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的店离这里远吗?”余多随意地问。
“不远,就在那边。”送餐员指了指远处。
“好吧,谢谢你了。”余多说着就上了车,扳动方向盘,驶到大路上。
送餐员则原路返回,却不料,自己已被身后的两名行动组成员紧紧盯住了。
十分钟后,余多按照同事提供的信息,来到了送餐员进入的地点,这是一处普通的公寓楼,并没有任何关于“三三”凉皮店的标志。
余多返回到车上,在黑暗中思索了良久,觉得事情不对。他总觉得,在公寓里开凉皮店不太现实,这个地点很可能是菲律宾女工的宿舍驻地。
这时,他接到了费云夫打来的电话。
“喂,余多,我这边已经有了一些进展,程国栋同意,可以协助规劝其他人投案自首,戴罪立功。”费云夫说,“但咱们还不能完全依靠他,我想这样,明天一早,我就去联系钱正平和另外两对夫妇,给他们讲解政策,同时你要马上联系这五个人的属地公安机关,让他们务必找到这几个犯罪嫌疑人的家属,集中开一次劝返大会。第一,要把程国栋落网的消息告诉他们;第二,要让他们知悉《关于敦促在逃境外经济犯罪人员投案自首的通告》的内容,通过家属敦促这几个人自首。”
“好的,我明白,双管齐下,软硬兼施。”余多点头。
“你那边怎么样了?”费云夫又问。
“我这边?”余多摇了摇头。“卤鸡爪和凉皮的味道都不错,就是人和地点还没找到。”他风趣地回答。
“那就先撤回来,别打草惊蛇。现在太晚了,再工作会引起嫌疑人的注意。”费云夫说。
“好,那我就先收队。”余多挂断电话,望着面前公寓楼的灯光,回手拿过外卖的纸盒,一件一件地发给大家。“快吃吧,尝尝味道怎么样。”他笑着摇头,“估计明天还得吃这个,大家要做好准备了。”
他一边嚼着鸡爪,一边打开自己手机的邮箱,发现五分钟前,国内的办案人员已经回复了邮件。
简短的几个字:就是陈慧娟的声音。
好,有这个结果就算没白辛苦。余多笑了。
第二天清晨,余多刚走出宾馆门,就接到费云夫打来的电话,说林海生夫妇,已经到大使馆来自首了。余多喜上眉梢,笑着给移民局的警察每人发了一支家乡的“利群”香烟。
在程国栋和家属的双重劝解之下,林海生顶不住压力,带着妻子投案自首,结束了这一年来东躲西藏的逃亡生涯。
面对和善的警官,夫妻两人再也忍不住泪水,痛哭流涕。
“警官,不瞒你说,自从昨晚听说程国栋被抓之后,我们夫妻一夜没睡,躲进一处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超市里,一直到了天亮。现在我想通了,早晚要回去的,既然《通告》说自首可以从轻,那何不抓住这个机会。”林海生眼睛通红,声音颤抖。
“你们是如何知道程国栋被抓的?”费云夫问。
“是……”林海生犹豫了一下。“是钱正平告诉我们的。”他回答。
“嗯,我知道了。那钱正平现在在什么地方呢?”费云夫又问。
“他……我不知道……”林海生摇头。
费云夫凝视着林海生的眼睛,知道他说的不是实情。
“林海生,回国之后你想怎么办?”费云夫问。
“回去以后,好好想办法偿还被害人的损失,争取法律的从轻。”林海生一点儿不糊涂。
“嗯,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费云夫叹了口气说。
“是啊……”林海生的妻子张晓英抹了把眼泪说,“我们来这里,也是很害怕的,刚开始甚至不敢自己一个人出去,也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她表情茫然。“我家先生为了能留在这里,还受到当地人的敲诈,太痛苦了……太痛苦了……”她说着又哭了起来。
经过询问费云夫才得知,2013年林海生和张晓英逃到菲律宾之后,因为想办移民,上了一伙当地骗子的当。他们先后从林海生手里套走了十多万元人民币的资金,也没给他办成移民。因为自己的逃犯身份,林海生明知对方是在敲诈,也敢怒不敢言,而且在一次到移民局体检的时候,工作人员还说他患有性病,要求他连打半个月的针,一下就收取了上万比索的费用。
“那一针下去啊,疼得我路都走不动,但有什么办法呢……在菲律宾逃亡的日子里啊,晚上不敢开灯,白天不敢出门,整天躲在房间里提心吊胆的,既害怕被人敲诈,又害怕被警察抓,这是什么样的生活啊……”林海生说起这段经历的时候,眼泪又落了下来。
“自己犯的错,早晚要去面对,逃避永远不是办法,这一点你现在该体会到了。”费云夫说道。
“是啊……其实这边的生活过得比蹲大牢还不如,既然总要承担后果,我愿意接受法律的制裁。”林海生一字一句地回答。
“现在你还有个从轻的机会。”费云夫看着林海生说。
“什么?您说。”林海生迫不及待地问。
“协助我们劝返钱正平和康弘夫妇。”费云夫说。
林海生看着费云夫,停顿了许久,缓缓点头。
上午11点刚过,余多便在昨天的那栋公寓楼下,再次拨通了“三三”凉皮的外卖电话。接电话的仍是那个中国男人。余多称赞了昨天享用的食品味道不错,又再次下单,品种和数量均是昨天的两倍。听到如此的订量,老板的心情很好,他主动送了余多一份卤鸡爪,约定好三十分钟后,送至昨天的指定位置。
余多在送餐员的公寓楼下留了人,又把其他几名同事和移民警察分散在各个路口,随时观察送餐员的动向,自己则把面包车开到了昨天的位置,守株待兔。
二十五分钟左右,他的手机突然响了,一个同事在电话中报告,他刚刚发现了“三三”凉皮的加工地点,位置就在距那个公寓不到五百米的地方。
成了!余多笑了。和他的判断一样,昨天菲律宾送餐员进入的公寓,是她的宿舍。
成功送餐后,送餐员返回到了凉皮加工地点,同事们再次确定了位置。
余多来到加工点前,这是一栋三层的小楼,门牌上写着,39号。目测每层大约在五十平米左右,外面围着铁栅栏,院内有两个菲律宾女工在清洗着鸡爪、鸡心等食材,二楼的排风机不断喷吐着油烟,显然正在加工食品,三楼大概就是主人的居室。
胜利似乎就在眼前,但余多仍然无法断定,此刻陈慧娟是否就在这栋楼里。如果贸然行动,一旦陈慧娟不在,那行动必将前功尽弃。
余多想着想着,计上心来。
他走到较远的地方,叫来了移民局的几个警察,详细地交代了一番。移民局的警察听后都笑了,用英文说,余多的办法,是“agoodidea(好主意)。”
于是,几个移民局的人,用不同的手机,开始拨打“三三”凉皮的外卖电话,十分钟之后,不同地点的八个订单成功预订。小楼里顿时忙活起来,院里的工人也被男主人叫回到楼内,叮叮咚咚地操作起来,排风扇喷出的油烟更多了,在这个下午,小店迎来了意想不到的生意高峰。
二十分钟后,菲律宾送餐员陆续出门。余多在不远处数着,一个,两个,三个,四个……四个员工带着四个大塑料袋,依次离开了小院。
还差四份,余多默念着。这时,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从小楼里走了出来,他推着一辆电瓶车,车筐里和后座上分别放着两个送餐的大盒子,目测分析,应该就是剩下的四份快餐。
余多看着男人骑车走远了,再次拨通了“三三”凉皮的送餐电话,电话响了数声,才有人接通。
“喂,你好。”又是那个中国女人的声音。
余多按捺住内心的激动,用不耐烦的语气说着:“你们怎么回事啊,送餐还不带零钱,你们店主让你快点儿给送过来!”
“啊……这……”中国女人显然有防范之心。
“快点儿,就在街口的45号。”余多说出了一个地址。这个地址离凉皮加工点的39号非常近,直线距离也不超过一百米,但由于处于小楼的转角处,所以从窗户里看不到那边的情况。这正是余多使用的妙计。
女人显然在犹豫,余多知道,胜败在此一举。“快点儿啊,不然我可不付款了啊。”他继续催促道。
一边是带着四份快餐的店主,一边是出门仅一百米便可解决的问题。余多给对方留下的,是一道极易选择的题目。
“好吧,我马上给您送来。”女人选择了余多想要的答案。
就在她走出小院的一瞬间,便被两名移民警察抓住了。
“陈慧娟,我是中国警察。”余多走到她面前说。
“唉……”陈慧娟深深叹息,“我早就感觉这个电话不对……”她默默地摇头。
“两年了……该回去见见儿子了。”余多又说。
“我……”陈慧娟抬起头,眼泪止不住流了下来。
“有什么要求吗?”余多问。
“能不能……”陈慧娟欲言又止,“让我再见见老冯,我想对他说句,对不起……”陈慧娟深深地叹了口气。
余多回到工作组驻地的时候,正碰到林海生夫妇带着钱正平过来自首。钱正平低头坐在费云夫面前,久久不敢抬头。
“我有罪,我认罚……”他不断重复着这句话。
此后的第三天,康弘和刘霞夫妇,也来到了大使馆投案自首。费云夫和余多设计的行动方案,“先攻克难点,再以儆效尤,实施劝返”大获成功。
无论是被缉捕的程国栋和陈慧娟,还是主动投案自首的林海生、张晓英和钱正平,在国内等待他们的,不仅是应有的法律惩处,更多的还有期盼已久的亲人召唤和即将重启的崭新生活。犹豫一天,平静的生活便迟来一天,只有主动承担罪责,积极补偿被害人损失,才能获得从轻的判决。
集中押解七名犯罪嫌疑人,余多高奏凯歌,率领着押解人员登上回国的航班。在登机前,他和继续留守开展工作的费云夫紧紧地握手。“费处,保重。”他由衷地说。
“放心,等你下次来的时候,一定还有更多的狐狸被猎到。”费云夫笑了,那样子比余多的表情还要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