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等架势都在预料之中,但米尔德招架的仍比较吃力。
好在,在面对每年春节的亲戚大拷问中,多少练就了一套似是而非回答问题的本领。“北方和南方气候不一样嘛”“我不是他的同学,我们是通过工作认识的”“妈妈现在在上海,爸爸以后也可能会来,等退休了再看吧”等等。
在这种场和下,谈夙琴维持了应有的风度,并没有给米尔德太大的难堪,却也从不表现出对她的热情。问她话时,口气和那些阿姨们并无二致,以此来表明与这个小姑娘之间有界限。
“像你们从外地来上海打拼的,真是很不容易的哇!”
印象中,这句话米尔德已经听过好几遍,这成了谈夙琴为数不多的表示同情的寒暄。
而那位即将成为“前夫”的萧父,对此显然已不太感兴趣,只是微笑着配合谈夙琴的表演。米尔德有时会偷偷观察这个人。他从始至终保持着得体又没有温度的笑,就像一个旁观者看局中人一样看在座的每个傻瓜。米尔德觉得成年人的世界真是难。为了维护体面,要表现多少违心的情感。
她发现对方也在偷偷观察自己。
“夙琴是个爱操心的命,所以这个家,一直都辛苦你了。”当萧父说出这句话时,米尔德差点忍不住笑。这台词和她想象的简直一模一样。
其实米尔德是很尴尬的。只是因为尴尬有所预期,才没有觉得意外。她总是避开与谈夙琴的单独空间与视线交流,比如对方去洗手间时,哪怕她再急也不会去。
可即使这样刻意回避,结束时她们还是碰上了。
整场生日宴会在有惊无险的体面气氛中度过,宾客一一送走,门口只剩下几个人。萧乾说要开车送米尔德和大唐,三人便去车库取车。这时谈夙琴说话了,“车库里又没有空调,很闷的,两个男人下去就好了,我和米尔德在这里等你们。”
初秋的风依然潮热,一点凉爽的感觉都没有。米尔德和谈夙琴站在饭店门口等车上来,相对无话。她们没有站得很近,为避免尴尬,两人的眼睛都朝车上来的方向看去,谁都不再看谁,看似漫不经心,却各怀心思。
萧父似乎知道她们有话要说,自觉站得更远些。
“其实没必要送那么贵的礼物。”谈夙琴不知是不是对着前面的空气说话,她用眼神轻轻瞟了一眼米尔德,将脸转回去,以前那种不屑的神情又浮上眼角,“太刻意了。”
米尔德用余光扫到对方的表情,微微一笑,“您是我的长辈。”
“你给所有的长辈都这么隆重吗?”谈夙琴还是不太买账,“你的心思我都知道啊小姑娘。我知道你和干干现在正在谈,想尽办法想让我承认你是我未来的儿媳妇,做了不少事么都是做给我看的。呵呵,可是阿姨我了解你们的心思呀,瞒不住我的。你送礼,干干付钱,然后再哄我开心,或者说,做什么事都是商量好的,一起对付我,以为我老糊涂。谁没有年轻过呀,我并不糊涂……”
“您知道什么?我又有什么‘心思’呢?”米尔德忍不住了,看向谈夙琴,平静而诚肯,“阿姨,您是我的长辈,又这么重视这场生日宴,我不该送您一个像样的礼物、让您脸上有光吗?可是,送的好是有‘心思’,送的不好你会说我们外地小姑娘小家子气,所以这都与礼物无关,是您对我有偏见,我怎么做你都不会满意。还有,我和萧乾谈恋爱并没有占他的便宜,这个包是我花钱买的,他并没有替我报销。”
米尔德是很平静地说完这段话的,可字字都沉甸甸的。她说完便要告辞,不料谈夙琴又一次用话拦住他,“难道你挖空心思,不是为了找干干这样条件好的男朋友?”
“我条件也不差!”米尔德转身,微笑着,“一个女人,如果费劲力气只为攀附一个男人,这未免也把自己看得太低了。阿姨,一个车里坐五个人太挤,我先坐地铁走了,麻烦你帮我和萧乾说一声。祝你生日快乐。”
米尔德朝她礼貌地笑笑,转身离开。
萧父见她走远,慢慢踱步到谈夙琴身边,肃着一张脸,“我就觉得这个小姑娘挺好,我一直都在观察她。当然,你们的家事我以后也没有资格多插嘴,可恕我直言,你对人的判断能力是要提高一下了。”
“我和你的事还没结束呢!”谈夙琴狠狠瞪了他一眼,“我看的最不准的就是你。”
“但愿我是你最后一次看走眼。”萧父不理会她的怪怨,平静异常,“可我并不悔这场婚姻。”
***
当萧乾开着车出来,谈夙琴告诉他米尔德已经走了。
“发生了什么事?”萧乾盯着母亲,心一下揪起来。
“没什么。”谈夙琴表情并不自然,“她说一个车里坐不下这么多人,就先走了。”
萧乾不太信,透过打开的车窗仔细打量她的脸,想从她脸上寻找答案。直到后面的汽车一个劲地按喇叭,萧父才催谈夙琴快上车。大唐也识趣,说坐地铁几站就到,打个招呼也先走了。
一路上,暂时还是一家子的三口人都一言不发,就像三个陌生人拼车一样。拆了表演的舞台,他们就像陌路人。断了沟通的路,连陌路都没有路。
萧乾把父母送回家,自己便开车去工作室了。他晚上还有班要加,只有晚上属于他。
萧乾找了个路边把车停下,给米尔德去了一个电话,语气里全是歉意。
“对不起。”萧乾简直无地自容,“呵呵,我怎么又在说‘对不起’?”
“叔叔阿姨都回去了?”
“恩。”萧乾自嘲,“没想到我现在开车一点也不紧张了。宝贝,你知道吗?学会开车有个好处,实在不想喝酒时可以推掉。”
“但还是要很小心。”
“恩,知道了。”
几句关怀的话过后,两人一时沉默无言,有许多话却不知从何处说起。
“宝贝?”
“恩?”
“刚刚我妈下车时问我是不是要去公司,我说是。她又问会不会去找你,我说可能会去。她听了后只叮嘱我开车要小心,没说别的。我想,这算是默认我们的关系了。”
米尔德不置可否,“我也不知道呀!”
“那你今天还想见我吗?”
“想。”米尔德说,“时时刻刻都想见。”
“我也想见你。”刚才的生日宴不算真的见面,他们需要单独相处的时间。才分开半个小时,就像已分开了好久,萧乾此刻真的很想见她,“我去找你,然后我再回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