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N城一年,苏漾平静而充实地度过了这一年,做设计、考资质,她以惊人的毅力,完成了别人三年五载,甚至十年才能做到的一切。
这一年的时间,她用了三个项目,很快在人才济济的N城,乃至全国,找到了属于她的位置。这个位置并不大,但足以让她在当代青年建筑师的名单上,添上自己的名字。
业界很多人,在讨论苏漾的时候,逐渐把她和顾熠、曹子峥这样30岁之前成名的建筑师放在一起比较。有人说她是女建筑师里的天才,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
所谓的“天才”,背后其实是比一般人加倍的努力。
比起很多人小有名气之后的膨胀,苏漾倒是显得冷静很多。
虽然现在找她做设计的公司很多,但她总是很谨慎地选择项目。她在事业上,还是追求着自己的理想,带着团队努力竞标有意义的大项目,能让她们更大发挥才能的项目。
这一年,建筑类的真人秀比以前多了许多,苏漾因为年轻,再加上很有偶像气质的外形,以及和顾熠的关系,收到了很多节目的邀请,但她从来没有接过真人秀,只是专注于设计。
很多人觉得苏漾是个怪人。因为她竞标的项目都是面向全世界的,一般建筑师去竞标,都是奔着拿下设计权能扬名立万的,她去竞标,代表了她成名的野心,对吧?可是偏偏她又拒绝各种采访、真人秀、节目访谈之类快速成名的渠道。没有人知道她内心到底是怎么想的。
做完了手头的工作,和苏漾讨论完方案,小橙没有急着离开苏漾的办公室,而是有些孩子气地拉着苏漾聊天。
小橙很喜欢苏漾,因为苏漾几乎没有什么领导的架子。
小橙双手托腮,专注地打量着苏漾,一年过去,她外形上变了很多。
一头微卷的长发被她剪得很短,看上去十分减龄,再加上她经常要下工地、现场,常年休闲装加平底鞋,很多不能把名字和人对上的甲方,都以为她是Gamma的实习生。
“话说,苏工,你为什么剪头发啊?”小橙微微偏头:“是不是短发比较有职业女性的感觉?”
苏漾盯着电脑,检查着图稿,头也不擡。
“洗完头,长发要吹十五分钟,短发五分钟,能多睡十分钟。”
“……”苏漾剪短发也有一阵了,小橙怎么也想到,她剪头的理由居然是这么“随意”。
“对了,上次那个马编导又给我打电话了,关于那个采访的事儿,还是拒绝吗?顾工让你去一下。”
“没时间。”苏漾说话的表情平静,声音温和:“你也知道,庆城森林获奖以后,我们要去庆城很长一段时间。”
说起“庆城森林”的获奖,小橙也有些激动:“我这辈子都想不到,我参加工作不过一年,居然能跟着做这么大的项目,苏工,你真是我命里的贵人。”
庆城的地标建筑面向全亚洲,公开竞赛,浩大的预算,超高层的发挥,吸引了很多知名建筑师的注意。在来自全亚洲130多个建筑师的作品中,苏漾的设计构想,其实在竞赛的预选阶段,就遭到了淘汰。但是这次的竞赛,邀请了现代建筑大师莱伊拉·迪德做评委,作为曾经的普林兹克建筑奖得主,她从数据库里看到了苏漾的作品,被她那种温暖的建筑理念,和独特融入自然的设计打动,硬是支持着苏漾的作品,让她的设计从预选,走到了最后。
莱伊拉·迪德是顾熠的老师,刚得知自己获奖的一段时间,苏漾都怀疑,是顾熠在背后帮了她一把。
直到苏漾在颁奖典礼上见到莱伊拉·迪德,她与苏漾握手的时候,用了很美好的词汇,赞美了苏漾的设计。
她用流利的英语对苏漾说:“上一次能打动我的华裔设计师,还是我的学生顾熠。”还不等苏漾说话,她便无奈地一笑,用调侃的语气说:“可惜我们出现了一些分歧,大约这辈子再也不可能达成和解。”
顾熠回国后,从来没有用过莱伊拉·迪德的大招牌,莱伊拉·迪德也再也没有给过顾熠指导。业内也有人传说顾熠自立门户惹恼了莱伊拉·迪德,也有人说是因为莱伊拉·迪德过于打压顾熠,导致了他的离开。众说纷纭,也不知道那一个才是真的。
苏漾唯一能确定的,是这对师徒互相之间,真挚的评价,坦荡如君子。不管他们发生过怎样的恩怨,但是从来不会背后抹黑。
顾熠从心里尊重莱伊拉·迪德,莱伊拉·迪德从心里爱惜顾熠的才华。
苏漾握着莱伊拉·迪德的手,很动容地用英语回答:“顾熠现在很好,是他成就了今天的我。”
……
看着苏漾那淡然的面容,小橙问:“苏工,为什么你不接受采访?”
苏漾的眼睛从电脑屏幕上移开,看了看小橙,很认真地回答:“不想太有名。”
“为什么?”
“我现在的生活不好吗?”苏漾笑了笑:“低调,且奢华,闷声发大财,完美。”
小橙擡起头上下打量苏漾,她身上最贵的,也就一块积家手表,那还是顾熠送的。在N城没买房,没买车,也不知道哪里发了大财。
“苏工,有时候我真的觉得,你是个很古怪的人。”小橙的托着腮的手拿了下来,收起了桌上散落的文件夹,起身出去。
“但是我很久以前听过一句话,这世界上所有伟大的人,多半是很古怪的。”
……
对于小橙的话,苏漾没有放在心上。
如果欲望太大,想得太多,做任何事都不会纯粹。
目光重新回到电脑屏幕上,“庆城森林”这个项目,才是她现在的全部。
鼠标滑动,有轻轻咔哒的声音,苏漾看着软件里的数据,调整着细节。
正当她专注做着自己的事时,办公室的门突然被人“梆——”一声推开了。
苏漾思路正顺,骤然被打断,自然有些不爽,拧着眉擡头看着闯进来的冒失鬼。
林木森的衣服都乱了,一脸没有血色的惨白,眼睛睁得大大的。
看着他那明显不对劲的表情,苏漾意识到,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
“怎么了?”苏漾问。
林木森剑眉凝皱,一脸慌乱又担忧的表情。
他嘴唇略微有些干裂,说话的时候,扯动干涸的嘴唇,一字一顿。
“苏漾,出事了。”
……
得知苏漾出事的时候,顾熠刚从C城坐飞机回N城。
刚一出机场,一打开手机,电话就一个接一个的进来。
这是一个信息社会,所有的突发事件,传播的速度都比人们想象的速度更快。
刚刚完成改建的“儿童之家”,从投入使用至今,不过半个多月的时间,已经发生了三起玻璃掉落的事件。前两次是夜间掉落,没有砸到人,被“儿童之家”给压了下来。这一次风和日丽的中午,一块圆形玻璃掉落下来,砸到了路上的行人,造成一个中年男子重伤,至今还在抢救,尚未脱离生命危险。
这个过程被监控拍下,曝光出来,现在“儿童之家”建筑质量问题的新闻,已经成为热搜榜首。
林铖钧在电话里很着急地对顾熠说:“你先不要回来,以我的估计,马上Gamma就会被媒体给包围。”
“为什么?”
“当初‘儿童之家’为了得到更多关注,获得更多捐款,把苏漾也作为宣传通稿之一,现在所有人都知道,这个项目,是新晋设计师苏漾的作品。”林铖钧轻叹了一口气,有些担忧:“她还很年轻,不知道会不会受到影响。”
……
N城今年机场扩建,好多路都封了。顾熠越是心急如焚,却越是遇到堵车。
等他到达Gamma的时候,果然楼下已经如林铖钧估计的那样,被媒体围住,他们守在Gamma所在写字楼的各个出口,随时准备逮人。
顾熠的出现,让等在停车场的几家媒体瞬间兴奋。
根本不管顾熠想不想接受采访,那些记者已经举着长枪短炮团团将顾熠围住。
“请问您对您事务所设计师的作品,掉落玻璃砸伤路人怎么看?”
“听说伤者家属,已经计划向你们几家公司索赔,请问您怎么看?”
“‘儿童之家’的大楼刚投入使用就出问题,是不是代表苏漾的设计本身就有缺陷?”
“网络上都在讨论您重推女设计师苏漾,是因为她是您的女朋友,请问您这样是否对别的设计师不公平?”
“有人8出苏漾的设计借鉴了墨尔本某大学的学生作品,请问是真的吗?”
“是不是女人真的不适合,做建筑设计这种比较严谨的工作?”
……
听着越来越离谱的各种问题和阴暗至极的揣测,看着几乎要塞进自己嘴里的话筒,顾熠只觉得心里堵得慌。
苏漾的进步,这么多年,全数在他眼里,比起别的设计师走红之后的迷失,她的踏实,甚至打动了所里那些挑剔的老油条。
女人在这个行业里想要获得一席之地,要付出的努力远远超过男人。
不管是公众,还是甲方,对男人工作能力的信任感,都远超于女人。
正因为看到了她所有的不容易,顾熠才心疼她被这些完全不懂建筑设计的人,这样恶意的揣测。
“……”
“请问苏漾现在是不是在事务所里?”
“听说她现在在设计‘庆城森林’,请问她是不是真的有实力设计那么大的项目?”
“您现在急着赶回来,是为了危机公关吗?”
“请问您这次会力保苏漾吗?听说他是您的女朋友?您是否因为私心才让能力不够的建筑师独自上阵?”
“顾大建筑师,请回答一下我们的问题好吗?”
……
步步紧逼的问题,蜂拥挤动的人群。
脑中仿佛有一根绷得很紧的弦,在这种高强度的轰炸之下,噌一声断裂。
顾熠紧皱着眉头,无声地来回看着眼前那些冰冷的面孔,眼中闪过一丝冷漠。
这些不依不饶的记者,有一些甚至之前还追风,想要采访苏漾。
可是这突发事件一来,枪口立刻调转。
这竟然就是现实。
在电话里,林铖钧劝顾熠不要回Gamma,他和苏漾的关系敏感,他亲自处理,不仅不会帮到苏漾,更会引起人们的质疑,给苏漾带来麻烦。
但他还是要回来。
林铖钧为了大局着想,对他的感情用事很生气。
他质问顾熠:“你这时候回来,又能干什么?”
那时候,顾熠认真回答了三个字。
“抱抱她。”
回归到眼下混乱的景象。
面对记者犀利的提问,顾熠只冷冷吐出两个字。
“滚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