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尸体的双腿伸直,靠在浴室的墙壁坐在地上。身上穿着白色毛衣和牛仔裤,全身好像被大雨淋过般湿透了。脸上完全没有血色,长发黏在脖子上,无力伸出的左手指尖上贴着的OK绷也湿了。
“所以说,”漆崎问发现尸体的高野千贺子。“你们约好今天要举行圣诞派对,你来找藤川小姐时,发现她已经死了──是这样吗?”
千贺子用手帕拭着眼泪,连续点了好几次头。
命案现场的隔壁房间刚好没有人居住,于是警方就在那里问案。一名后辈刑警在漆崎旁记录,他平时的搭档新藤今天没有和他一起来。
高野千贺子是一个鹅蛋脸美女,二十四岁,在淀屋桥的英语补习班上班。陈尸在家的藤川明子是她的高中同学,今晚是圣诞夜,她们原本今天晚上约好一起参加派对。
“你是怎么打开房间门的?”
漆崎问。
“房间的门没有锁。我敲了门,没有人回答。伸手一拉,门就打开了,但房间里没有人,只听到淋浴间有声音。”
藤川明子住的公寓只有一个三坪大的房间、一个简单的流理台,还有一个附淋浴、厕所的卫浴间。
“我以为她在洗澡,往浴室一看……”
不知道是否想起了当时的冲击,千贺子流着泪,哽咽起来。
“原来是这样,”漆崎似乎察觉了她的情绪。“关于派对的事,你们原本有什么计划?”
“我和明子,还有两个男生约好要一起吃饭。”
“两个男生是?”
千贺子迟疑了一下,很快就开了口。
“我们的男朋友,松本悟郎和酒井直行。”
“藤川小姐的男朋友是哪一位?”
“酒井,我们原本要在酒井家举行派对。”
“你通知他们了吗?”
“刚才已经通知了,他们说马上就过来。”
“好,那请你继续在这里等着,谢谢你。”
漆崎道谢后,又回到了隔壁的命案现场。房间虽小,但布置得很有女人味。房间角落有一张小桌子,上面放着装了相片的相框,四名男女笑得很开心。明子在最左侧,千贺子在她旁边,两个男生在右侧,应该是两个女生的男朋友。最右边的男人很瘦,可能是阳光太刺眼,照片中的他闭着眼睛。
“快过年了,发生这种事真让人心烦。”
村井警部抓着他的秃头嘀咕道。“很遗憾,果然是他杀。虽然想要伪装成自杀,但凶手很蠢。”
“找到凶器了吗?”
“没有,到处都找遍了,就是没看到。”
“那真伤脑筋。”
藤川明子的死因是右手腕割伤引起大量出血,千贺子发现尸体后,通知友人说明子自杀了,但现场有太多不自然的要素。
首先,割伤的是右手腕。根据千贺子的证词,明子习惯使用右手,如果是自杀,应该会割左手腕。
除了主要伤口以外,附近没有其他割得比较浅的伤口,也证实了他杀的推论。割手腕或颈动脉自杀时,除了致命伤以外,通常还会有几道较浅的伤痕。
最重要的是,刀子下落不明。找遍了整个房间,都找不到明子割腕的刀子。如果是自杀,刀子当然应该留在尸体旁。
“有没有看过窗外?”
漆崎指着房间的窗户问。一出卫浴间就有一个窗户,发现尸体时,窗户打开着。如果死者割腕后,把刀子丢出窗外,并非完全不可能。
“当然已经派人去找了,但找不到。而且,死者为什么要把刀子丢出去?”
“那也对啦。”
“还有另一条奇怪的线索。”
听到村井的话,漆崎偏着头纳闷。
“奇怪的线索?”
“就是这个。”
村井打开浴室,指着墙壁说。就是刚才明子尸体靠着的位置,有深红色的血迹黏在上面。
“那些血迹怎么了?”
“你仔细看,那些是用血写的字。”
漆崎把脸凑了过去,那些血迹的确是文字。
“Ke─ki……”
“对。”村井点点头,“上面写着Ke─ki。”
“Ke─ki是什么?”
“不知道,你猜是什么?”
“嗯。”漆崎抱着双臂,发出了沉吟。
“首先可能是吃的蛋糕[1],还有不景气的景气,或是关进监狱的刑期……但如果是后面两个,应该会写成kei─ki才对。”
“我也这么认为。所以说,八成是吃的蛋糕,更何况今天是圣诞夜。”
“是喔,圣诞蛋糕喔……话说回来,既然有力气写这些字,为什么不赶快求救呢?”
“如果是他杀,凶手很可能让死者吃了安眠药之类的,死者在意识模糊的状态下写了这几个字。总之,要等验尸结果出来才能进一步判断。”
“蛋糕……喔。”
“总之,这是一条很重要的线索。如果是推理小说,就会称之为去死留言。”
“那叫死前留言吧。”
“都一样啦。对了,新藤去了哪里?他今天很早就离开了,联络不到他吗?”
“不,我知道他去了哪里。我已经留言,他一到那里,就叫他打电话给我。”
“他该不会去参加圣诞派对了吧。”
村井边说,边拔下一根很粗的鼻毛。
***
[1]蛋糕的日文ケーキ,发音从英文的cake而来。
2
新藤走在路上,打了一个大喷嚏,连鼻水也流了下来。他立刻用手帕擦掉鼻水,又放回了长裤的口袋。
“今天的天气又不冷,该不会是感冒了?还是有人在说我坏话。一定是那个装腔作势的花花公子在说我坏话。”
新藤想起本间义彦帅气的脸庞,忍不住咬牙切齿。偏偏本间就和新藤暗恋的竹内忍相了亲,从那时候起,他就以一副惟恐天下不知的态度接近阿忍。相亲虽然没有相成,但本间并没有放弃。
本间正在阿忍担任教职的大路小学门口等她,今天是结业式,中午之后就放学了。
他打算邀阿忍参加今晚在他家举行的圣诞派对,还说准备了好酒,可以喝酒配烤火鸡。
阿忍原本还有点犹豫,但她对食物完全没有抵抗力,所以其实有点心动。
“但是,我们刚好在旁边听到了,只能说那个大叔太倒霉了。换句话说,刑警先生,你实在太幸运了。”──中午的时候,田中铁平突然打电话给新藤,在电话中这么对他说。铁平是阿忍班上的学生,不时向他透露阿忍的消息。
“我和原田走到老师面前说,我们也想去。老师说,那就一起去,反正人多比较热闹。”
新藤边听电话,忍不住边笑了起来。
“本间那家伙露出怎样的表情?”
“他说:‘是啊,这个主意不错。’说话时都快哭出来了,但还是硬挤出笑容。”
“哇哈哈哈,活该,谁叫他想要偷跑。”
“而且,我还给了他致命一击。”
“致命一击?”
“对啊,我对老师说,既然机会难得,找那个警察大叔来更好玩。”
“喔?结果呢?”
他握着电话的手忍不住用了力。
“老师想了一下说:‘如果本间先生没意见,的确找他来比较好玩。’我和原田就一直问他:‘你没意见吧?没意见吧?’他皱着眉头,最后只好无可奈何地答应了。”
“太了不起了!”
新藤忍不住大叫起来。“干得好!谢谢你们,好,那我今天早点处理完工作就过去。”
“我们等你。对了,我想要望远镜。”
“……”
“不用买很贵的那种,只要六倍大的小型望远镜就好。我想把话说清楚,你也不用烦恼要买什么圣诞礼物给我。啊,等一下……嗯,好,我问他……原田说,他想要玛丹娜的CD。”
“玛丹……”
“他说,只要是玛丹娜的,随便哪一张CD都好。我们等你啦。”
铁平说完就挂了电话。
──千万别小看现在的小孩。他们说得天花乱坠,讨了半天的人情,结果却另有目的。
新藤一手拿着纸袋,另一手放在大衣口袋里,走向本间的公寓。纸袋里当然就是望远镜和玛丹娜的CD。而且,他在买望远镜的店里还买了一条金项链,是准备送给阿忍的礼物。
──问题是本间那个笨蛋不知道会送什么礼物。那家伙很精明狡猾,不可能不准备礼物。
他在想这些事时,又打了一个很大的喷嚏。
“好大的喷嚏,你是不是感冒了?”
新藤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回头一看,阿忍正对着他笑。
“啊,竹内老师,你也现在才去吗?”
新藤看着手表。原本约定的时间早就过了。
“我已经去过本间家了,刚才又出来一趟。我发现没有圣诞蛋糕,所以临时去买了一个。”
阿忍举起手上的正方形盒子,盒子用白色和粉红色条纹的包装纸包了起来,上头还绑着红缎带。
“喔,原来是蛋糕,太好了。”
“我去平时买蛋糕的店,没想到圣诞节蛋糕都要预订,幸好有人临时取消,所以我就买回来了。”
“太幸运了,可见你平时有积德。”
“我也这么觉得。”
“……”
他们边走边聊,一个高大的男人迎面走来。他穿着圣诞老公公的衣服,拿着玩具店的广告牌和气球,把气球发给路过的小孩。
看到新藤出现在阿忍身后,本间皱了皱眉头。
“你还真的来了。”
“听你的口气,好像我不可以来。应该是我想太多了吧?”
“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担心你工作没问题吗?”
“幸好这个世界很祥和。”
“太可惜了。”
“你好像很失望。”
“不,我是为你感到失望。刚才漆崎先生来电,说有命案发生,请你马上和他联络。”
“……”
“是真的喔。”
他们两个人在斗嘴时,田中铁平和原田郁夫从里头跑了出来。他们正在啃火鸡腿。
“有没有买到望远镜?”
铁平悠然地问,新藤拍了一下他的脑袋。
“好吧,那我等一下和他联络,但至少先来乾杯吧。”
“现在喝酒不好吧,”本间说:“马上就要去工作了呢。”
新藤正想发火时,阿忍开口说:
“那就先来切蛋糕,吃完蛋糕,就有精神去办案了。”
“赞成!”铁平说,原田也拍着手。
“竹内老师真善解人意,就这么办。”
新藤也拍了一下手,走进屋内。本间也勉强点头答应了。
阿忍打开盒子,就出现了一个鲜奶油蛋糕,周围放了一圈草莓,还有圣诞老人和洋房的蜡烛。中央用巧克力写着“MerryChristmas”。铁平和原田欢呼起来。
阿忍拿着刀,偏着头说:
“圆蛋糕很难切成五等分……田中。”
“干嘛?”铁平反问时,两眼仍然看着蛋糕。
“你先回答把圆形分成六等分时,每个扇形的角度是几度?”
“干嘛?为什么现在要算数学?”
“人生随时随地都要学习,赶快回答。”
“明天就放寒假了啊,”铁平噘着嘴。“呃,总共是三百六十度,六等分的话……是六十度。”
“答对了。原田,轮到你了。”
“我跳过。”
“不可以跳过。六等分的话是六十度,那五等分呢?”
“五十度。”
“你这个笨蛋。”
阿忍用左手打了原田的脑袋。“五等分是七十二度,你给我记清楚。但五等分太难了,就六等分吧。”
“多一块给谁吃?”铁平问。
“当然是先抢先赢,人生就是弱肉强食的战场。”
多出来的那块蛋糕绝对是我的。阿忍充满自信地开始切蛋糕时,听到当的金属声。“咦?”阿忍抽出了刀子。
“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
“好奇怪的声音。”
本间说着,沿着刚才刀子切下去的地方拉开了蛋糕,发现了里面有像是金属片的东西。
“啊哟哟,里面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本间从蛋糕里拿出一把小刀子。
“我知道了,”铁平大声地说:“原来这个蛋糕有附刀子,有些人家里可能没有刀子。”
“怎么可能有这种莫名其妙的蛋糕?给我看一下。”
新藤从本间手上接过刀子。阿忍也走过来看着他手上的刀子。刀身连着塑胶柄,看起来像是水果刀。
“啊!”
阿忍叫了起来,后退着指着刀子说:
“血、血,有血。刀子上面有血。”
“什么?”
两个小孩子反而探头看着新藤手上的刀子。
新藤打量着刀子。刀刃的部份的确沾到了深红色的东西。
“这……件事好像不单纯。”
他轻声嘀咕时,房间角落的电话响了。所有人都跳了起来。
本间接起电话,然后交给了新藤。
“漆崎先生打来的。”
“喔,谢谢。”
新藤才把电话放到耳边,就听到漆崎的声音。“你在磨蹭什么?发生命案了,我正在生野警察署,你马上过来。”
“喔……命案吗?”
新藤心不在焉地回答。他还没有完全摆脱从蛋糕里冒出一把刀子的震撼。
“你在发什么呆啊,是命案。虽然伪装成自杀,但找不到行凶的刀子。”
“刀子……是水果刀吗?”
新藤看着手上的刀子问。
“应该吧,听监识的人说,应该是水果刀……等你来了再慢慢告诉你。”
“呃,漆哥。”
“干嘛?我很忙。”
“不是,那个……这里有刀子。”
“我知道你那里有刀子,那又怎么样?”
“就是……切蛋糕时,跑出来一把刀子。”
“蛋糕?切蛋糕当然要刀子,那又怎么样?”
“不是,蛋糕里面有刀子。是真的,虽然听起来不像是真的。”
“什么?我不明白,用刀子切蛋糕,结果蛋糕里有一把刀……”
“冒出来了。”
“……”
漆崎陷入了沉默,新藤也不再说话。不一会儿,听到漆崎“喂”了一声。
“你刚才说蛋糕吗?”
漆崎的声音很低沉,和刚才完全不一样,语气也变得很慎重。
“对啊。”
“……”
又是一阵沉默。新藤把电话压在耳朵上,下一刻传来一声大叫,几乎快震破了他的鼓膜。
“我知道了,我马上过去。听好了,你不要动,也不要动蛋糕和刀子。只要你敢动一根手指头,我不会饶你。”
3
二十分钟后,漆崎刑警带着后辈刑警广田和监识人员赶到了。监识人员在刀子、蛋糕盒和包装纸上采集指纹,漆崎向相关人员──其实都是熟人──了解情况。
“竹内老师,有一件事想要先拜托你。”
漆崎抓着头说。
“什么事?”
“下次不要等事情发生之后再通知我,麻烦你事先打一下招呼,那就帮了大忙了。”
“我怎么知道什么时候、会在哪里发生什么事。”
“是吗?我总觉得你好像知道哪里会出事,故意找上门似的。”
“哼。”
“好吧,那就开始吧。”
漆崎首先问了阿忍是怎么买到这个藏了刀子的蛋糕。他的表情很严肃,阿忍也认真回答了他的问题。
那是今里车站前的“澎澎”蛋糕店,阿忍从学校回家时,经常顺路去那里买蛋糕回家,所以老板娘和她很熟。
阿忍得知如果没有事先预定就无法买圣诞蛋糕后,就看着橱窗内,想随便挑一个蛋糕。这时,老板娘就接到电话,正好有一位客人取消了预定的蛋糕。照理说,预定的蛋糕不可以临时取消,但因为阿忍刚好要买,所以就把那个蛋糕卖给了阿忍。
漆崎指示在他身后的广田打电话到“澎澎”,询问是谁取消了预定的蛋糕。
“老师,你之后就直接来这里了吗?”
“对,半路上遇到了新藤先生。”
“我再罗嗦地问一句,蛋糕有没有离开过你的手?”
“没有。”
“我知道了。”漆崎点了点头。
“那把刀真的是你在调查的那起命案中所使用的凶器吗?”
阿忍问漆崎。
“目前还无法断定。”
漆崎摸着下巴说。他的下巴长出了胡碴。
“但是,可能性相当大,伤口和刀刃的感觉一致,最重要的是……”
“什么?”
“不……没什么。”
“漆哥,你想说死前留言吧?”
新藤在一旁插嘴,“广田告诉我,被害人留下了‘蛋糕’的死前留言。”
“我说你啊,”漆崎一脸受不了的表情看着新藤,“在你的字典里,有没有秘密这两个字?劈哩啪啦,什么都说。”
“我说话也会看情况,只是没必要隐瞒忍老师吧,她平时提供了那么多协助。”
“对啊,太见外了──新藤先生,死前留言是怎么回事?”
“嗯,不瞒你说──”
新藤不顾漆崎在一旁皱着眉头,告诉她命案现场用鲜血写下了“蛋糕”两个字。新藤是从广田口中得知了这些情况。
“是喔……为什么死者会写下这两个字?”
“如果知道的话,我们就不必那么辛苦办案了。”
漆崎说,他的声音中明显带着不悦。
“我在想,”阿忍右手摸着下巴,左手托着右手肘。“那个女人该不会知道凶器藏在蛋糕里,所以写下来告诉别人……”
“对啊,一定是这样。老师真厉害。”
新藤一脸奉承地说,漆崎也嘀咕说:
“这种想法应该很合理。来这里的路上,我也是这么想的。既能够解释她为什么写下这两个字,还有其他无法解释的问题。但最令人不解的就是为什么凶手要把凶器藏在蛋糕里。”
“当然是为了湮灭证据……”
阿忍说到一半,忍不住吞吐起来,因为她立刻发现了矛盾的地方。
“藏在蛋糕里根本没有意义。”
漆崎冷笑着说,“因为早晚会被发现。”
“对喔……看来这个谜团很复杂。”新藤说。
“现在不是佩服凶手的时候,如果不解决这个问题,你就别想过年了。”
漆崎语带威胁地说完,走向监识人员的方向,新藤和阿忍也跟了过去。监识人员正在检查蛋糕,铁平、原田和本间远远地看着。
“刀子上没有凶手的指纹。”
戴着金框眼镜的监识课人员对漆崎说。
“上面有两个人的指纹,一个是本间先生的,另一个是新藤刑警的。”
“是喔。”
“我想到了一个很妙的诡计。”
新藤突然开口说道:“凶手忘记擦掉刀子上的指纹,所以假装是自己发现了刀子,即使留下指纹,也不会引起警方的怀疑──真是好方法。”
“你的推理简直就是针对我,”本间斜眼瞪着新藤。“只是很可惜,这种情况也适用在你身上。”
“很可惜,我是刑警。”
“用指纹的诡计避开嫌疑,而且凶手是警察,这个诡计更高招吧。”
新藤正想反驳,漆崎清了清嗓子,问监识人员:
“包装纸上有没有指纹?”
“也有两种指纹,一个是竹内老师的,另一个不知道。”
“应该是蛋糕店的店员留下的。”
“我刚才在调查是怎么把刀子塞进蛋糕的,看来是从这里插进去的,再用手指把鲜奶油重新涂好。”
监识课的人指着蛋糕侧面说道,漆崎点了点头,指着蛋糕的角落问:
“这里凹了一块,是怎么回事?”
“那是原田偷吃的。”
铁平说。原田生气地瞪着铁平。
“但是,旁边的巧克力是铁平吃掉的。”
“我说你们啊。”
漆崎瞪着他们,“我不是说过,不能碰证据吗──所以,这里少了一块,也是你们偷吃的吗?”
“这里是……”铁平开了口,原田也跟着他一起说:“是忍老师吃的。”
“对不起。”
站在漆崎身后的阿忍低头道歉。
刚才去打电话给蛋糕店了解情况的刑警广田走了回来。
“已经查出取消预定蛋糕的是哪一位客人了。”
“是谁?”
“是松本,松本悟郎──高野千贺子的男朋友。”
“怎么会这样?”
漆崎嘀咕道。
4
翌日中午过后,阿忍有事去学校,中途经过了前一天买蛋糕的“澎澎”。“澎澎”的老板娘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胖女人,和阿忍很熟,一看到阿忍,立刻露出满面笑容。
“老师,昨天因为我家的蛋糕,给你添了大麻烦。”
阿忍在脸前摇着手。
“你也是受害人,不必挂在心上。警察有没有来过?”
“来过、来过,问了很多问题,也调查了很多事。”
“警察问了什么?”
“问了很多……老师,不要站着说话,进来坐吧。我请你喝茶,算是向你赔不是。”
老板娘指着店内的桌子说道。里面是一个咖啡店。
“但是,你在忙吧?今天是圣诞节。”
阿忍假惺惺地推辞,老板娘皱着眉头,摇了摇头说:
“圣诞蛋糕过了圣诞夜就没行情了,就和单身女人一样。”
“单身女人?”
“二十四岁时抢着有人要,一旦过了二十五岁,就只能赔售了,很有趣吧──呃,竹内老师,你今年几岁了?”
“二十五岁……”
“……”
“那、警方问了什么?”
阿忍坐在椅子上,调适心情后问道。老板娘一脸得救了的表情。
“喔……就、就是问是谁订的蛋糕,昨天有谁靠近蛋糕。”
“你是怎么回答的?”
“订蛋糕的客人姓松本,也是他打电话来取消的。至于有谁接近蛋糕,我就不知道了。”
“你不知道吗?”阿忍讶异地问。
“对。呃,老师你昨天也看到了,客人订的蛋糕装进盒子后,就放在陈列架上。所以,如果有人假装客人进来,刻意接近蛋糕很容易。”
“但如果要把刀子放进蛋糕里,应该不容易吧?”
“是啊,但当我忙着把蛋糕装进盒子,或是包装的时候都背对着外面,如果是那个时候,或许就让凶手有机可乘了。如果蛋糕还没有包装,只要打开盖子插进去,再把盖子盖好,花不了多少时间。我也是这么告诉刑警先生的。”
“是吗?”这家店没有雇用工读生,老板娘一个人张罗店里的生意。如果凶手假装客人来买东西,趁老板娘包装时,的确有时间可以把刀子偷偷放进蛋糕。
她在思考时,老板娘帮她倒了红茶。
“你记得昨天的客人长什么样子吗?”阿忍问。
“刑警先生也问了同样的问题,也给我看了被害人的照片。”说着,老板娘露出了同情的表情。“昨天不是圣诞夜吗?客人一直进进出出,我根本不记得了。”
“原来如此。”
阿忍点了点头,喝了一口红茶问:“蛋糕盒上是否贴写了预订客人姓名的纸之类的?”
“有啊,”老板娘说,“会把订购时的订购单贴在蛋糕盒上。”
这代表凶手可以轻易找到那个蛋糕下手。
“真的是飞来横祸,希望不会影响店里的声誉。”
“不用担心,而且,那两名刑警虽然看起来不怎么样,但办案能力很优秀,一定很快就会抓到凶手的。”
阿忍激励着老板娘,又闲聊了一会儿,便离开了“澎澎”。
离开蛋糕店,走在站前路时,听到两个中年男人在照相馆前聊天。其中一个是照相馆的老板,另一个是隔壁药房的老板。
“我没骗你,那绝对是飞碟。”
照相馆老板说。“我看到飞碟慢慢地飞向东方,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吓了一大跳。”
“喔,是吗?但你不是有近视吗?会不会是把风筝看成了飞碟?”
药房老板的态度很冷静。
“绝对不是风筝,那是飞碟,我敢和你打赌。”
照相馆老板有点恼火。
──喔,原来飞碟也会在这种地方出没。
阿忍经过那两个男人身旁时,不经意地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5
阿忍在“澎澎”的时候,漆崎和新藤一起去了松本悟郎家。他在高野千贺子担任内勤工作的英语会话补习班担任讲师,昨天是今年最后一天上课。
两名刑警在客厅坐了下来。听高野千贺子说,松本今年二十九岁,从外国语大学[1]毕业后,一边打工,一边学习翻译,三年前开始进补习班担任讲师,曾经在美国住了一年两个月。他皮肤黝黑,个子高大,五官轮廓很深,看起来不像日本人,很像时尚杂志的模特儿。
──我讨厌这种类型的人。
新藤第一眼看到他,就这么认为。
“──情况就是这样。”
漆崎慢慢向表情有点紧张的松本说明了情况,当然就是在蛋糕中发现了刀子的事。
“怎么会这样呢?”
“我完全不知道。”
松本苍白的脸左右摇晃着。“听到明子的死讯,我已经吓了一大跳,没想到是被人杀害,而且在这么奇怪的地方找到了凶器……我真的完完全全……”
松本学生时代住在东京,所以他说话的口音接近东京腔。这一点也让新藤觉得不舒服,这让他想起本间。
“是你订的蛋糕吗?”漆崎问。松本点了点头。
“因为我们要举行圣诞派对,大家说要准备一个蛋糕,所以就去订了一个,我家附近刚好有一家蛋糕店。”
“对喔,这里离蛋糕店很近。”
漆崎看着记事本确认。从这里往西走两公里,就是藤川明子的公寓。
“是谁提出要办派对的?”
“我记得是千贺,她很喜欢这种事。”
“蛋糕呢?”
“应该也是她。我和酒井不喜欢吃甜食。”
酒井就是酒井直行──被杀害的藤川明子的男朋友。
“所以,当初也决定由你去拿蛋糕吗?”
“因为离我家最近,所以就这么决定了。但千贺打电话给我,我得知了命案的事,觉得根本没心情吃蛋糕,就打电话去取消了。”
“原来是这样,昨天原本举行的派对有没有安排什么节目?”
“没有特别的节目,我和千贺、明子碰面后,七点去酒井家。”
“但是,你迟到了。”
“对,有点迟了……因为是今年最后一堂课,很多杂务要处理,没办法一下课就离开。”
“所以,高野小姐独自去了藤川小姐的公寓,结果发现了尸体吗?”
松本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好像是这样。”
“对了,我想请教一下,”漆崎抬眼看着松本。“你知道可能是谁杀了藤川小姐吗?任何线索都可以。”
松本微微闭上眼睛,缓缓摇了摇头,似乎在说,这种问题不该问他。
“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秘密,可能她也有什么秘密,但有一件事我可以断言,没有人讨厌她,也没有人恨她。”
“听说她人很好。”
“她待人亲切,也很善解人意。如果你们觉得我的意见太主观,可以去问补习班的人。”
“补习班?”漆崎问:“你是说英语会话的补习班吗?”
“对──啊,我忘了告诉你们,她在做目前的工作之前,也在我们补习班,和千贺一起做内勤工作。”
“是吗?她为什么辞掉补习班?”
“她说自己不适合内勤工作。”
“不适合……吗?”
虽然漆崎觉得其中似乎有隐情,但决定再去向其他人打听这件事。
“凶手真的太可恶了。”
松本忿恨地说,“她目前正处于幸福的巅峰,她已经决定要嫁给酒井──刑警先生,请你们无论如何都要抓到凶手,然后判他死刑。”
他右手握拳,捶向左手的掌心。
离开松本家后,漆崎和新藤走向车站。他们要去和酒井直行见面,酒井在日本桥的电器行工作。
“松本喔……你有什么想法?”
漆崎握着近铁奈良线慢车[2]的吊环问新藤。
“他看起来不像在说谎,而且,也有不在场证明。”
验尸结果显示藤川明子的死亡时间是昨天下午五点到七点,当时松本正在补习班,而且也有证人。
“况且,他也不可能把刀子插进蛋糕。”
“也对……”
监识人员调查后,发现刀子上的血迹的确是藤川明子的,刀子形状也和伤口一致,判断是行凶时所用的凶器。
“凶手到底为什么做那种莫名其妙的事?把刀子藏在蛋糕里有什么意义吗?”
“藤川明子可能知道,所以才会留下那两个字。”
漆崎扭转身体,抬头看着比他高很多的新藤。
“你有时候的意见很犀利。”
“有那么犀利吗?”新藤露出开心的表情。
“太犀利了,简直不像你说的话,如果你可以推理出刀子插进蛋糕代表什么意义,我会更感激你。”
“我哪可能那么厉害?”
“我想也是。”
在他们聊天时,电车已经到了日本桥。
大阪的日本桥和东京的秋叶原一样,整条街都是电器行。酒井直行就在一栋五层楼电器行的三楼卖场工作,那里专卖文书处理机、电脑等3C相关商品。
漆崎他们在卖场后方的一个小房间内和酒井面对面坐了下来。房间内,纸箱堆到了天花板,房间中央放着廉价的桌椅。
酒井很瘦,而且气色也差。漆崎和新藤觉得他很懦弱。
“我们还以为你今天会休假。”
漆崎露出试探的眼神看着他,酒井微微点头。
“我很想休报,但年底特别忙,根本不可能请假。”
酒井的声音很无力。
漆崎点了两、三次头,开口问道:
“那我就不多说废话了,请问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和藤川小姐交往?”
酒井浑身紧张起来,他挺直了背。
“从六月开始……差不多半年了。”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是松本和千贺介绍我们认识的,我和松本在高中时就是朋友,他回大阪之后,我们经常见面。”
“喔,所以,半年前是藤川小姐还在英文补习班上班的时候吗?”
“对。他们三个人很要好,松本和千贺商量要帮明子介绍男朋友,结果他们就找了我。”
“所以,你们相互欣赏,开始交往了吗?”
酒井无力地点头。
“我们打算明年春天结婚。”
“这真是……”
漆崎低头看着记事本,然后又看着酒井问:“对了,你最近有没有发现藤川小姐有什么反常的行为?”
“反常行为?”
“任何事,比方说,结交了新的朋友之类的。”
酒井偏着头思考。
“她不太爱交朋友,最近的交友范围也没有和以前不一样。除了我以外,应该只有和千贺,还有松本来往。”
“所以,你不知道是谁杀了她?”
“不知道。我想,凶手应该是小偷,警方应该也会朝这个方向侦办吧?”
“当然,不用你提醒,我们早就在调查了。”
虽然漆崎嘴上这么说,但警方认为窃贼所为的可能性很低。藤川家没有东西被偷,室内也没有翻找东西的痕迹。割腕的行凶方式也不像是随机行凶,而且,藤川明子体内检验出安眠药的成份,代表凶手可能是熟人。也就是说,凶手可能趁藤川不备,给她服用了安眠药,再把她带去浴室,割开她的手腕。
既然是熟人,就大大缩小了侦查的范围。
漆崎故意用只是例行公事的口吻,问酒井昨晚的不在场证明。他的表情顿时紧张起来。
“我六点左右回到家,之后就一直在家里等他们。”
“一个人吗?”
“只有我一个人。我无法证明,但没有理由怀疑我。”
“对,我们知道。”
漆崎连续点了好几次头安慰他。“但因为这起命案有点离奇,所以我们也比较慎重。”
然后,漆崎把在蛋糕中发现水果刀的事告诉了酒井,他瞪大了眼睛。
“真的太离奇了。”
“对吧?你有没有想到什么?”
酒井偏着头想了一下,但随即摇了摇头。
“我想不到任何可能。”
“果然你也想不到。”
漆崎和新藤向酒井道谢后,离开了电器行的大楼。
***
[1]外国语大学:专门教授各种外国语文的大学,又简称“外大”。
[2]日本电车依停靠的站次多寡,有分成快车和慢车。
6
阿忍处理完学校的工作后,打算直奔车站。本间今天晚上也约她吃饭。不,不能说今天晚上“也”约她吃饭,因为昨天晚上发生了那件事后就解散了,所以今天晚上才算第一次。
但是当她走过神社前,准备前往车站的途中,看到神社内有好几张熟面孔,于是,她转身走进了神社。
是铁平、原田和畑中三个捣蛋鬼。铁平拿着望远镜看着天空,原田和畑中也抬着头。三个人都张着嘴,感觉很滑稽。
“你们在干嘛?”阿忍问。三个人缓缓转头看着她,惊讶地叫了一声:“是老师!”
“你们是不是又在干坏事?”
阿忍说着,也抬起了头。天空很阴沉,布满灰色的云,什么都看不到。
“你们在看什么?”
“飞碟。”铁平回答。
“飞碟?”
“我是不相信啦,他们一直吵着说有飞碟。”
原田说着,从夹克口袋里拿出面纸,用力擤着鼻涕。
“我妹也说昨晚看到了飞碟。”
畑中抓着理着平头的脑袋说,“我妹妹说,是在窗外看到有一个黑色的东西悬在天上,她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一直盯着看,发现那个东西越飞越高,最后就看不到了。”
“是喔……是什么形状的?”
“因为是晚上,而且那个东西是黑色的,所以看不清楚。”
“是不是看错了,搞不好是气球广告。”
原田又擤了擤鼻涕,他好像感冒了。
“所以,我们刚才就来这里,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
铁平又拿起望远镜看了起来。阿忍知道这是他昨天向新藤敲竹杠拿到的礼物。
──不过,还真是无巧不成书。
阿忍想起刚才经过商店街时听到两个男人的谈话,照相馆老板也说,昨晚看到了飞碟。
她看着畑中问:
“你妹妹说是在哪里看到的?”
“那里。”
畑中刚好指向车站的方向。所以,很可能和照相馆老板看到了相同的东西。
──大千世界,还真是无奇不有啊。
阿忍心里这么想道,继续看着天空的方向。
7
地铁淀屋桥车站往梅田方向的途中,有一家名叫“Musica”的红茶专卖店。店内光线昏暗,店内的装潢也以木材为主。
向酒井直行道别后,漆崎和新藤来到这家店,喝着用大杯装的肉桂茶。他们正在等在英语补习班任职的女人筒井美智代,补习班从今天开始放假,于是,漆崎打电话去了她家,她和他们约在这家店见面。
美智代比约定时间晚了五分钟现身,她年约二十五、六岁。看到她是美女,两名刑警忍不住暗自窃喜。
漆崎首先问她知不知道藤川明子被人杀害的消息。美智代回答说她知道。
“没想到这么好的人会被人杀害,我真的吓了一大跳。”
美智代喝了一口红茶后这么说,叹了一口气。
“大家对她的评价都很好。”
漆崎说,她用力点头。
“她脾气很好,工作也很认真,而且主管也都很喜欢她。”
“但是,藤川小姐今年夏天辞职了,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我也不清楚。”
美智代微微嘟着嘴,似乎对此有点不满。“她应该没理由辞职。不过,我们不是很熟。”
“异性方面的问题呢?”
始终不发一语的新藤突然插嘴问道,“她是否被之前交往的男朋友甩了,或是她甩了对方──你有没有听说过类似的事?”
美智代稍稍放松了脸上的表情。
“关于这个问题,我可以很有自信地回答,绝对没有这种事。”
她摇了摇头。
“从来没有听过她的好消息吗?”漆崎向她确认。
“没有。”她斩钉截铁地回答。但随即压低嗓门说:“有一件事,你们不要说出去。有好几个做内勤的女同事都和男讲师走得很近。因为大部份讲师都有丰富的出国经验,即使一起去国外也不用担心。而且,语言当然也没有问题。”
“原来如此,”漆崎语带佩服地说:“但藤川小姐和男同事完全没有这种关系,对吗?”
“对。”美智代点了点头。
“也没有男同事向她示好吗?”新藤问。
“应该没有,因为她整天和高野,还有松本在一起,别人根本没机会接近她。而且,不久之后,他们就帮她介绍了男朋友。”
“你认识她的男朋友吗?”漆崎问。
“有一次在梅田的地下街遇见他们,虽然没有交谈……”
美智代欲言又止,漆崎探头看着她的脸。
“虽然没有交谈──然后呢?”
“嗯,那个……我觉得她男朋友不怎么样,之前听说是松本老师的朋友,还以为是很不错的对象。”
“喔……原来是这样。”
漆崎想起刚才见到的酒井。他瘦巴巴的,气色很差,浑身散发出懦弱的感觉。年轻女孩或许会觉得这种类型的男人一点也不可靠。
“藤川小姐辞职之前,和松本先生还有高野小姐的关系怎样?是否有什么变化?”
“应该没有,高野小姐和藤川小姐经常在一起,和松本先生的关系也和以前一样。”
“……是吗?”
漆崎看了新藤一眼,问他是否有问题,新藤轻轻摇头。于是,漆崎向美智代道了谢,喝完冰红茶后站了起来。
“虽然我们积极打听,却没什么收获。”
新藤坐在地铁的长椅上抱怨着。
“无论问谁,每个人的回答都一样,她不可能被杀──但事实上,她就是被人杀了,凶手一定躲在某个地方。”
他从西装内侧口袋里拿出一张照片端详着。那是四个男女在背景是牧场的地方的合影,是从藤川明子家的相框里拿出来的。那四个人当然是明子、千贺子、松本和酒井。
应该是在六甲牧场拍的。明子的抽屉里还有好几张同一天拍摄的照片。
“别这么说,我倒觉得很有收获。”
“什么收获?”
“等一下再说,但有一个问题我想不通。”
“什么问题?”
漆崎东张西望后,更压低了嗓门。
“就是刀子的事。在圣诞蛋糕里发现刀子固然很匪夷所思,但在考虑这个问题之前,还有另一个不解之谜,就是凶手为什么要把凶器带离现场。只要把凶器留在现场,即使有不少疑点,我们也不能完全排除自杀的可能性,这样就可以误导侦办方向。凶手为什么要舍弃对自己有利的点,特地把凶器带离现场呢?”
“应该是有什么特殊的理由,必须把刀子藏在那个蛋糕里吧。至于是什么理由,你问我也没有用。”
“不,一旦这么想,就会在原地打转,也许我们不该太执着蛋糕这件事。”
漆崎的眼神渐渐锐利起来。
“总之,这起案子可能会拖很久。”
新藤把照片放回口袋时说。这时,他的手碰到了什么东西,拿出来一看,是一个形状细长的盒子。
“这是什么?”漆崎问。
“啊,不是,这是……”
新藤慌忙放回了口袋。“没什么。”
“包装纸上写着圣诞快乐,哈哈,是圣诞礼物吧?”
“对不起。”
“没必要向我道歉,是要送给竹内老师的吗?”
“对。”新藤抓着头说。
“原本打算昨天给她,但忙来忙去的,结果没机会送她。”
“你还是天字第一号的大笨蛋啊。”
漆崎瞥了一眼手表说。
“好吧,我回去报告,你去找她吧。”
“啊?”
“啊什么?再不赶快交给她,圣诞节都快过了,还是你打算过年时当作红包送给她?”
“我可以现在去送给她吗?”
“没问题,但你要加油啊。”
这时,地铁进站了。两个人同时站了起来,只有漆崎走向地铁上了车。
目送前辈离开后,新藤在附近的商店打电话去了阿忍家。他之前曾经多次打电话去她家,通常都是找她约会,没想到每次都遇到突发状况,至今还没有成功地约会过。
阿忍的母亲妙子接了电话。新藤没有见过她,但曾经多次和她通过电话。阿忍的母亲待人亲切,也很健谈。
“她说今天要和本间先生去吃饭。”
妙子毫无顾忌地在新藤面前提起他的情敌,阿忍的个性显然像她妈妈。
“什么?和本间那个蠢蛋……喔,不,真的吗?”
“我干嘛说谎骗你?她说要去梅田的某一家饭店吃饭。”
“喔……”
新藤觉得双脚发软,妙子继续在电话中说:
“新藤先生,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我一直以为她在和你交往,没想到她突然说要去相亲,结果相亲没有相成,却经常和对方见面……感觉好像脚踏两条船。”
脚踏两条船──就是年轻人说的劈腿。
“不,我想阿忍小姐不会把我们放在天秤上比较。”
新藤说,“只是我们两个都一直约她,阿忍小姐人很好,所以无法拒绝,而且,她好像并没有认真考虑以后的事。”
“但她已经二十五岁了,如果再不表明态度,真要急死我们了。”
“呃,伯母,”新藤舔了舔嘴唇,“不知道伯母,呃……有什么想法?就是您觉得我和本间先生,谁更适合阿忍小姐……”
电话中传来哈哈大笑的声音。
“谁都好,只要阿忍喜欢就好。不过,以我个人的喜好来说,希望女婿有毅力。”
“毅力……吗?”
“对,毅力。而且,追求阿忍也要更积极一点。谈恋爱要积极主动、积极主动啊,新藤先生。”
积极主动……喔──新藤握紧电话的手心冒着汗。
8
“──所以,我们母公司最近热中投资不动产,却尽可能减少本业方面的设备投资。照这样下去,很快就会吃苦头,但我只是子公司的一介员工,根本没有发言权,只能干着急。”
说着,本间喝了一口葡萄酒。
“真辛苦。”
阿忍一边吃,一边应了一声。
每次一提到经济和国际情势的问题,本间就开始滔滔不绝,阿忍却对这些话题很生疏。以一份报纸来说,本间对从第一版开始的前半部份很详细,但阿忍熟悉的是体育新闻到电视节目表的后半部份。
──如果和他结婚,或许可以互补彼此欠缺的部份,但好像缺乏共同的话题……
阿忍想要聊职棒,大部份男人都对这个话题很有兴趣,但她想到本间搞不好是巨人队的球迷,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阿忍是阪神队的忠实球迷,所以最讨厌巨人队了。
阿忍吃着法式香煎白肉鱼,暗自思考着。这时,本间突然“啊!”了一声,看着阿忍的身后。她也跟着转过头,看到新藤站在那里。
“你们吃得很愉快嘛。”
新藤走了过来,在阿忍旁边坐了下来。
“我们正在吃饭,你未免太失礼了。”本间低声说道。
“我马上就走。我是来送东西给忍老师的。”
“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阿忍问。
“我打电话去你家,伯母说,你在梅田的饭店吃饭。我就打电话到这一带饭店的每一家餐厅,问有没有姓本间的人订位──打听这种事,我最拿手了。”
最后一句话是对着本间说的。
新藤把手伸进西装内侧口袋,拿出一个细长形的盒子。不小心把一个白色信封带了出来,掉在地上。他把盒子交给了阿忍。
“忍老师,这是送你的圣诞礼物,一点小意思。”
“是喔,谢谢你。我可以打开看看吗?”
“不,请你回家后再打开,我会难为情。”
“那我就回家再看──那个信封是什么?”
“这个吗?就是那起命案的被害人照片,你要看吗?”
“我看一下。”阿忍从信封里拿出照片看了起来。总共有三张照片,其中一张特别大。都是四个人在某个牧场拍的。
新藤告诉她照片上四个人的关系。
“是吗?这张为什么特别大?”
“喔,这张原本放在相框里,可能被害人最喜欢这一张。”
“是喔……”
阿忍若有所思地把照片还给新藤。
“你没事了吧?”本间问。
“没事了,我会如你的愿离开。不过,本间先生,请你遵守绅士协议。”
“绅士协议?”本间反问后,用力点头说:
“没问题。”
“那我就放心了,我先告辞了。”
目送新藤离开,阿忍叹了一口气。
“莫名其妙,简直就像小孩子吵架。”
“如果你早点作出决定,问题就解决了。”
“不好意思,我不是那种别人催促,就会马上作出决定的人。”
阿忍说着,把视线移向窗外。窗外夜幕降临,黑夜的天空中亮起大楼的灯光和霓虹灯。
──飞碟啊……
她突然想起白天听到的话,但并不是没来由地想起这件事。况且,这件事和刚才新藤拿照片给她看时,她内心浮现的模糊想法不谋而合。
──该不会?
她停下手陷入思考,完全忘记了眼前的美食。
9
从近铁今里车站往南走一小段路,就是俗称的新地公园。十二月二十六日,大路小学六年五班的十几名学生聚集在这里。
“那天是十二月二十四日,就是前天,不用管其他的日子。时间是傍晚五点以后,了解了吗?”
阿忍站在这群学生的正中央,站在她旁边的铁平举起了手。
“只要是天上飞的东西都可以吗?飞机之类的应该不算吧?”
“飞机不算。”
阿忍回答,“我猜想应该没那么大,最多只有这么大而已。”
她向两侧张开双手。
“颜色呢?”原田问。
“颜色不是很清楚,可能是黑色,但是,不必在意颜色。还有其他问题吗?”
阿忍转头看着所有学生,没有人举手。
“好,那就开始行动。我在车站前的文福堂,有任何消息马上来通知我。”
“好!”十几个学生回答后一哄而散。
“今天的小鬼还真多。”
漆崎站在藤川明子租屋处的窗前往下看,自言自语地嘀咕着。窗户下方是小巷子,但可以看到前面的大马路,从刚才开始,就有很多小孩子走来走去。
“可能是放寒假的关系吧。”
新藤翻着明子的相簿说。今天,他们徵得明子家属的同意后,来这里调查明子的私人物品。漆崎似乎有目标,但并没有告诉新藤。
“漆哥,完全没有任何线索啊,我们是不是该去调查其他地方。”
“还有什么地方?”
“比方说,明子工作的地方,还有向邻居打听。”
“这种事其他人已经在负责了,正因为没有查到任何线索,所以案情才会陷入胶着。”
“他们不是也已经调查过这个房间了吗?反正这里也不可能找出什么名堂。”
“少罗嗦,反正刑警的工作就是累了半天却没有半点收获。那个纸箱里装的是什么?”
漆崎指着新藤旁边的纸箱问。
“这个吗?原本放在壁橱里,我很好奇里面装了什么,没想到是毛线。”
“毛线?打毛衣的毛线吗?”
打开纸箱,发现里面有一团毛线织的东西。拿出来一看,发现是胭脂色毛线的编织物,原本似乎打算织一件毛衣,箱子里还有五个相同颜色的新毛线团。
“还没织完就被人杀了,真可怜。”
新藤深有感慨地说,但漆崎似乎在想其他的事。他打量着织到一半的毛线半天,然后小声地嘀咕:
“我果然没有猜错。”
“怎么了?”
“来,你看这个,你不觉得太大了吗?”
漆崎把毛衣在身上比试着,看向新藤的方向。
“这应该不是明子自己要穿的,是要送给酒井的吧。”
“不,我觉得不是,”漆崎当下否定。“酒井穿的话,这件毛衣太大了,这是根据松本的身材织的。”
“松本?但他是千贺子的男朋友。”
“问题就在这里。我在昨天打听时,就觉得这里面有问题。明子、千贺子和松本──这一男两女一直都是好朋友。我认为明子应该喜欢松本,不,他们可能有发生过关系。”
“那酒井怎么办?他只是幌子吗?”
“不知道,也可能就是幌子。姑且不谈酒井,如果明子真的喜欢松本……”
“那千贺子就是她的情敌……”
漆崎站了起来,把没有织完的毛衣放回纸箱。
“喂,我们要回去警署。”
漆崎和新藤走向今里车站的途中,看到文福堂糕饼店门口挤满了小孩子。新藤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往里面一看,发现了一张熟悉的脸。
“啊,是基层刑警的大叔。”
说话的是田中铁平,铁平也发现了新藤身后的漆崎。
“啊,老基层的大叔也在。”
“这小鬼吵死了,你们在干嘛?”
漆崎向店内张望,这时,阿忍走了出来。她看到两名刑警也吓了一跳。
“漆崎先生,怎么这么巧?”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漆崎巡视着那些小孩子,每个人脸上都笑嘻嘻的,看了让人心里毛毛的。
“关于前天的命案,我请他们帮忙。”
“帮忙?你们做了什么?”
“别站在这里说话,我们去公园聊。”
阿忍迈开步伐,十几个学生也都跟在她身后。漆崎和新藤互看一眼、耸了耸肩,也跟了上去。
阿忍坐在一张长椅上,漆崎和新藤也在她身旁坐了下来。十几个学生围着他们,形成了一个扇形。
“好奇怪的感觉。”
漆崎看着站在面前的一排学生,忍不住苦笑。
“在这次的命案中,这些孩子发挥了很大的作用。这件事等一下再说──新藤先生,你昨天给我看的照片还在吗?”
“照片?喔,在啊。”
新藤把那几张在牧场拍的照片递给了阿忍。
“我看到这张照片,就觉得不对劲。首先,为什么藤川小姐和酒井先生离得那么远?”
“有道理。”
漆崎看着照片,点了点头。照片上从左到右,依次是明子、千贺子、松本和酒井。
“还有另一点,这张原本放在相框里的照片中,酒井先生闭着眼睛。通常女生不会把自己的男朋友照得不好看的照片放在外面,而且酒井先生其他照片都照得不错。相反的,其他照片中,松本先生就照得不太好,但放在相框里的那张照片中,松本先生很上相。所以,我猜想藤川小姐真正喜欢的可能是松本先生。”
“嗯。”漆崎再度看着照片,发出了沉吟。“很漂亮的推理,然后呢?”
“我猜想藤川小姐一直喜欢松本先生,但在好朋友高野小姐和松本先生交往后,就把这份感情藏在心里。不久之后,松本先生把她介绍给自己的朋友……我想,藤川小姐会和酒井先生交往,有一半是心灰意冷,另一半是自暴自弃。”
“她也是基于这种心情,答应酒井的求婚吗?”
新藤问,阿忍轻轻点头。
“我想,她一定是抱着走一步,算一步的心态。”
“走一步,算一步……吗?结果,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到了圣诞节,他们决定要举办圣诞派对……”
漆崎喃喃自语着,突然张大了嘴。
“她是……自杀吗?”
“我想应该是。”阿忍静静地回答,“可能一下子对一切都感到厌倦,所以就自杀了。”
“但是,凶器的问题……”
新藤开了口,漆崎猛然拍了一下大腿。
“我知道了,是明子把刀子藏进蛋糕。那天原本是松本要去蛋糕店拿蛋糕后,再和千贺子一起去找明子。如果一切按照计划,应该由他们两人一起发现尸体。他们当然会报警,警方会来勘验现场,发现并没有凶器。如果在这个时候发现死前留言写着‘蛋糕’……”
“办案人员一定会检查松本手上拿的蛋糕……啊!”
“没错,一旦在蛋糕中发现刀子,就会怀疑松本和千贺子。明子这么做,是为了陷害他们……但是,太奇怪了,明子是怎么把凶器藏进蛋糕的?”
漆崎看着阿忍,她故弄玄虚地咳了一下。
“她藏进蛋糕里的刀子并不是真正的凶器。我猜想应该有两把刀子,她用第一把刀割了身体的某个地方,沾上血迹,然后藏进了蛋糕。”
“原来有两把刀子。”
漆崎露出懊恼的表情。“我想起来了,明子左手指尖贴着OK绷,原来是这样割伤的。”
“她用第二把刀真的割腕。她割右手的手腕和吃安眠药,都是为了伪装成他杀。”
“你说得对。”
漆崎连连点头。“但是,第二把刀子去了哪里?我们找遍了,都没有发现刀子。”
“关键就在这里。通常要隐藏凶器,都会塞去哪里,或是埋在什么地方,但是,其实有一个很大的地方可以成为理想的隐藏空间。”
“很大的隐藏空间?”
漆崎问,阿忍露齿一笑,指着天空说:
“天空。”
“天空?”
“对──你们来轮流报告一下打听到的结果。”
阿忍命令一直静静听着大人说话的学生,他们发现终于轮到自己了,个个很有精神地报告起来。
“车站前照相馆老板说,前天晚上,他看到了飞碟。”
“我妹妹也说看到一团黑色的东西飘在天上。”
“附近的奶奶说,看到西方天空有幽灵在飘,她现在仍然感到害怕。”
“荞麦面店的哥哥在送货时,看到天空中有一个黑色的灯笼。”
“同学的哥哥说,好像看到空中有东西在飘,但他告诉自己看错了,所以之前都没说。”
当这些学生说完后,阿忍转头看着漆崎和新藤的方向。
“总结打听到的这些目击消息,发现那天有好几个人在命案现场的公寓附近上空看到了什么东西。”
“那是什么东西呢?”漆崎吞了一口口水。
“我想应该是气球。把几个气球绑在一起,再用黑纸之类的东西包起来。把气球放在窗外,再用绳子绑住刀子,在割腕自杀后,刀子一离开手,就会随着气球一起消失在天空中。”
“嗯。”漆崎再度发出沉吟。“虽然这个推理很大胆,但恐怕不容易证明。”
“对了,圣诞夜那天,不是有圣诞老人在玩具店前发气球吗?那个大叔可能知道什么。”
新藤说,阿忍也用力拍手。
“对啊,她一定是从那里拿了气球。”
“太好了,那赶快去玩具店。”
漆崎拍了拍新藤的背站了起来,准备走向车站前,但中途停下脚步,转过头说:
“忍老师,这次完全被你占了上风。”
“不能老是让你专美于前啊。”
阿忍开心地笑了起来。
10
“呜哇,人好多。”一走下南海电车,看到眼前挤满的人群,阿忍就惊叫起来。住吉神社从除夕夜开始就人满为患。
“老师,请你不要跑太快。”
“怎么会有这么多人?这些人没有其他地方可去了吗?”
“啊,你们看,有电视台的人在拍。”
“别管电视了,赶快挤去赛钱箱[1]那里。”
“好痛,我的脚被踩到了,大阪人怎么连一声道歉都不说。”
“谁教你走路的时候在发呆!好痛,我也被踩到了。”
当他们拨开不输给通勤颠峰的人潮,挤到赛钱箱前时,新藤和本间都已经精疲力尽了,只有阿忍仍然活力十足。她把带来的好几个五圆硬币投了进去,一脸喜孜孜的。
“她的活力真让人自叹不如。”新藤叹着气说。
“既然这样,你就不必勉强跟过来,交给我就好了。”
“那怎么行?我已经拚了命把工作都赶完了。”
“捡气球也算是工作吗?”
“那可是很重要的工作。”
新藤握紧大衣口袋里的手套。这是阿忍回送给他的礼物,也是第一次收到她的礼物,只不过本间也有一副同样的手套,让他有点不服气。
藤川明子的命案终于在今天解决了。警方在生驹山的山麓找到了气球,如阿忍所猜想的,那些气球外面套了黑色的垃圾袋,气球下方则绑了一个信封,里面装了刀子和遗书。藤川在遗书中交代了自杀的经过,证明了阿忍的推理完全正确。关于伪装成他杀一事,她提到只是希望在气球找到之前,让千贺子和松本短暂地痛苦一阵子。
“本间先生。”
“什么事?”
“我决定再继续观察一下,感情这种事不能太勉强,女人心真的是海底针啊。”
“是啊……我也有同感。”
新藤和本间望着阿忍的背影。阿忍没有听到他们的对话,双手合什,嘴里念念有词。
不一会儿,响起了除夕的钟声。
***
[1]注:收集香油钱(赛钱)的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