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猎狐行动办里,林坤有个经典的倒时差方法,那就是无论飞行时间多长,到了目的地也不要马上入睡,而是要熬到入夜困得不行的时候,再入睡。按照这个方法,只需一天,时差便能倒过来。林坤将这个方法教给了许多年轻人,都屡试不爽。想想也不奇怪,作为一个有着二十多年警龄的老公安,林坤的肚子里又何止这一点儿招数。
南美国家哥伦比亚,当地时间10点,林坤和靳伟相隔十多米的距离,在一个别墅区旁漫步。虽然波哥大市的气温在二十摄氏度左右,但阳光暴晒,靳伟的额头冒出细汗。
别墅区不大,约有几十栋建筑。每个别墅前都有一个院子,院外用金属栅栏围住,私密性较强。林坤停在树荫里,接过靳伟递来的香烟,他冲靳伟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靳伟回应,向左侧的一栋别墅抬了抬下颌。两个人相对无言,用眼神交流着。他们已经在这个别墅区前蹲守了整整三个小时。
“林处,咱们下一步怎么办?”靳伟还是忍不住打破沉默。他不到三十岁的年纪,圆圆的脸上架着一副黑边眼镜,是猎狐缉捕组的队员。
林坤是经侦局的处长,此次来支援行动办的缉捕行动,他总是一副笑模样,仿佛再大的压力都能轻易化解。“再等等吧,静观其变。”林坤言简意赅。
两个男人默默地喷吐着香烟,脑海中在迅速地思考对策。就在距离不足五十米的一栋别墅里,潜藏着外逃境外三年之久的犯罪嫌疑人邹双庆(化名)。如果是在国内,林坤和靳伟早就冲进屋中,将他绳之以法了。但在哥伦比亚,根据当地的法律规定,如果未经审判,即使犯罪嫌疑人有再大的罪行,也不能进屋抓捕。但审判的程序复杂冗长,无法保证迅速行动、及时押解,这就意味着,要想成功缉捕邹双庆,就必须等到他走出别墅院子的时候再动手。人已经锁定,而抓捕却迟迟无法实施,林坤压抑着内心的焦躁,默默地注视着与犯罪嫌疑人邹双庆之间相隔的那堵墙。
“钓吧,这么等不是办法。”林坤计上心来,他看了看停在别墅门前的一辆白色宝马轿车,随后又转过头,望着不远处的一辆贴着深色车膜的尼桑轿车。车里四个哥伦比亚移民局的警察正在等待。
邹双庆涉嫌的案件重大,他以支付高息为诱饵,非法吸收公众存款两亿余元人民币,被害人达上千人之多。他五十多岁的年纪,许多人对他的评价都是面似忠厚但城府极深。在潜逃之后,他还多次向国内的被害人谎称,自己在澳大利亚经营项目、弥补欠款,以扰乱视听、拖延时间、干扰侦查。面对如此狡猾的对手,单靠一般的招数是很难缉捕成功的。但林坤的招数却一定不一般,这点靳伟深信不疑。
林坤走出树荫,来到尼桑车前,跟坐在里面的移民警察说了一会儿,便径直走到停在别墅门前的宝马轿车前。移民警察启动了引擎,缓缓朝着林坤的方向驶来,就在驶过宝马车的时候,林坤重重地敲了一下车门。
“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宝马轿车警报大作。
尼桑轿车停住,两个移民警察走了出来。为首的警察叫艾迪,三十多岁,高大威武,深棕色的头发卷卷曲曲,他在宝马车前无奈地摊开双手,表示歉意。
“喂,这是谁的轿车?”艾迪冲着别墅的方向用西班牙语说。
林坤和靳伟则静静地在一旁的树荫中等待,时刻注视着别墅里的动静。邹双庆果然沉稳老到,就算遇到这样的突**况也不马上出门。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世界仿佛静止了,只能听到腕间手表的指针声音。林坤的大脑在飞速转动,他在判断着有三种可能出现的情况。第一种,邹双庆没有听到自己宝马车的报警声,如果是这样,要让移民警察继续做戏,引他出门;第二种,邹双庆听到了报警声,但是不敢出门,如果是这样,就只能让移民警察先行离开,在车上留个写有联系方式的纸条,放长线钓鱼;第三种是最麻烦的,就是邹的别墅内还有别人,邹让一个与案件无关的人出来解决问题,如果真这样……
林坤刚想到这里,别墅的大门突然打开了,一个女人走了出来。女人四十多岁的样子,肤色白皙,留着短发,身材保持得较好。这是林坤最不愿意看到的情况,但他也已经想好了对策。
“怎么回事?”女人站在门前用西班牙语问。
艾迪迟疑了一下,开始用林坤教的面对第三种情况的解决方法。
“你的车停得不是地方,不能怪我们。”他反驳道。
女人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哎,你们撞了我的车,还反咬一口,你们怎么开的车啊,怎么这么说话啊?”女人生气了。
林坤在不远处静观其变,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在刚才与移民警察的交流中,他特意强调,如果有其他人出来,一定要胡搅蛮缠,以引邹双庆出来帮忙。
“你的车没事,我们走了啊,学会好好停车。”艾迪装作不屑,转身就要上车。
女人气得脸色惨白,但面对两个陌生的哥伦比亚男人却不敢上前,一时处于两难境地。林坤默默地注视着别墅大门,心里默念,是该出来帮忙的时候了……
果不其然,别墅的大门再次打开。
一米八五的身高,五十多岁的年纪,身材消瘦,面沉似水。对!就是他!林坤几个小时蹲守的疲惫一扫而光,沉着的他竟也激动起来。
邹双庆并没有急于走过去,而是伫立在院子里,冲着艾迪问:“你说,我的车怎么停得不是地方了?”
艾迪也认出了他,但考虑到要在院外实施抓捕,便下意识地退了两步。他上下打量着宝马车,语气放缓地笑着回答:“不好意思,其实撞得也不是很厉害。”
见对方态度缓和,女人的气势又来了:“什么撞得不厉害,你这是什么态度,我们的车你们必须赔偿。”她说着就走了过去。邹双庆见状,也随后跟了过去,走出了院门。
成了!林坤来不及多想,一个箭步冲上前去,靳伟紧随其后,埋伏在车内的另两个移民警察也跳了下来。
邹双庆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移民警察扑倒在地。女人吓傻了,手足无措地询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坤走到女人的面前,一字一句地说:“我们是中国警察,来遣返邹双庆的。”
女人的表情暗淡下来,随后又坚毅起来:“你们无权在这里抓捕他,这不是中国,你们没有执法权。”看来她对法律也略知一二。
“是,你说得对。所以抓他的不是中国警察,而是哥伦比亚移民局的警察,他们在这里有执法权。”林坤不动声色地回答,气势压住了女人。
“你叫什么名字,是他什么人?”林坤反问。
“我……”女人欲言又止,“我是他的翻译,姓名你们无权过问。”
“翻译?”林坤皱眉,从女人不自然的表情就能看出,她与邹双庆不可能是简单的雇佣关系,“那好,我可以不问你的姓名,但既然你与邹双庆没有什么关系,就不要阻拦移民局的执法。”林坤语气强硬。
这时,邹双庆已经被移民警察戴上了手铐。
“老邹吗?”靳伟走到他面前问。
“是我啊。”邹双庆表情平静,毫不惊慌。靳伟知道,对手的城府很深。
“我们是公安部的,知道今天为什么要抓你吗?”靳伟问。
“嗨,怎么还用你们来啊,打个电话我不就回去了吗……”邹双庆轻描淡写地回答。
“嗨,我们不是怕你孤单嘛,所以过来接你啊……”林坤接过了话茬,“老邹,别的不多说,我们既然来了,就请你好好配合工作,事情总是要解决的,未来的发展取决于你的态度。”
“嗯,我知道……”邹双庆默默地点头。
大功告成,将近四十个小时的漫长航程和连续工作的疲惫一扫而光。林坤多年的工作经验再一次成就了成功的缉捕。林坤、靳伟和移民警察押着邹双庆返回到波哥大移民局,与案发地经侦总队派出参与押解的老申和老尹会合。两位老大哥因为高原反应,到了波哥大便胸闷气短、连续腹泻,看林坤回来,才精神起来。老申打开一包红旗渠香烟分发给战友们,四个老烟枪喷云吐雾,就当作是庆祝。
“各位警官,我家里还有几条‘黄金叶’,你们拿过来抽吧。”邹双庆坐在一旁,讨好地说。
“咦……我们可抽不起那么贵的烟,你还是自己留着吧。”老申一张嘴就是家乡口音,听得一旁的靳伟想笑。
“哎,我说,你为什么跑到这么远的地方?”老申问。
“我在波哥大和朋友合作开发了两个金矿,一旦开发成功,国内欠的那些钱就能还上,你们看看能不能再给我一段时间。”邹双庆说。
“金矿?”老申皱眉。
林坤见状,把话接了过来:“可以,但你要先回国解决那些投资者的问题。”林坤故意把案件淡化,良好的沟通是押解工作的关键,有助于在漫长的路途中尽力消减嫌疑人的畏罪心理,成功将其押解回国。
这时,移民警察艾迪走了过来,他用英文对林坤低语:“Thesuspect-sfriendsarehere,sayingthattheyarepartnersofhim,theyseemtohaveimpressivebackground。Wouldyouliketomeetthem?(嫌疑人的几个朋友来了,说是他的合作者,看样子来头不小。你们是不是需要与他们见面?)”
林坤明白了,邹双庆刚才的话不是吹嘘。“No,sincewearehereintheImmigrationBureau,allinaccordancewiththeprocedure。(不见了,既然已经到了移民局,咱们就一切按照程序办理。)”林坤回答。“Ihopethere-renoproblems。(希望不会有什么阻碍。)”他补充道。
艾迪点了点头,拍了拍林坤的肩膀:“Don-tworry,I-mherewithyou。(放心吧,有我在呢。)”他在几个月前,和猎狐缉捕队队长文小华联手抓捕了犯罪嫌疑人王志伟,今天又在林坤的指点下,巧施妙计缉捕了邹双庆,他已经被中国警察的智慧折服。在境外工作中,不同国家的执法者语言、肤色、种族、习惯都不相同,但只要让心与心良好沟通、达成互信,合作的关系便会密切,工作便会顺畅。
“行,谢了哥们儿。”林坤不禁说了句中国土话,对艾迪笑着点头。
不一会儿,驻哥伦比亚大使馆的参赞也赶到了。参赞姓图,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国南方人,他已经在哥伦比亚工作了三年,一见到林坤就紧紧握手。
“祝贺的话就不多说了,我得到消息,邹双庆在当地有一定的关系。现在要做的,就是要尽快将他押解回国,以防夜长梦多。”图参赞开门见山。
林坤看着图参赞的表情,不禁皱眉:“夜长梦多?难道会有什么意外吗?”
“现在还不好说,但据我掌握的信息,和邹双庆同居的一个女人在四处活动,意图阻碍你们对他的押解工作。所以……”图参赞停顿了一下,“当务之急,就是要立即将他遣返回国,我会全力配合,你们也要迅速行动起来。”图参赞的几句话,将原本轻松的气氛迅速拉到紧张之中。
邹双庆在看押室里闭目养神,他面相和善,说话信誓旦旦,初看都会认为是典型的老实人,但了解他的人都知道,此人城府极深,喜怒哀乐都隐藏在心里,真话假话混淆在一起,让人难以分辨。林坤在不经意间,与他目光相碰,邹双庆迅速将眼神收敛,归于茫然。而就在那一瞬间,一种不安在林坤心中生出,说不清是什么原因。
“我明白了,图参赞,那我们立即订票,乘最近一个航班回国。”林坤回答。
图参赞走后,林坤改变了主意,他叫来艾迪,要会会邹双庆那些所谓的朋友。
移民局的接待室里坐着两男一女,两个男人都在五十岁上下,一个西装革履、身材臃肿,一个戴着茶色眼镜、抽着香烟,女人就是刚才和邹双庆在一起的所谓翻译。他们见林坤走进来,一起站了起来。
“他犯的是什么罪?”西装革履的男人问。
“你是他什么人?”林坤一改往日微笑的表情,冷峻地质问。
“我是他的朋友。”男人回答。
“那你无权过问。”林坤一句话堵了过去。
“你们是什么身份,凭什么要带他走?”另一个男人用手夹着香烟发问。
“这个我可以告诉你们,我们是中国警察,他因为触犯了中国的法律,所以要回国接受调查。”林坤回答。
这两句话回答得干脆利落,让两个男人无言以对。
“你们不能带他走,国内的事情我都知道,是那些人在诬告他,赚钱的时候都笑脸相迎,赔钱了就说老邹犯罪,这是什么道理啊!”女人开始发难。
“是不是犯罪要由法院最终审判,这点你要明白。再说了,老邹一天不回国解释清楚,就一天无法判明事实、理清是非,所以这次让他回国,也是给他辩解的权利。”林坤回答。
“那我不管,你们就是不能带他走,有什么事让国内的人过来说清。”女人胡搅蛮缠起来。
看她这样纠缠,林坤也索性快刀斩乱麻:“我告诉你,下一步我们还会继续开展侦查,如果有人故意使用他在国内利用非法手段获取的资金,会涉嫌共同犯罪,我们也会一并将其遣返回国。我问你,邹双庆居住的那个别墅,是用什么资金购买的?”林坤一语击中要害。
“这……”女人哑口无言,她再愚蠢也该明白林坤话里的意思,更何况那个别墅不但是邹双庆用赃款购买的,还挂了她的名字。
“啊,我们不是这个意思啦……”西装革履的男人出来圆场,“我们就是想让你们多多关照一下老邹,嗯,这是一点儿心意。”他说着就递过来一个鼓鼓的纸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