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笳一觉睡到近中午。
暖气常开,加湿器几乎不顶用,每天早上起来喉咙发干,鼻腔里也总有血丝。
南笳兑了一杯温水,站在流理台前,边喝边查看一晚上积累的微信消息。
列表里有无数红点提醒,按照优先级,南笳先点开了关姐的。
看一眼,差点一口水喷出来。
关姐甩了五张照片,附文:周总那边找人拦截了。别说,拍得还挺好[龇牙笑]。
拍的就是周濂月跟她一块儿进小区的那会儿。
南笳回了个哭笑不得的表情包。
关姐立即回复:起了?方便语音?
南笳主动将语音电话打过去。
八卦是人之常情,而关姐就是有本事能将八卦也合理化:“倒不是说要过问你的私生活,就多少跟我报备下,我好有个心理准备。”
南笳笑说:“关姐你是不是没在周濂月那儿得到确切回答,就跑来探我的口风。”
关姐被拆穿也毫不尴尬,呵呵笑说:“主要是离瞿子墨那事儿还没过去多久,我怕有心人会拿来做文章,说些什么不好听的。”
南笳只说:“关姐,这事儿我建议你这边就搁置吧。”
关姐笑了声,不再穷根究底:“行。说正事儿。有个综艺紧急联系我们救场,他们原定的有个嘉宾有事儿不能录了。演员跨界唱歌的一个节目,录两期,你看你想不想去。我的建议是可以去,你上回上综艺的效果,我们评估了一下还行。”
“我也没受过专业声乐训练。”
“没事儿,选歌、练歌都有老师指导。”
南笳说:“关姐你决定吧。只要不跟进组的时间冲突就行。”
语音电话挂断,南笳切出和关姐的对话之前,没缘由地再度点开那几张照片看了看。
夜里,又是远距离抓拍,画质堪忧。
但雪天里路灯下,自带一种“风雪夜归人”的氛围。
——
年前最后一周,南笳去录了那唱歌的综艺。
她《灰雀》上映那一阵,以前出镜过的物料就已经被扒得一干二净了。
不管是大学拍的汽水广告,还是后来给一些名不见经传的小产品拍的广告,甚至给某个服装店当模特的卖家秀……当年艺考的视频自然不例外。
所以第一期的选曲,南笳就干脆定了当年艺考的时候唱的那首《漫步人生路》,还特意找了个粤语老师,突击练习了一周的发音。
录制前一天,进行彩排。
彩排跟现场录制顺序不一样,是根据嘉宾的时间调整的。
南笳比预定早到20分钟,场子里上一组还在磨合,音响里正传出吉他的声音。
南笳穿过走廊前往候场的地方,低头拉开羽绒服的拉链,忽听麦克风里一道清越的男声:“从这个小节开始,再合一遍。”
南笳愣了下,赶忙几步走到舞台边。
灯光还没调好,金色的光照在舞台上,一阵晃动,叶冼在光里,正抱着吉他拨弦。
南笳问旁边一个工作人员,“叶冼老师不是歌手吗?他怎么也来参加这个节目。”
工作人员笑说:“叶老师是给方译臣方老师做伴唱的。”
这样一说,南笳知道了。
南笳没跟方译臣打过交道,只知是童星出道、三十多岁即三金影帝“大满贯”的天赋型演员。
年后方译臣有部电影要上,歌舞片。
国内歌舞片这个类型发展很滞后,这片子据说从立项到拍摄整整筹备了七八年,到最后资金不够,差点流产。
方译臣自己带资进组,才把这项目给盘活了。
叶冼参与了片子部分歌曲的创编,基本也是义务劳动。
上这节目,自然是为了给电影造势。
南笳没打扰,走到了观众席的第一排,坐下静静听他们彩排。
叶冼带了整支乐队给方译臣助阵,现场演奏磨合起来自然没那么容易。
早就过了该南笳上场的时间,工作人员打算前去催一催,被南笳拦住了,“没事没事,我后面没通告了,让方老师他们继续吧,节目效果最重要。”
又过了半小时,叶冼他们总算全部合完。
一行人下了舞台,跟舞美、灯光、音响等工作人员挨个致歉,称是耽误了他们时间。
监控现场流程的工作人员笑说:“我们还好,南笳老师快等了你们一个小时了。”
叶冼顿一下:“南笳?”
观众席的南笳这时候才站起身,冲着叶冼挥挥手,笑说:“嗨!”
叶冼笑了,提着吉他走过去,“没想到在这里碰见。”
“我也没想到叶老师来这节目‘打歌’。”
叶冼笑着指一指舞台,“下一个是你吧?耽误你这么久,也不提醒我们。”
“没事,我就一半吊子,瞎唱唱的。你们这歌是电影主题曲?真好听。”
“对。我写的。”
南笳笑说:“到时候我包场请我工作室的人去看电影。”
工作人员在催,没空闲聊了,南笳笑说:“我彩排去了,明天正式录制再见。”
“好。祝你顺利。”
“借叶老师吉言。”
南笳擡手,叶冼笑着地跟她击了一下掌。
南笳的这个歌难度不大,彩排过程只遇到小问题,很快解决。
第二天正式录制,南笳虽然紧张,但所幸还是顺利过关。
录完,在后台碰见。
叶冼的乐队正在跟方译臣商量着等下去吃火锅。
南笳打了声招呼,叶冼便问她要不要一起去。
南笳笑说:“晚点还有事儿,叶老师你们自己去吧。”
叶老师看她片刻,笑说:“借一步说话?”
两人走到一旁去,叶冼说:“四月下旬左右,我要办一场Live,想请你到时候去做嘉宾,不知道你愿不愿意,档期合不合适。”
南笳有种与有荣焉的兴奋,“你们专场的?”
“嗯。已经在开预售票了,情况还行。”
南笳笑问:“叶老师为什么会想要邀请我?方译臣老师不是比我大牌多了。”
叶冼看着她,目光一如既往的温和,笑说:“识于微时的朋友,还在坚持的也不多了。”
南笳怔了下。
叶冼笑说:“之前不是很流行一句话……”
南笳笑说:“各自出发,顶峰相见?”
“对——我想邀请你见证我的首场Live。”
南笳有片刻的心绪翻涌,“我一定去。我会让我经纪人协调一下档期——到时候得唱歌?”
“合唱独唱都行,随你高兴,我们也都会配合你。”
南笳笑说:“那我想想选什么歌。”
队员在叫叶冼,叶冼便说:“我得走了,具体的微信上联系?”
“OK.”
南笳去化妆间换下了演出的服装,没一会儿,负责她录制工作的节目组PD过来,问她下次录制想选什么歌。
PD说:“南笳老师我们看过你之前小号上发布的一个弹唱视频,就《夜空中最亮的星》那个。我们觉得这首歌也比较合适,很能突出老师你的音色。”
南笳几乎没犹豫,笑说:“不,换别的吧。下一期录制不是在年后么,我再想想。”
——
录完这综艺,南笳总算能收工回家过年了。
她和南仲理过年的内容,年复一年的乏善可陈。
初一早上,南笳跟南仲理一块儿去扫墓。
墓园里人多,却极其肃静。
父女两人蹲在墓碑前,沉默着扒拉那些野草。
南笳忽说:“爸,你觉得我妈会不会在那头骂我们?”
“骂什么?”
“每回过来,屁都不放一个。”
南仲理笑出声,“说啥啊?不觉得肉麻啊。”
南笳也笑,“我不信你自己单独来的时候,什么也不跟我妈说。”
“说那肯定是说了。”
“说什么了?”
南仲理也不看她,“说我也不知道,我们这闺女在这大染缸里混着,能不能保护好自己。反正我手没那么长,管不着。就只能嘱咐天上的人,多盯着你点儿,别行差踏错。”
南笳微微怔忡,片刻才笑说:“是够肉麻的……”
回去路上,南笳好哥们儿似的将南仲理肩膀一勾,“爸,想吃你做的虾仁馄饨。”
“吃屁,那高汤都得吊一天一夜。我就过年这阵能跟人打会儿牌,哪有这闲工夫。”
“……”
初四晚上,南仲理照旧出去跟人打牌去了,南笳一人待在家里,开着电视,音量调低,坐在沙发上,一边剥瓜子,一边选歌。
反反复复听自己歌单,都快听腻,挑出了几首备选。
正准备发给PD,手机来了一个电话。
“周”。
南笳手指在屏幕上悬空一秒,滑动接听。
周濂月那端听起来环境很安静,他声音倒显得几分疲惫,“在做什么?”
“在家待着。”
“跟你爸一起?”
“没。他出去打牌去了——周浠呢?在你旁边么?我跟她打声招呼。”
“她在苏家。”
南笳顿了一下,“那你呢?”
那端静默了好一会儿,忽没头没尾地问:“南城有个菀柳居?”
“是啊,老字号,南城数一数二的好餐馆……”南笳说着话声音渐息,意识到什么。
周濂月声音听似平静极了,“离你那儿多远?”
——
南笳匆匆洗了个头发,吹到七八分干,换了件白色毛衣,外面罩一件咖啡色羊绒大衣,随意拿了个链条包,出门。
她几乎一路小跑,南城连续晴了好几天,夜里气温也不如北城那般料峭,等跑到小区门口,额头上浮了一层薄汗。
车已经停在对面,打着双闪灯。
南笳穿过马路,绕到副驾驶座,拉开门,“抱歉抱歉,久等了。”
周濂月看着她,轻笑说:“别急。没等多久。”
南笳脱了外套,转身丢在后座上,而后拉安全带系上。
周濂月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自车门阖上的一瞬间,空气里便弥散着一股浅淡、潮湿的甜橙味的气息,像是洗发水的味道。
车子启动,南笳呼吸稍定,转头看一眼周濂月,他身上穿了一件烟灰色的薄毛衣,脸色稍显有几分疲惫。
南笳问:“你过来这边出差?走亲戚?”
她笑了下,因为觉得“走亲戚”这说法跟跟周濂月联系起来特别违和。
周濂月手指在方向盘上轻敲了一下,斟酌的神色,最后只问:“……你觉得呢?”
南笳从来一点就透。
她顿觉得几分局促,过了片刻,方说:“过年不是还挺多安排……”
周濂月说:“跟朱家解绑以后,人情往来少了很多。都是些琐碎的事……反正也不差这一天。”
“明天就得走?”南笳听出弦外意。
“明天下午。”
南笳一霎沉默。
周濂月看她一眼,“抱歉。有点冒昧。”
南笳摇头,“没有。我反正闲着的。”
她心里有种海浪啄吻沙滩的不安定感。
安静片刻,是周濂月先开口:“过年跟苏家一块儿过的。”
南笳笑说:“浠浠就一直住在苏家了?”
“她在那儿自在些。除夕去吃了顿饭,我在的时候,苏家的人倒是都不大自在。”周濂月的声音听起来没多大的情绪。
“……他们只是没怎么跟你打过交道。”
周濂月即刻转头看她,“你在帮我说话?”
他笑了声,匿于昏暗的神情,看不大分明,“你跟我在一块儿不也是不自在。”
南笳立即说:“我还好。”
“真的?”
南笳笑说:“你也不是我的老板了,哄你做什么。”
周濂月再看她一眼,似是笑了笑。
夜色静如河水缓缓地淌过,他们一时间没再交谈。
过会儿,南笳问:“去哪儿?”
“吃点东西。”
周濂月开车去了菀柳居。
南笳小时候吃过一次,后来这餐馆越来越火,一号难求,就再没去排过。
包间里,雕花五斗柜上放了一只宝蓝色的花瓶,插了一支腊梅花,香气清幽。
服务员现场沏茶,南笳起身,走到五斗柜前,近距离嗅闻那支花。
片刻,她觉察到周濂月走了过来,就停在她身后。
他身上有一股木质调子的香味,清冽又觉得熨帖。
南笳无端想到很久之前,在周濂月的那餐厅里,她看那一炷倒流香,他也是这样站在她身后。
她屏了一下呼吸,手指轻轻拂过腊梅的花瓣。
身后的人开口,闲谈的口吻,“我在想一件事。”
“……什么。”
“周浠老住在苏家也不是个事,是不是得让他们先订婚。”
南笳哑然失笑,“你问我吗?”
“嗯。你怎么觉得?”
南笳甚至不敢回头,她能轻易感知到空气里暗暗涌动的微妙情绪。
可他们的对话,离题万里。
“……要问浠浠的意见。”
“她巴不得。”
“你对苏星予还不够放心么?”
“还行。”
南笳笑了声,再去拨了一下那花瓣,“你是不是舍不得?浠浠你看着长大的。”
周濂月没有作声。
圆桌旁,服务员出声说:“茶已经沏好了,二位请慢用。”
南笳应了声:“好。”
服务员开门往外走,南笳转身。
她以为周濂月会顺势退开,但没想到他没有动。
两人一下面对面,且距离咫尺。
南笳立即退后了半步,后背抵在了那五斗柜台面的边缘。
没有任何人说话,呼吸都仿佛不存在。
周濂月擡起一只手臂,撑在了她身侧,她退后半步的距离,由他又前进了半步缩短。
南笳心跳过速,呼吸却消失了。
他的呼吸轻轻地拂落在她面颊上,像是带着潮气的雾。
南笳手朝后,捉住了五斗橱一只抽屉上的拉环,紧紧攥住了。
她轻声地开口。
耳膜鼓胀,有点儿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你为什么来南城?”
“你觉得呢?”
“……我不知道。”
声音还能更轻,轻得比雾更缥缈。
“我想见你。”
最后一个字音消失,落下的呼吸更近。
南笳将铜制的拉环攥得掌心皮肤微微发痛,人是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
微热气息近得只差分毫。
“笃笃”的叩门声,女服务员礼貌悦耳的声音:“你好,打扰了,给二位上菜……”
南笳条件反射地伸手一推,清清嗓:“……请进。”
周濂月退后一步。
她转身从侧旁绕过他,往圆桌那儿走去。
门打开,服务员瞥了一眼,微微怔愣,声音倒还是如常,“二位点的桂花酒酿元宵……”
南笳在座位上坐下,端起刚沏好的茶,很是平静地喝了一口。
心脏却似持续缺氧,剧烈而牵扯着跳动。
余光里瞥见周濂月在旁边坐了下来,同样的喝茶动作。
同样的神色平静。
而与她不同的是,在觉察到她的视线之后,周濂月忽地擡眼。
镜片之后清锐的目光,径直地朝她望了过来。
她睫毛微颤,视线垂落回避。
片刻,捕捉到空气里很轻的一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