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的春节很安静,慵懒但不乏味,无事可做却也不无聊,说不上愉快不愉快,可给了杨锦绣透气的机会。连她自己都说,幸亏女儿在上海,她有地方可逃。她享受着逃避带来的快乐,在这里,想七姑八婶地说闲话都不行,满眼陌生的面孔,让她觉得安全。
她身心已疲,不想对很多人解释她中年婚姻破碎的原因,这种家务事说的越多越不体面。她只需和女儿说说话,想想心事,研究一下厨艺。在这个租来的房子里,她有了开始新生活的勇气。
甄真对米尔德说:“阿姨给了我一个666块钱的大红包,我感觉收得很不安心啊!”
米尔德便说,“你就安心收下吧。我妈是感谢你陪着她过年呢。”
甄真在米尔德这边直到初三才走。有两个大女孩陪着,杨锦绣倒是不觉寂寞,三个女人在一起节目可多了,更有聊不完的女人心事。在孩子们面前,杨锦绣算是很好沟通的长辈。甄真不止一次羡慕米尔德有这样的妈妈,也常常假想如果自己的妈妈是杨锦绣,会不会更容易接受自己的爱情取向?她甚至好几次想试探一下对方的看法。
当然,这种举动太冒险,弄不好会吓着对方,说不定还会强迫自己和米尔德离得远一点。
杨锦绣每次去超市,一左一右跟着甄真和米尔德,就像两个女儿一样。这种热闹盘盘最爱凑了,她听说后嫉妒的要命,直说也要赶紧回上海来争宠。
一眨眼,年过完了,假期倒计时还有两天。
这个春节,王娴人终于回来了,她迫不急待地约见了米尔德。
火锅店里,王娴人将羽绒衣一脱,里面便是轻薄的短袖T恤。习惯性动作使然,半袖也要被她往上撸一撸,虽然撸完后袖子马上又掉下来,可这动作让她安心。米尔德感受到她的变化,又说不出是哪里变了,只觉得这一圈旅行下来,比两年前又豪爽了几分。
米尔德也脱了外套,叫服务员把她和王娴人的外套套起来。王娴人见了,冲她爽朗一笑,“亲爱的,贴心哦!”话说着已点了好几盘牛羊肉,锅一开就涮进去一盘,很快吃的热气直冒。
“还是国内的火锅有劲儿。”
米尔德隔着沸腾的火锅蒸汽看着她,觉得很不可思议。她曾无意间采访过的人,竟成了好友,还成了她的贵人。
“前两天路过这家店,看到里面的人吃相一点都不斯文,都是我这样的,心想一定好吃。”王娴人大口吃肉、对瓶喝酒,豪爽地很,“果然!”
米尔德慌忙将王娴人送她的书从桌上拿开,用纸巾擦了擦书皮,小心地装进包里。她怕火锅细碎的油点子溅到书上,那是她万万不能容忍的。王娴人没在书上签名,也没有写寄语,只盖了个小小的章。那是她在马里死里逃生后,在当地买的一个纪念印章。
米尔德打趣道,“我以为第一次出书的人都特别喜欢将大名签上呢!”
王娴人大手一伸,从火锅里捞出一块肉,放进嘴里“扑扑”地吹着,享受着既烫嘴又爽快的口感,“我的字很丑,写在纸上毁了书的美。何况这书文字大部分出自你,我有什么好得瑟的?我最近还在想,当时给你五千块钱就帮我写了,真的挺不好意思。”
“现在补上也来得及哦!”米尔德戏谑她,伸出一只手,“来来来,春节红包还没给呢。”
“我给你更有用的回报。”王娴人的舌尖上转着一块羊肉,从肉里挤出句绕口令一样的话,“不是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吗?我既授‘鱼’也授‘渔’,连‘渔具’一起授给你。呀,咬到舌头了。”
“恩。你是我的贵人,以后我都打算这么叫你了。”米尔德笑得甜甜的,帮王娴人加了一杯金桔柠檬汁,“快喝点饮料。”
米尔德的胃早被春节前后的大鱼大肉糊上了一层油腻,不管王娴人吃的多奔放,她还是感觉不到饿,吃不动。她想起好友丰雪偶尔回国时也和王娴人一样逮啥都狠吃,连碰到碗好吃的凉皮都要吃一碗带一碗。有一次,凉皮的蒜醋味在地铁上散发开来,她一边将塑料袋口子攥紧,努力抑制那个味儿,一边向人谦卑地道歉。
“我怎么感觉自己像刚出狱似的?要说我去过那么多国家,什么都能适应了,可就是戒不掉祖国的美食。”王娴人自嘲完,说起正题,“对了,我看你昨天刚更新了一篇文章,留言率近两百条呐,不错!”
“是呀。贵人,这都是你带来的好运。”
“我们这是绑定营销,哈哈哈!”
“是呀,你带来了好多粉丝,而且粉丝涨得最快的几天,是因为我写的一个东西有了争议,粉丝们吵来吵去,吵成了首页推送。呃,也不算吵,就是比较激烈的讨论吧。那篇的留言也是我所有文章里最多的。”米尔德的脸被火锅蒸得酡红,像刚刚喝过酒,“越争议越红。这种现象我以前只是听过,没想到还真的发生在自己身上。”
王娴人听后,表情变得十分诚肯,“可还是要走心地写,不能作秀。这个网站和别的不一样,不是批发卖白菜的。当然,就算是白菜,也得是有机白菜。”
“我知道。”米尔德点点头,“我不会藐视粉丝智商,也不会骗自己。”
“有个比较私人的问题哈,”王娴人问道,“你现在接到最贵的广告有多少钱?一篇推文。”
“6000块,就写睡眠面膜的那一篇。”米尔德一想到这个还是挺开心的,“还有Henry这个老客户,价格不高,但算是比较稳定的。娴人,你知道吗?我第一次接到6000块广告那天,兴奋的一夜都没睡着。”
米尔德不会忘记对方报价时,她以为对方多输了一个零,还用大写确认了一遍。重赏之下,责任更大,为了那篇文章可没少掉头发。
曾几何时,米尔德还在为自己的“伪佛系”付出着负债与焦虑的代价,还从心底里认可那种“被动的无助”的状态,觉得那是与世无争的表现。现在,她已彻底爱上了自己拼命生活的样子。既然都是焦虑,她宁可为工作而焦虑,而不是为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