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笳按着要被风吹翻的帽子,另一只手揪住羽绒服的领口,脚步飞快。
周濂月的脚步声跟在她身后。
不是没有请过其他人去家里,这个其他人里面包括瞿子墨,
但第一回有做贼的心虚感。
期望娱记们也好好过节,无人偷拍。
虽然涉及到周濂月,大抵拍什么内容最后都会被公关掉,但照片或许会经手关姐,她不想同关姐说明她和周濂月还无法定义的关系。
一直进入小区里面,南笳才放松神经。
她从背包里找出楼下的门禁卡,靠上去“嘀”的一声刷开。
这小区是香港开发商做的楼盘,南笳跟朋友吐槽过,一楼大堂装修得太富丽堂皇,像是酒店大厅。
进电梯,南笳按楼层,往镜面的轿厢四壁看一眼,那里面映衬出周濂月穿着黑色外套的孤直身影,在他眼镜后的视线即将与镜面中的她相汇的一瞬间,她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目光。
穿过走廊,到门口,按指纹解锁。
兴许手指太冷,没感应上,第一时间没有解开,发出两声刺耳警报。
南笳急忙改换输入密码,这一回成功解锁。
她推开门,一手去按门边按钮,暖白灯光泻落,扑面而来的还有一股掺杂海盐香味的暖气。
南笳一脚蹬了靴子,摘下口罩,往玄关桌上一扔。
那上面有只黄铜的盘子,放了钥匙、打火机等零碎物件。旁边一瓶插了藤条的无火香薰,海盐的气息就来自此处。
南笳摘下帽子,顺便打开了玄关壁橱的门,“要帮你把外套挂起来么?”
周濂月脱了外套,递给她。
她抖一抖,自壁橱里取出一只木质衣架,撑起大衣,挂进去,而后弯腰,从下方一只藤编储物篮中,拿出一双未拆的一次性布拖鞋,递给他。
紧跟着,她才脱下自己身上的羽绒服,也挂进了壁橱里。
周濂月在她关上壁橱门之前看一眼,两件衣服挨在一起,部分交叠。
最后,她才在穿鞋凳上坐下,一把扯掉了脚上的袜子。
表情有种解脱感。
周濂月垂眼看,她踩在木地板上的脚,脚背苍白,青蓝色的血管亦清晰可见。
南笳靸上棉拖,往里走,叫他去沙发上坐。
她自己走进厨房,接了一壶水烧上,而后叫他稍等,她去换一双袜子。
周濂月跷腿坐在沙发上,打量四周。
上一回来过,是在一年多以前,他还记得那个阳台。
那时候南笳刚搬过来不久,四下堆着许多还未拆封的纸箱,整个屋子里空荡荡的没有人气。
但经过一年多,这个空间满是她的痕迹,鹿头形状的台灯,地毯上散乱堆放的书籍,放在茶几上玻璃托盘里没吃完的黑巧克力……
家里没有圣诞树,但茶几上有一颗圣诞树形状的水晶球。
周濂月拿起来瞧了一眼,将其倒转再放正,水晶球里开始下雪。
南笳进去了好一会儿,方才出来。
脚上换了一双红绿配色的毛线袜,手里拿着两份包装过的礼物盒。
她走过来,递给周濂月,“薄的这个给你的,厚的这个麻烦带给周浠。”
周濂月接了,“能拆吗?”
“能——你先拆,我去倒一下水。”
南笳去了趟厨房,紧跟着端出两杯热腾腾的冷萃红茶,递一杯到他手边。
周濂月已拆开礼物包装,那里面是一片DVD,拿透明壳子装着,正面空白,没有印刷任何内容,只有几个签名。
南笳解释说:“是《胭脂海潮》在北城大剧院演出的官摄视频,蓝光高清的。陈田田,还有其他几个主演都签了名。没对外发售,就内部压制了一些做纪念。我找田田多要了一片……”
“很有纪念意义。”周濂月顿了顿,“你也签个名?”
“这不是我首演的那场。”
“我知道。”
南笳笑了声,起身去书房找了支签字笔。
她蹲在茶几旁,将碟片拿过来,找一处空白的地方,签上自己名字。最后那下笔尖挨上了手指,她签完之后,抽了张纸巾擦了擦。
她转头,盯着周濂月将DVD装回盒中的动作,“其实,那天我没想到你会去看演出。”
周濂月缓声说:“我也没想到。”
他将透明塑料的盒子拿在手里,捏住了一角,在另只手的手掌里轻拍了一下,“你想把鱼缸里的金鱼塞进喉咙……”
南笳一震,睫毛微颤。
她缓缓擡眼,他也正看着她,目光幽深。
他问:“后面是?”
南笳像是身不由己,喃喃地说:“……你想生吞所有的玻璃弹珠,你拿手触碰发烫的电灯泡,你把自己沉在浴缸想象那是海。你用完他送给你的口红,你读他给你写的信,你拨打空号的电话号码……他不会回来了……”
周濂月声音平静而低沉:“我是这么过来的。”
“什么……”南笳出声即顿住。
我是这么过来的。
在这些细碎、微末而不绝的痛觉之中。
南笳无由的几分焦虑,几分手足无措。
周濂月瞥了她一眼,只沉默一霎,便擡腕看了看手表,“还出去吃东西吗?”
南笳回神,去看墙上的挂钟,“……好像时间已经不早了。”
周濂月端起那茶杯喝了口红茶,便准备起身,“那我走了。你早点休息。”
“哎……”
周濂月动作一顿,看她。
南笳笑了声,“外面太冷了,实在没有再出去的动力。你要吃馄饨吗?速冻的那种。”
他盯着她的目光一时意味极深,“都可以。”
南笳回避去探究他的视线,起身朝着厨房走去。
她一个纯粹的厨艺白痴,只有速冻水饺与馄饨百分百不会翻车。
拿锅接上凉水,馄饨丢下去,等水烧开转小火,一会儿就可以出锅。
汤是拿料包调的,沸水冲开即可。
就这么简单几步,南笳都有些手忙脚乱。
周濂月端着茶杯倚在门口,也不作声,就看着她。
南笳捋了一把头发,将燃气灶火力调小,随口问道:“你不是在国外读的大学,那你读书那会儿,吃饭一般怎么解决的。”
周濂月淡淡地说:“自己做。”
南笳惊讶地转头看他,“你?”
这比周濂月为了她跟朱家闹掰更难以想象。
周濂月说:“有这么吃惊?”
“那你会做什么?”
“你这辈子不想再吃的。”
“……牛排?”
周濂月轻笑一声。
“你早说啊。”南笳也不由地笑了,“上回朋友送我一块澳洲进口的谷饲牛排,冷冻室里搁好久了,我自己也不会做,怕再放就要变质。”
“得拿出来提前解冻。”周濂月平静地说,“……下回吧。”
南笳呼吸紧了一下,没接他这句话。
没一会儿,馄饨煮好了。
南笳拿出一只大号的面碗,将其全部盛出来,端到餐桌那儿。
“帮忙拿一下。”南笳冲着一旁的藤编隔热垫扬了一下下巴。
周濂月拿过来,她将面碗放上去,再返回厨房,拿出两只小碗。
往小碗里盛了些,递给坐在对面的周濂月。
南笳在严岷君那里吃过晚饭,此刻并不饿,但也象征性地给自己盛了几个。
她捏着勺子,一手托腮,看着对面。
周濂月觉察到她的目光,镜片后的视线擡起来看她,“怎么?”
“料包冲的汤头,不是很好吃。”
周濂月没什么所谓:“还行。”
“我爸做的虾肉馄饨才叫绝,一只一头整虾,汤是拿各种鲜货熬出来的高汤。”
周濂月顿了顿,“怎么,是想邀请我去吃?”
南笳忙说:“……是想说,北城是美食荒漠。”
“我的那餐厅也不行?”
南笳笑了声,“要说实话么?”
“说。”
“太冷清了啊,吃饭吃的是烟火气。”
明明一句普通的话,周濂月却仿佛陷入沉思。
他半晌没开口,南笳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得轻声说:“……如果是我说错了什么,抱歉。”
周濂月立即擡头看她。
她一闪而过的小心翼翼,让他心脏一紧。
一直到吃完东西,他们没再交谈。
南笳收了碗,回厨房去洗碗。
周濂月跟过去,站在门口,平声说:“我下去一趟。给你带了礼物,落车上了。”
“帮我带包烟。”
“好。”
南笳开了热水,将几个碗洗掉,收拾干净了厨房。
没一会儿,响起敲门声。
南笳走过去将门打开,看见周濂月发梢打湿了,肩头尚有没融化的雪花,“又下雪了?”
“嗯。”
周濂月将手里的东西递给她,一只黑色的纸袋,一包烟。
南笳将东西放到茶几上,拆开烟盒,拿出一支点燃,通过阳台玻璃门,看见外头雪花纷扬,便推开门,走去阳台。
周濂月也跟了出来,他背靠着阳台的围栏,低头,手掌拢着打火机的火,将烟点燃了。
那微弱火光照亮他的脸,一霎又暗下去。
刚从室内出来,一时倒不觉得特别冷。
只风刮过来的时候,南笳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
周濂月转头看着她,“冷不冷?”
“还好。”
雪天有一种辽远的寂静,极易听清内心的回声。
周濂月凝视着她,许久,缓声说:“周浠总说我这人性格很差劲。有时候哪怕是无意识,也会伤害到身边的人。”
南笳顿了下,转头看他。
“抱歉。”周濂月正视她的目光,声音沉沉,“过去的事,我不知道怎么弥补。我也怕重提对你又是另一种伤害。”
南笳顿觉得心脏空了一下,却又瞬间被更多情绪填满。围栏的上方堆着薄薄的一层雪,她没管,两臂搭上去,缓慢地抽了一口烟,方出声道:“我能问吗……那些时候,你在对待我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
周濂月没有立即回答,似在认真思索。
片刻,才开口道:“希望你不觉得这解释像在推脱——那些时候好像是被另外一种人格接管,我控制不了。”
南笳咬了一下唇,“你会觉得快乐吗?看着我痛苦。”
“不会。觉得空虚。”
南笳没再说话。
她承认自己释然了几分,他不是拿她的痛苦取乐。
南笳手指夹着烟,下巴抵在抱起的手臂上。
身上穿的是一件乳白色的毛衣,雪光下像一片月光那样洁白。
起风了。
她头发被拂上面颊,带着干冷寒意的风一时捂住了口鼻,她不由地打了个冷颤。
“好冷,进去吧……”她捏着烟,在围栏的积雪上轻轻地按灭了。
捋了一把头发,转身朝进屋方向走。
周濂月伸臂,将她拦住。
她擡眼,下一瞬便被捉住了手腕,往前一拽,被一把合入怀中。
南笳呼吸一滞。
清寒而微苦的气息,分不出来,是不是来自于他的身上。
她像是被冬天本身拥抱。
叫她牙关打颤的一种冷。
“……对不起。”周濂月声音低沉,落入风中,立即消散。
南笳没有出声。
但也没有推开他。
有薄薄的暖意,来自他颈间的肌肤,还有心口处。
他背对着栏杆,替她挡住了迎面而来的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