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泽言远远瞧见了俞姝,便让她不要乱动。
“这山路不好走,你等着,我过去接你!”
他沿着山路大步过去,俞姝听到熟悉的脚步,就仿佛听到哥哥亲自来接她了一般。
她眼泪都落了下来,洇湿了丝带。
卫泽言已经到了她身前,见状“哎呦”了一声,“怎么哭了?这些日在京是不是受委屈了?”
何止受委屈……
说来话长,俞姝摇了头,接着便问,“卫大哥没被人发现行踪吧?”
卫泽言说没有,一路引着她往山下古亭去。
“终于找到你了,你不知道你哥哥多着急,当时离京还中了詹五的穿肩箭,一条命差点没了,若不是心里想着找你,未必能挺过来……”
俞姝一听就急了,连忙让卫泽言把俞厉当时的情况说了出来。
听到詹五爷一箭穿肩,将哥哥死死钉在地上,她双手发紧,又听到哥哥昏迷了许多日夜,眼看着不行了才挺过来,她眼泪又不值钱似得,不住地往外冒。
“幸而哥哥好了。”她叹着。
卫泽言拿了帕子给她,“没事了,你别担心。眼下回虞城去了,正好能休养一段时间,等我们回去了,他约莫好的差不多了。”
俞姝大松了口气,在如自己兄长般的卫泽言面前,免不了露出姑娘家的模样。
“我可太想虞城了,一时一息都不想在京城待,快点回去吧。以后,再不来这京城了……”
卫泽言闻言,险些笑出了声来。
“可若是袁王有一日攻占了京城,咱们可不还得来吗?”
俞姝被这话说得一愣。
若有那一日,忠守朝廷的定国公詹五爷,是不是……已战死沙场了?
念及此,她怔了怔,不敢深想。
人各有命,如果有那一天,是天命,也是他五爷自己的选择。
只是卫泽言打量着她,问了一句,“你在京城怎么过的?怎么做妇人打扮?”
俞姝一时间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到时想起了密信的事情。
她正要把这紧要事说来,恰好在这时,有个亲兵跑了过来。
“军师,山上好像有动静,您派过去的几个人是不是叫回来?”
卫泽言皱了眉。
他怕山路不好走,俞姝不便往此处来,就派了几个人在周边寻她,也是护着这片古亭。
他听闻有动静,到先看看,立刻跟着亲兵过去了,安排了俞姝,“我去下面路口看一眼,你在亭中等我。”
言罢,他就动身和那亲兵去了。
他说得路口离着古亭不远,就在亭子下面垂直三丈高的距离。
但山路迂回,他沿路转过去颇有些路程。
卫泽言看了几眼觉得不对,立时把派出去的人都叫了回来,他还在山下,同上面的俞姝道。
“山上好像在调兵,咱们得赶快走了。”
俞姝在这话里,眼皮跳了一下,摸索着出了亭子,以便卫泽言上来接她。
然而就在此时,山林里突然传来了呼唤传令的声音。
俞姝眼睛失明,耳朵却聪灵。
那令声顺着山风,骤然刮进了俞姝耳中——
“国公爷有令,立即封山搜人!”
半天前。
詹司柏从宫中出来,比想象中要早的多。
他回到定国公府的时候,突然想到了昨日妾问他的话。
她几乎从不过问他在外的事情,昨天竟问了他一句,今日要做什么?
詹五爷揣着他那妾的问话,在国公府门前默了默。
门房早就打开门等着他了,但见五爷负手立于门前,似是想进门又犹豫的样子。
门房正思量着,要不然问一句,就见自家国公爷突然转了身,极其利落地翻身上了马。
“去灵螺寺。”
求子之事,应该两人都在,神明才觉心诚吧?
……
一路快马加鞭赶到灵螺寺,天色尚早。
他突然来了,穆行州闻讯跑过来迎他。
“夫人和姨娘呢?”五爷一路往里面走,将马鞭交给了文泽。
穆行州说夫人在禅房歇息,“姨娘和慧姑娘去了后山。”
“去后山做什么?”五爷挑眉。
穆行州说到了李嬷嬷的事情,“约莫去寻李嬷嬷了吧,身边都有丫鬟跟着。”
五爷没见到自己的妾,只能自行去了大殿拜佛。
另一边,有人本来要上前来寻穆行州,结果看到了突然到来的五爷,吓得连忙缩了身子回去。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前来寻穆行州的魏连凯。
魏连凯怕极了他那定国公亲外甥,见都不敢见一面,但穆行州就跟在五爷身旁寸步不离,他找不到机会。
他思量再三,将树下扫地的小沙弥叫了过来。
“麻烦小师傅去跟大殿里的穆将军说,就说慧姑娘和韩姨娘去了后山,结果慧姑娘掉进深坑去了,请穆将军过去救人。”
小沙弥被这么一串陌生名字,搞的晕头转向,来不及问一句魏连凯又是什么人,魏连凯就先跑走了。
小沙弥去了大殿,寻了穆行州,叽里咕噜地把话说了。
穆行州听得发愣,“掉坑里去了?”
小沙弥点头。
詹司柏也听见了,立时问了一句,“姨娘呢?”
小沙弥却摇了头。
詹司柏眼皮跳了一下,叫了穆行州带着人手,当即去了后山寻人。
两人恰在半路上,遇到了姜蒲。
“你怎么没跟在姨娘身边?!”五爷问。
姜蒲连忙把情形说了,但她还不知道詹淑慧落坑的事,当下引着五爷和穆行州直奔那深坑而去。
然而一行人到了,只看到坑底脏兮兮的詹淑慧,却没看到俞姝。
詹淑慧委委屈屈道,“姨娘替我采止血草药去了。”
她也不敢直说,俞姝是跟着沈氏走了,不然五爷追究魏连凯和沈氏是怎么过来的,她又该怎么回应呢?
难道说是她叫过来帮忙的?
詹淑慧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可韩姨娘一个盲女,怎么在这山林里行走?
她没说,五爷也没问,只是脸色完全沉了下来,惊得詹淑慧冷汗淋漓。
宴夫人闻讯也赶了过来,穆行州原本想亲自跳进坑里,把詹淑慧捞上来,见宴夫人带了婆子,便退到了一旁,由着婆子捞人。
詹淑慧一条帕子拧了起来,又在五爷沉沉的脸色下,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姜蒲和文泽他们在附近寻了一圈,都没有俞姝的身影。
詹五爷脸色已十分不好看,恰在此时,有麾下将军派侍卫来报。
“国公爷!属下等在灵螺寺附近,发现了放烟花之人的行踪!”
这话一出,山风都烈了起来。
不明行踪的一伙人在灵螺寺附近出没,而他的妾却走丢了。
男人嘴角扯成的线深深压了下去。
“传我的令,立时封山搜人!”
男人说完,让穆行州带兵去搜查可疑之人,宴夫人这边也不落下,带了人向另一个方向寻找俞姝下落。
詹五爷自己则亲自动身,去寻他那妾,他那盲妾……
“国公爷有令,立即封山搜人!”
这令传来,俞姝几乎怔在了当场。
而接着,她隐隐听到了士兵紧急下山的声音。
几乎与此同时,卫泽言的刺候发出了信号。
“军师,情形不妙,有官兵搜过来了!咱们得立即撤退!”
卫泽言一听,眉头紧压了下来,他往不远处看去,果然看到了林中有兵。
只要官兵向下再行进一小段,封了他们下山的路,他们这群人,必然被困山中了!
而他怕被发现,带的人不多,根本无从抵抗!
卫泽言一怔,回过神连忙朝着俞姝跑了过来。
“咱们得快快下山!”
可俞姝眼睛看不见,跌跌撞撞走了两步,险些从山上落下来。
卫泽言连忙叫住了她,“别动,我去接你!”
她和他虽然只隔了三丈的高度,但迂回的山路却远得很。
亲兵立时拉了卫泽言,“不行了军师,得赶紧走了!”
与此同时,俞姝几乎听到了搜山的官兵脚步靠近。
他们这些叛军在詹五爷掌控下的京城地界,一时一息的耽误都可能致命!
虽然她多想离开这京城,离开定国公府,离开那个男人,回到哥哥身边……
可她不能害了别人,坏了大事。
“别过来了!卫大哥快走!快走!”
卫泽言一愣,“不行阿姝……”
他刚好不容易把人找到!
他向她看了过去,俞姝却朝他摆了手。
她突然俯下身急着朝他喊了一声。
“卫大哥快走!快回虞城!记得告诉哥哥,襄王要抢虞城军火库,定国公的兵马届时会偷袭,让哥哥万万小心,不要中计!”
这话一出,卫泽言目露惊诧,但他来不及再问了,侍卫拉着他就走。
“军师快走,不然要晚了!”
卫泽言看着山上的俞姝,姑娘站在古亭下的风口间,被山风吹打着。
官兵搜山的声音越来越近了,可他只能心一横将她丢下。
“阿姝!保护好自己,过些日我会派人来找你!去西大街海生御膳房,你留意……”
卫泽言声音很快消散在了山林间。
俞姝看不见什么,慢慢直起了身来,只听到他们远去的声音,和身后渐近的搜查声。
山风猎猎,吹得她衣袍翻飞。
层峦叠嶂的山间,只有她独独一人,静默立在凛冽的山风里。
终于还是走不了啊……
约莫此处有了喊声,搜查声立时近了不少。
俞姝一时脱不了身了,若是再行踪诡异,被那五爷瞧出端倪,可就麻烦了。
她暗暗摇头,口中发苦,没想到沈氏的声音,突然出现在了不远处。
“韩姨娘怎么下到亭子去了?方才在跟谁说话?”沈氏冷不丁一问。
俞姝被沈氏问得心下一提,她不动声色地回问过去,“刚才有个和尚师父带我下来的,太太没看见吗?”
她想知道沈氏到底看见了什么,又听到了多少。
可沈氏走到了湖泊边瞧了瞧,“我没看见啊,只是隐约听到姨娘在往下面喊话。”
俞姝仍面色不动,“太太也没听见吗?”
沈氏确定地回答她,“没有。”
得了两重的否定,俞姝大大松了口气。
沈氏小跑了过来,俞姝道,“我方才以为有寻我的人,在回应他们。”
“那他们要过来了吗?我似是听见他们回应了姨娘。”
俞姝心下砰砰跳了跳,庆幸没被沈氏看清楚听明白。
她刚要说什么,魏连凯自山上跑了过来。
他一把拉了沈氏,“五爷来了,还要封山,咱们快快下山!”
不然被五爷发现他们出现此处,只怕越发对他们误会。
沈氏吓了一跳,“就算我们走了,韩姨娘怎么到此处来,也没法解释啊!”
俞姝心想,是这个道理。
魏连凯夫妇一时束手无措。
就在此时,山下有人上来,是个下山采药归来的和尚。
魏连凯急急招手请了和尚过来,就让俞姝假装是跟着和尚采药的。
两人做了这安排,再不敢多待,朝着山下奔了下去。
只是沈氏走之前,把采到的草药塞进了俞姝手里。
“韩姨娘,我们夫妻实在不敢见五爷,但我家的事还请韩姨娘帮我们一把,我们夫妻只能先下山去了!”
俞姝一阵头疼,她这边尚有秘密不得见光,却要帮着魏家两人另守秘密。
但她也只能麻烦了和尚,“麻烦师父带我回去。”
“阿弥陀佛,施主跟紧贫僧。”
俞姝敲着地面,一路跟着和尚向上走。
而向下寻来的五爷,没走多远,就听见了类似盲杖的声音。
他循声向下看去,一眼瞧见了他那妾。
妾在弯曲的山路上走着,被山风吹得单薄纤瘦。
俞姝仍跟着和尚走着,忽觉一阵风同山风全然不同,径直卷了过来。
男人熟悉的气息将她包围,“怎么又乱跑?有没有受伤?!”
俞姝怔住了。
“五爷?”
她以为只是传了令,没想到人也来了?
俞姝昨日还特特问了他的行程,看来都是白问了。
他并没跟她说实话。
也是……
俞姝默然垂了眼眸,从他身边退开半步,人山风从两人中间呼啸而过。
她这般,五爷擡起要护她在身边的手,顿在了半空,
她身上干干净净没有灰尘,手里还拿着几株草药,神色淡漠地仿佛这危机四伏的后山没有危险,而他才是让她避闪的存在。
男人手下微攥,收了回去。
他沉声问她,“为何又乱跑?谁带你下来的?你有没有想过,若是走失了,遇到贼人了怎么办?”
他那么多问题,俞姝没有回答。
她只是道,“婢妾没事。”
五爷从京城一路奔来,一听她不妥就来寻找。
悬着一颗心找了半晌,终于找到了人,却只得了这般敷衍的四个字。
烈烈山风吹在詹五爷心头。
他抿了抿嘴,盯着她看了几眼,没有言语,只同一旁的和尚道了句“师父辛苦了”,自己转了身,让姜蒲扶了俞姝回去。
山风凛冽了一时。
只是他们刚走了没多远,便有侍卫来报。
“何事?”
“国公爷,发现了那伙人的行踪,穆将军已领兵去追了!”
俞姝心下颤了一颤。
她默默攥紧了帕子,听见那五爷沉声吩咐。
“告诉穆行州,尽量活捉。届时严刑审问!”
卫泽言也看出来追上前来的人,想要活捉他们的想法。
他抓住朝廷官兵这等想法,铤而走险抄险路而过。
若是穆行州让人动了弓弩或者火枪,他们必然要亡。
但穆行州领了要活捉的命,弓弩火枪在手边犹豫,只几息的工夫,到底让卫泽言逃了。
卫泽言带人很快就没入林中,逃出生天。
卫泽言听到穆行州气恼地勒马的声音,长舒一气。
不过他们一行也完全不敢放松。
他看了一眼远处凝成夜空中的星一般的京城,头也不回地奔着虞城而去。
襄王要打虞城,定国公还要来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虞城危矣!
只是他不由想到了今日见到俞姝的情形。
姑娘的头发挽了起来,虽然穿着华服,确实妇人打扮?
卫泽言眼皮跳了一下。
她知道定国公的秘密行动,而定国公前些日纳了妾。
韩姨娘么……
卫泽言一时无法证实什么,他只能一鞭子抽到了马上。
“加速返回虞城!”
万万要赶在襄王和詹司柏动手前,让俞厉得到这个紧要消息。
灵螺寺后山。
詹五爷走在前,他的妾走在后,他不开口,她亦不出一声。
没过多久,就到了詹淑慧落进的深坑里。
五爷看见詹淑慧的眼神,掩饰不住地对他的妾打量,而他看过去,詹淑慧又急忙错开了目光。
他没有戳破任何人,只是在回到禅房的时候,独独叫了俞姝过去。
他觉得自己也不该过于意气用事,他的妾也只是与淑慧相仿的年纪罢了。
“方才发生了什么事?”他和缓了口气,问她。
俞姝没想到这位五爷还真的要刨根问底。
但她肯定不能如实把自己的事情都说出来,但若是只说到詹淑慧和魏连凯夫妇这一层,也就把魏连凯夫妇的事情直截了当地说出去了。
那倒也与她无关,但是,方才沈氏听见了她和卫泽言的传话声。
一旦五爷寻了沈氏说话,不定沈氏就会说出来。
而且刚才,詹淑慧明显也没有多言。
既然如此……
俞姝道,“慧姑娘要寻李嬷嬷,结果落入深坑,婢妾跟了采草药的师父,去给慧姑娘采止血药来。”
半句没提魏连凯和沈氏。
俞姝这么说了,并不能看到那五爷的神色。
但詹五爷看着自己的妾,脸上彻底沉了下去。
没说实话。
明明詹淑慧眼神躲闪很有问题,明明需要止血草药,让和尚一个人去就可以了。
可她一个字都不肯跟他多说。
詹司柏说不出自己此时此刻是怎样的滋味。
他只是看着他的妾,亲手垒砌一道山海的屏障,横在她与他之间。
禅房里气氛底下,只有檀香气息游走。
詹五爷也一句话都不再多问,最后看了一眼俞姝,擡脚出了禅房。
俞姝不知他这是什么态度,向他的方向“看”过去,但他已出了门。
穆行州刚好回来了,声音满是颓丧。
“五爷,属下追击不利,被那伙人逃了。”
詹司柏听了沉默下来,禅房里的俞姝,却一口气呼了出来。
但穆行州又道了两句。
“属下办事不利,请五爷责罚。但这伙人确实是从灵螺寺后山逃遁的,咱们封山紧急,他们竟然也能及时逃遁,属下怀疑……有内应!”
俞姝听见这话,刚松了半口的气,又摒了回来。
她似乎感到了那位五爷在迟疑之后,转头看过来的目光。
俞姝垂着头站着,半分没动。
五爷也不知怎么回事,竟然在穆行州说“有内应”的一刹那,想到了自己的妾。
难道他宁愿怀疑妾是内应,都不肯相信她其实只是跟自己疏离冷淡吗?
他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觉,沉着脸同穆行州一道,去见巡查搜山的官兵。
男人走了,熟悉的脚步远去,很快消失在了俞姝的耳中。
她扶了窗沿,慢慢坐了下来。
……
方才那点怪异的想法,早被詹司柏压了下去。
她一个盲女,能做什么内应呢?
只不过封山搜人的官兵,也都没有什么异常。
但有个官兵上前报了一桩事。
“国公爷,我们在后山拦住了两个仓皇下山的人。”
官兵说着犹豫了一下,看了看威严的定国公,有在国公爷的目光下,道。
“那二人乃是京城商户魏连凯和其妻沈氏。”
詹司柏挑眉。
男人突然想到了什么,禁不住回头望俞姝所在的禅房方向看了过去,眉头锁了起来,
就在这时,寺庙里忽然一乱。
“五爷!夫人喘症犯了!”
俞姝也在仓皇的喊声里,从禅房摸索了出来。
“夫人犯了喘症?”
姜蒲说宴夫人确实有喘症,是以轻易不出门,“但灵螺寺里没有太医啊!这可怎么办?!”
话音一落,俞姝就听到了那五爷紧而沉的命令声。
“立刻去京城请太医!我与夫人沿路迎过去!凡有误事者,当即杖毙!”
三声令下,寺院里凌乱的脚步声陡然变得有了目的,而那五爷的脚步声也变了一变。
他先是急急奔了过去,而后脚步声一重,又向山下奔去,几乎一院子人的脚步,追着他往山下去。
他是抱了宴夫人下山了吗?
俞姝循声“看”过去,匆忙之间,隐约察觉有目光扫过来。
她听到了他对她的冷声吩咐。
“你自行下山吧。”
话音落地,脚步声紧随消失。
寺院里一下冷清起来。
郑氏因为詹淑慧落进坑里崴了脚,和住持商量在此住上一晚。
而俞姝却不得停留。
天色已经不早了,她昏暗的视野更加暗下来。
闻声过来的詹淑慧啧了一声,“五爷抱着夫人回去了,韩姐姐要自己回去了呢!”
在宴夫人面前,一个妾算什么呢?
倒是郑氏好心问了一句,“姨娘怎么回去?”
灵螺寺地方有限,国公府上山没有大张旗鼓,来时仅有的一辆上了山的马车,已经送宴夫人回京了。
如果还留下马车的话,那么只在山下。
俞姝谢过郑氏关心,“我走下去好了。”
山路陡峭,寒风凛冽。
俞姝瞧不见下山的台阶,每一步都走的艰难。
姜蒲小心扶着俞姝,主仆二人用了近一个时辰,才到了山下。
幸好还有马车等候。
定国公府,正院一派忙碌,老夫人亲自过来看望宴夫人,守在宴夫人床前一步不离。
詹司柏被荣管事从几个太医中请了过来。
荣管事回了话,“五爷让老奴去查魏家的事情,已经有眉目了。”
他说魏连凯夫妻为了这个儿子伤了不少神。
“魏北海确实是与人斗殴,而且是当先出手打人的。人家也不是善茬,使了银子让衙门关着他不放。”
荣管事说着,瞧了五爷一眼,“衙门的人您也知道,免不了捧高踩低,知道您与魏家不和,便也故意出难。”
他说到此处一顿,轻声问了一句。
“五爷,要不要老奴跟衙门说一声,把人放了。”
无非就是放不放人的事情,又不是什么大事。荣管事是这样想的。
可他瞧着五爷脸色不大对劲。
半晌,那五爷开了口,“此事不必管。”
荣管事一愣。
不用管的意思,就是任着衙门继续扣人了?
他有些闹不清五爷的心思了,但这是文泽过来禀了一声。
“五爷,姨娘回来了。”
话音落地,那五爷就吩咐了下去,“请姨娘过来。”
俞姝被叫到了正院,自然也听到了太医们的紧急诊治。
她倒是想去探问一番,却被那五爷径直叫去了西厢房。
庭院里脚步杂乱,西厢房静悄悄的,指点了一盏孤灯在高案上。
詹司柏瞧瞧自的妾,见她身上还满是从外面带进来的寒气,蒙眼的丝带落了下来,被她缠在了手腕上。
詹司柏看着俞姝,想想自己之前对她两次三番的误会,他觉得这一次,总要再给她说清楚的机会。
他不由地问了她。
“今日是不是见了什么人?你说吧,我不怪你。”
她要是实话实说了,他也就真不怪她了。
毕竟魏家情况复杂,她不知怎么应对也是有的。
可他那话落进俞姝耳中,却令俞姝怔了怔。
她今日着实见了不少人,比如,卫泽言。
在他先行回府,而她快到天黑才赶到的时间差里,他是不是已经见过沈氏,甚至问出了什么呢?
俞姝心下提了起来,不知他到底是何想法,抿着嘴没有回应。
但她的态度落在詹司柏眼中,让男人眉头瞬间压了下来。
她还是不肯说吗?
他讶然看着她,“你没想好怎么说吗?”
俞姝在他含义不明的话语里,仍旧沉默。
这一次,男人也沉默了。
她见了魏家人,却一分都不肯给他透漏,来来回回他问了好些遍,她始终保持缄默。
她对他就这么戒备?
相反,她才见了魏连凯夫妻一回,就想维护他们?
他不由语气沉了几分。
“看来……你要替魏家在我面前求情了,是吗?”
俞姝在这问话里,终于明白了他指的到底是哪件事。
她提着的心一松,庆幸自己方才没有多言。
不过她眼下也不好多说什么了,就顺着他的话。
“看来五爷都知道了。”
谁想她这话一出,那五爷突然哼笑了一声。
“若我不派人去查,你也是不肯说得,不是吗?”
俞姝一愣,没明白他这么问是什么意思。
但这整个西厢房,气氛却陡然一变。
俞姝盲着一双眼,什么都看不到,只是听到坐在上首的五爷,忍不住笑了一声。
这一声里,是俞姝听不懂的情绪。
他说,“魏连凯一家是什么样的人,你全然不知,却就想去维护包庇他们。”
男人说道此处顿了一下,那让人听不懂的情绪更重了几分。
俞姝听到他沉沉的声音,“可你夫君与你朝夕相处,你全然不信,只一味地提防质疑……可真是好!”
这话如浪潮一般劈头盖脸席卷过来,俞姝懵了懵。
可回过神来,她却突然想笑了。
她哪来的夫君?
眼前这位五爷,难道不是宴夫人的夫君吗?
俞姝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她和这位五爷,从来都说不到一处去。
她原本只是进京看眼,越被弄进了这国公府给他做妾;他规矩重,对她严苛她无所谓,只要能让她逃了就行;可卫泽言亲自过来寻她,他却屡屡现身,以至于她三次都没能走脱;如今她一时半会走不了了,他还要揪着她折腾。
俞姝真是太累了,累到不想再去应对这些,也不想去去弄明白她这位“夫君”的心思。
她淡淡道,“婢妾位卑,本也不该管这些事,五爷若是觉得婢妾所作所为不合规矩,婢妾认罚就是。”
她这般说了,心想可以歇了吧。
但话音未落,只听上首突然有了茶盅摔在地上的碎裂声——
砰!
西厢房中的气氛,压抑的让人透不过气来。
詹司柏紧紧看住了自己的妾。
妾在一愣之后,垂头跪了下来。
“是婢妾的不是,五爷莫要惊扰了夫人。”
詹五爷笑了。
他想,自己真是处处替她想得太多了。
因为她昨日无心问得一句话,快马加鞭地去了灵螺寺;听说她下山采药,只怕她走失甚至与贼人撞见,出手封山;又两次三番的问她原委,怕她被别人算计;如今得了魏家的情况,他第一反应就是再给她机会,跟她说明白。
可是她呢?
倒是维护其魏家,提防了他,如今又“规矩”地很,主动求罚,还怕惊扰了夫人。
他不知自己心里又怎样的波涛翻涌,只是忍不住道。
“你说这个?可夫人就是因为找你才犯了喘症。”
他说了,却见她头低得更深了,但她只有更加冷淡的四个字。
“婢妾有罪。”
男人不知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样的态度和回答,但现在不是她眼下的所做所言。
他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低头看向了跪在地上的妾。
“好!你既然想受罚,那就受罚吧!禁足浅雨汀,三月不得出门!”
话音落地,甩袖而去。
房中紧压的气氛没有半分松快,俞姝却在这紧压里,扶着凳子站了起来。
她朝着外面喧闹的庭院“看”过去,太医在给那位五爷说宴夫人的病情,那位五爷在听完之后,又去了夫人的正房。
她扯了扯嘴角。
如此怒火,不仅是怪她与魏家牵扯,更怪她令他的妻子犯了旧病吧?
那五爷倒是爱护他妻子的紧,只是不知纳妾做什么用?
哦,是生子。
俞姝讽笑着默了默。
深秋的夜风吹得窗棂发出咣咣铛铛的声响。
反正她一时半会走不了了,在这国公府里,禁足就禁足吧。
经太医的手,宴夫人很快平稳了下来。
是夜,京城又下起了秋雨,淅淅沥沥,绵绵不断,将寒意遍布京城的每一个角落里。
冷武阁。
文泽在廊下磨磨蹭蹭,侍卫首领林骁瞧见了他。
“磨蹭什么呢?”他说完,看到了文泽手里的酒。
“给五爷的?”林骁问。
文泽点了点头,叹了口气,“第五瓶了……奴才真不敢再拿过去了,五爷已经许多年没喝过这么多酒了。”
林骁也甚是惊讶,回头看到了假山上的凉亭,有人独自一个坐在雨幕的凉亭里,一杯接一杯地喝着。
他喝得极快,一仰头就饮尽一杯。
林骁叫了文泽,“你没劝劝五爷?”
“当然劝了,但五爷眼神吓人,奴才也不敢多劝啊。”
林骁为难了,“那到底是为什么啊?”
可文泽也不知道,“今日除了夫人犯了旧病,其他并没有什么大事,只是……”
他犹豫着,林骁催促他快说。
文泽压低了声音,“只是从五爷在正院罚了韩姨娘禁足三月之后,脸色就变得极其难看。”
林骁挠了挠头,没明白。
“五爷罚了韩姨娘禁足,自己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林晓觉得,要是脸色难看,也该是受罚的韩姨娘吧。
他问了文泽,文泽却说不是。
“韩姨娘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可五爷就……”
话没说完,亭中饮酒的人一个眼神瞧了过来。
“拿酒过来。”
文泽不敢再说了,别了林骁从雨里跑了过去。
但他看着桌上歪倒的空瓶,实在没忍住,又劝了一句。
“五爷别喝了,您今日喝得太多了。”
男人扫了一眼桌面,拿起一盅仰头饮尽了。
“多吗?”
他说了,让文泽把刚拿来的酒,给他斟上,还道,“再拿两瓶过来。”
文泽一听,直接跪了下来。
“五爷今日喝得太多了,实在不能再喝了。”
他见五爷一连饮了两杯下去,把心一横,道。
“奴才斗胆说一句,您若是和韩姨娘闹了不痛快,奴才去把韩姨娘请来,您再和韩姨娘重新说说,行吗?”
詹司柏听了这话,足足愣了几息,几息过后,笑出了声来。
“瞧瞧,连你都以为我是因她不快!”
他继续笑着,醉了酒的眼眸中却一片涩意。
他目光扫到隔岸只有隐约灯火的浅雨汀,说怎么会呢,“她只是个妾室而已,能有什么要紧?我又凭什么因她不快?!”
话音落地,又是一杯酒仰头饮尽。
“不要废话……去再拿酒来!”
……
浅雨汀。
俞姝膝盖肿了。
姜蒲和薛薇帮她用凉毛巾敷了膝盖,“姨娘眼睛不好,从灵螺寺一路石阶走下来十分费力,天又冷得紧,约莫是伤了膝盖了。”
姜蒲说着叹气,薛薇道,“那就请大夫来给姨娘瞧瞧吧。”
姜蒲犹豫不定,端着水盆进了房中,看到自家姨娘就坐在窗边的小榻上,推开了窗户,吹着雨夜的风,不知道在想什么。
姜蒲放下水盆,拿了衣裳给她披上,又瞧了一眼她的膝盖。
“姨娘,要不要奴婢去给您请刘大夫瞧瞧?”
俞姝笑了笑,摇了头。
她仍然“看”向外面,“五爷前脚关我禁闭,后脚我就请大夫,在五爷眼里,岂不是装病跟夫人争宠?”
“可姨娘不是装病,是真病了呀!”
俞姝说没区别,“五爷觉得我装病就是装病,真假并不重要。”
就像他觉得魏家有罪活该,又觉得是她害夫人犯病一样,没差。
她说算了,“你就算去了,五爷也未必答应替我延医问药,反而该盼着夫人安稳。五爷那般看重夫人,夫人好了我就能松快些,若是夫人不好了,我在他眼里就是犯了滔天大罪。有什么资格请大夫?”
俞姝说着,笑了一声。
可姜蒲觉得完全不是这样。
“姨娘,不是这样的,五爷也很看重姨娘的……”
俞姝摇头。
她说这话不用再说了。
“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她来这国公府的原因是什么,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谈什么看重呢?
俞姝突然觉得禁闭也不错,至少不用对怀孕的事担心了。
又是一阵风从冷武阁的方向吹了过来,俞姝亲手关上了窗。
……
宴夫人休养的这几天,除了老夫人和五爷各去了两趟正院看望她,其余事情几乎没有。
阖府上下恢复了从前的安静,安静到会有人以为府里还是原来的样子,那位侍奉五爷的韩姨娘,从来就没有来过。
詹兴武和郑氏要回去了,前者还有公务在身,后者惦记着家里的孩子。
可是詹淑慧说她脚痛根本无法长途跋涉地回家,虽然涿州并不远,但她道,“我还是在京里养几天吧,等哥哥过些日子来接我。”
詹兴武答应了魏连凯办事,过些日是要回来的,便道了好。
只是郑氏瞧了瞧她,“你可真是沉得住气,你未婚夫,说不定已经在涿州等着你了,你还是快快养好,早点回去吧。”
詹淑慧在“未婚夫”三个字里抿了抿嘴,转身回了房中,脸色瞬间垮了下来。
未婚夫?那个瘸子吗?
她是定了亲的,但是他那未婚夫是个千户家中次子,不似长子能承爵,也不如幺子得宠。
她觉得这样下去,岂不是什么都得不到,就和那人说,该去外面累积军功。
如今兵荒马乱的,但凡能领兵杀些人,有了军功就好升迁了,不用靠着家里了。
谁想那人出了门去,人没杀到,却被人砍断了一条腿!
她接到他来信的那天,眼睛差点哭瞎了。
难道她就只能嫁给一个不受宠还断了腿的次子?!
这消息旁人还不知道,她也没有说出去,听闻哥哥进京就跟了过来。
她原本只是想哥哥能得了五爷青眼,也能提拔那没用的次子一把。
但她进京第一天,就看到了穆行州。
从前她也是见过穆行州的,那会,穆行州被五爷捡了养在国公府,没名没分地像个家奴。
但这些年不见,穆行州竟然成了五爷的副将,是五爷的绝对亲信!
她立刻就让人打听了,穆行州没有成婚,甚至没定亲,五爷也不着急。
这难道,不是给她的机会吗?
说起来,她可是五爷的亲表妹,穆行州娶她不是正合适?
但那穆行州木得很,见了面一句话都不肯多说,绸缎铺那次,她故意将韩姨娘带了过去。
好歹韩姨娘同穆行州熟络,能帮她留穆行州多说几句。
谁想穆行州还是要走,她一心急,就趁乱推了韩姨娘一把,顺势把穆行州留了下来……
后来她又把簪子故意落在了穆行州处,之后她佯装去寻,宴夫人还提及了她和穆行州相配。
那时她面上羞怯,心中却是极高兴的。
若她能嫁了穆行州,就不用跟着瘸子过苦日子了!
可穆行州竟然转身就走了。
詹淑慧想到这,忍不住沮丧,难道穆行州也觉得自己是五爷生母的娘家人,所以不喜?
她没办法了,若是失了这个机会,就要嫁给瘸子了。
而她兄嫂对她那未婚夫十分满意,根本不在乎。
她只能自救。
于是她找了三舅魏连凯夫妻,让魏连凯夫妻给她帮忙。
作为回报,她把韩姨娘弄过去,让魏连凯夫妻有机会请韩姨娘给他们帮忙。
原本的设想是那位盲女韩姨娘落坑,她去找人救她。
她当然去找穆行州,但她会和穆行州一同掉进魏连凯之前替她挖好的另一个陷阱里。
孤男寡女共处,若是时间长了,可就说不清了。
而魏连凯夫妻这边,会把韩姨娘救上来,有了救人的恩情,他们求韩姨娘美言两句,也就顺理成章。
一切都这么完美。
可谁能想到,她没把韩姨娘引进坑里,反而韩姨娘推了她一把,把她推了进去。
她要怀疑那韩姨娘,到底是不是瞎子了?!
上次她推了她一把,让她和穆行州多相处一会,不是挺好用的吗?
怎么这次韩姨娘变得不好用了?
詹淑慧越想越觉得难过,偏偏她一贯在人前好形象,又怕被人发现她的计划,只能忍了这口气。
这个韩姨娘用起来不称手了,不仅不称手,还有点说不出的怪异。
明明是个无着无落的盲女,却“眼明心亮”的紧。
就好像能看穿自己似得。
詹淑慧这么一想,又多这盲女多了些害怕,更怕她看出自己的意图,告诉了别人。
可她一时也没办法,只能躲着点那韩姨娘了。
念及此,她委屈了起来,不由地撇了小嘴,拿起帕子抹了一会眼泪。
但随后传来的消息,让詹淑慧忍不住一瞬间破涕为笑。
“姑娘,韩姨娘犯了五爷的规矩,被五爷禁足了!”
詹淑慧这次忍不住了,径直道,“太好了!真是活该!”
一连几日,詹兴武夫妇回了涿州,詹五爷却只在冷武阁,不肯踏足国公府内院一步。
宴夫人病好了就开始犯愁,“五爷不回来,韩姨娘又被禁足,这孩子的事情越发没着落了。”
她问周嬷嬷,“你觉得此时纳妾,合适吗?”
周嬷嬷笑了一声,“您都这么问了,可见您也觉得五爷不会愿意的。”
宴夫人闭起了眼睛,揉了太阳穴。
“那怎么办?前几日宫里还派了人来看我,顺道问起了五爷子嗣的事情……不行,要尽快让韩氏怀孕。”
她这么说,周嬷嬷倒是想到了什么。
“听说韩姨娘伤了膝盖,好些日了,还没恢复齐全。要不然夫人让老奴去问问五爷,看能不能给韩姨娘请个大夫。”
宴夫人一听就道好,“正好探探五爷的意思。”
周嬷嬷应了,这便去了。
冷武阁。
穆行州前来汇报消息,闻到了五爷书房的酒气。
据文泽说,五爷这几日,每晚都深夜饮酒,文泽因为送酒不及时,被训斥了几次,还丢了这个月的月例银子。
穆行州一连几日都在外面,今日才刚回来。
他小心瞧着这位五爷,把自己的消息汇报了来。
五爷神色寡淡,未置一评,半晌才问了一句。
“内应找到了吗?”
那日灵螺寺潜藏的贼人跑得那般快,穆行州有所怀疑。
但他说没有,“没查出来有内应。也许是巧了,或者听了风吹草动便及时撤退……不过,属下没查到他们去灵螺寺做什么。”
那日上灵螺寺的人实在太多,到过后山的人也不少,根本无从查证。
五爷垂眸思量,“这件事先放放。”
他又说起了另一件事。
“襄王那边让人盯紧点,传我的话下去,让人时刻做好准备偷袭,但千万不能走漏了风声。”
要是偷袭虞城这件事再出了差错,那他手下可能就真有细作了。
而且那细作,恐怕还是个消息有十分灵通、却藏得很深的细作……
他提醒了穆行州去传话,穆行州晓得这事的紧要,亲自去了。
只是走之前,小声道了一句,“五爷还是……少喝点酒……”
他说了,房中一片寂静。
那五爷什么都没说,只是眸色越发深重。
穆行州刚走,周嬷嬷就到了。
周嬷嬷先替宴夫人关心了一下五爷,瞧着这位五爷脸色发沉,眸色冷清,要说的话就在舌边卷了一圈。
五爷瞧了她一眼,“嬷嬷有什么话,直说就是。”
周嬷嬷赔笑一声。
“是这样,夫人听说了浅雨汀的事。”她说着,紧紧看着这位五爷。
“韩姨娘那日从灵螺寺下山,损伤了膝盖,没想到好几日了,也不见好转……夫人今日才知道,就打发老奴问五爷,要不要给韩姨娘请个大夫?”
话音落地,书房里静了静。
詹五爷拿着折子的手顿了一下。
他想起了那天,他抱了夫人回京看病,让她自行下山的事情。
男人将折子按在了书案上,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从灵螺寺上香那日到今天,已经好多日了,他完全没听说……
他开口就想问什么,但话到了嘴边,忽然又别过了头去。
他脸色阴沉的厉害,继续拿起折子理事。
“韩姨娘的事情,以后都不用告诉我,夫人看着办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