少年已经不知去向。
“妈的!被耍了。”
铁平懊恼地踢着马路。
***
[1]游戏制造公司任天堂于一九八〇年代推出的家庭游戏机FamilyComputer,在台湾多通称为“红白机”。
2
挥动球棒,球高高地飞过二垒,刚好打中位在外野中央的校舍二楼附近。
“太好了,全垒打。”
阿忍很满意自己的挥棒,点了点头,一派轻松地跑了起来。队友兴奋地为她鼓掌。
“呿,力气真大。”
投手畑中噘着嘴抱怨,“看样子嫁不出去了。”
“你说什么?”
阿忍跑回本垒后,走向投手丘。畑中用手套遮住嘴,阿忍双手叉腰,看着正在防守的学生。
“你们队今天无精打采的,才打了三局就已经八比一了,你们到底想不想打?”
“我很有干劲啊。”
畑中回答,然后突然压低了声音说:“是原田和田中松懈了,他们今天一上场就被三振,防守又漏洞百出。”
“被你这么一说,好像真的是这样。”
阿忍看着另外两个学生,游击手田中铁平和三垒手原田似乎都心不在焉,低头踢着地面。他们向来很爱打垒球,也打得很好。
一定有什么事──她凭着身为教师的第六感察觉到,轻轻点了点头,走回自己的球队。
“游戏被抢了?”
“嗯。”铁平无力地垂着头。“我花了所有的零用钱买的……”
“你的也被偷了?”
阿忍看着原田,他也挤出笑容抓了抓头。
“你们真笨。”
阿忍打量着两个学生的脸,无意识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午休时间,她把两个学生找来教师办公室,问他们体育课时为什么无精打采,他们告诉她,游戏软体被人抢走了。
“同一天有两个人的游戏都被抢,而且你们又刚好是同班。”
“那家伙一定是惯犯,动作超利落的。”铁平说。
“这种事不值得佩服。”
阿忍露出不耐烦的表情。“你们有没有告诉家里的人?”
怎么可能?两个孩子都摇了摇头。
“只会被我爸打一顿。”
“我家是我妈会教训我。”原田也说。
“我看不太妙,应该要去报警。”
“但是,”铁平吞吞吐吐地说:“我已经不抱希望了,被偷就被偷了吧,以后小心点就好。”
“啊?你还真消极。”
“男人要懂得适时放手,我想赶快忘了这件事,老师,你以后也别再提了。”
说着,铁平转身离开了。原田也跟着走了出去,两个人都垂头丧气。“等一下。”阿忍叫住了他们,他们就像老人一样,动作缓慢地转过头。
“是在布施车站前吗?好,今天放学后,你们带我去。”
“啊?”两个学生瞪大了眼睛。
“老师,你该不会想去抓抢匪吧?”
原田担心地问。“当然啊。”阿忍挺着胸膛说。
“看到我的学生这么沮丧,我当然不可能袖手旁观,看我的!”
“我觉得还是赶快打消这个念头比较好,”原田抬眼看着她。“不然以后更没人敢娶你了。”
“废话少说。”
阿忍用力打了原田的头。
“老师,那家伙跑得超快的。”铁平看着半空,似乎想起昨天的事。“我根本追不上他。”
“交给我吧。”
阿忍拍了拍胸口。“我对跑步很有自信,如果可以抓到抢匪,搞不好可以领到警视总监奖。”
阿忍开心地笑了起来,两个学生只能以复杂的表情看着她。
这天放学后。
“这里还真热闹。”
阿忍带着铁平和原田走向车站前的商店街,看到小巷内挤满了人。
“好像出什么事了,警车也来了。”
原田说。转头一看,人墙后方的确闪着警车的灯。
阿忍踮着脚,在人群后方张望。一户大杂院的大门敞开,几名警官和穿着不知道什么制服的男人,还有身穿西装的男人忙碌地进进出出。
“啊,之前在哪里见过那个大叔。”
坐在原田肩上的铁平说,“就是上次的刑警。”
“在哪里?”
顺着铁平手指的方向看去,看到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是大阪府警搜查一课的刑警新藤,站在他旁边那个长得像老鼠的男人应该是新藤的前辈漆崎。阿忍在之前一起命案中,曾经和他们打过交道。
“是不是又出了什么事啊?”
铁平从原田的肩上跳下来后,偏着头纳闷。
“也许吧,他们是专门负责侦办杀人案的,这里可能发生了命案。”
“这个地方真可怕,所以我讨厌大阪。”原田说。
“说什么啊,你自己不是住在这里?”
“但是,这里又有杀人命案,又有抢匪,真是个烂地方。”
“如果你这么想,就好好读书,以后去当政治家,改善这里的环境。”
阿忍话音刚落,有人从背后拍了拍她的肩膀。回头一看,一个身穿深蓝色水手服的少女对她露出微笑。那个少女一头短发,看起来像小男生。阿忍立刻想起她是谁。
“梶野,好久不见。”
她是两年前从大路小学毕业的梶野真知子。虽然阿忍没有教过她,但阿忍在学校很受欢迎,几乎所有的女生都和她很熟。
“老师,你来这里做什么?”
真知子瞥了铁平他们一眼后问道。阿忍不由地感叹,国中生说话有礼貌多了。
“嗯,陪我们班的学生……你呢?”
阿忍反问道。真知子应该住在大路小学附近。
“我家出租的房子在这里,听说房客被人杀了,警察叫我父亲过来。我也顺便来看热闹。”
“原来是你家出租的房子发生了命案。”
阿忍再度踮着脚观察现场。
“老师和刑警很熟,有事可以找老师商量。”
铁平在一旁插嘴。“笨蛋。”阿忍骂了他一句,真知子似乎觉得很有趣。
“真是好消息。老师,那就麻烦你了。”
“怎么连你也跟着他们说蠢话。”
阿忍向真知子道别后,带着铁平和原田一起去商店街。
今天的中村电器行也挤满了小孩子,他们没有足够的财力买游戏,都是来玩放在店里的样品机。萤幕前大排长龙,等着试玩。
“你是在这里骑上脚踏车吗?”
阿忍问道。店门口放满了脚踏车,简直和小钢珠店门口的盛况不相上下。铁平和原田缓缓点头。他们被人用相同的手法抢走了游戏软体。
“我猜想抢匪应该躲在某个地方监视,等待看起来像肥羊的客人下手。”
阿忍抱着双臂说道。
“你这句话的意思好像我们长了一副蠢样。”
铁平生气地说。
“那有什么办法?”阿忍说:“你们的确变成了肥羊,他一定觉得肥羊扛着葱姜,一脸呆样地走出来。”
“真让人火大。”
“对啊,所以一定要挽回名誉。”
阿忍走进了抢匪逃走的小巷。小巷只有一公尺宽,严格说起来并不算巷子,而是房子之间的防火巷,弥漫着污泥和小便的臭味。
“逃进这么窄的巷子,不会遇到死胡同吗?”
“偏偏这里不是死胡同。”
铁平解释道:“只要走对路,够熟悉周围的环境,走巷子反而更方便。”
“是喔。”
阿忍点了两、三次头,快步走进了小巷。
“这里要往左。”
来到岔路时,铁平在身后说。阿忍立刻按照铁平说的往左转。
没想到那名少年突然出现在那里。
阿忍吓了一跳,对方也吓了一大跳。少年瞪大了一对长眼睛,这时,铁平他们赶到了。
“老师,你在干嘛……”
然后,铁平“啊!”了一声,指着那名少年。少年立刻转身,拔腿就跑。
“就是他,他就是抢匪。”
当向来反应慢半拍的原田大叫时,阿忍和铁平已经追了出去。阿忍今天穿着牛仔裤和球鞋。
“老师,那里要往右。”
铁平在阿忍背后大叫,为她指路。也就是说,少年早就跑得无影无踪了。阿忍想起铁平之前曾经说:“他跑得超快。”的确很快,虽然窄巷对小孩子比较有利,但即使扣除这个因素,他的脚程还是超快。
阿忍来到大马路上,少年早就不知去向。随后赶到的铁平懊恼地说:
“昨天也是在这里被他甩掉的,今天又被他跑掉了。”
阿忍再度左右张望了一下,的确不见那名少年的踪影,只看到家庭主妇准备回家煮饭的身影。
3
尸体是偶然被发现的。
隔壁邻居的小孩子在玩长钉,把钉子敲进了墙壁。小孩子的母亲就像相声“搬家”[1]中的那位太太一样,赶紧去邻居家道歉,结果发现邻居浑身是血,倒在地上。鲜血从尸体的胸口流了出来,已经在胸前凝固了。而且,房门并没有锁。
她立刻向辖区的警署报警,不一会儿,大阪府警也派了侦查员赶到现场。
警方立刻查到死者是房客荒川利夫,一走进门,厨房里面就是一间两坪多大的房间,利夫仰躺在地上。
“凶器是前端锐利的单侧刃刀子。”
监识人员阐述了对尸体外表的观察意见。辖区警署和府警总部搜查一课的搜查员听取了他的报告,漆崎和新藤这组搭档也在其中。
“单侧刃……什么意思?”
高个子的新藤探头看着漆崎的笔记小声地问。
“怎么?你连这个也不知道?像生鱼片刀、刴刀都属于单侧刃啊。”
漆崎大声回答,毫不在意周围的人。
“其次是死亡时间。”
监识人员根据尸体僵硬的情况,判断大约是四、五十个小时前死亡的。
这代表两天前就死了。漆崎暗想。但每具尸体在死后僵硬的情况不同,无法一概而论,向左邻右舍打听后,还会调整死亡时间。总之,必须等解剖报告出炉后,才能了解正确的时间。
监识人员也补充了和漆崎的想法相同的意见,结束了对尸体外表勘验的报告。
“室内没有打斗的痕迹,被害人的皮夹也在他自己的口袋里,但里面只有六百二十圆。”
辖区警署的石井刑警向漆崎他们说明了现场的状况。石井外形俊俏,如果再瘦一点,应该很有女人缘。他不停地拉裤子,似乎是他的习惯动作。
“有没有找到凶器?”
漆崎问。
“刚才找过了,没有找到。厨房内有刀,但似乎都不是凶器。”
凶器是重要的证据。漆崎认为很可能是凶手带走了凶器。
“被害人的职业是什么?”
石井露出伤脑筋的表情。
“不是很明确,邻居说,有时候看到他去打零工,但也有人说他游手好闲。”
“原来没有工作。”
“听说他半年前搬来这里,但还没有去户政事务所办住所迁入的手续。”
“家人呢?”
“听说之前还有一个男孩。”
“之前?”
“对。”石井用自动铅笔搔了搔太阳穴。
“几天前还看到那个男孩。”
“现在不见了吗?”
“对。”
石井垂着两道眉,好像那个男孩不见是他的责任。
“他太太呢?”
“搬来这里时,就只有被害人和他儿子两个人。房东知道被害人之前的住址,目前已经派人去调查了。”
“原来是这样。”
于是,漆崎和新藤就去向大杂院的房东了解情况。房东名叫梶野政司,五十多岁,开襟衫下的肚子好像孕妇般突了出来。
“怎么样了?”
梶野一双怯懦的眼看着漆崎问道。
“什么怎么样?”
“有没有查到谁是凶手?”
“还要靠各位的协助。”
漆崎的嘴角露出笑容,把目光移向站在梶野身旁的水手服少女。“这位是?”
“我女儿。”梶野回答。“她是我女儿真知子。”
“喔。”
新藤斜眼瞄到漆崎整张脸都笑开了。漆崎每次看到水手服,就会露出色迷迷的样子。
“时下的中学生看起来真成熟。”
漆崎满脸笑容地说,他本来一定想说“发育真好”或是“真性感”之类的。
“那可不可以请教你几个问题?”
漆崎把目光移回房东脸上的同时,立刻收起了笑容。
梶野回答说,虽然知道荒川利夫之前的地址,但对他的职业和经历一无所知。对他来说,只要能收到房租就好,无意追根究柢打听房客的隐私。
“他有按时缴纳房租吗?”
漆崎问,梶野皱起眉头摇了摇头。
“不瞒你们说,已经有三个月没缴了。”
“所以,你有时候会上门催缴吗?”
“有时候当然……我也是在做生意。”
“最近一次是什么时候?”
梶野想了一下后回答说:“呃……好像是一个星期前。”
“当时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除了那次之外,你对荒川先生被杀这件事,有没有发现什么徵兆之类的?”
梶野偏着头想了一下,说他什么都不知道。
接着,漆崎和新藤又去了邻居家,见到了发现尸体的那位家庭主妇。那位主妇名叫阿部纪子,年约四十,体态丰腴,有一个国小三年级的儿子。就是这个儿子把五寸长的钉子钉在墙上。
“这孩子真的闯了大祸了……”
纪子诚惶诚恐地说,彷佛命案是她儿子造成的。
“你之前和荒川家有来往吗?”
漆崎问。她同时摇着头和右手。
“完全没有,即使在路上遇到,也不会打招呼……不光是我们家,我想,他和任何邻居都没有来往。”
“所以,你也不知道有谁出入他家吗?”
纪子想了一下后,满脸歉意地说:“不知道。”
“目前研判命案是在两天前发生的,请问你知不知道什么和命案相关的线索?”
“两天前……就是前天吧?我什么都……”
说到这里,她突然住了口,用力拍了一下手说:“那好像就是前天。”
“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也不是很清楚是怎么回事,总之,前天有人去了他家,后来听到一个好像整栋房子都在震动的声音。”
“什么样的声音?”漆崎探出身体。纪子形容说:“好像是腌菜的压石掉在地上的声音。”这一带的房子只要有一块重石掉在地上,整栋房子都会跟着震动。
“几点的时候?”
纪子瞥了一眼旁边的时钟后回答:“差不多四点左右。”
漆崎看了新藤一眼,又将视线移回纪子身上。
“你是从说话的声音知道他家有客人吗?”
“对。”她点点头。“我听到叽叽咕咕的说话声音。”
“访客是男人还是女人?”
但纪子只发出“嗯”的沉吟,一脸遗憾地说:“不知道,因为我没有听清楚。”
接着,漆崎他们又问了几个关于这件事的问题,但纪子并无法提供进一步的消息。
搜查总部设在辖区的布施警察署内。在侦查会议刚召开不久,就接到消息说,荒川利夫的前妻千枝子来到了警署。石井、漆崎和新藤负责去向她了解情况。
千枝子今年三十五岁,或许是因为衣着朴素,再加上整个人都很乾瘦,所以看起来比实际年纪苍老,头发也胡乱地绑在脑后。
虽然前夫被人杀害,但她一脸平静地坐在那里。坐在旁边的新藤他们有点难以理解,难道一旦离婚,原本的夫妻也会形同陌路吗?
她对于离婚原因的解释如下。
“他以前是货车司机,一年前因为酒驾发生车祸,被公司开除了,我们就搬到房租比较便宜的新家,我也外出工作。但他完全不想工作,我越想越生气,就提出和他离婚。”
“你先生居然同意了?”
漆崎语带佩服地说。
“他心里很清楚,就算不答应,我也会搬出去。”
“原来是这样。荒川太太,你目前在做什么工作?”
“请你不要叫我荒川太太,我们已经离婚了──我是保险公司的外务员,女人只要有心工作,不怕赚不到钱。”
“是喔。”漆崎摸着自己的下巴。
“你对利夫先生被人杀害有什么想法吗?”
“没有。”
千枝子不假思索地回答。
“你回答得真干脆。”
“因为即使杀了他,也得不到一分钱。”
“你知道他和谁来往吗?”
石井问,但她仍然摇头。
“以前经常和其他货车司机一起去喝酒,但现在应该没钱喝酒了……而且我不了解他最近的情况。”
“他有没有向人借钱?”
漆崎想起他欠了房租未缴,问了这个问题。千枝子的表情有了些微的变化。她有点失落地垂下眼睛,然后回答说:
“对,有。”
“有多少债务?”
“总共大约有一百万左右……我们住在旧房子时,曾经向朋友东借一点,西借一点。”
“所以,没有办理户籍迁出也是因为……”
“对,”她点点头。“不瞒你们说,我们是连夜搬家逃走的。”
漆崎看着新藤,露出“遇到麻烦了”的表情,新藤也很想叹气。
“你知道债主的名字吗?”
千枝子想了一下说,只要看荒州家的通讯录,应该可以知道。
“对了。”
漆崎用比较严肃的口吻问:“可不可以请教一下前天的白天,你人在哪里?”
她拨着散乱的头发嘀咕说:“莫名其妙。我为什么要杀他?”
“不,并不是怀疑你。”
“你要我提供不在场证明,居然说没怀疑我。算了,呃,前天我记得去跑外务了。”
“是工作吗?从几点到几点?”
千枝子从旧旧的皮包里拿出记事本翻了起来。
“十点到四点半左右。”
“你记得四点左右去哪一位客户家吗?”
漆崎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住在荒川家隔壁的阿部纪子说,四点左右有人去找荒川。
“记得,但因为是我老主顾的家,希望你们不要给对方添麻烦。”
说着,千枝子把记事本的一部份出示给漆崎他们看。上面写着客户的名字和地址,新藤把她手指的地方抄了下来。
“对了,目前你儿子下落不明,是不是在你那里?”石井问。她微微张着嘴,注视着他的脸,然后缓缓摇了摇头。
“不……不是还在荒川的家里吗?”
“不,他不在那里。”
漆崎说,“听邻居说,他两、三天前就不见了。”
千枝子的脸上顿时露出痛苦的表情。
“怎么会这样?那孩子到底去了哪里?他身上应该没钱……万一被车子撞到怎么办?”
虽然她对丈夫被杀无动于衷,但听到儿子下落不明,明显紧张起来。
“你知道他去了哪里吗?”
“不知道。”她回答漆崎的问题时一脸愁容。
***
[1]“搬家”为一个相声段子。
4
“果然发生了杀人案。”
吃完营养午餐,阿忍在老师的办公桌上摊开报纸嘀咕道。社会版用很小的篇幅刊登了他们昨天看到的事。
听到阿忍的声音,铁平走了过来。
“我也看了那份报纸,听说死了两天之后才被发现,这个世界真是太可怕了。”
“所以,要多结交朋友。”
“报纸上怎么没提那两个刑警大叔的名字?”
他是指新藤和漆崎。
“怎么可能会提到他们?虽然他们很帅,但职位并不高。”
“只是基层的刑警吗?”
“是啊。”
阿忍收起报纸。“对了,今天也要去喔,记得叫原田也一起去。”
“啊──”铁平发出很窝囊的声音。“老师,你还没有放弃吗?”
“为什么要放弃?昨天虽然只差那么一点点就抓到他了,但今天他绝对跑不掉,我们已经掌握了敌人的行为模式。”
“你倒是斗志十足。”
“那当然,为了我的学生嘛。你们有这么好的老师,真是太幸福了。”
“但是,我觉得他应该已经离开那一带了,即使去了也是浪费时间。”
“不去看看怎么知道?”
“我……今天要去补习班。”
“那就向补习班请假,补习班和游戏机哪一个重要?”
“什么?”铁平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真是乱来嘛……”
……所以,这天放学后,阿忍他们又来到商店街。
“我已经无所谓了。”
跟在铁平身后的原田小声地说,“又没有很贵……”
“你说什么啊!你要是小看钱,就别怪我不客气。”
“但是,我今天要练琴……”
“搞什么?你一个大男生,练什么钢琴啊?”
“我妈叫我练的。”
“对父母言听计从可不是好事,你弹到什么程度了?”
原田想了一下,说出了目前练习的曲目。他的程度已经完全超越了阿忍。“呿!”她咂了一下嘴。
来到中村电器行后,阿忍再度走进了小巷子。
“他今天应该不会在那里吧?”
她来到昨天巧遇少年的地方时说。铁平和原田露出“不是早就说了吗?”的表情。
“但是,那个孩子会躲在这里抢别人的东西,代表他对这一带很熟悉,可能就住在这附近。看他的年纪,应该是小学五、六年级,搞不好是东大路小学的学生……”
住在大路小学校区东边那个校区的小孩,都读东大路小学,那里以前是大路小学的分校。
“如果他是那个学校的学生,事情就简单多了。”
原田抓着阿忍的袖子。“老师,你可以去东大路小学,请他们给你看学生的照片,马上就可以查出来。”
“正因为我做不到,所以才辛苦啊。我不想把事情闹大,最好能够私下解决。”
这样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结果。铁平在嘴里嘀咕着,但幸好没有传到老师的耳朵里。
“好,先去那家电器行,也许他也会去那家店,问老板就知道了。”
阿忍转身走回商店街的方向,看到前方有一个男人走过来。他个子很高,西装外穿着风衣。男人原本低着头走路,发现阿忍他们后,举起右手向他们打招呼。
“嗨!怎么会在这里看到你们?散步吗?”
他是府警总部的新藤刑警。乍看之下,感觉是个菁英。
“呃,是啊,刚好有点事。”
虽然阿忍心里嘀咕,怎么可能带了两个学生在这种小巷子里散步,但还是面带笑容地这么回答。
“新藤先生,你在办案吗?”
“是啊。”
然后他告诉阿忍一行人,昨天在这附近发现有人被杀的事。
“我知道。我昨天刚好也经过这里,漆崎先生也来了吗?你们今天要在这附近打听吗?”
“是啊,我们还是要靠两条腿办案。”
站在阿忍身旁的铁平说:“基层刑警真辛苦。”阿忍啪地打了他的头。幸好新藤似乎没听到,他一派悠然地继续说道:
“这起命案很棘手,不瞒你说,我们正在找被害人的儿子。”
“被害人的儿子?”
“对,他在命案发生前不久失踪了。啊,对了,刚好顺便问一下你们……”
新藤从西装口袋里拿出一张照片。“你们认识这个小孩吗?还是说,曾经见过……”
但是,铁平连看都没看,又重复了一遍和刚才同样的话,“我们不认识这里的人,你可以去东大路小学打听啊。”
“当然已经去过了,校方说,没有这个学生。反正你们看一下啦。”
新藤坚持要他们看照片,原田接了过来。“咦?”他轻声嘀咕,然后拿着照片,眼球往上转了转,嘟起了嘴。
“好像在哪里见过。”
“我看看。”
铁平拿过照片,立刻叫了起来。“喔!”
“你认识他吗?”
新藤问。阿忍也看了照片。
“喔!”
“老、老师你也认识?”
新藤兴奋地问。阿忍把照片递到他面前问:
“这个孩子现在在哪?”
新藤一脸快哭出来的表情。
“我就是在问你们啊。”
“喔,原来他抢了游戏卡带,你们想抓住他。”
新藤一边用铲子切开大阪烧,惊讶地说。这家大阪烧店和中村电器行中间隔了一家店,虽然新藤说,要不要去咖啡店坐一下,但铁平和原田推荐了这家店。阿忍也觉得比起咖啡和红茶,这家店更理想。
“太巧了,没想到那个孩子是命案被害人的儿子。”
阿忍说着,把撒了青海苔的大阪烧送进嘴里。
“被害人的儿子在命案发生之前突然失踪,他很可能知道一些什么。总之,要赶快找到他,向他了解情况。”
不知道是否得到了可能有助于找到那个孩子的线索,新藤的语气变得轻松起来。
“你说他没上学吗?”
阿忍问。
“对啊,其实之前就猜到了,他们一家连夜从之前住的地方逃走,所以也没有办转学手续,就没去上学了。”
这的确算是相当不幸的境遇。阿忍不禁有点同情那个孩子。
“问题在于他为什么要偷游戏卡带……”
“对啊,这是很大的疑问。”
新藤也点点头。
铁平和原田在一旁吃着炒面,翻着少年杂志,而且还是好几个月前的旧杂志,封面已经破破烂烂,书页上黏着乾掉的高丽菜渣,破旧的封面上用麦克笔大大地写着店名。
阿忍停下筷子,转头看着这两个学生。
“你们不要一直看漫画,也该提供一点协助。光吃不做事,和吃霸王餐没什么两样。”
“但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啊。”
对吧?铁平又看着原田问。原田嘴里不停地吃,拚命点着头。
“比方说,你们可以想一下那个孩子为什么要偷游戏卡带。”
铁平喝了一口杯子里的水,然后,一派悠然地看着阿忍。
“只要说理由就好了吗?”
“不可以说,他想要拿去玩。我看他应该没空玩游戏。”
“如果他想玩,只要向别人借就好。我想,他应该把抢到的游戏拿去卖了。”
“卖了?卖去哪里?”
新藤插嘴。
“当然是二手店。那些都是刚上市的游戏,应该可以卖到好价钱。”
“二手店吗?嗯,很有可能。”
“这种事谁都知道。”
铁平不以为然地冷笑了一声。
“哪里有二手店?”
阿忍问,铁平和原田互看了一眼后回答:
“最近开了很多家,哪里都有,最大的应该是三明堂。”
“三明堂?”
“在今里。”
今里是布施的下一站。
“好,”新藤站了起来。“我们去那里看看,你们可以带我去吗?”
两个学生放下免洗筷叹了一口气,然后,铁平说出了他的心声。
“真是没办法,要去就去啊。”
今里车站前方也有一个商店街,只是没有拱顶。三明堂就在走进商店街不远的地方,主要以出租录影带为主,但店内有三分之一是游戏区。老板理着五分头,体格很不错,感觉很像是寿司店的师傅。
老板接过新藤递给他的照片,立刻说:“原来是那孩子。”
“他来过吗?”
新藤问。老板用力点头。
“昨天和前天都有来,他来卖游戏。因为拿来的货不错,所以我印象很深刻。”
“大叔,他是不是来卖‘未来都市’的卡带?”
铁平战战兢兢地问。
“对啊,你知道得真清楚。昨天才拿来,今天一大早就卖出去了。”
老板开心地说,铁平皱着眉头咒骂:“妈的。”
“今天还没来吗?”新藤问。
“今天还没来。之前没见过他,以后也可能不会再来了。”
“你知道他住哪里吗?”
“我怎么可能知道?”
其他客人在叫老板,老板便走去招呼客人了。新藤向阿忍他们使了一个眼色,走出了三明堂。
“真遗憾。”阿忍说。
“不,能够查到这里,就是很大的收获。给你们添麻烦了。”
新藤说要送铁平和原田回家表达歉意,阿忍和他们在店门口道别。
──我还真是闲着没事做,居然特地来这种地方……
阿忍走在今里的商店街,拚命忍着内心的苦笑。仔细想一想,发现这件事根本和她没有关系。
既然来到这里,阿忍决定散步回家。她好久没有一个人散步了。
中途,她看到有一家立食[1]荞麦面店,店门口飘来一股柴鱼高汤的香味,阿忍停下了脚步。好久没去立食荞麦面店了。
──嗯,虽然刚吃了大阪烧,但还是无法抗拒这股香味啊。
犹豫再三,最后,阿忍还是进了面店,几个看起来像是上班族的男人正站在吧台前吃面。
“欢迎光临。”
吧台内的老板声音洪亮地招呼着她。
“天妇罗荞麦面……”
她还来不及说出“一碗”这两个字就停了下来。她在吧台前的那排男人中,看到了少年的身影。当然就是那名少年。
“啊!”
听到叫声,少年也发现了阿忍。说时迟,那时快,他放下手中的碗,冲出了店外。阿忍也不假思索地追了出去。“喂,这位小姐。”阿忍听到老板在身后叫她,但现在可不是吃面的时候。
少年依旧跑得很快。不过,他可能对这一带比较不熟,所以并没有选择复杂的巷弄。而且这一带的路比较宽,只要在大马路上,阿忍就有自信可以追上他。
今里车站附近有一条城东运河,当然必须从桥上越过那条河。阿忍在上桥前抓住了少年。
“他妈的,放开我!”
“你死了这条心吧,一旦被我抓到,你就绝对逃不了了。”
“干!居然遇到跑这么快的老女人。”
“别小看我,我以前可是第四棒的王牌喔。”
“我又没有偷你任何东西,你昨天和今天都拚了老命追我,到底是为什么?”
“因为我无法对小孩子的不幸袖手旁观。”
“哼,那些不愁吃穿的小鬼哪里不幸了?即使被偷一、两个游戏,他们也不痛不痒。”
“你别误会了,这不是钱的问题,而是心情的问题。而且,你也很不幸。如果你老是有这种偏颇的想法,最后会连同身为人的尊严也一起丧失。人一旦失去尊严,就是人渣。”
“人渣就人渣啊,放开我。”
少年在挣扎时,肚子发出了咕咕的声音。他们相互瞪视着,没有说话。
“原来你肚子饿了,对喔,你刚才的面还没吃完。”
“你少罗嗦,不用你管。”
“那怎么行?因为饿肚子的小孩也很不幸。”
阿忍说完,四处张望着,把少年带到附近的零食店。那家零食店门口在卖鱿鱼烧。鱿鱼烧就是把蛋和鱿鱼加在面糊中,用两块铁板压扁并煎熟的小吃。阿忍买了鱿鱼烧后递给少年,少年抬眼看着她,满脸不悦地接了过来。
“我们一边吃,一边走吧。”
阿忍拉着他的手,但他站在原地不动。
“去哪里?”
“那还用问吗?当然去找警察啊。”
“只不过是偷了游戏而已,不需要报警吧。”
“不光是游戏的事,这件事晚一点会要求你说清楚。警察是因为其他的事找你。”
“为什么?我又没做其他坏事!”
“既然没做坏事,又何必逃跑呢?你爸爸被人杀害了,你去了哪里?”
在阿忍手中挣扎的少年突然安静下来,用令人紧张的锐利视线看着她。
“你骗人!”
阿忍呆然地看着他的变化。
“你……”
少年咬着下唇,双眼仍然瞪着她。
“你……不知道吗?”
她发现泪水从少年的眼中流了出来。阿忍松开少年,想要拿手帕,少年立刻钻过她的手下逃走了。
“啊,你别跑!”
阿忍大叫时,少年已经几乎消失在人群中。阿忍浑身无力,呆然地站在原地。
***
[1]没有座位,只能站着吃的店面。
5
第二天放学后,梶野真知子来到大路小学的教师办公室。认识她的老师以为是毕业生回母校看老师,都开心地和她聊天。她之前在学校是优等生,大家都很喜欢她。
但是,真知子向之前的恩师打完招呼,就跑去找阿忍。阿忍发现她的神色看起来比上次更加凝重。
“老师,我有事找你商量。”
“找我商量?”
阿忍巡视了办公室内,站起来对她说:“那我们去操场。”
大阪的小学操场都很小,大路小学也不例外,只能勉强容纳一个垒球场,而且,校舍就在中外野的区域内。
阿忍带着真知子来到小操场角落的单杠处。
“找我有什么事?”
阿忍问,真知子微微低着头说:“是关于上次命案的事。”
“发生什么事了吗?”
“对啊……呃……”
真知子嘴唇动了起来,终于下定决心般抬起头。“警方好像在怀疑我爸爸。”
“怀疑你爸爸?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她摇了摇头。“但昨晚刑警来我家,问了爸爸的不在场证明,问爸爸三天前的下午人在哪里。”
“是喔,那正是命案发生的当天,但是,你不必为这种事担心,刑警不管遇到任何人,不管有没有嫌疑,都会问一下不在场证明。”
阿忍语气开朗地说,真知子仍然愁眉不展。
“但我爸爸的行为也很诡异。”
“你说诡异……”
“他对刑警说,那天他一整天都在家,刑警听了之后就离开了,但爸爸没有说实话,那天他中午就出门了,傍晚才回家。”
“是喔。”
阿忍的表情也严肃起来,她觉得现在不是傻笑的时候。
“爸爸叫我不要把他中午出门的事说出去,我不明白爸爸为什么要说谎。”
“是不是不想引起不必要的怀疑?”
“我觉得不像是这样……”
真知子再度低下了头,用球鞋的鞋尖踢着地面,然后自言自语地说:“我不知道警方是怎么看我爸爸的……之前听说老师和警方很熟。”
“嗯,虽然很熟……”
阿忍抱着手臂沉思片刻后说:“我先送你回家。”其实,她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处理眼前的情况。
“我知道你很担心,但你应该相信你爸爸,对吗?”
“相信喔……”真知子微微偏着头说:“有点不太一样。”
“什么不一样?”
她又想了一下说:“不能说是我相信我爸爸这个人,而是我相信他的胆小。我觉得他绝对不可能做杀人这么大的事。”
“是喔……”
“我想,他只要看到血就会昏过去。”
“是喔。”
阿忍无言以对,只好沉默不语。
来到梶野家附近时,她们同时停下了脚步。因为她们看到一辆警车停在门口,不一会儿就有人从里面走了出来。身穿灰色西装的男人带着一个鲔鱼肚男子走了出来,仔细一看,穿西装的是漆崎,新藤也在一旁。
“爸爸。”真知子跑向那个鲔鱼肚男人,他是梶野政司。
“真知子,对不起……”
梶野垂着两道眉,看着女儿的脸。
“原谅我,你要好好照顾妈妈。”
“妈妈在哪里?”
“在里面哭。”
梶野回头看着家里的方向。
“爸爸,为什么?你为什么会……”
真知子拉着梶野的衣服,他无力地摇了摇头。“爸爸也搞不太懂,可能是临时起意吧。”
“漆崎先生!”
阿忍出声,漆崎看了她一眼,亲切地眯起眼睛。
“好久不见,最近好吗……不用问,一看就知道你很好。”
“这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梶野先生会变成凶手?”
阿忍大声问道,漆崎对她闭起一只眼睛。
“我们没说他是凶手,只是来问他一些事,他就自己招供了,我们也搞不清楚是什么状况。”
“这……”
阿忍说不出话,漆崎把梶野带上了警车。新藤不知道还想说什么,但最后什么都没说,就上了警车。阿忍和真知子一起忍受着警车喷出的废气。
6
漆崎和新藤并没有特别怀疑梶野。搜查总部打算彻底清查被杀的荒川的过去,制作了嫌犯清单。虽然荒川积欠房租未缴,但对梶野来说,并不是太大的金额。荒川利夫躲债的金额更大。
但是,一通用假音打给警方的电话,让警方开始注意梶野。那天清晨,布施站前派出所接到一通电话。
“案发当天,我在傍晚的时候看到梶野离开命案现场”──电话中的声音这么说,接电话的年轻警官还想问对方的名字,但对方已经先挂上了电话。当问及电话中的声音时,那名警官回答:“打电话的人好像用手帕捂住了电话,所以声音听起来闷闷的,既像是女人,也像是男人用假音在说话。”
漆崎和新藤立刻去梶野家了解情况,他们一说“有人看到你那天从命案现场离开”,梶野就突然蹲在地上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坦承:“是我干的。”
两名刑警有点莫名其妙,但只好带着梶野回到了警署。
以下是梶野招供的内容──
“对不起,是我杀了荒川先生。我并不是一开始就想杀他,那天,我四点左右去找他,催他缴房租。荒川先生情绪很激动,说没钱可缴。于是,我们就争吵起来,后来动了手。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当我回过神时,手上拿着菜刀,他的身体中了刀。于是,我慌忙逃回家了。我把菜刀藏在仓库的工具箱里……回家的时间吗?我记不太清楚,但应该是六点左右。”
“总觉得这件事有蹊跷。”
从布施警察署回程的电车上,漆崎不停地偏着头纳闷。
“怎么了?他的自首内容很合理,没有任何矛盾的地方。”
新藤双手拉着吊环,拚命忍着呵欠。
“嗯,虽然合情合理……”
“你好像很不干脆。”
“嗯,我觉得梶野的记忆有太多模糊的部份,连是荒川先拿刀子还是他先拿刀子这一点也忘记了。”
“可能情绪太激动了。”
“是吗?不管是谁先拿的,看到刀子通常会感到害怕,照理说会印象深刻才对。”
“可能一切都发生在转眼之间吧。”
“嗯,是吗?时间的问题也很不明确,嗯,只知道他情绪很激动。”
新藤不再表达意见。因为他很清楚一旦漆崎开始烦恼,旁人说什么都是徒劳。而且这次的案子中,凶手已经自己招供了,即使在某种程度上判断错误──比方说,可能是正当防卫──但仍然无法改变梶野杀了荒川这个事实。
“关于千枝子……”
漆崎主动找他说话,新藤看着前辈刑警的脸问他:“你说谁?”
“千枝子,就是荒川的前妻。”
“喔。”
喔,原来是她。新藤想了起来,点了点头。
“她有没有不在场证明?”
“为什么突然问起她?”
“别管那么多,赶快告诉我。”
“她说在四点半之前去客户家拜访,也有证人可以证明。”
“在关键时间点的行踪却很模糊。”
“是没错,但如果千枝子去了荒川家,再对照梶野的话就很奇怪了。因为梶野四点左右就在荒川家。”
新藤说明道。漆崎再度偏着头嘟囔说:
“也对。”
7
那一周的星期六。
阿忍正在公园歇脚,铁平和其他人回来了。
“没有吗?”
阿忍看到他们的表情,开口问道。几个学生都无力地摇头。
“电器行和玩具店都找遍了,也去电玩中心看过了,都没有找到他。”
铁平代表众人回答。他们刚才似乎跑了不少地方,全都累坏了。
“原田那一组负责去哪里找?”
“他们去找吃东西的地方,刚才在电影院前遇见他们,好像也没有找到。”
“是喔……”
阿忍抱着双臂沉思起来。
她在昨天的早报上看到了梶野政司自首的相关报导,这似乎已经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了。
但是,阿忍对一件事耿耿于怀,就是那个少年的事。上次她抓到那个少年时,他并不知道他父亲死了的消息。也就是说,他是在荒川利夫被杀害之前离家出走。那么,他为什么要离家出走?
梶野被带走后,真知子扑在阿忍胸前痛哭。从那一刻开始,阿忍就努力思考自己能不能为真知子做什么。想要救梶野,唯一的方法,就是证明他是正当防卫,但是,梶野对争执前后的记忆很模糊,也无法明确说出是谁拿出了刀子。阿忍一直在思考是否有什么方法,最后得出一个结论,认为那个小孩可能知道什么。比方说,他可能知道他离家时,他父亲的精神状态。假设他可以证明他父亲精神异常激动,或许可以证明梶野是正当防卫。
于是,阿忍再度找了铁平和原田,提议再去找之前那名少年。他们虽然不太了解具体的情况,但知道这么做或许可以帮助别人。
那两个学生又找了其他同学,然后,阿忍班上的所有学生都参加了大搜索。
然而,他们并没有找到少年的下落。
“他可能改变了活动地点。”
铁平微微偏着头说,“鹤桥和上六那里有很多家收购游戏软体的店。”
如果去日本桥那里就更多了。另一个学生说。
不一会儿,原田那一组人也回来了。每个人脸上都写着疲惫,阿忍看了很难过。
“算了,大家一起回家吧。”
她勉强挤出很有精神的声音说完,开始往回走。铁平和原田也缓缓跟在她身后。
“真可惜,”原田叹着气说:“我们难得做对别人有帮助的事。”
“这也没办法,”阿忍说:“况且,即使找到他,或许也帮不了什么忙。”
阿忍和那些学生走过市场。每次那名少年逃走时,都会经过这条路。
他们经过市场后又走了一段路,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别跑!”阿忍回头一看,发现一个头上绑着头巾的男人,抓住了一个平头小孩的脖子。
“我要把你交给警察。”
男人不停地打着小孩的头。
阿忍揉了揉眼睛。那个孩子就是那名少年,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铁平和原田也说不出话。
“怎么了?”
阿忍走了过去,男人露出意外的眼神。“这个小鬼偷我店里的鱼板,他用脏手直接抓,我根本卖不出去了。”男人说话时喷着口水。
“这个鱼板的钱我来付。”
“什么?”男人瞪大了眼睛,上下打量着阿忍后问:“你是谁?”
“我是忍老师。”阿忍回答。
“老师吗?有这种坏学生真辛苦,反正只要你愿意付钱,我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男人接过钱,狠狠瞪着少年说:“下次你再敢偷,小心把你打死。”然后走回了市场。
铁平和原田立刻上前抓住了少年的手臂,所有人再度回到了公园。
“我身上一毛钱也没有,你叫我赔钱,也没钱可以给你。”
即使被抓住两只手,少年照样嘴硬。他双眼瞪着阿忍。阿忍不禁觉得他比班上的学生更有骨气。
“这种事不重要。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为什么要离家出走?”
“为什么?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因为我想听啊,而且我还想知道你离家时,你爸爸的情况。”
“哼。”少年把头转到一旁。
“你给我老实说。”
铁平敲着少年的额头,但少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那就没办法了。”
阿忍四处张望,发现了电话亭,缓缓地走了过去。
“你要打电话去哪里?打给警察吗?”
少年似乎有点紧张。阿忍摇了摇头。
“打电话给警察也没用,我要打去另一个好地方。”
“哪里?”
阿忍的嘴唇露出笑容,“打电话给你妈妈,请她来接你。”
“啊,别打,笨蛋!”
少年立刻挣扎起来。果然不出所料,阿忍在心里笑了笑。
“当然要叫你妈妈来接你,这是常识啊。”
“别打,别叫那个老女人来。”
“那你愿意回答我的问题吗?如果你回答,我就放你一马。”
“你威胁我吗?真卑鄙。”
“那我要打电话。”
“啊!别打!”
“那你愿意说罗?”
“……”
“那我要打了。”
“不行。”
“那你愿意开口罗?”
“……”
“愿意说吧?”
“……他妈的。”
那天晚上,阿忍去警察署找漆崎和新藤,在会客室内把少年告诉她的事说了出来。
“喔,这么说,”漆崎难得用严肃的表情看着阿忍。“荒川利夫在被杀前不久,叫儿子去找他妈妈?”
“对,他叫儿子忘了他,和妈妈一起好好过日子,当时的表情很悲戚。”
“是吗?”
漆崎闭上眼睛,抱着手臂。
“结果,那个孩子没有去找妈妈?”新藤问。
“对,那孩子说,他妈妈很自私。之前拚命叫老公工作,没想到稍微吃点苦,就抛夫弃子……所以,他没有去找他妈妈,四处流浪。现在仍然坚持绝对不去和妈妈同住。”
“是喔……不过,小孩子刚离家不久就遭人杀害这件事似乎不单纯,到底是怎么回事?”
新藤问前辈刑警。“我不知道。”漆崎回答。
阿忍轮流看着两名刑警后说:“会不会是想同归于尽?”
“同归于尽?”漆崎瞪大了眼睛。
“对,虽然通常都是男女感情纠纷才会有这种事,但荒川先生会不会想拉着梶野先生一起死?结果在争执之后,只有荒川一个人死了。”
“但是,他们争执的原因是因为积欠房租,况且,他为什么要和梶野同归于尽?光是想像一下就很恶心。”
漆崎嘟着嘴说。
“不,等一下。”
漆崎看着天花板,然后,又闭上眼睛沉默了几秒。他张开眼睛的同时站了起来。
“新藤,我们再去找千枝子,还有梶野。尤其是梶野,尽可能不要给他压力,让他好好回忆命案当时的情况。”
8
梶野政司获释的隔天,真知子来向阿忍道谢。真知子看起来比之前更瘦了,但气色很好。
“真的太感谢您了。”
真知子深深鞠了一躬,阿忍摇着手苦笑。
“我没有做什么,多亏了漆崎先生和新藤先生,虽然他们是基层刑警,但还是很了不起。”
“到底是怎么解决的?我爸爸也有点搞不清楚状况。”
“嗯,反正结果就是自杀。”
“自杀?”
真知子瞪大了眼睛。这也难怪,阿忍当初听到时,也同样惊讶。
“嗯,他生活陷入困顿,所以想要自杀。但在自杀前,你爸爸刚好上门,他们为房租的事发生了争执。你爸爸被他推了一把,撞到头,结果失去了意识。”
“我听说了,我爸当时好像脑震荡了。”
“荒川先生之后就自杀了,但在他自杀后,他的前妻刚好去他家,所以就把事情弄得很复杂。”
千枝子上门是为了看看儿子。虽然她因为对丈夫没有感情而离了婚,但还是很关心自己的孩子。
没想到那天她一进门,就看到丈夫的尸体和昏倒的房东。她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荒川自杀了。因为他手上紧紧握着菜刀的刀柄。
虽然搞不清楚状况,但千枝子立刻想到一个可怕的念头,她打算把现场伪装成那个昏过去的男人杀了荒川,到时候,那个男人的家属就会付一大笔赔偿金给她的孩子。
她从荒川身上拔出菜刀,塞进昏倒在地的男人手上,又把男人的身体稍微移向尸体。
完成以上这些工作后,她就静观案情的发展。当她发现警方始终没有锁定梶野后,就用假音打了那通电话。
“这么看来,我爸的确很笨,明明自己没有杀人,却误以为自己杀了人。”
因为案情已经明朗,真知子笑得很开心。
“你爸爸脑震荡后醒来就看到尸体,不管是谁,遇到这种事都会慌了手脚,更何况失去意识之前的记忆很模糊,所以就更紧张了,也会失去时间的感觉,听说你爸爸第一次供词的某些地方,就让警方觉得有点不太对劲。”
然后,阿忍又补充了一句,刑警果然很厉害。
这天放学时,阿忍走出校门,看到了那名少年。他在十公尺外目不转睛地看着阿忍。
“你在这里干什么?”
阿忍问,但少年没有回答。
“你要去哪里?”
少年还是没有回答。铁平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阿忍身旁。铁平小声地问:“他来干什么?想要报复吗?”
“不,”阿忍摇了摇头。“他是来向曾经交手的朋友道别。”
少年似乎露出了隐约的笑容,也可能想说什么,总之,他的嘴唇出现了些微的变化。
少年转身走了,最后又回头看了一次,跑进了附近的巷弄。他奔跑的速度相当快,和第一次见到他时一样。
阿忍不知道他要去哪里,也不知道他日后有什么打算,也许要和他最讨厌的妈妈一起生活,也可能去投靠其他亲戚,但是,阿忍希望可以继续想像他在宛如迷宫般的巷子里奔跑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