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蓝醒来,一眼望见极简风格的装修,清爽但却陌生,她想起身,可刚一动脑子就抽得疼,疼了几下后,大致想起了醉前发生的事。
她望着天花板发了一会儿呆,鼓足力气爬起来,下床穿鞋走出房间,客厅除了沙发茶几之外几乎别无他物,和卧室一样的简到极致,郑方舟正坐在沙发上用笔记本办公,他穿了件浅灰羊绒衫,戴了副无框眼镜,配着这性冷淡风的公寓,更充满了禁欲气质。
白天蓝叹道:“果然狡兔三窟啊,你在容城竟然还有房子!”
郑方舟头也不擡:“朋友的,我借住一下而已。”
白天蓝心想,你朋友装修房子这品味倒是和你挺般配,她揉揉还发疼的脑袋:“我刚才是不是喝多了?”?
“刚才?”郑方舟失笑,把笔记本放去旁边,擡腕看了看手表,“你昨天下午三点喝醉,一直睡到现在,上午八点。”
“啊!我不可能睡这么久!”白天蓝连连摇头,表示不信。
郑方舟不和她争辩,起身去厨房盛了碗醒酒汤递过来:“大概很久没醉得这么难看了吧?”
白天蓝接过冒着热气的汤碗,可怜巴巴地问道:“醉得很难看吗?”
“你一直抱着我,一边哭一边质问我为什么对你这么狠心,缠在我身上拆都拆不开,可惜了啊,白白糟蹋我一身西装,一件衬衫。”
白天蓝心里哀嚎一声,伸手把脸一捂,转身走去厨房。
郑方舟笑问:“干嘛呢?”
白天蓝闷闷不乐地说:“找刀,杀你灭口!”拿了另一只碗把醒酒汤倒来倒去快速降温,一口气喝干净后,拎着菜刀气势汹汹地走出来,拿起茶几上的苹果削着吃,一边吃一边问,“我隐约记得我昨晚好像骂他了,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怎么不真?骂了一整夜。”?
“一整夜?你怎么知道?”?
“我睡在你旁边。”?
白天蓝霍地站起:“你没把我怎么样吧?”?
郑方舟冷冷瞥她一眼:“我要想把你怎么样,十年前你就渣都不剩了。”
白天蓝没好气地坐下,狠狠啃了一口苹果。这话没错,十年前她第一次和代理商吃饭,被几个猥琐大叔不断劝酒,她不甘示弱就一直喝,结果喝到吐,是他及时赶到把她救下来,安顿在酒店照顾了一夜。
可那时候她还是个没毕业的大学生,不谙世事,屁也不懂,喝醉了也就醉了,人丢了也就丢了,现在都快三十了,还干这种蠢事,这下好了,在他面前一辈子都别想擡起头来。
都怪孙无虑,要不是他找新女朋友,她也不至于出这洋相,小混蛋,负心郎,连半年寂寞都耐不住!想到这儿心里又是一酸。
郑方舟见其貌而知其意,微笑道:“酒也醉了,人也丢了,现在开始,从头来过。”
白天蓝白他一眼:“我本来就已经从头开始了。”
郑方舟笑道:“新工作不算从头开始,新城市也不算,新男人才算,替代文件永远比删除文件更彻底。而且,有个人在一起,日子也不至于寂寥。”
白天蓝反问:“你不一直一个人吗?日子就不寂寥?”
郑方舟笑道:“我惯了。”
白天蓝狡黠一笑:“是么?”
郑方舟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的表情,奇道:“你笑什么?”
白天蓝咬着苹果含糊地说:“我在想,你是心理问题呢,还是生理障碍?”
郑方舟手指轻推眼镜,眸子里闪着灿然精光:“都不是。当然了,前者我暂时无法自证,但后者我现在就可以证明给你看。”
白天蓝哈哈笑道:“好好说话呢,你怎么耍流氓啊?”
郑方舟含笑道:“不要轻易挑衅男人。”
白天蓝笑道:“怎么能说是挑衅呢,我明明在跟你认真探讨。”她又想起昨天的对话,好奇心重新泛起,“那个姑娘,真的只是普通朋友吗?”
问这话的时候她故意盯着他的眼睛,看他的眼神会不会出现上瞭下瞥等说谎征兆,郑方舟察觉到了她的意图,反客为主地深深望过来,似笑非笑地问:“小师妹,你这么关心我的感情生活干什么?”
白天蓝一愕,别开视线笑道:“关心你还有错了?谁叫我热心肠呢?”
郑方舟收回目光,笑道:“是啊,普通朋友,这个答案你满意吗?”
白天蓝笑道:“我有什么不满意的?我就是觉得奇怪,你看你这整天一副性冷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架势,好像披个袈裟就能西天取经了似的,就真没个想要的人?”?
“没有。”
这个想都不想的干脆回答让白天蓝哭笑不得,她愈发好奇了:“你要不仔细回忆一下,找找那种心动的感觉?”
郑方舟淡淡道:“没什么好回忆的,就算心动也得克制住。因为,你一旦克制不住任其爆发,这份感情就会成为你被人随意拿捏的软处。”
白天蓝笑道:“有软处怎么啦,人又不是金刚,何必追求刀枪不入?而且,跟喜欢的人在一起,你会快乐得连做梦都笑醒。”
郑方舟笑道:“然后分手了就会连做梦都在哭。”
白天蓝脸一红,叫道:“哎,你这人,怎么三言两语就夹枪带棒地讽刺我?我这不是喝了点酒失态了嘛……”
郑方舟做个打住的手势,微笑道:“喜欢一个人不一定要在一起,从不曾得到,才永远不会失去。”
白天蓝不以为然:“顾城有一首诗,叫做《避免》,为了避免花落,干脆放弃所有花开,为了避免结束,干脆放弃所有开始,说的就是你们这种人。”
郑方舟笑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而一旦做出选择,就必须去体尝所有后果。有些后果我不想尝,所以我宁愿不选择这条路。”
这话说得很有道理,白天蓝能明白,但却无法茍同,而且她也很奇怪,为什么事业上无所不用其极的他在感情中能这么无欲无求,同时她也很羡慕,她多么希望自己也可以放下对孙无虑的执念,真正把他当作生命里一只路过的蜻蜓。
然而她就是做不到,她无法说服自己,离得开不代表舍得掉,放得下不代表忘得了,心被密密麻麻持续不断的钝痛粉碎成灰后,她终于承认,还爱着就是还爱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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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方舟说,替换文件永远比删除文件更彻底。
白天蓝也不是没想过赶紧再找个新人来冲淡那些镌刻在脑海里的记忆,但这个念头每每都只是昙花一现就消失无踪,现在在她眼里,全世界男人都单眼皮塌鼻梁面目可憎言语无味,只有没良心的孙无虑双眼皮高鼻梁模样俊俏言辞讨喜,经历过他就再也没人能在她心里激起一丝涟漪。
好在还有工作,让她充实,给她期望。那是她的经济来源,是她的生活支撑,是她辗转红尘的最大底气,只要她还能工作能挣钱,她就能好好地活下去!
借着春节的热点,她的团队为猫头鹰公司策划了一个以亲情为主题的病毒营销方案,在微博等新媒体平台传播极广,许多人都意识到了监控对年迈父母、年幼儿女的重要性,纷纷下单购买猫头鹰的微型摄像头,持续上升的销售曲线陡然拔地而起,直耸入云。
这可怕又可喜的增长曲线在病毒营销结束后有了回落,但之前制定的广告方案依旧有效,每月销售量都保持着稳步增长,上半年刚过完,业绩就已超过去年全年水平。
寇明笑得脸上开了花,热情地请白天蓝团队吃饭,白天蓝专门请了耿志远一起参与。
寇明本来对耿志远很有意见,但见白天蓝擡举他,看她的面子也不能再摆脸色,加上业绩好赚了钱,他也没什么脸色能摆的,便和往年合作时一样,亲热地叫他小耿,感谢他和小白一起,让猫头鹰的气象焕然一新。
耿志远和白天蓝都不居功,连称不敢当,寒暄了一半,包间门噔地一响,走进个少年来,寇明面如寒霜,冷冷道:“你迟到了十五分钟。”
“说得好像我想堵车似的。”少年人没精打采翻翻眼皮,嚼着口香糖说话也含糊不清,手插裤袋吊儿郎当地走过来,一屁股坐到寇明旁边。
白天蓝呼吸一窒,心尖剧烈震颤。
寇明微笑着说:“这是犬子寇丹,大学还没毕业,把他叫来跟各位学习学习。”紧接着,从耿志远开始,一一介绍了广告代理团队的每一个人,最后压轴的是白天蓝,“这位小白姐姐,是统筹咱们广告业务的项目经理,非常厉害,你以后向她多学习。”
寇丹嘴角始终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随着父亲的介绍,两道又黑又亮的眸光从各人脸上逐一扫过,最后落定在白天蓝这儿,暂时也就没再挪开,一来是因为父亲介绍她时更郑重,二来所有人中她最漂亮,值得他的目光多停留一会儿。
他就这么毫不掩饰直勾勾地盯着她,一边继续吊儿郎当地嚼口香糖,一边伸出手来:“小白姐姐,以后请多指教。”
白天蓝已经从震骇中恢复了镇定自若,与他轻轻一握便即放开,淡淡笑道:“两位寇总真是折煞我了,我们AE说是项目经理,其实就是个打杂的,点子是创意出的,文字是文案写的,美术是设计做的,视频是策划摄影师加后期剪辑的功劳,我就是个传话筒,肚子里没货,哪能教得了人啊?”
她嘴里说着客套话,眼睛又情不自禁地向寇丹看了过去。
太像了,同样的FILA运动衣带着火辣辣的青春气息,相似的俊眉修目肤白唇红,相似的曜石黑的双眸深湛如天上星,相似的嘴角带着永不消融的散漫笑意……
只不过孙无虑气质里更多的是温柔淡定,而寇丹更多的是调皮任性,五官也没有那么无懈可击完美精致,整体而言,就像是一个低配版的孙无虑。
可即使是低配版,还是让白天蓝无法自控地多看了他好几眼,明知饮鸩止渴而无法自拔。
寇丹活泼爱玩,在饭局上兴致勃勃和大家聊赌马、桌球、□□等休闲娱乐项目,被寇明严词批评后,又开始肆无忌惮地问广告相关问题,许多问题的预设都是错的,正好证明了他的确什么都不懂,但这并不妨碍他被父亲指定为市场口的负责人来进行广告对接,看来也是和当初的孙无忧一样,希望子弟辈课余多些历练,以便成长得更快。
白天蓝微微苦笑,心情十分复杂,吊儿郎当的门外汉寇丹成为猫头鹰对接人,意味着以后的沟通难度会增加许多,工作效率势必要降低,可潜意识里却又为这个人事变动而窃喜,她不敢承认又不得不承认,她贪恋这张脸。
真正开始合作后,寇丹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证明了白天蓝的判断是错的。
他是不折不扣的游手好闲,对工作没有任何兴趣,当对接人完全是被父亲赶鸭子上架,勉强上任后也是尸位素餐,不提一个要求,不使一脚绊子,方案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文件你让怎么签就怎么签,白天蓝团队的工作效率不仅没有降低,反而因为拥有了绝对主导权而变得更高。
这种完全放权的表现,有可能是因为他又懒又不负责任,不愿意学习也不关心业务发展,也有可能是因为他还有一颗赤子之心,愿意给予合作伙伴毫无保留的信任和足够的施展空间。
但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这种合作模式都给白天蓝创造了极大的工作便利,她打心底感谢他,再加上那张脸的缘故,平时很乐意跟他多聊几句,甚至连看向他的眼神也充满了不自知的温柔。
同时,白天蓝团队的高度专业与高度负责,让猫头鹰的广告转化率也越来越高,销售量一直保持着稳定增幅,初出茅庐的寇丹几乎什么都没干,就受到了父亲的极大肯定,对白天蓝也充满了感激,总喜欢来找她闲聊扯淡,很快就熟得仿佛多年老友。
尽管白天蓝一再告诫自己,不应该寻找替代品,所有互动仅限于公事合作,可在电话那边和孙无虑有三分相似的声音笑着约她出去吃饭的时候,她还是仅仅挣扎了十秒钟就不争气地失守阵地,答应了赴约。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的话,两个月后的白天蓝一定会穿越回来,狠狠地扇现在的自己几个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