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是审计贺不疑名下资产,都花了大半天,冯又又跟着长了许多的见识。
四点,出门,贺不疑迎风眯了眯眼,风衣衣角被卷起。
“这下真的兜里空空了,”他一晒,叹气。
“你以前也空啊,”冯又又煞他的风景,“办公室用的纸偷偷收起来卖废品,卖了五块二毛八加班请我喝奶茶,步行二十分钟去买那家便宜的,年底被催房租还是我去交的……”
贺不疑把她嘴捂起来,半搂半拖着离开律师会计师们的视野。
众人忍笑。
两人回冯又又的住处去,猫已经不认识贺不疑了,一看见他,立马躲进沙发底下。
贺不疑不喜欢猫,但不允许猫不喜欢他,趁着冯又又去房间换衣服,他半蹲下来,侧头对着猫下命令:“出来。”
“喵。”
“我是你爸爸,你救命恩人,你是猫,不是白眼狼。”
“喵。”
“给我出来。”
“听见没!”
“贺不疑?”冯又又在背后疑惑歪头。
贺不疑若无其事,保持那个姿势,“我跟猫玩呢,你衣服这就换好了?穿这个出去吃饭吗。”
冯又又穿着一身舒适的棉质衣服,上白下蓝,清爽的像……像要在家宅一天那种。
“不出去吃,我去菜市场买菜,我们在家吃。”
一起买菜做饭?贺不疑喜欢这个活动。
老居民区的菜市场经过了改造,干净有序,摊位相连,过道宽不到一米,下午人不是很多,阿姨们在挑拣特价菜,几毛几毛的砍价,有种松弛的热闹。
冯又又把“去菜市场买菜”几个字说的十分自然,但其实到了菜市场,还是个一窍不通的生瓜蛋,隔着袖子戳贺不疑的后腰,让他去挑菜和讲价。贺总身上自带一种霸总气质,挑拣瓜果的时候,好像在品鉴什么珠宝品级,摊主忍不住往他们身后的路上看,想着是不是有摄影机,在拍综艺节目之类的。
两人买了满满一袋子菜,市场门口,有做活动排队领鸡蛋的,扫公众号就行,冯又又非要领,贺不疑排了半小时队,关注了一个“按摩到家”公众号,换了六枚粗粮蛋。
他颇有微词、阴阳怪气:“……你最好把这几枚蛋留到孵出小鸡,小鸡再生小鸡,不然这玩意不值我的半小时。”
冯又又:“哼。”兜里都空了,还有那么多屁话!
她在前面走,贺不疑在后面,把鸡蛋放进了右手的纸袋里,再追上去,牵住她的一只手。
冯又又不干,抽手要撇开他,那贺不疑肯定也不干,握着将她的手塞进了风衣口袋中。
“再挣鸡蛋碎了,”他说,“碎了你的小鸡没有了。”
“什么小鸡,那是你今天晚上要做的香菇滑蛋。”
“………”
他们在日光微暖的街边打打闹闹,像每对平凡情侣。
冯又又说的买菜做饭,菜是贺不疑在买,他寻思做菜总该是冯又又,结果,前脚进门,后脚,冯老师和周佳佳一家人都来了,既掌勺,也对他嘘寒问暖。
他是在自己住处住了一个月,并不是被关进哪个小黑屋吃牢饭了,其实真的不需要这么厚重的关爱。
他几次向冯又又递暗示,让她拦一拦,但管用就怪了。
正是天色初暗之时,万家灯火都亮起,空气里是厨房油烟的气味儿,老人家一直絮絮叨叨的,姐妹俩时不时打岔,还刷短视频,发出热闹的声音,人间烟火具象到了嗅觉、听觉、视觉。
一个闹腾的话题结束,遇到几秒不约而同的安静,在这一刻,贺不疑轻轻的抿了抿唇。
冯老师坚持要给他们把碗洗了、地擦了才肯回家,把他老人家这尊大佛请走,贺不疑终于松了口气。他向后仰坐在沙发上,左手按着额头,手遮住灯光,只留下下半张脸,下颌角清晰利落。
他有些疲倦了。
冯又又送了冯老师、扔了垃圾,在门口看见他的样子,微怔。
随即,轻手轻脚的进来,去他身边。
贺不疑偏头看她。
“累了吗?”
“怎么会,”贺不疑要起身,冯又又伸手按住他,将他按回沙发上。
贺不疑不解的看着她。
冯又又语音控制智能家居关灯。
室内暗下来,一瞬间,什么也看不见了,只能听见离得最近的心跳和呼吸。
很浅。
贺不疑感受到柔软的双手攀上他的脸,轻轻的按揉着紧绷的太阳穴、额头。
“我……”
“谁说话谁是小狗。”
“……”
他低低的笑了起来。
一些微弱的情绪,好像转瞬会消失在空气里的火花,却被捕捉、郑重对待。
贺不疑擡手揽过冯又又的腰,让她坐在自己腿上。
顺势,头向前倾,埋进她的颈窝之中。
冯又又学他平时对自己的样子,摸了摸他的头:“好啦好啦,我们会好的。”
“你是小狗了。”
“是是是,你是大狮子,有面子吧。”
贺不疑闷笑。
他叹息,闭上了眼。
感受此刻。
停留在此刻。
客观条件所限,这一刻没有留多久,贺不疑的腰没续航了。过去一个月,他总睡不着,夜里在客厅开个电影,在说话声里假寐,靠着沙发上,如此往复,腰肌劳损。
时间也不早,他说着困了,让冯又又去洗澡睡觉,把她糊弄走了。
长夜漫漫。
贺不疑还是没太睡着,即便是在冯又又家里。晚上,他在房间闷得受不了,走出来逗猫,猫是夜行动物,在夜里动静很多,他和猫玩了会儿,还开了个罐罐给她,如此一来,总算找回一点往日父女情谊。
猫在他手掌心蹭脑袋,浑圆的一颗头,毛茸茸的,软而热。
他收回手,撚了撚这触感。
四周,屋里昏暗,墙上钟表的秒针咔哒咔哒的响,几处电源亮着红色、蓝色的小灯,很安静,能听见邻居的呼噜声、远方的鸣笛声,街上有人喝醉了,在大叫着。这是凌晨三点的世界。
他在椅子上坐下,英俊的面孔溶入黑暗之中。
他轻轻闭上眼,等着晨光。
猫跳上他膝盖。
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没有多久,门响了。冯又又走出来,没开灯,迷迷糊糊的,去饮水机倒水喝。
喝完水,她往自己房间走,低头一看,猫没有守在门外,于是张望找猫。
这才看到贺不疑。
她揉揉眼睛,嗓音有点沙沙的:“贺……不疑?”
贺不疑看向她,没有说话。
冯又又走过来,仔细看他,在他以为她会问他怎么不睡的时候,她软绵绵的靠进他怀里,脑袋在他胸口委屈的蹭蹭。
“我做噩梦了,”她伤心的说。
“我梦到独角兽也倒闭了,我真的穷哭了。”
贺不疑扶额。
“你把独角兽保护的那么好,独角兽不会破产,那只是梦而已。”
“那要是真的倒闭了怎么办?”
“我们还会东山再起的。”
冯又又呜呜叫:“我再也不要创业了,打工挺好的。”
贺不疑好气又好笑,还有更多的是怜爱。
“别胡思乱想,我抱你回去睡,睡醒就好了。”
“我不要睡。”
“乖。”
冯又又:“睡醒要上班,我不想上班。”
贺不疑哄她:“不上,明天你不上班,我去上。”
“真的?”
“真的。”
冯又又:“做梦真好。”
果然以为在做梦。贺不疑摇头,嘴唇浅浅勾起来。
他把冯又又抱起来,送回房间,他也没再出去。
温暖狭小的空间里,困意来袭-
第二天。贺不疑遵守承诺,没让冯又又上班,不过,他自己也没去,而是去了其他地方,拜访需要拜访的人。
公司的情形他在居家期间也基本了解和把握了,出来后,高管第一时间做了简略汇报,理数集团的围猎、舆论的攻讦他都清楚。
到已经被划成老建筑群的保护区里,他下车步行。长长巷道,青瓦白墙,偶有杏花垂落,墙内,是一户人家。
贺不疑走到侧门,“澄园”的牌匾下。有人在那里等,对他说:“老爷子在下棋,请。”
澄园的门第前,往来无白丁,里面住的,是曾经在海城任过市长、后来升去北方的一位陈姓老人。
带路的是他孙子,穿个破洞皮夹克,眉目叛逆桀骜,气质夹着一种生人勿进的冷,不大像这种家庭里养出来的。
“小不疑,”陈老见到他,擡头一笑,“长这么大了,都快不认识了。”
贺不疑十分客气,弯腰伸手,让他在手背亲昵的拍了一拍,“陈爷爷。”
“元坤,你还记得不疑吗?”陈老对孙子道,“你们小时候,岑阿姨带你们一起去骑马、打枪,你回来说要你妈妈给你生一个哥哥。”
“……不记得。”
陈老:“哈哈,记得就好,快去叫杯茶来。”
陈元坤沿着长廊行出数步,回头看,贺不疑已经在棋桌旁坐下,拿起了黑子。
……
快中午,澄园留贺不疑用饭,贺不疑客气拒绝,陈老又让孙子送他出门。
在门口,陈元坤与贺不疑握手告别。
陈元坤道:“你肯变卖个人财产来填补受害者损失,我爷爷私底下很赞赏。”
“应该的。”
“那预祝你上市成功,能够如你所言,回馈社会。”
“会的。”
两只手一握,一项对行业、对未来或将有所改变的合作就此达成。
次周,海城市政府向外公布筹备已久的“人工智能数据港”的建设计划,其中提到发挥高校、科研所、重点民营企业的作用,建设一个超大型人工智能超算中心,该中心预计将应用于支持企业降低开发成本、提高民用工业生产、服务城市现代化管理等方面。随后的新闻发布会中,公布的一批参与者名单中,赫然有独角兽新兴科技有限公司之名。
新闻发出后,线上仍有怪腔怪调的网友。网监部门接到举报,抓了一批收受境外资助的水军,送到公安部门,同日,理数集团股价大跌,董事长下台。
至此,所有负面的声音销声匿迹。
海外也传来捷报,一支外派的高管团队也顺利完成任务,使交易所恢复了独角兽的上市安排。
上市日期不变,仍然安排在本月二十号。
离弦之箭发出,以悍不回头之势,射向天际。
再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挡他们的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