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独角兽为角力点,传媒业两大派系开始斗法。
遍地可见关于天马、关于独角兽的讨论,往往今日危言耸听的确认替身传闻、声讨AI之危害,明日又画风一变,说某些人真是什么都编的出来,这样明显的针对内资高科技企业,是不是有五十万下场。
bbs、微博、大小博主,全都下场,赶进这场喋喋不休的热闹里。
他们讨论AI、天马,讨论科技的现在与未来。
目光如炬者,则在追踪、分析这场没有硝烟的商业战争。
谁都知道,贺不疑因案件缠身,正在住所监居,独角兽重要决策一应由另一位女性创始人冯又又过手。
预期中的温和、拖延没有发生,她在公关策略中展示出极其坚定、极富有原则的一面,绝不接受任何折中妥协的方案,相反不断加注,有种势要一决生死的悍勇。
贺不疑在科技公司内大量雇用金融财商类人才的优势此时显现出来,他们比行内任何其他科技公司、互联网公司都更加机灵老辣,明白如何对这场危机进行应对。独角兽势单力薄,但先前几轮融资的股东们没有一个吃素的,此时不拉他们下水更待何时?
高管层组队连夜飞向四小龙国家,拜访几大资本财团,他们让股东们相信,这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买卖,这波独角兽要是上不市,机构股东的钱都打水漂去吧。
新的注资如强心剂,周转入场后,开始形成优势。
财力拼不过,说话声音就大不起来,理数集团的股东对周总这次决策提出异议,怀疑自己的钱被填进了无底洞里,更引人担心的,是与对方派系连年平衡之后,突然发生这样大的比拼,一旦输了,后果不堪设想。
老周把持集团有些年头,说话还算有用,短暂的力排众议,增加更多人力物力投入其中。
他赌的,是独角兽在花别人的钱,很快会花到金主爸爸肉疼,割肉止损。
他赌的,是贺氏集团无法处理烂账烂案,贺不疑信用跌底,无力回天。
他的确有信心,因为贺氏的问题比想的要严重,初次审计后资金漏洞竟然达到百亿,资金问题集中在几个投资子公司上,不久前,贺新诚正是提案要将这些公司给贺不疑继承,贺不疑因此更加被严格监视,无法与外界通讯。
在这场战争之中,时间变成决定性的因素,时间将揭开面纱,看谁笑到最后。
冯又又有一整个月都没有见到贺不疑,在各种事情的干扰下,她的高敏人格终于爆发,数次,她因焦虑发作而突然从会面场合消失,躲入黑暗的休息室里,长夜漫漫,她不再回家,但父亲、妹妹会来看她,呆在她的身边。
宁长舒在这时回到海城,来到冯又又面前。
经年未见,她的人生导师依然温煦如初见。
温声细语的疏导长谈后,宁长舒把一份长长的文档交到冯又又的手上,那是贺不疑记录下的关于她的点滴小事,长达八万余字。
她笑了、哭了、睡了几个小时、与人说了几句话,字字朴实,字字关心。
那是爱的来信,绵密的春风吹入心中,腐植在地底的根系土崩瓦解,墙壁轰然坍塌,密不透风的藤蔓在日光之中挥舞、消解,化成一场大雨落下。
连日阴雨后,晴朗了一日,徐思澜的行踪有了讯息,港岛警方在一起特大地下钱庄案件的破获中抓到了徐思澜,并拦截大量资金,海城公安即刻去办手续接人,当日凌晨,押人回办案中心。
冯又又闻讯,匆匆赶去。
这时贺不疑已经完成笔录、会见过了徐思澜。
真相基本查明,是徐思澜从集团转走大量款项,用作对她以及她弟弟经营的公司亏空进行填补。
贺新诚要收回公司、整顿交给贺不疑,她表面同意,实则迅速安排转移资金,老鼠洞打穿贺氏集团的财库,搬走座座金山。
在滨州,他们还使用贺氏的公章,大量签署合同、向不特定群众吸收资金,承诺返利,涉案有上千人次,资金几十亿。
贺新诚之死,实际就是他发现徐思澜以瑞士度假为名,实则要行金蝉脱壳,他无法接受,发生脑溢血。他在异国他乡的门廊前倒下时,徐思澜正跨上来接她的车,一次也没回头。
事情水落石出,更多的证人证词显示,贺不疑与此案并无关系。
他的监居措施被第一时间解除,律师鞍前马后,为他办理手续。
贺不疑靠在墙边,梅雨季,墙皮剥脱,他一身黑衣,睫毛垂着,侧脸藏在阴影之中,笔挺的鼻梁下,是薄而紧抿的唇,整个人淡漠沉静,好似从场景之中抽离了出去。
脚步声令他眼眸转动,微微侧头。
对视的一瞬间,冯又又立马红了眼眶。
贺不疑张开手臂,接住跌撞奔他而来的人,把她结结实实抱在怀里。
空了很久的胸膛,被填了起来。
薄荷味的剃须水、淡淡的烟草气,扑入冯又又的鼻尖,她把眼泪擦在他的外套上,这件外套被贺不疑脱下来,裹在她只着单衣的身上,拉链拉到最上方,卡着下巴。
他低头仔细端详冯又又的脸,拇指在她脸颊摩挲,“怎么还长肉了。”
冯又又一边掉金豆豆一边用拳头锤他,“会不会说话,你乱说!”
贺不疑闷笑,揩掉她脸上湿漉漉的痕迹,哑声说:“还和我梦里一样好看。”
于是越擦越多,一发不可收拾。
贺不疑把她的头按在颈窝,擡起下巴,感受胸腔的跳动。
他长长舒出一口气。
两人从办案中心走出,已经是早晨。
街口的早点摊已经支了起来,冯又又和贺不疑在这里吃了热乎乎的一碗虾米馄饨。
从来没有以这个角度观察过清晨的居民区,老人提着扇子出门打太极,学生顶着鸡窝头骑自行车上早课,貍花猫被大黄狗追咬,喵的一声蹿上屋顶,妇人推开窗户,在绳子上晾出几件衣物……
鸽子飞过天空,路过人间。
时间紧任务重,两人回贺家的保险柜取东西,乘车上了半山别墅。
老管家准备好火盆和艾叶,给贺不疑去晦气。
大屋子已经打扫的干干净净,不见葬礼时的痕迹,佣工们都在原本的位置上,只有男女主人都已经缺位。
并未多言,贺不疑独自上楼,进入书房,打开保险柜。
保险柜中,除了银行仓库钥匙、重要证件文件以外,还有一张老照片。
照片里是一家三口,男的高大英俊,女的秀美清雅,中间站着小男孩,他实在神气的很,对镜头昂着头。
照片背后写:庚辰年,吾妻笒讲演于母校礼堂,携子同听。
底下落着更小一行字,无人唤我贺总,倒是叫起了师公,哈哈,新鲜。
角落画了一个猪头。
贺不疑神色不明,捏着照片边缘,站立许久。
律师在外面等他,老管家过来送茶,说了几句话,低低的谈话声令贺不疑回神。
转身,他将照片放到书桌上,只抱起需要的文件等,慢步从书房走出去。
两人向他问好,他点点头,脸上没有特殊表情。
身后,风吹起,窗帘鼓动,岑笒去世那年种下的法国梧桐已经很高,枝繁叶茂,树叶沙沙作响,光斑在地面变换,如岁月鎏金。照片随风而起,卷动着向室外,与树叶一起,飞向远处。
冯又又站在空地里,若有所察,擡起头来,依稀看见什么。
但很快,风铃叮当,贺不疑从门内出来,她马上收回视线,迎上去。
贺不疑低头与她说话,揉了揉她的脑袋。
两人穿过树影走向远处。
逝者不追。
拿到文件去往银行,一批一批的账户被解冻,庞大的资金流动起来,集团会计几乎要把办公场所搬到银行。
账目上的洞太大了,贺氏的庞大身躯上已有太多腐烂痕迹,挖去烂肉,血流不止。
贺新诚在去瑞士前就已经心知肚明,他隔离出了一些优质资产,尽数转移出来,留给儿子。
徐思澜有金蝉脱壳,他又何尝没有独善其身的法门呢。
但子不肖父,贺不疑打开这个账户,从哪儿来回哪儿去的将之用回在集团身上。
还是不够。
他还得把贺氏一些资产打包卖出去,得把自己的跑车、市中心的大平层、哪个岛上的悬崖别墅……等等等都给卖掉。
与家族律师捋财产,捋到一半,服务员过来给他们点雪茄,问他要不要,贺不疑指指,示意都出去抽。
都出去了,留冯又又坐在他旁边的凳子上,上半身前倾,胸脯靠着桌子,脑袋快栽进那堆东西里。
贺不疑用手指点着她额头,把她推起来,冯又又双手抱他的手,眼睛震惊到浑圆。
他挑眉:“嗯?”
“卡利雅娜岛悬崖的别墅?是那个动漫里的吗?”
“是。”
冯又又吞了吞口水。
“要卖多少钱?”冯又又道,“我买你的可以吗?”
“你要这个干嘛,每年维护费就二百多万,我早就想卖了,是我妈妈旅行的时候看上的,非要买,海浪吵的要命,到处湿漉漉的,还有老鼠蟑螂……”
“啊你别说了!”不要破坏她的幻想!
贺不疑看她表情,道:“那这个不卖了?”
不卖拿什么填债,看着滨州的员工去跳楼?冯又又忍痛割爱,虽然那压根也不是她的东西:“卖卖卖。”
贺不疑把房产证抽了出来,放去一边,“不卖了。”
“你不要开玩笑了。”
“不开玩笑,留这个,卖掉我住那套房子好了,我搬去你家住,你有两个房间,我们一人一个,我不嫌挤,可以吗?”
冯又又想了一会儿,点点头,认真的表示同意:“好。”
“……”
“你笑什么!?”
贺不疑实在忍俊不禁。
连日郁结沉闷之色从他脸上扫开,他笑着叹气。
“这么多天我不在,你非但没有被骗、还干的这么好,真是辛苦你了。”
冯又又瞪他,片刻,转开脸,有些鼻酸。
贺不疑捧起她的脸,轻轻碰了碰。
律师抽完雪茄进来,踏进半只脚,圆滑的转半个圈,背对走出去。
又过了半小时,才进来,继续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