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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同学敛了笑,拉开抽屉,取出一只皮夹,打开,便抽出一张表格,推展在于力凡面前:“那你看这是啥?"

  于力凡怔了怔,猛地跳起身,重重一掌就向老同学肩头拍去:“我操!"惊喜之中,他用了在大学时两个间常用的一句国骂,"你有这暗器,咋不早说话!跟我卖关子啊!”

  老同学便揉被拍痛的肩头,回骂:“你啥时练出一手狗熊掌,打死人不偿命啊!”

  这是一张空白的《重点考生特别推荐表》,已盖了老同学说的那所高校的鲜亮印章,据说有了这种东西,便等于有了一张高考入学的特别通行证,提档和录取都可以比一般考生降低十分甚至更多,此前,于力凡对这种东西还只是耳闻,得以拜识尊颜还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

  “哪儿整来的这宝贝?"于力凡问。

  “来处来,去处去,别问,问我也不能告诉你。"

  “听说这玩艺值钱,我咋好白拿?"

  “你别骂人不带脏字好不好?换个人来,你看他一万块钱买不买得去这张纸片片!"

  于力凡心里生出许多感动,连连点头:“那是那是,咱俩谁和谁,我就啥也不说啦。"

  老同学脸上严肃起来,说:“至关重要的是你一定要给我保密,跟谁也不要把我亮出来。一呢,这种东西不是大街上的广告传单,想咋发咋发,真要再有谁来找我,我可搪不起啊;二呢,暗器不可乱用,用多了不灵;三呢,这种东西也太敏感,容易引人猜疑,谨慎小心些不为过,是吧?"

  于力凡连连点头:“我懂我懂,你放心好了。”

  于力凡回到厂里,把老同学的活变成了自己的话,如此这般,都跟杨科长说了。又亮出那张表格,说这张表格另有人填写,你把考号什么的告诉我,稳坐钓鱼船就是了。杨科长又惊又喜,却也难免心存疑惑,小心翼翼地问:“于老师,我真没想到你还有这么大的神通,能不能给我透个底,这个人到底是谁呀?"

  于力凡正色说:“你要信得着我,就这么报,别的什么都不要问,也不要再跟别人说,那位朋友也是这么再三再四叮嘱我的,明白了吗?”

  杨科长便不好再问,却越发感到一种通灵通幻般的神秘。

  也许是因了这么一报,杨科长的孩子自恃心里有底,进了考场没压力,再加者同学的那个预测果然应验,这一年省内报考复旦大学的考生大幅度减少,少了竞争对手,等于多了胜利把握。两个月后,喜讯传来,杨科长的孩子被复旦大学录取,不亚于在这个北方城市腾空而起一颗耀眼的明星。再分析原先看中的那两所高校,杨科长不禁以手加额,倒吸了一阵冷气,以她女儿高考成绩,若报人民大学,肯定脱靶没戏;就是报北师大,也仅以提档线擦边,能不能录取,也是玄而又玄难有把握的事。有了这么一比较,杨科长越发不知该怎么感谢于力凡才好,又是要请吃饭,又是要送东西,于力凡一概谢绝了,很雍容大度地说:

  “杨大姐,今后咱们都不再提这件事好不好?再提,可就是把我当外人啦。"

  于力凡开始把杨科长叫杨大姐,也算两人关系格外近密的一种表示。

  杨科长却仍觉不过意,说:“你是自家人,我不说谢字,可你的那位朋友,咱总得有点表示吧?"

  于力凡说:“你不认识他,他也不认识你。我是看大姐的面,他是看我的面,我说不用谢,大姐还这么在意干什么?拉倒,拉倒吧。"

  杨科长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却仍不肯"拉倒",也觉不好"拉倒"。转眼过了秋天,又到了冬天,孩子放寒假从上海回来,一家人便在春节前两天一起到于家拜年。于力凡看杨科长提了满溜溜的两大兜子东西进了门,忙说,干什么干什么,我可要闭门谢客啦!杨科长笑说,我们拜个年也不行?你好大的架子嘛!杨科长的丈夫也说,早想来认个门,就等孩子放假回来呢。于力凡扫了那些东西一眼,烟是好烟,红通通的大中华,酒是名酒,装在锦盒里的贵州茅台。于力凡知道杨科长的丈夫在市内一家大商场里当党委书记,这些东西保证是正宗,惨不了假的。于力凡说,哪有大姐姐夫兼首长给兄弟兼普通一兵拜年的道理?倒反天罡了。杨科长便故意绷了脸,说这我可得郑重声明,我和你姐夫可没来给你拜年,是这丫头来给她叔叔兼老师拜年,黑灯瞎火的怕她找不到门,我们两口子就陪着来了。于力凡说,孩子来拜年没毛病,可她还在念书,又没挣钱,买了这么些东西算什么?杨科长说,现在上头可在鼓励超前消费,这点东西是孩子跟她爸她妈贷款买的,将来本息一块算。说得一屋人哈哈笑。

  客人们坐下来,不外说些孩子在学校里念书的话,坐了一会,就起身告辞了。出门前,杨科长的丈夫指指提袋格外叮嘱了一句,里面还有一盒茶,绝对正宗雨前茶,不能长放,老于一定要抓紧认真品一品,自己品。于力凡忙说,谢谢了,谢谢了。

  于力凡送客人回来,见妻子正在摆弄那只极精致的小铁茶盘,便问,什么极品好茶,这么上心?妻子说,听意思,怕不在茶上吧?于力凡心里忽悠一下,急打开,果然是崭崭新的五千元沉甸甸的票子。妻子说,人家既动了这个心思,就是不想再欠这份情,你也别太那个了吧。于力凡叹了一口气,再说不出话。

  这一夜,于力凡失眠了,翻来覆去睡不着。妻子就讽刺他,说看你这点出息,要当个官,隔三岔五的有人给你塞捆钱,不吓死你也得折腾死你!不就是五千块钱嘛,你又为她办成了那么大的事,就是五万也犯不着这样。听说眼下要想把孩子送进名牌大学,花上十万八万是很平常的事,她捡了大便宜啦!其实于力凡睡不着,想的并不是这五千块钱该不该收的事,他以前在学校,帮学生报志愿出了点彩儿,家长也会想法表示谢意。调来厂里,学生和家长们追过来请他帮助拿主意,也都不让他白浪费脑细胞,可以前那些答谢的不过是些烟烟酒酒的事,也有实惠些的,送一身上点档次的西装,还有人送过他一副据说是天然水晶的保护镜,可跟今儿这五千元钱比,就都是小巫见大巫啦。于力凡在突然之间悟出了一个道理,发现了业余创收的一条门路,敢情帮人报高考志愿也应属知识产权,这条创收门路如果铺展开,不仅宽阔,而且前程无限。这件事的关键是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仅凭闭门谋算瞎猫碰死耗子,杨科长孩子的事如果没有老同学鼎力相助,哪有眼下这般效果;而且要想大干,就要干那种别人根本不敢想、或者想了也白想、咱却能把它办成的事情。问题是要想大干,就必须有关系有后台,这种事还能屡次三番地去找老同学吗……

  于力凡把事情设想到这一步,有点像本不会游泳却突然落水的孩子,他在水中胡乱扑腾一番的结果,还无意间抓到一条挺肥硕的大站鱼。白捡了一条大站鱼的于力凡开始意识到水中有宝,只要会抓肯抓,还有比鳅鱼更值钱的生猛海鲜呢!

  促使于力凡下了结网捕鱼的决心并进一步明确了捕捞目标的是一张看起来与他全无瓜葛的报纸。春天里风和日暖的一天,百无聊赖的杨科长从党委宣传部抱来一大堆过时的报纸,在漫不经心的翻阅中,突然亮了眼睛。那是一条极平常的省教委召开高校招生工作会议的消息,配着消息还发了省招办一位副主任在会议上的发言摘要。杨科长自从孩子念大学后,对高考方面的关注余热尚存。杨科长在死盯了那条消息好一阵后,便把眼睛又盯在了于力凡的脸上,说:

  “于老师不肯泄露天机,我也能破解其中的奥妙。你的那位帮了我大忙的朋友是不是也姓于?"

  这话问得有些无头无脑。于力凡怔了怔,反问:“杨大姐说的是什么意思,我怎么没听明白?"

  杨科长笑了笑:“你还装什么装,坦白交待这位于主任是你的什么人吧?"

  杨科长说着,便把报纸推到于力凡面前来。于力凡匆匆扫过一眼,便觉心里有电光一闪,一个主意已在瞬息之间形成。原来报纸上注明着的那位省招生办副主任,竟也姓于,名字与于力凡只有一字之差,叫于力平。世间竟有这等巧事,"平"和"凡"本可自然组词,而在现成的词汇中各取一字为本家族同辈的孩子们取名,古往今来的中国人早已习以为常。冒认官亲,此乃天赐之机,即使你自己矢口否认,怕是别人都不信的,何况此前还有那种一言难尽的前提背景。

  “力凡,你可真沉得住气。"杨科长也早不再称于力凡为于老师,"看起来,你是能成大事的人啊!”

  “这事……杨大姐可千万不要再向别人说。"于力凡声色不动,一脸的郑重。

  声色不动再加上这种既不否认也不承认的叮嘱,越发让人感到似乎已掀起了神秘面纱的一角。此情此景,不否认便是承认,不否认的效果往往比信誓旦旦的效果更明显。

  杨科长说:“放心吧,我又不是两岁的孩子."

  于力凡却越发拿出了针对两岁孩子的伎俩:“那咱俩可就算拉钩上吊,绝对不能再向外说啊。”

  于力凡坚信,他越这样强调,杨科长越会把话传出去,女人的嘴巴嘛。于力凡现在需要这样的广而告之,没有传播又怎么会有更多的人来找他谋划大事,没有人来找他谋划大事又怎能达到业余创收的目的呢?要想通过孩子的嘴巴替你传播某件事情,最好的办法就是多叮嘱他几遍"不许",许多女人在这类事情上常犯和小孩子一样的低级错误。于力凡下决心要去省城认识认识那位和自己的名字仅有一字之差的招生办副主任,并争取尽快发展双边关系。几天后,他对杨科长说,我想请两天假,去省城办点私事。杨科长立刻自作聪明地点头,说我替你去跟牛厂长说一声,就说我派你去买职教资料,差旅费咱们一年到头花不了几个,亏透啦。杨科长说完,就起身风风火火地走了,很快返回来,故作低声说,去吧,我说好啦,牛厂长还特意批了你一千元招待费,你看着花吧。于力凡使有些发怔,这女人,果然把话传给牛厂长了!杨科长似看出了于力凡的心思,解释说,放心吧,我给你保密呢,我说你是去省里找人,给咱颁发职工教育省级合格证的事,牛厂长连呗儿都没打(毫不犹豫),就点头啦。哼,招待费许他们花,咱为啥就不花,不花白不花!

  于力凡去了省城,直奔了省招生办。果然,门卫师傅仔细看过他的证件,又隔着老花镜端详了他一番,便很客气地告诉了于主任的办公室。于力凡的名字再一次让他作假了官亲,"平"与"凡"之间的不平凡会晤已是势在必行了。

  忐忑着一颗心敲开于副主任办公室的门,于力凡便知再玩假冒官亲的游戏不好使了,他必须摸石头过河,躺着来。好在他早有准备,自报过家门,那于主任便哈哈笑起来:

  “好,好,你我五百年前是一家,名字上也仅有一字之差,又都做着教书育人的工作,缘分啊!正所谓百步之内必有芳草,那么百里之内呢,则必有兄弟,是不是?"

  于力凡忙说:“不敢高攀,不敢高攀。于主任不光幽默,还这么平易近人,我真没想到啊!”

  于主任又笑:“你骂我呀,好像我不是人似的。说吧,素昧平生地找到这里来,是不是有什么事?"

  于主任长着一副心宽体胖的相貌,也不知是性格使然,还是这一天心情格外愉快,全然没端出为官作宰的架式,这让于力凡暗中庆幸,看来兆头不错!

  于力凡说:“也没有什么事。早知您的大名,只觉特别亲切;就想来高擎认识。正巧前些天我在省报上看了您的讲话,深有感触,这些年我一直在学校做毕业班的工作,也有些切身的体会,想跟您谈一谈,也许会对您今后的决策有些帮助呢。"

  “真没别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