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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瑞淼以前不是没有写过短片剧本,相反,写剧本写分镜诸如此类的工作对她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但交出去的剧本会经由各种各样的人评判,最后再由廖薇将写满了修改意见的剧本原封不动地拿回来。

    不想再为别人做事,于是她想自己做自己的甲方。她给各大协会投过稿,影协杯、北影创投、青葱计划等等。完全脱手于陈家与陈旭笙的路很难走,不加任何前缀的“陈瑞淼”无人知晓。但是她不撞南墙不回头,甘之如饴。

    陈瑞淼有时候也会对自己的热爱产生怀疑。但怀疑只是一瞬,一觉睡醒,迎着明媚灿烂的阳光与和煦温柔的清风,她又觉得这些东西并不是什么难事。为热爱和梦想付出一点努力,踩一点荆棘,流一点眼泪,不算什么。

    前几日早晨,廖薇告诉她剧本已经通过。陈瑞淼喜出望外,一通电话的功夫就电量充满。

    她将该短片定位为女性悬疑片,整体基调阴霾灰暗,以一位四十岁的中年妇女为主视角进行切入,女主出生小康家庭,生活小资优渥,大学时期意外结识现在的丈夫,那时的丈夫还只是一个拿着助学金的从农村来的贫困大学生。两人相识相知相爱,女主感叹于他竟能读懂她不为人知的一面,也能看穿她故作坚强的柔软内心,因此步步沦陷,即使父母强烈反对,也毅然决然地与他进入婚姻殿堂。

    时间回到当下,女主提前回家时意外发现丈夫有了外遇,她一时气急,与他对峙,丈夫被她的言语激怒,推搡之中习惯性去拿放在床头柜上的花瓶,却抓了个空。他疑惑地回过头时,那个原本躺在床上、在不久前与他云雨的女人高高举起花瓶。尚处在诧异中时,脖子却被女主用领带从后紧紧箍住,与此同时,女人的花瓶猝然落下。

    剧情需要,今天拍摄的片段是女主与丈夫在学校里的青葱往事。青大校园环境宜人,多数偶像剧曾在这里取景。陈瑞淼作为本校学生,更有廖薇背书,借场地比较方便,流程也快些。

    这块拍摄地途径教学楼和男寝,此时正是假期,学校里没几个学生。所以陈瑞淼也没有想到会此时会碰见林数。

    四目相对,她先朝他笑了一下:“学长好。”

    林数也笑:“又在替廖老师打工?”

    “嗯。”她刚点过头,突然疑惑,“你怎么知道?”

    林数说:“廖老师很喜欢你,经常找你做这些,我略有耳闻。”

    陈瑞淼抿唇:“那学长你消息还挺多。”

    林数:“还好。”

    这边,一个片段刚好喊“咔——”。有人喊:“淼姐,来看一下。”

    陈瑞淼应声,指了指那边:“那我先……”

    “我能看看吗?”林数突然说。

    陈瑞淼愣了一下:“可以呀。”

    片场监视前原先围了几个人,见陈瑞淼来,默契地让开。陈瑞淼按了一下回放键,认真地看回放,观察演员状态:“小鱼你刚刚是走神了吗?”

    女演员为符合剧本设定,年龄在十八岁左右,是青大表演学院的一位新生学妹,名叫小鱼。小鱼拍的短剧不算多,经验稀缺,听见陈瑞淼这么说,顿时紧张起来,说话有些支吾。

    陈瑞淼擡头看她一眼,露出一个笑:“没事没事,你别放心上,再拍一条好吗?”

    她五官饱满立体,扬起唇时更是添一层勃勃生气与灵动,和今日的太阳一样璀璨。

    配合温柔的声调,小鱼看得脸一红,点了点头。

    旁边的男演员开玩笑似的叫起来:“淼姐,我不在状态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哄我的。不公平!”

    陈瑞淼眼刀飞过去,男生悻悻低头,不吱声了。小鱼笑起来,紧张的情绪一瞬散去。盛夏和煦的风一吹,树木晃动,生机勃勃的草青色在风中迅速移动着。陈瑞淼耳边的碎发掉下来,林t数擡起手,又在咫尺之距停下。

    陈瑞淼察觉到他的动作:“怎么了?”

    林数说:“头发。”

    陈瑞淼哦了声,随意地将头发捋到耳后。发丝沾过嘴唇上的玻璃唇釉,在颊边留下一点晶莹的痕迹。林数抽过一张纸,又递给她。

    旁边不明状况的男生却也品出一点眉目,怪腔怪调地“哇哦”一声。

    陈瑞淼:“再‘哇’,我要改你的死法了。”

    片场又是一阵此起彼伏的笑容。

    祁旸站在不远处,高大的树木为他遮出一片阴凉地。他指尖把玩着车钥匙,鬼使神差地想起婚礼那晚,陈瑞淼和他说的话。

    【我和你是法律上的夫妻关系,我想出去偷人都违法。】

    新婚之夜说出这种话,也是有点好笑,他偶尔会觉得这个女生语不惊人死不休,时常冒出一句噎得他五体投地的话,不至于让他毫无反击之力,勉强可以招架。

    她对他来说就像长脚的鱼,有鳃的鸟。特别、且奇葩,换言之,特别奇葩。

    生活里突兀地出现此类人,八分有趣,十分有劲。只是,这个想法之余,他也清楚,这层婚姻关系束缚了她,否则她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接受来自心仪对象给出的亲昵动作。他都能看得出来,他相信陈瑞淼也能感受到林数踌躇动作下的意思。

    “再‘哇’,我要改你的死法了。”

    ——听听,这语气,这架势,她平时和他说话也是这样的腔调。原来陈瑞淼式言语“暴力”的受害人不独他一个。

    短暂的插科打诨之后,陈瑞淼继续给他们讲起一些细节和要修改的地方。

    祁旸不近不远地看着,她做正事的时候耐心认真,严谨细致,被旁人逗乐笑起来时率真张扬,像开过刃的利刀,也像闪着光的玛瑙。

    见鬼,这两个截然不同的比喻怎么会同时被他用在陈瑞淼身上。

    太阳烘烤得祁旸后颈晒出一层细汗,有一个想法在此刻坚定冒出了头。他没再多看,走回停车的地方,坐在车里。发去的微信好友申请她可能还没来得及通过,他只能给她发短信:【我妈说让我们这两天回去吃饭,你什么时候有空?】

    一条发完,他看看措辞,可能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觉得似乎有点生硬,可惜没法撤回,于是补上一句:【都行,不急,随你。】

    态度够好了吧?

    祁旸是三个小时之后收到回信的,很简单的三个字——【您哪位?】

    哈,哈哈。极有礼貌。

    祁旸像尊被丢在冷藏室忘记拿出来大佛,八风不动地坐在驾驶位迟缓地自我解冻,他盯着手机屏幕像要用眼神戳出一个黑漆漆的洞。

    您哪位?您哪位?您哪位?……陈瑞淼,我希望你不是装傻是真傻。

    笑也不是,哭也不是,简直是抓心挠肝。过了会儿,祁旸终究是神色复杂地拨去电话。

    她许是还未收工,清凌凌地“喂”一声,电话旁边还有窸窸窣窣的搬东西的杂音。

    祁旸压着声音:“陈瑞淼,我是你老公。”

    那边静默几秒:“……啊?”

    啊你个头,忘记自己还有老公了?!

    陈瑞淼忙了一整天,有些晕头转向,刚和导师结束一场视频电话,终于闲下来,例行公事地刷了一会儿手机,这才注意到垃圾短信一栏的一个鲜艳的“1”。她随手点开——谁啊这是——她又很随手地回去一则消息,可刚回没几分钟,电话就响了起来。铃声炸在静谧的空间里,接起电话,耳畔传来熟悉的、足有半月未听见的声音。

    陈瑞淼一时陷入无语凝噎中,好半晌才生硬地说了句:“是你啊。”

    “嗯。”

    陈瑞淼:“有事吗?”

    “短信看了吗?我妈说有空回家吃饭。”

    陈瑞淼这才将短信和电话联系起来,她点点头,点完想起祁旸看不见,于是说:“好的,有空的。”

    “嗯行,那明天晚上?”

    “好。”

    “我来接你?你还是在学校?”

    “对。”

    什么叫“还在学校”?她还在疑惑中,祁旸已经说了句“明天见”,也不等她说话就挂掉了电话。陈瑞淼听着那头传来的盲音,眨了眨眼。果真是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隔天下午,陈瑞淼在青大校园门口等祁旸。也是巧,那时林数恰巧从学校外的公交车站走回来。他先看见陈瑞淼,主动和她打了声招呼。

    陈瑞淼疑惑:“学长,你怎么从外面回来?”

    林数:“导师带我们去谈项目。”

    陈瑞淼明了:“哦这样。”

    林数问:“你呢?”

    陈瑞淼余光一晃,侧边正缓缓驶过来的这辆车无论是车身外型还是车牌号,都和她印象中那位一样晃眼。她朝林数笑笑:“我去吃饭。学长我先走啦,拜拜。”

    林数也摆手,看着她上了那辆惹人注意的跑车。

    ·

    足足半个月未见,陈瑞淼不知道说些什么做开场,揣着自己的小包,安静地坐在副驾驶,两人的目光在不经意的回头间短兵相接,可惜相顾无言,于是又默契地避影匿形。

    路程逐渐偏离市区,陈瑞淼终于问道:“我们不是去老宅吗?”

    祁旸说:“我爸妈家。”

    陈瑞淼说:“哦,好。”

    车驶向全新的地界时,陈瑞淼才彻彻底底感受到了自己目前所知道的祁家的财富不过缥缈大海中的区区一隅。他们家到底有多少地皮?

    偶然得知上一辈的复杂过往,陈瑞淼对祁争临这样的人毫无好感,但同时她也谨记陈旭笙以往在电话里的嘱咐,摆出一副小辈的乖巧姿态。

    盛嘉琳走到祁旸身边,声音放得极低:“哄好了?”

    祁旸说:“没有啊。”

    盛嘉琳眉头紧蹙,所以上次那堆话说了等于白说!正要追问,儿媳妇就看了过来,盛嘉琳抛下儿子,快步走向前,亲昵地拉起陈瑞淼的手往里走。

    身后,祁争临和祁旸说着话。祁争临指责他怎么这么久都没回家,祁旸一如往常懒散,好奇地问:“没有吧爸,我经常回来,就是回来的时候都没看见你。不太巧。”

    祁争临说不清这言语之下是否有别样花头,于是变出一副笑脸,自然地转移话题。

    祁旸的爷爷奶奶是晚间才来的。老人家到的时候陈瑞淼往两人身后看了一眼,没有祁源的身影。有时想想也颇为奇怪,私生子光明正大地住在老宅,他的母亲又被一家之主寄养在隔市区数十公里外的偏僻地方,而这对法律与公众都承认的夫妻一切如常地扮演着恩爱夫妻的好好角色。

    无论谁,无论故事里的哪个角色,都让人觉得荒唐。

    大厅内灯光晃眼,琉璃光影落在陈瑞淼脸上,她有一瞬间恍惚。也不知数十年……不,看起来不需要这么久,也不知道几个月后自己与祁旸是否也要步入貌合神离好好做戏的状态。

    晚饭后,陈瑞淼和盛嘉琳在楼下陪爷爷奶奶聊了会儿天。没一会儿,两人准备先走。送走爷爷奶奶,盛嘉琳看着手机里层出不穷的消息,也有意为还存在不知隔几夜仇的小夫妻二人腾出空间,说着夜色深了,让两人先回去吧。

    陈瑞淼说好,却见盛嘉琳已经拿出了车钥匙。她有些惊讶:“您要出去吗?”

    盛嘉琳笑了笑:“对,外面有点事。”

    陈瑞淼没多问:“那您注意安全。”

    盛嘉琳说:“嗯,你和旸仔也早些回去。”

    陈瑞淼点点头:“好的。”

    原本还热闹的别墅,随着一拨人的离开,陷入安静中。陈瑞淼往楼上走,长廊灯光明亮,每一间房门都紧闭着。她不知道祁旸在哪里,也觉得自己贸然上楼有些不对。她在手机里翻出了下午的通话记录,把那位未知联系人存入电话簿后想拨去电话,可拇指还未落下,她便听见隔壁房间传来的争执,穿过紧闭的门,清晰地落在她的耳畔。

    “我要离婚。”

    是祁旸的声音。

    陈瑞淼的呼吸停了一瞬,脑子像烧开的白粥,黏糊糊地成了糟糕的一团。她顾不得这样的偷听行径有多失礼,蹑手蹑脚地往声源传来的方向走。

    走得越近,声音越清晰。

    “你说什么?”

    和着陈瑞淼剧烈的心跳声,她更为清晰地听见了祁旸的声音,不带半分犹豫,爽快且果断。

    “我说,我要和陈瑞淼离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