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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妈妈的女儿的女儿(5)

    过了一会。

    “妈。”

    “又怎么了?”这次元主任倒是清清醒醒的。

    “外公外婆去世,你很伤心吧。”

    “唉……”元主任慢慢说,“我就是伤心还没怎么在床前伺候,两老就都去世了。叫我心里下不去。”

    “嗯,照你这意思,非得老人躺在**受苦,全你的孝心。还是学医的呢。”

    元主任忍不住又笑了。“好,你说的也有道理。”

    王欣淳伏在枕上支着腮帮子,忽然说:“外婆可怜你来着。就送完外公那天,外婆忽然跟我说:‘你要疼你妈噢。你看你妈的手,伸出来哪儿像个眼科大夫的手哦?十个指头,短宽短宽的——在哪儿都是做哦!在你家给你们做,过来了给我们做。小时候管你小舅和两个小姨,那会你外公情况又不好,她十岁开始担煤,从二三十斤担到九十多斤,压成个低拐拐的小个子……’”

    黑暗里,元主任的笑里有了点鼻音:“你外婆还知道呀。小时候把我用得狠的哦。弄得我一辈子不漂亮。”

    “漂亮着呢。”王欣淳说,“不漂亮都是局长夫人,再漂亮还得了?”

    元主任还纠结:“我这辈子只除了长得不够漂亮……”

    “你再给我讲讲你小时候的事呗。”王欣淳打断说。

    “担煤,糊鞋底,做家务——就累得那样,还要读书呢。黑五类,更要力争上游。那时候学习也好,唱京剧,表演,也都不想落在后头。我记得有个班主任就坏透了,明知道你外公那会天天给人批斗,我吓得要命,有天学校斗一个人,她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偏叫我去主持。简直就是噩梦!”元主任有点激动。

    王欣淳炸了:“这也太坏了!”她很气,搂搂元主任的肩安慰她。

    气大概是很费力的,王欣淳气了一会,忽然就跌进黑暗里睡着了。

    外面的灯影在风里晃着,一漾一漾,弄得榻榻米上水纹一样。元主任彻底失眠,在那水纹里看王欣淳,王欣淳好像躺在水底,睡得非常安详。

    元主任想起在王欣淳十三岁的时候,忽然开始发育。有天她在床头看着,这么大的脸盘儿,这真是我生的孩子吗?她简直不敢相信。

    现在孩子都生孩子了。

    临走前,王欣淳才到远雪现在的住处参观。太小了,对在大陆住惯大房子的王欣淳来说,这种局促,这种密集,真是太小了。小,而且东西巨多。远雪给她端出茶杯的时候,王欣淳发现每个茶杯都是不一样的。每个茶杯都有性格,分属不同的艺术家或业余手作人。应该还附带着遇见它们当日的天气和心情。然后她发现这屋子里的每个东西都如此倾注着居住者的心意。

    每样东西都值得“专一凝视”。

    远雪在其中坐着,有种乖巧的喜悦。

    加拿大的冷和空不能给她这种喜悦,王欣淳忽然明白了,远雪是在这东瀛小岛上,在小而多的空间里,找到了安放她无根无系之心的所在。

    从日本回来,元主任累虽累,精神却好很多。一回家,她就略带抱歉地把家里全都洗刷了一遍,枕巾被套床单沙发套晾得遮天蔽日。又出去采买一堆菜肉水果,回来又给王局长量血压。总之忙了一整天。

    王欣淳本想再陪陪她,却被赶回去看孩子。地铁快到站时,上来一个穿黑色条绒大口袋样的奇异衣服的女人。底下喇叭裤,还戴着黑色蝴蝶结发箍。这身装扮要放在一个古灵精怪的少女身上,还挺复古时髦。

    有人下车,女人忽然回过头,一张可爱的小狗脸,大眼睛,短下巴。她坐到王欣淳旁边。王欣淳恍然大悟:少女老了,装扮还没老。喇叭裤,条绒,昔日少女撞见了时尚圈二轮流行,于是二次时髦。只可惜人与衣服都旧了。

    地铁里的白灯有一种半夜的亮,人影子映在漆黑的,迅速移动的窗玻璃上,更像梦影。

    王欣淳看着那梦的镜子,里面坐着的老去少女,不止她,还有她自己。

    两个真少女挤了进来。九五年的?甚至九八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王欣淳眼中的大学生有了孩子般的稚嫩相。

    她们冷冷斜睨王欣淳和她身边的女人。在少女眼中,三十岁以上的女人都可斥为老女人。不打扮当然可以忽略不计,过于打扮又是装嫩。

    王欣淳在心里废然叹了一口气。

    回到家十点钟,犀犀因为知道妈妈要回来,兴奋地还没睡。王欣淳闻闻她头发,至少三天没洗了,马上给洗澡,再唱歌讲故事费九牛二虎之力把她哄睡。然后立刻坐到妆台前,洗脸仪,美容仪,面膜,水,精华水,精油,乳液,面霜,颈霜,手霜,全部履行一遍。

    等她履行完,徐立栋看表已凌晨一点半,不由嗤笑:“费这劲,还不如早点睡呢。”

    又指她妆台上那一大摊子:“这起码值两平米!”

    王欣淳拍着脸颊嗤笑回去:“你心里除了水泥窟窿,就不能存点别的!”

    “那我也是给家里赚钱呀!现在干什么有倒房赚钱?就南郊那片儿现在,三个月,涨多少你知道吗?早知道就不该卖那套,不然卖了再多买几套,按揭都划算……”他一说到房子就没完没了。

    王欣淳刚玩回来,不好意思和他吵,就笑打断说:“好,好,你辛苦了。”

    又说:“我看我妈状态不太好,过两天周末,再让她过来和犀犀玩两天。我爸肯定不来,还忙他自己的事呢。”

    徐立栋一听元主任又要介入自己生活,有些发怵,不由说:“又来?”

    王欣淳马上脸一放。

    徐立栋闷了一会说:“我可能是嫉妒吧。”

    王欣淳噗嗤笑了:“嗯,远雪在的时候嫉妒远雪。现在连我妈都嫉妒上了!你无聊不无聊?”

    徐立栋没说话。他其实是宁愿王欣淳冷,对谁都冷,那他可以认为她就是个自私自利的独生女。可她偏偏并不,对朋友,对母亲,她又可以那么活泼俏丽。

    他把手按在王欣淳肩上,微微使力,果然王欣淳立刻扭开说:“累死了,都早点睡吧。”

    又说:“家里什么都没有,明早你去单位吃。晚饭想吃什么微信告诉我,下午我接了犀犀去超市。”

    徐立栋松开手。觉得元主任虽还没来,但面前俨然已有了个元主任。不好吗?也不是不好。然而……

    第二天下班,他的车缓缓开下地库前,他先打开天窗望向自己的家。那明黄的餐厅灯已经亮了。旁边是厨房,乳白的灯光也亮着。王欣淳一定在里面忙碌。

    他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感觉,这感觉让他在地库的车里多呆了半个小时。那样幽闭的空间,空气也不好,却真正让他感觉休憩。没有领导,没有同事,没有竞争,没有强笑……也没有犀犀跟王欣淳。

    打开门犀犀冲上来给他拿鞋:“爸爸!”

    徐立栋不由乐了:“行啊,会照顾爸爸了!”

    犀犀还把他脱掉的鞋摆摆整齐,徐立栋忙拦住她的小手:“脏死了全是细菌,快去洗手。”

    王欣淳的声音混着抽油烟机的轰隆传来:“都洗手吃饭!”

    徐立栋洗过手去卧室换衣服,然后洗脚换袜子,取干净袜子时看见床头柜上静静放着一瓶润滑剂。

    这是……对他放她出去旅行的谢礼吗?徐立栋有些感动和高兴,又有些说不出的消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