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杰吃了邵远一拳,人一下发了狂。他嘴里骂着脏话,反扑向邵远。
两个人昏天黑地的扭打起来。
即便邵远高了博杰大半头,又比博杰年轻力壮,在扭打中占据了一些优势,但也没能全然防住博杰的拳头。
博杰疯了一样地甩着王八拳,有那么几下,着实不轻地招呼在了邵远身上。
谷妙语听着拳头落在邵远身上的闷响声,心急不已,她想冲上去分开两人。可也只是想一想而已,她并没有那个能力。两个打到红眼的男人,谁也不肯听她的“你们别打了”。
她也想过报警,但很快想到警察来了邵远也要跟着一起被拉去派出所。她不能让邵远因为她留下这么个莫名其妙的污点。
可不知道怎么就那么寸,刚刚还僻静无人经过的胡同口,在她已经死了报警那份心时,偏偏有警车从这里巡逻路过。
谷妙语赶紧拉住邵远,告诉他别打了快跑,警察来了。
邵远收手准备后撤的功夫,嘴角猛地挨了博杰不依不饶的一拳。立刻有血从他嘴角爆裂开的伤口流出来。看着邵远那么好看的一张脸,说挂彩就挂上了彩,谷妙语心疼得恨不得去买把菜刀。
那一瞬她出离愤怒,但她告诉自己得分清轻重缓急。她狠狠瞪了博杰一眼,几乎在低吼:“你想进派出所吗?还打??不想就跟上来!”她得让博杰也跑得掉,不然他进了派出所,会毫不犹豫供出邵远的。
她拉着邵远转身就往胡同里跑。博杰想也没想地跟上来。
警察一定看到他们打架了,但看到他们停下来不打了跑进胡同里,便做了罢并没有驱车往逼仄的胡同里追。
一路飞奔,感知到安全后,谷妙语停下来。她从小活在老谷的魔鬼体育训练下,跑这么一段路她是脸不红气也不喘的。
博杰却气喘吁吁,停下来叉着腿弯着腰,两手撑在膝盖上方的大腿上,哈哧哈哧地喘粗气。
谷妙语猛地向他走过来,猛地擡起脚,猛地照着博杰岔开的腿间用力一踢。
刚刚看到邵远嘴角爆开的愤怒,她都存着呢,一点没释放,就等着这一刻返还回去。
博杰嘴里骂着贱人,捂着裆口蹲了下去。
谷妙语站在他面前,哑着声地说:“博杰我告诉你,我这次脚下留情了,下次你要是再来骚扰我,我踹到你断子绝孙!”
她说完拉着邵远往胡同外面快步走,留下博杰躺在胡同里骂骂咧咧地哀嚎。
邵远任由谷妙语拉着,一边走一边愣愣地歪头看她,连嘴角有伤都忘了疼。
出了胡同口,谷妙语一下又蹲在了地上,头埋在膝盖上。
她传出来的声音有点闷闷地:“我第一次踹人,有点紧张,心跳得厉害,你让我缓缓。”
邵远的手悬在她头顶。她今天梳了马尾辫。她低头趴在膝盖上,马尾辫顺着她的脖子滑下去。他想摸摸她的头,摸摸她的马尾辫安慰她。快要摸到的时候,心脏忽然开始狂跳,比刚刚看到她挨欺负跳得还要厉害。
他腿一软,居然,也蹲了下去——
谷妙语缓了一下后擡起头。随后她就愣了——邵远居然也蹲下了,就蹲在在她面前。
刚刚她心里有那么多的情绪,愤怒、委屈、紧张、后怕。但在看到他蹲在自己面前的一瞬间,它们全都挥发掉了。
她忍不住笑:“你怎么也蹲下了?”
邵远回她一笑,说:“我也心跳太快,学你蹲着平复一下。”他牵动了嘴角的伤口,疼得皱了下眉。
谷妙语笑不出来了。
“博杰个王八蛋,居然让你破相!”
她站起来,邵远也跟着站起来。
——走,我们去药店。
——以后你下班,我送你回家。
谷妙语和邵远几乎同时开口。他们没有意识到自己都在第一时间为对方着想着。
“你送我也不是长久之计。没关系的,回家我就上网买个电棍和防狼喷雾,博杰再骚扰我我弄死他!”谷妙语超凶地说。顿了顿,她安慰邵远,“不过我今天踹得他都骂出贱人了,他应该不会再喜欢我了。他不喜欢我就不会再纠缠我,放心吧。”
他想天天送她回家,那倒是挺好,可是能送多久呢?最久也久不过月底啊。
谷妙语拉着邵远找药店。邵远从听到“不是长久之计”就没再讲话。
谷妙语从药店买了消毒水和棉签,拉着邵远坐在路边花坛水泥台上。
她用棉签蘸着消毒水,去抹邵远嘴角一大片紫又红的伤口,抹得小心又专注,生怕一不小心会弄疼他。
邵远开始还被消毒药水牵动着痛觉,可看到谷妙语微微皱着眉专注地为自己上药,他的注意力一下全被她牵走了。
太阳正越来越快地西垂着,落山前憋红了脸送出一天里最后的光亮。
红彤彤的光芒跳跃在她脸庞上,鼻尖上,睫毛上,眉心上。她成为夕阳下最美的风景。
刚刚看到博杰欺负她的时候,他真恨不得杀了那个混蛋。他一向自制力过人,不和人争口角,更没和人打过架。从小父母就告诉他,打架和争吵,都是低端人的行为,人上人是靠能力去征服和碾压对手的。他一直按着父母的话去做,努力当好人上人。可今天他却破了例。
细想想,他为她破的例,何止这一件事。
他为她,第一次对父母撒谎,第一次喝到烂醉,第一次动手打架。这些从前从没做过的第一次,颠覆了从前的他。如果父母知道他做过这些事,会很失望吧?可他不后悔。因为他总算知道,原来喜欢一个人,是愿意为她颠覆自己、为她义无反顾做尽种种第一次的。
他看到她睫毛抖了一下,而后擡起眼,看向自己。
她好像在说什么。可他心跳得太厉害,满耳都是心跳声。
使劲压下心跳,他终于听见她的声音。
“糟了,你这孩子是不是疼傻了?问你饿不饿你都听不懂了!”
他笑了,赶紧回答:“饿。”顿了顿,又说,“但我今天不想喝粥。”
他是不是有点任性?但这是他人生里首次打架挂彩,不如就以任性纪念一次吧。他今天就是不想吃陶星宇昨天吃过的东西。
“不如我们去你定点喝酒浇愁的烧烤店,喝点小酒吧。”他说——
谷妙语很认真地建议邵远:你嘴坏了,喝酒肯定杀得疼,要不然今晚还是喝粥吧。
但邵远今天居然有点小任性,说什么都不听她的话了,坚决不喝大米粥,坚持非要喝小酒。
她本来是不同意的,可是转念一想,她还能由他任性几天?心就立刻软了。他们打车直奔向烧烤店。
以前每次到烧烤店撸串,邵远喝酒喝得都比较含蓄。可今晚他却喝得很狂野,杯子端起时一定是快要四溢的满,放下去的时候又一定是见了底的空。
谷妙语看他喝得这么猛,自己就不敢尽兴了。两个人里总要留一个保持清醒的。
两人喝着酒,聊着天。今天邵远说什么谷妙语都顺着他。
邵远说:小姐姐,等以后我发达了,我带着钱回来,很多很多的钱,我来投资你。
谷妙语说:好啊。
邵远说:啊,可前提是,你得先有家公司。你有了公司我才能投资你。
谷妙语说:好啊,那我就开家公司。
邵远掰着手指头数:2012、2013、2014、2015、2016。嗯,2016,五年,你等我五年,五年应该够我爬到资本圈的金字塔尖了,到时候我帮你成为行业先锋。
谷妙语应承着:好,我等你五年。
邵远笑了,开心得连干三大杯白酒。谷妙语觉得他喝多了,连忙结账,扶着他到外面街前的长椅上坐。
到底是立了秋,太阳隐没后,夜晚有了一些凉爽。晚风徐徐吹着,吹得清醒的人愈发清醒,酒醉的人愈发迷醉。
谷妙语从没有见过邵远以像今天这样的阵仗喝酒,她试探地问:“你是不是有什么事不开心?”
邵远的面颊被酒精蒸腾得泛了红。他转头看向谷妙语。谷妙语发现他的视线并不对焦。
“如果我说,我是因为出国的日子快到了,一想到要离开,我就有点难过,你会笑话我吗?”
谷妙语觉得此刻的邵远变得和平时有点不一样。他平时理智、冷静、甚至缺了那么点七情六欲,他有超脱同龄人的成熟。可原来,他理智成熟的躯壳下,似乎也是藏着一个脆弱的孩子的,他平时把这脆弱的孩子藏得太好,现在是借着酒劲才放他出来。
一刹那间,她心头几乎姨母爱泛滥。
她擡手摸摸他的头:“不会。”
他一下就笑了,笑得像个小孩子一样纯粹。
“你知道吗?我这个人啊,很难相处的,不是谁想和我交朋友我就和他交的。”
谷妙语也笑,她想起了他们初识时的相看两相厌,点头:“知道。”
邵远把头往她面前又探了探。
路灯的光落下来,被他的长睫毛中断,在他眼下变幻出阴影。夹在光与影间的他的眼睛,水洗一样的亮。
“你知道吗,我这个人,看不上谁的话,说话不好听得很。可一旦看得上了——”他睫毛抖了抖,又笑了。
谷妙语觉得胸腔子里好像变成了迪斯科的舞场:“说话就变得好听了?”她接着邵远的话。
邵远笑着摇头,醉醉的笑容里有一点贯常从不曾有的调皮:“不,你误会了,转折不在这里。转折是——如果我一旦看得上谁了,我嘴巴还是不会说多好听的话,但我心里是时刻愿意为她两肋插刀的。”
他又往前凑了凑,问:“小姐姐,我现在是时刻愿意为你两肋插刀的。你说我好不好?”
一瞬里谷妙语感知到,她的胸腔从迪斯科舞场变成了摇滚舞场。
她看着近在眼前的邵远的脸。
多好看的小伙子。毛茸茸的眼睛,湿漉漉的眼珠。
他像个喝醉了酒在撒娇的小男孩。
问你:
我好不好?
她觉得自己的心都要化了。
“好!”——
邵远一下咧嘴笑了,笑得非常非常开心的样子。
他还要借酒撒娇,谷妙语的手机却响起来。是楚千淼打来的,她急慌慌地在电话里问谷妙语在哪,告诉谷妙语:“喵喵吐了!它一吐我一慌,菜刀割了手,你快回来带我们俩去医院吧,我怕我大出血死掉啊啊啊!”
谷妙语连忙安抚她“你死不了的放心”,告诉她“邵远喝多了,我先把他送回家”。
最后挂电话前她还不忘奚落楚千淼:“你可扒住了你手上那口子,别我回去的时候再愈合了!”
挂断电话后她看到邵远已经醉得开始垂着头打瞌睡了。她摇摇头。没想到到他酒量居然这么差。她只有连着喝酒的时候才会这么容易醉。
她晃醒邵远,问他:“你家的地址是哪里?”
邵远咕咕哝哝说了地方。谷妙语听清是东三环那里,幸好离这不算太远,她还招架得住。
她叫了辆出租车,把邵远扶上去。一路上邵远都枕着她的肩膀,睡得很乖。
她一动都不敢动,怕扰了他这一路的清梦。
到了地点,她扶着邵远下了车。邵远尽管醉得迷离,却知道配合她,尽量努力自己走路,不叫她难以搬动他。
谷妙语几乎有点心疼了。这男孩,他多乖啊,连喝醉都努力不让人操心。
按照他报的门牌号,她找到他的家。门是密码锁的。她摇晃他,从他嘴里晃出密码。
解了锁进了门,屋子里一片漆黑。找不见灯在哪,她索性摸着黑拖着他移动。窗口渗进来的一些月光让她看到一个长沙发就在不远处,她拖着喝醉的大男孩向那个沙发移动。
把他安置好在沙发上,顺手给他盖上备在沙发尾端的一条薄毯子,做完这一切,她蹲在沙发前又仔细看他两眼。
月光弱弱地溜到他脸上来,真是一副又乖又好看的睡相。
手机忽然响起在月光稀薄的黑暗里。她几乎被震慑得打了个激灵。
她连忙接起电话。邵远被震得皱了皱眉,却没有醒。她站起来一边接电话一边朝门口走,楚千淼正在对她哀嚎:“姓谷的,你再不回来我和喵喵真的要变尸体了!”
她连声说着好好好这就回来了,出了门——
邵远睁开眼睛的时候,有点懵。他居然断片了。
在黑暗中瞪眼向天棚上看了半天他才发现,自己原来正躺在家里沙发上。
动了下嘴角,疼痛加快了他的清醒。
他摸了摸裤子口袋,从里面掏出手机看了看。半夜十二点多。他是怎么回来的?小姐姐送的他吗?
口渴得厉害,嗓子眼像干裂开无数道血口子。他从沙发上坐起来,准备找水喝。
随手按了下沙发墙边的双控开关。
黑暗立刻不见踪影,屋子里瞬间四下大亮。
邵远坐在沙发上,蓦地睁大了眼。
他的酒劲全醒了,脑门麻麻地浮起青筋和冷汗。
母亲正坐在对面沙发上,双臂抱在胸前,面无表情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