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律宾马尼拉,云层压低、闷热异常。预报的大雨未下,潮热的空气,让人感到浑身湿腻。
余多等人抵达马尼拉市的时候,已经是当地时间晚上6点。余多提着行李走出机场,边走边点燃一支香烟,深深地呼吸着扑面而来的潮热空气,他知道,一场缉捕大战即将开始。作为猎狐缉捕组的队员,出境工作已是家常便饭,但余多此次执行的任务却十分艰巨,他肩负着缉捕六名逃犯的任务。
在机场出境口等待多时的费云夫迎面走了过来,与余多紧紧握手。
“费处,久等了。”余多说。
“客气什么。”费云夫笑着说,“车上聊。”他指了指停车场的位置,引着余多等人向那里走去。
面包车在夜色的拥堵中缓慢行驶,车厢里的众人已经开始讨论案情。
“这次的任务确实艰巨,要想成功缉捕六名犯罪嫌疑人,必须要有周密的计划。余多,我想这次咱们的工作必须要重点突出。”费云夫三十多岁,是猎狐缉捕组的老成员,他说话温文尔雅,但做起事来却雷厉风行,举手投足间有种警察特有的自信和敏锐。为了缉捕外逃嫌疑人,他先期来菲开展工作。
余多笑了笑。他个子不高,办事成熟说话老到,一点儿看不出是个八零后。“费处,你的意思是擒贼先擒王?”
“是。”费云夫点头,“这次行动时间紧、任务重,要在最短的时间里将六名犯罪嫌疑人一网打尽,如不采用特殊方法,很难取得成效。所以我想,咱们这次要采取一个新的缉捕工作尝试,打一个组合拳。”
“呵呵,你的意思是缉捕和劝返同步开展?”余多笑着问。
“呵呵,知我者,余多也。”费云夫也笑了。“但这并不是冒险,而是有计划性地推进工作,以强有力的缉捕重拳出击,抓获重点犯罪嫌疑人,一举打掉犯罪嫌疑人的侥幸和畏罪心理,在起到敲山震虎的作用后,再统一实施劝返,扩大战果。”费云夫回答。
余多爱笑,面对再大的案件压力,仿佛都能迎刃而解。“好,我明白了,那咱们就先啃最硬的骨头,以儆效尤,再做劝返工作,不战而屈人之兵。”他总结得挺好。
“就是这个意思,你看看,咱们这第一炮,向谁开火?”费云夫问。
“嗯,这很关键。”余多收起了笑容,抬头思索。“抓个小毛贼吧,起不到震慑的作用,打个罪行轻的吧,达不到以儆效尤的目的。要我看,就程国栋(化名)吧。”余多正色道,“他涉嫌的金额最大,逃跑时间也最长,而且态度也非常恶劣。把他打掉,一定能起到敲山镇虎的作用!”
“和我想的一样。那就先从他下手。”费云夫说。
他们说的程国栋,已经跑了四五年的时间。在潜逃之前,曾经是南方某地的一个老板,但由于赌博的恶习,输光了自己的资产,还欠下了一屁股债。在2009年底,他以生产经营需要资金为由,许以高息,向几十人借款高达七千万元人民币后,逃匿至菲律宾。
“程国栋是个赌徒,他能在澳门的赌场上一掷千金,输得血本无归,也能编造谎言,骗取几十人的巨款。这个人可不好对付。”余多说,“听说他到了菲律宾之后,也结交了一些当地的关系,有一定的势力,许多逃亡至菲律宾的同乡都来投奔他。”
“是啊,他在马尼拉的社会关系复杂,知名度高,经过菲警方的调查,发现程国栋在菲参与了几个赌场的生意,在菲律宾的逃犯中,也算是个‘知名人物’。我已经掌握了一些线索,这次再困难也要集中全力‘干掉’他,擒贼先擒王,打掉他,剩下的人就好办了。”费云夫声音不大,但语气坚定。
“行,打他个组合拳。”余多点头。
面包车没去宾馆,而是直接开到了菲律宾的国家调查局。在费云夫的带领下,余多向国家调查局的费尔南多警官介绍了案件情况,并提出了要立即对此次行动的一号要犯程国栋实施缉捕。
费尔南多警官很配合,拿过翻译好的犯罪嫌疑人资料观看。
程国栋,男,四十五岁,2009年涉嫌向几十人非法吸收公众存款七千余万元人民币;
林海生(化名),男,四十一岁,其妻子张晓英(化名),女,四十岁,夫妇二人于2010年至2013年期间,非法吸收公众存款六千余万元人民币;
钱正平(化名),男,五十岁,2013年,涉嫌向十余人非法吸收公众存款七百余万元,骗取银行贷款三千余万元后,出逃菲律宾;
康弘(化名)、刘霞(化名)夫妇,2013年非法吸收公众存款一千八百余万元后,出逃菲律宾。
“仅这六名犯罪嫌疑人,涉嫌的资金就近两亿元人民币。此次将他们列为工作重点,主要是因为这些人虽案件不同,但为同乡关系,根据我们在国内的调查发现,他们之间有着密切的联系。如能将其中的一人成功缉捕,想必会对其他人产生震慑作用。”费云夫说。
费尔南多点头:“好吧,那我就让我们的兄弟配合你们,缉捕行动由我们负责,但你们熟悉情况,要提出建设性的意见。”
“谢谢!”费云夫对他伸出了大拇指。
缉捕行动在当晚开始。费云夫此前已经做了大量的工作,之所以要以缉捕程国栋为第一炮,不仅考虑到程国栋涉嫌的罪行较重,同时还有个重要的原因,那就是他并不是仓皇出逃,而是计划周密地把家人都接到了马尼拉,缉捕他的线索较多。经过调查发现,程国栋的女儿程敏(化名),现在就在马尼拉的一所大学读书,在学校的家长联络簿中,程国栋有两个地址。
这是缉捕他的重要线索,刻不容缓,必须马上行动。
对于程国栋这种逃亡时间久、涉及金额大的犯罪嫌疑人,不但要讲究抓捕的技术,更要做到行动的严格保密。工作组在费云夫和余多的带领下,先期前往其登记的第一个地址开展工作。
第一个登记地址距程国栋女儿就读的大学不远,几个人到的时候,已经是晚上10点。
这是一处封闭的公寓楼,一楼是公寓的物管和保安,如果没有门卡,无法入内。余多脑子快、心眼儿活,没用迂回就直接走到物管人员面前。
“你好啊,我是中国人,来这里找我的亲戚,你能帮帮忙吗?”他竟然直来直去。
在工作中,有时越是直接反而越不容易引起别人的怀疑。物管是个二十多岁的女孩,因为这栋楼住了许多的中国人,所以对中文也略知一二。她善意地对余多点了点头。
“这个人你见过没有啊?”余多拿出了一张照片。
女孩接过照片,仔细地端详起来。“啊……这个人,我好像见过。”她经常在这里值守,对住客也很了解。“但是……”她停顿了一下,“他现在好像不在这里住了。”
“什么?他现在去哪儿了?”余多皱眉。“我是他的亲戚,来马尼拉找他的,现在他的电话关了,人也找不到了,请你帮帮忙。”余多央求道。
女孩看着余多,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但是……他真的搬走了啊。”她肯定地说,同时拿出一个登记本,“你看,这是他的退租信息。”
余多拿过本子细看,果不其然,公寓楼相同的地址显示着,“GuodongCheng—surrenderoftenancy(程国栋—退租)”。
“好,多谢多谢。”余多心里有底了,不慌不忙地走出公寓楼。
否定一个地址,就意味着新地址搜索的开始,否定一个方向,就意味着接近正确的方向,余多做的并不是无用功。大家立即行动,转战程国栋的另一个地址——中诚广场37E。
中诚广场位于马尼拉市中心附近,是一处繁华地段的华人聚集区,这里商业繁华、高楼林立,经营赌场的嫌疑人程国栋,在这里的可能性很大。不料众人刚来到指定的地点,就都被眼前的情况难住了。
中诚广场是一处公寓的名字,里面的四栋建筑最高只有二十五层。“37E”这个地址,难道是空中楼阁?
是情报错了吗?大家都很沮丧。或者是嫌疑人程国栋的防范意识强,故意写错地址?谁也不能排除这种可能。
费云夫仔细看着这个地址,沉默不语,他知道,一旦这条线索断了,那缉捕程国栋的行动就将搁浅。他抬头望着面前的中诚广场,若有所思,目光向周围搜寻,他目视着夜空,渐渐来了灵感:“大家分散开,都看一下周围还有没有高层建筑。”
费云夫这么一说,大家都明白了。几个人分散开,四处搜寻着高于二十五层的建筑,不一会儿就锁定了一处。
这是一处约四十层的建筑,在距中诚广场几百米的距离处。走到建筑面前,发现这也是一处公寓,上面的中文名字是“中城广场”,“诚”与“城”,音同字不同而已。
“靠谱。”费云夫拍了一下手。“老余,看你的了。”他冲着余多笑笑,让他故技重施。
余多没有迟疑,一个人径直走进了公寓大门。
公寓一层有物管值班,看余多进门,站了起来。
“你好,我是中国人,来这里找我的亲戚,请你帮帮忙。”余多说着就又拿出照片。
物管是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皮肤黝黑。他礼貌地接过照片,注目观看。
“嗯,我是见过这个人。”物管点头。
余多心里一下就有底了。“多谢多谢,他现在还住在这里吗?”余多进一步探寻。
“应该住在这里。”物管回答,“我昨天还见过这个人。”
“他在哪个房间住?”余多又问。
“这个……这个就不太清楚了。”物管摇了摇头,“这个人很怪,每天很晚才出门,凌晨两三点钟才回来。”
“哦……谢谢啦。”余多点头,“哎,今天太晚了,我明天再来找吧。来,抽包我们家乡的香烟。”余多说着递过去一包香烟,算是对小伙子的报答。但刚走出几步,他又停住脚步,转过身来。
“哎,对了,你再帮我看看这几个人见过没有?”余多要继续扩大战果。
物管接过其他几个人的照片,仔细端详。
“嗯,这个,这个,这个,我都见过。”他指着照片说。
余多凑近一看,好家伙,他说的这三个人分别就是林海生、张晓英夫妇和钱正平,一网捞四条鱼,这个行动可太有搞头了。余多心里暗想。
“这三个人也在公寓里住吗?”余多问。
“不,这三个人常来这里做客,每次和那个人见面,都在二层的咖啡厅里。”物管说着,就往楼上指了指。
余多循着方向望去,在公寓二层,有一个咖啡厅。
“好的,多谢。”余多再次道谢,走出了公寓。
时间已经过了23点,沉沉的夜色并没遮挡住马尼拉的精彩夜晚。余多递给费云夫一支香烟,两个人默默地吞吐。
“程国栋很有可能就在这栋公寓里,但住户众多,咱们也无法进入搜索。费处,下一步的工作怎么做?”余多问道。
费云夫沉默了一会儿。“咱们在工作的时候,也要防止打草惊蛇。程国栋老奸巨猾,一旦物管向他通报咱们问询的情况,那后果不堪设想。我想……”他停顿了一下,“该请菲律宾警方出马了。”
第二天,费云夫联系大使馆,要求菲律宾国家调查局的警官进行配合。在境外执行缉捕工作的首要原则,就是“以我为主”,在工作中,我方要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引导所在国警方开展工作,为我所用。国家调查局派遣了两名精干警力,两人都在三十五岁左右,年富力强。按照费云夫的要求,菲警方多方寻找支持,终于在“中城广场”公寓楼内,找到了一个“联系人”。这个“联系人”是一个当地警察的远亲,就住在公寓楼里的二十一层。
经过“联系人”的多方打探,基本确认了37E居住的是一名华人,而且这名华人还在小区的地库里,租了一个车位。经调查,这个车位上停泊的是一辆白色丰田越野车,牌照的尾号是三个“6”。
这就更对了,中国南方人视三个“6”、三个“8”这样的叠字为吉利数字,37E的房间号再加上三个“6”的车牌尾号,余多觉得离缉捕程国栋的胜利越来越近了。
在这位警察亲属的配合下,37E大门的照片送到了费云夫的手上。费云夫看到照片,喜上眉梢。
“余多,你看看这张照片。”费云夫把照片递了过去。
余多拿过照片,仔细端详。照片上是一处标有“37E”门牌号的防盗大门,门的左右两旁贴着一副对联。
“哈哈,这里面果然住的是中国人。”余多也笑了。
“是啊,公寓物管的指认,37E的房号,三个‘6’的车牌,再加上这副中国对联,已经八九不离十了。但是要对程国栋执行缉捕,还是要我们亲眼见到他本人。”费云夫说,“所以我看,咱们还得守株待兔。”
“好。”余多点头。
当晚7点30分,已在公寓楼下面包车里蹲守了整整四个小时的工作组成员,等来了“联系人”的电话。电话里称,此刻37E的房客正在二楼的咖啡厅喝茶。线索就是命令,机会稍纵即逝,费云夫立即通知菲律宾国家调查局和移民局的警察,大家兵合一处,立即开展缉捕行动。
为了避免惊动犯罪嫌疑人,余多率先进到咖啡厅工作。公寓二楼的咖啡厅顾客不多,十几张桌子旁,只有三三两两的客人。余多缓步走着,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每位顾客的体貌特征,随即便找到了目标。
在咖啡厅的一个角落里,坐着一个四十多岁的华人,他身高在一米七零左右,偏瘦,上身穿一件白色的T恤,下面穿着短裤,他一边玩着新款手机iPhone6,一边吸着香烟。余多注目观望,放在桌子上的香烟,就是中国南方产的“利群”牌。
没错了,就是他。余多太熟悉眼前的这张面孔了。但他并没有立即实施抓捕,而是几步走过去,伸个懒腰,一屁股坐到了程国栋的面前。
“哎呀,你怎么在这里啊?”余多操起了南方的口音。
程国栋抬头诧异,发觉并不认识眼前的这个年轻人:“你是问我?”
“是啊,可不是问你吗?程总,有一段时间没有见了。”余多笑着说。
“你是哪位?”程国栋的反问,实际上已经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我是钱总的老乡啊,上次聚会见过的。”余多笑着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