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毕竟不是所有历史都会重演，不是么？
“你当初总觉得我是为了追你，所以故意讨好陈妈妈的，”钟妩在陆锦航身边坐下，看着人工湖上盛开着的睡莲有些出神，“可我真的很喜欢她的。那阵子我爸爸妈妈一直很忙，没什么时间陪我。反而是我每次去你家的时候，她只要身体还好，就会给我做吃的，和我聊天，比我妈妈还要温柔。”
陆锦航想到那段日子，目光亦渐渐变得柔软了些：“她身体不好，出不了门，大多时候都是一个人在家，我陪她得时间太少了。”
“你毕竟放学之后还要忙着打工赚钱，”回忆里那张虽然美丽却又病弱的脸已经有些模糊了，但钟妩仍然怀念，“不过她很喜欢我的，经常说如果有我这样的女儿就好了。只是你每次回家看见我都会不开心，后来我也只能尽量躲着你去看她。”
陆锦航的视线落在水光潋滟的湖面上，脸上没什么表情：“其实你每次去我都知道。”
“哎？”钟妩有些意外的看他，随即不假思索的否定，“怎么可能，我和陈妈妈每次都很小心的，我走的时候连拖鞋都会特意摆好，你怎么可能会发现？”
“香水。”陆锦航言简意赅，也并不看她，“你似乎只用一个牌子，留香很久，又难闻的厉害。”
钟妩一愣，随即笑起来，有些无奈，也有些释然：“也没有很难闻吧，很贵的……”
陆锦航对于女人眼中贵等于好的认知从来不理解，无奈的笑了笑，向后靠在树干上，看着钟妩被风微微吹起的发梢：“谢谢你那段日子一直陪着她。”
两个人相识多年，鲜少有过此刻宁静平和的气氛，钟妩知道所谓安慰于此刻的陆锦航没有丝毫意义，所以很多话在心中斟酌多时，最后也只是微笑着回头看他：“她一直很为你骄傲。”
“我竟然不知道，原来陆氏文化现在竟面临着这么多的困难，”陆祈接过陆锦行递过来的茶杯，不甚在意的轻笑，“这么看来，你我叔侄间的这次合作，倒不知要被拖到什么时候了。”
陆锦行感受着唇齿间清冽的茶香，面色温和：“都是一家人，又怎么谈得上‘拖’字。只是眼下收购GS影业算得上是头等大事，我也没有办法，希望叔叔能理解。”
“在商言商，我自然是理解的，”陆祈眼底的光芒流转，笑意不变，“可是阿行你不要忘了，你永远是陆家的人，即使GS影业被你成功收入囊中，好莱坞的扩张和欧美院线的筹建，最后也仍然是要交给陆氏地产。”
“那是自然。”陆锦行轻轻笑起来。
微风拂过，窗前的薄纱被轻轻吹起，覆在陆锦行的轮椅边缘，他抬手掀开，已经失去了热度的夕阳斜斜洒进来，陆锦行朝落地窗外看去，目光不经意间注意到湖边两个人比肩而坐的身影，面上顿时便有了些意味深长的笑意。
茶几对面的座位上，原本低头品茶的陆祈察觉到陆锦行的目光，沿着他的视线朝外看去，片刻之后，神情淡然的放下茶杯，眼底却有幽暗的光芒一闪而逝。
“大哥和阿妩，认识也已经有很多年了。”陆锦行的视线不着痕迹的自陆祈面上略过，指尖轻轻摩挲着手中的茶杯。
陆祈再次看向窗外，淡淡笑道：“难怪我觉得她面善，如果也是来自珉城，那倒并不是什么值得奇怪的事情。”
缭绕的茶香里，陆锦行看向陆祈斑驳的双鬓，唇角微挑：“如果我没有出车祸，阿妩大概也不会来陆家，可同样，她可能也就不会有再见自己初恋的机会——命运向来无常，我也是生死线上走过了一遭，才看明白了这件事。”
“我最欣赏阿航的一点，大概就是无论怎样的处境下，他永远都知道自己的目标是什么，”陆祈端起茶杯，话里随着带着笑意，但目光始终一如看客般冷淡，“怎么，担心你大哥，还是担心阿妩？”
“不，你错了叔叔，虽然这些关系似乎正在变得有趣又复杂——”陆锦行神色自若的反驳，对陆祈的反应也并不意外，只是眸光中的笑意却越发清晰起来，“但这两个人，我都并不担心。”
在陆祈的目光看过来的时候，陆锦行放下茶杯，从容的和他对视，在那些毫无温度的笑意中，他眼底的光芒带着显而易见的轻嘲：“毕竟不是所有历史都会重演，不是么？”
陆祈的呼吸有一瞬间的停滞，他握着茶杯的手上青筋浮现，下一秒，看向陆锦行的目光里有着掩饰不住的寒意，他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若有若无的森然：“阿行，我不太明白你在说什么。”
“不明白也没什么，毕竟只是个玩笑而已，”陆锦行面上的笑意始终如一，“叔叔何必放在心上。”
片刻之后，陆祈面上的寒意尽敛：“我欣赏有幽默感的年轻人，不过这样的人同样也总是难免自视甚高。”他轻轻啜了口茶，抬眸看向对面的陆锦行，“阿行，你可不要让我失望才是。”
陆锦行笑意渐深：“您放心吧，叔叔。”
钟妩重新走进书房的时候，陆祈已经离开了，彼时陆锦行仍坐在落地窗前，看着面前的茶杯有些出神。夕阳的余晖仿佛尽数洒在了他身上，为他镀了一层温和的金光，可却并不能中和他面上的寒意。
这样的陆锦行陌生而遥远，钟妩犹豫着不知该不该上前，下一秒，宛如雕塑的陆锦行已经听到响动，自沉思中抬起头，朝她的方向看了过来。
他的眼神中有被打扰之后隐隐的不耐，在看清走近的钟妩之后，眼底的微光转瞬即逝，片刻之后便恢复如常。钟妩小心翼翼地上前，蹲下身子动作利落的收拾矮几上的茶杯，尽量不再发出任何声响，陆锦行几不可见的皱眉：“这套茶具以后不要再用了。”
陆锦行鲜少露出这种近乎于嫌恶的眼神，钟妩知道他此刻的不悦是因为陆祈，于是从善如流的应声：“好。”
陆锦行闭上眼，抬手轻轻揉捏眉心：“煮杯咖啡上来。”
钟妩知道自己不该在这个时候拂逆他的心思，但咖啡不仅于他复健无益，更因为他的睡眠质量从来都不好，和陆祈喝了许多茶，如今再喝咖啡，只怕晚上越发难以入睡。她正有些犹豫的时候，陆锦行已经重新睁开眼朝她看了过来，将她的迟疑看在眼里，神情疏淡：“阿妩，我的睡眠质量并不会影响你的薪水。”
钟妩倏然蹙眉，可也仅仅是一瞬间，她就已经压下了心头所有的情绪：“我知道了。”她到底也明白他心底对于陆祈，恐怕有着比她所认为的恨意更为明显的情绪，于是即使自尊心被刺痛，也仍是安抚道，“我马上就去，你不要生气。”
她收拾了茶具，匆匆转身出了门，在等待咖啡煮好的时间里，一直想着楼上的陆锦行。来陆家已有一段时间，她对于陆锦行和陆祈两人之间不死不休的争斗也早已有了认知，可她即使心知肚明，也仍是看不得这样的陆锦行——看不得他温和笑容之下的寥落，更看不得他独坐一隅时，神情里一览无余的孤独。
钟妩端着咖啡重新回到书房时，陆锦行依旧闭目静静的靠坐在轮椅上，像是睡着了，面上终不见先前的凉薄，却有着难掩的疲惫。
钟妩把咖啡放下，看着他疲惫的神色，心口突然有些发闷。就在她眸底的涩意越发明显的时候，陆锦行已经毫无预警的睁开了双眼，对上了她的视线。
四目相对之初，钟妩有一瞬间的慌乱，可陆锦行有些朦胧的目光看过来，却是和往常从不相同的柔软澄澈。钟妩突然有一瞬间的失神，仿佛被海妖歌声蛊惑的水手，慢慢俯下了身。
在唇瓣碰触的前一秒，陆锦行眼神微闪，看着面前的人，慢慢伸出手来，修长的指尖沿着她白皙的面颊缓缓下滑，直至抵住她的下颌，轻轻抬起她的脸，微凉的声音里带着若有若无的叹息：“阿妩，你总是这样。”
仿佛刚刚从梦境中清醒，钟妩的脸颊上仿佛还残留着他指尖留下的冰冷温度，她看着陆锦行，对他的话有刹那的茫然。
他们两个人靠得极近，近得甚至能感觉到彼此温热的呼吸，陆锦行轻轻托住钟妩的脸，姿态温柔缱绻，可眸光中的温度却一再下降，直至冰凉：“当你在陆锦航那里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便会试图从其他人那里寻求温暖，阿妩，这就是你所谓的喜欢。”
他每个字钟妩都听得清清楚楚，可组成一句话的时候，钟妩却发现自己完全听不懂。她不知道陆锦行的话所从何来，更不知道眼下两人或亲密或疏离的姿态，又和陆锦航有什么关系。
“我没有！”钟妩甚至不知该从何解释起，她试图起身，可陆锦行却并没有立刻就放开她。他直视她微红的双眸，声音轻得宛若叹息：“这么多年过去了，阿妩，你还是老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