柬埔寨时间7点,天蒙蒙亮,金边的街头已经熙熙攘攘,摩托车成群结队地穿梭疾行,打破了这个城市的宁静。厚厚的云层盈满水分压在低空,大雨随时会倾泻而下,驱散这笼罩着大地的潮热。柬埔寨警察总署的指挥部里一派繁忙,柬警方负责人抬起手腕,手表的指针已经到达指定时间,他拿起电台,一声令下。在办公楼下早已集结完毕的四十多名缉捕队员兵分三路乘车出发。“猎狐”金边集中缉捕正式开始。
与此同时,在几千公里外时差一小时的中国北京,设在猎狐行动办的金边缉捕工作中国指挥部也正式开通,辛婷、孟晋和彭蓬都坐在电脑旁,随时准备给前线提供信息支持,刘副局长默默地注视着电脑屏幕,等待前方的消息。
猎狐缉捕组的王谨和李杉,已经在金边连续工作了整整两周时间,对要集中缉捕的犯罪嫌疑人的情况也都了如指掌。因考虑到在金边华人之间的联系较密切,如各个击破恐打草惊蛇,所以经王谨向刘副局长汇报,决定要在今日清晨,在柬方的配合下集中开展行动,一举对三名外逃嫌疑人进行收网。
王谨三十出头,身材偏瘦,戴着无边眼镜,说话不多,但每每发言必切中要害。他研究生毕业于北京大学,曾经挂职某省经侦总队的支队长,是个懂理论会侦查的工作能手。他是此次赴柬埔寨工作的猎狐缉捕组组长。助手李杉,三十岁,来自南方某地的经侦支队,曾就读于外贸英语专业,为人诚恳、兢兢业业,不但精通外语,也是个缉捕的好手。
猎狐缉捕队是一支人数不多的“精英部队”,每个人各怀所长。此次王谨和李杉搭档,是行动办负责人刘副局长的有意安排。王谨对工作的坚持不懈和李杉的尽职尽责,正好符合此次柬埔寨缉捕任务的要求。在出行前刘副局长强调,“猎狐2014”专项行动不仅是公安系统组织的缉捕境外在逃经济犯罪嫌疑人的行动,更是策应中央反腐败斗争的行动,此次赴柬埔寨要缉捕的三名犯罪嫌疑人中,有两名涉嫌职务犯罪,更是猎狐打击的重点。
王谨深知使命,不敢有一刻疏忽,此行任务艰巨,必须做好打一场最艰苦战斗的准备。但他很自信,就像当年考取北大硕士、在地方挂职带领同志破获大案一样,凭着自己这股蚂蚁啃骨头的韧劲,他也能取得最后的胜利。
在今天集中行动之前,王谨已经和李杉在金边工作了两周时间。经过大使馆的协调,柬埔寨警察总署领导亲自安排专人配合缉捕工作,经过猎狐缉捕组与柬警察总署领导的研究,决定抽调四十名警力,选择同一日开展缉捕。柬埔寨警方的配合很得力,警察总署的领导对王谨说:“打击犯罪、维护正义,是全世界警察的共同使命,你们名单上的人,在我们这里也不受欢迎。”就冲这话,王谨也对柬埔寨的猎狐行动充满了信心。
王谨和李杉没有留在指挥部里,而是分别跟着两路不同的人马奔赴抓捕现场。王谨前往的缉捕地点在金边的城区,而李杉前往的地点则在金边郊区,两地相距约三十分钟的路程。
柬埔寨的清晨潮湿闷热,路上的一大景观便是熙攘的摩托车群。街头不时出现穿着白色服装的佛教信徒,谦恭地双手合十。这里的居民温和善良,虔诚的信仰让他们的生活安于平凡、波澜不惊。王谨坐在白色面包车里,看着车窗外快速闪过的景色,默默思索着行动的方案。
犯罪嫌疑人叫徐俊杰(化名),四十五岁,留着短短的寸头,不苟言笑,年轻时曾经在寺庙当过几年“俗家弟子”,会两手功夫。六年前,他以周转资金为名,许以高息,向十余人借款三千万元后逃匿至柬埔寨。考虑到他有可能负隅顽抗,在王谨的要求下,柬埔寨警方特意增派了两名警员参与缉捕行动。
根据线索反映,徐俊杰的藏身地点在金边市的一处电器卖场中。电器卖场位于金边城区一条大路旁的二层商铺中。这条大路地段较偏,车流稀疏,行人不多,且四周遮挡物较少,没有蹲守条件。为了便于侦查,王谨这几天都隐藏在面包车里,隔着车窗观察目标地点的情况。经过拍摄卖场里人员的照片,王谨在昨天发现了一个男人,与犯罪嫌疑人徐俊杰十分相像。王谨将照片发回国内的猎狐行动办,经过比对初步判断,这个人很有可能就是犯罪嫌疑人。
但境外工作,决不能仅凭推断。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就不能贸然出手。为了进一步判断徐俊杰的下落、观察卖场的情况,王谨在距离卖场四五百米的地方下了车,一个人不慌不忙地走进了卖场。
卖场分为两层,一楼面积大约在五十平米左右,大部分销售的是中国产的热水器。店内的顾客不多,一个销售员看王谨进来,便上前推销产品。
“suosidei。(柬埔寨语,你好。)”他过来打招呼。看王谨没有回答,便用中文说:“你好,需要帮助吗?”
王谨看着销售员,听出了他的浙江口音。“啊,你也是中国人?”王谨问。
“是啊,呵呵。”销售员笑了,“在金边有许多中国人啊。”
“嗯,那这个店是中国人开的?”王谨继续问。
“是啊,我们老板也是中国人。”销售员回答。
“哦……”王谨点头,“怪不得卖的都是中国品牌。”
“呵呵,是啊,在柬埔寨咱们中国的品牌可都是名牌。”销售员笑着说。“您要哪个品牌的?”他问。
“哦,那个多少钱?”王谨指着面前的一个热水器问。
两人一问一答,攀谈起来。经过询问得知,销售员和老板都来自中国浙江,在这里已经经营了两年。
王谨一边听着销售员不厌其烦地介绍,一边在店里以看热水器的名义进行着观察。这时,有两个男人从卖场的二层走了下来,其中一个人戴着帽子,看不清面貌;另一个身高在一米八左右,宽宽的肩膀、大大的额头……徐俊杰!一瞬间,王谨的心一下就提了起来,他没有立即转身,而是继续用余光观察,同时不动声色地拿起手机,给柬埔寨警方的负责人发了一条短信:密切观察出门的两个人。
两个男人一前一后,走出卖场门便停了下来。其中戴帽子的人拿过一条胶皮水管,拧动一旁的水龙头,酷似徐俊杰的则拿起一把墩布,往地上撒着洗洁粉,两个人相互配合,洗起地来。王谨知道,这两个男人都在这个卖场工作,其中一个,很有可能就是徐俊杰。他默默地注视着,像一只隐藏在丛林中的猎豹,随时准备捕捉狐狸。但前思后想,王谨还是觉得时机尚未成熟,不能轻举妄动,想继续套套销售员的话,确认徐的身份之后,再进行抓捕。不料,就在此时,出了岔子。
就在王谨想要进一步判定徐俊杰身份的时候,十名柬埔寨的便衣警察已经默默走下了车。在接到王谨的短信之后,他们也发现了正在洗地的两个人的情况,经过观察,其中一个人的外貌特征,正与犯罪嫌疑人徐俊杰酷似。还没等王谨发令,柬埔寨的便衣警察抓人心切,已经向门口围拢过去。
“不许动!警察。”为首的便衣警察大喊起来,同时拔出了腰间的配枪。
门前洗地的两个人顿时慌乱起来,一个人愣在原地,不敢妄动,另一个戴帽子的则毫不犹豫,一个箭步,蹿了出去。
“哎呀,着什么急!”王谨气不打一处来,境外工作与国内不同,缉捕工作必须由当地警方执行,但事到如今也只能提前行动。王谨也一个箭步冲了过去。
十多个便衣警察蜂拥而上,已经将酷似徐俊杰的男人扑倒在地。但另一个男人钻进路旁的一辆白色凌志车,飞驰而去。
“快!快拦住他!”王谨指着那辆白色凌志大喊。几个柬埔寨警察这才明白过来,跳上开过来的面包车,沿着他逃跑的方向追去。
“叫什么名字?”王谨走到被扑倒的男人面前问。
“徐俊峰。”男人惊魂未定,气喘吁吁地说。
“什么?”王谨皱眉,“你再说一遍?”
“徐俊峰,我叫徐俊峰。”那个男人重复着。
“徐……俊峰……”王谨愣了,他注视着男人惶恐的表情,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我是中国警察,你的护照呢?拿出来,我看看。”王谨努力保持着平静。
在便衣警察的看押下,男人从二楼一个办公室里,取出了自己的护照和中国的身份证。两个证件都显示,他叫徐俊峰,今年四十二岁,家乡和户籍地均与徐俊杰相同。
“徐俊杰和你什么关系?”王谨边看他的证件边问。
“他是我哥哥。”徐俊峰说道。
“他在哪里?”王谨问。
“他……”徐俊峰欲言又止。
“说!”王谨一点儿不客气。
“他刚才开车跑了……”徐俊峰的答案,果然是王谨最不想听到的结果。
望着面前如此酷似徐俊杰的徐俊峰,王谨不能轻易做出判断。于是他将此情况向北京指挥部的刘副局长汇报,要求立即调查、比对两兄弟的情况。
在刘副局长的指令下,一直守在电脑前的辛婷、孟晋和彭蓬迅速工作起来,三人分工配合,在最短时间内查询情况、比对线索。辛婷从电脑中调出了徐俊杰、徐俊峰的全部资料,资料中显示,两个人确为兄弟关系,徐俊杰今年四十五岁,徐俊峰四十二岁,年龄相差三岁;孟晋查出,徐俊杰最后一次出境是在六年前,之后再无入境记录,而弟弟徐俊峰也有多次出入境记录,其中最后一次就是出境至柬埔寨,至今还没有入境记录,也就是说,徐俊峰此时在金边出现,是合乎逻辑的;彭蓬致电给属地公安机关的办案人,询问嫌疑人细节,经过办案人的反馈,在国内的办案过程中,也曾经误抓过弟弟徐俊峰,徐俊峰与徐俊杰有一处明显的不同,那就是弟弟徐俊峰的脖子右下部,长着一颗痦子,而犯罪嫌疑人徐俊杰则没有。
王谨在收到反馈后,用手掀开男人的衣领,一颗黑色的痦子正长在他的脖子右下方。
错了!王谨顿时泄了气。多日的努力毁于一时的疏忽,多日的付出败于一时的轻率,王谨突然感到身体发沉、脑子发蒙,疲惫和沮丧压得自己透不过气。
“对不起,我们找错人了。”王谨拍了拍徐俊峰的肩膀说。
徐俊峰反而不依不饶起来:“找错人了?你们说得倒简单!你看看我这衣服,看看我这胳膊,你们凭什么抓人啊?啊!”
柬埔寨警察犯起难来。徐俊峰叫嚣着,他的妻子也从店里跑过来与警察们纠缠。
王谨知道,自己此刻的沮丧会严重影响工作,他缓和了一下情绪,恢复坚毅的表情。“徐俊峰,刚才跑的那个人是你哥哥徐俊杰?”王谨问。
“是,是啊。怎么了?”徐俊峰不屑地回答。
“他是中国警方一直在通缉的要犯,你知不知道?”王谨继续问。
“我……我不知道。”徐俊峰耍赖,摇头。
“不知道?”王谨皱眉,“那两年前公安机关给你做笔录时,告诉你,如果发现徐俊杰的下落要如实举报,否则视为窝藏,你回答一定会配合。这些话你不记得了?”王谨在这等着他呢。
徐俊峰一下就愣了,就算再巧舌如簧也无法辩解。“我……”他顿时泄了气,不再纠缠。
“我告诉你徐俊峰,你明知徐俊杰负案在逃,不但没有通知公安机关,还一直协助他隐匿,你该明白自己这是什么行为!”王谨毫不留情地说,“我现在也给你一个机会,同时也算是给徐俊杰最后一个机会,如果他能主动投案,还有从轻的机会,如果继续负隅顽抗,我们一定会将他绳之以法,同时也要追究你的窝藏包庇行为。”王谨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徐俊峰在原地,茫然无措。
行动失败了!这条消息让柬埔寨和北京两个指挥部的成员都感到沮丧。
柬埔寨警方的负责人发了火,在警察总署的指挥部中几次拍响了桌子,参与行动的柬埔寨警员们都深深低着头,不敢做任何辩解。
“行动这么多天了,一群人连一个逃犯都抓不到!你们还能干些什么?”柬方负责人怒气未消,气氛越发凝重。
王谨见状,马上说:“还有机会,我想徐俊杰跑得仓促,肯定还没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