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夫君到底躲到哪里去了呢?
朱蕴娆很是哀怨地在毓凤宫里害着单相思。
自从陈梅卿被楚王选作朱蕴娆未来的夫婿之后,王府中的长史、承奉、教授等人便将他圈禁了起来,除了量体裁衣,更要传授礼仪、考核资历,天天折磨得陈梅卿生不如死、欲哭无泪。
别以为如今朱蕴娆成了楚王的女儿,他陈梅卿就可以用齐大非偶的理由逃出生天——有明一代,开国圣主为了防止外戚擅权,做出了一个非常英明的决定,那就是藩王为郡主挑选夫婿的时候,必须避开高官之子,只要是身家清白的良民就可候选,并且一旦选中成婚之后,郡主的丈夫也不可以担任京官,基本上只能一辈子住在王府里,做一个白吃皇粮的仪宾。
所以他这个山西放羊娃的淳朴出身,除了户籍一项不合格之外,其他真是最理想的仪宾人选啊!
救命!
陈梅卿眼含热泪地对天祈祷:随便谁都好,老天爷,赶紧派一个人过来救救他吧!他不想娶他的妹妹啊!
所谓食色性也,这世道一向以貌取人——哪怕再残缺的男人,也会乐于接受美人的差遣。所以尽管宫女们都不待见朱蕴娆,她还是很快就从内监那里得到了陈梅卿的消息。
认真算起来,她朱蕴娆有生以来唯一搞不定的男人,还真就只有陈梅卿。
一想到此处,朱蕴娆就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盘算着既然陈梅卿一心躲她,倒不如自己主动去找他。
反正又不是第一次了。
一旦打定了主意,朱蕴娆立刻就行动起来。她撇开满殿阴阳怪气的宫女,一路靠着内监们殷勤的指点,顺利地躲开了楚王府大大小小的主子们,独自前往陈梅卿暂住的寅宾馆。
这一路扑朔迷离,她在四月的繁花和柳荫里穿梭,像一只蹁跹的蝴蝶。
如此灵动轻盈的脚步,楚王府中已多年未见,纤细的人影偶尔从行人的眼角余光中晃过,让人刹那间有种心生妖魅的错觉。
这样美丽的生灵,命中合该撞上一张早已布开的蛛网。
当朱蕴娆刹住脚步,疑惑地望着前方向自己迎面走来的道士时,心中一瞬间只闪过一个奇怪的念头:
这个男人,怎么可以笑得像羊羔一样和蔼又可爱呢?
于是就是这片刻的停留,让他俩生命中的第一次照面恰如鲜花盛放,溢满了新蕊初逢骄阳时的芬芳。
朱蕴娆不由愣了一愣,下一刻才继续迈开脚步,与齐雁锦擦肩而过。
然而当她越过身边人时,这个陌生男子竟忽然微微欠身,对着她的耳朵悄声低语:“身上不疼了吧?”
“哈?”朱蕴娆猛地睁大双眼,脚下一个趔趄,立刻惊愕地回头瞪住齐雁锦。
齐雁锦便也回过身,黑色的道袍轻轻扫过庭中的青砖,衣裾微拂,像被风悄悄吹皱的一折波痕。
朱蕴娆的心猛地跳了一下,只觉得浑身不寒而栗,不由紧张地问:“你说什么?”
“别紧张,我不是故意在吓你。”齐雁锦非常非常和善地眯眼笑了笑,伸出一根手指在她眼前晃了一下,“我只是能看到你身上的淤青罢了。”
“你说什么?”朱蕴娆顿时被吓得跳开一步,直觉这人在装神弄鬼,“你哪只眼睛看到的?”
“这里,”齐雁锦反手指了指自己的眉心,一本正经地对她说明,“我是一个道士。”
朱蕴娆凝视着他,慢慢地皱起了眉头:“你是说你有神通咯?”
“的确有那么一点点。”齐雁锦很谦逊地表示肯定。
“是吗?”朱蕴娆歪着脑袋斜睨他,勾起唇角笑了笑,“那你变只羊给我看看呢。”
在她面前故弄玄虚的男人,她见得多了,不过他的样貌亦同样出众,也许接近她的心态能有不同——朱蕴娆很早就知道男人喜欢找各种各样的理由接近她,不过比起普通人,相貌越是漂亮的,越能不紧不慢地与她相处。
她的夫君便是一个典型。
所以,眼前这人又何必费心骗她?
齐雁锦抱拳轻咳了一声,忍住笑意回答:“羊我是变不出的,本教的道法五花八门,我也只能精通其中一两样罢了。”
“那么你精通什么呢?”朱蕴娆将信将疑地问。
“精通阴阳双修之术,以及男女姻缘法门。”齐雁锦道貌岸然地回答。
嗬,当谁不知道呢,原来就是个研究房中术的,还故意摆出一副高深的样子。
朱蕴娆心中这样想着,眼里就忍不住露出一丝蔑色来。
齐雁锦对朱蕴娆的轻慢不以为忤,径自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意味深长地开口:“我看姑娘的面相,近来红鸾星动,一定是见到了心仪之人。”
朱蕴娆闻言心中大惊,脸上却强撑淡定:“哦?那你还知道些什么?”
“那人与姑娘空有夫妻之分,却没有夫妻之缘。”齐雁锦叹了一口气,无奈地对朱蕴娆摇摇头,“这种事,不是东风压了西风,就是西风压了东风,姑娘爱得深一点,也就输了。”
如果在千里镜中没看错,她在那个男人面前,的确是爱得一败涂地。
“我输了吗?”这一刻朱蕴娆双眉一蹙,终于对齐雁锦的话深信不疑。
若说身上摔伤,或者喜欢夫君这件事,这人如果有心都能打听得到,可他不仅知道这些,还知道她已经输了……
想想可真是不甘心。
“我不想输,”朱蕴娆有些落寞地望着齐雁锦,喃喃道,“你不是有神通吗?有没有办法让我赢?”
“让你赢的招数自然有,不过事不关己,我又何必泄露天机?”齐雁锦云淡风轻地回答,说罢对朱蕴娆施了一礼,径自转身继续往前走。
“等一等,”这时朱蕴娆忽然改变了主意,决定暂时不去和夫君相会,而是快步追上了齐雁锦,拿出十分的诚意恳求道,“道长能不能帮帮我?”
这世间除了陈梅卿,大罗神仙也挡不住她十分的诚意。
果然这道士也不能例外,走了十几步后终于被她的诚意打动,在一处树荫下缓缓地停住了脚步:“你想要我怎么帮你?”
“帮我赢,”朱蕴娆在树荫下翘首望着他,满怀希望,“随便用什么办法,只要让那个人喜欢上我。”
“你若真心想学,我这里倒是有一招。”这时齐雁锦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像一只无害的羊羔,“不过你确定要学吗?”
“当然要。”朱蕴娆坚定地点头。
于是齐雁锦责无旁贷地捧住了朱蕴娆的脸,低头深深地吻了下去。他的舌尖扫过她的双唇,又探入她的唇齿间,灵活而严谨地进行侵略。唇齿间的城池瞬间被他攻占,而舌头是最乖顺的俘虏,随他怎么欺负也不肯反抗,似乎已经自甘堕落。
这一吻的同时,他的手指缓慢而柔和地按摩着朱蕴娆脑后的穴位,舒服得她简直快要飞起来。她觉得自己的天灵盖正在被这个男人缓缓打开,然后魂魄变得无比轻盈,好像下一瞬就要窜出她的身体。
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在发出一声声哀求,极力挽留将要飞散的神智,可是不管用,一点都不管用……
直到窒息前的一瞬间,濒死的恐惧终于迫使朱蕴娆狠狠地推开了齐雁锦。她失魂落魄地喘着气,惊恐地瞪着齐雁锦问:“其实你是在占我便宜吧?”
她又不是傻子。
齐雁锦却一脸平静地看着她,不悦地回答:“我是道士。”
仿佛她的控诉是一个天大的冒犯。
朱蕴娆愣了愣,被他这么严肃地一反驳,头脑也有些混乱了:“是吗?”
“当然,”齐雁锦一本正经地站在原地,不答反问,“你觉得这招如何?”
啊,他不仅不心虚,还问她这招如何?
朱蕴娆回味了一下,眨了眨眼,脸忽然微微红起来:“这招好是好,可那个人绝对不会用的。”
齐雁锦像是听到了一句可笑的傻话,却很厚道地没有笑话她,而是善意地指点:“这一招是让你用的。”
“啊,是吗?”朱蕴娆这才反应过来,瞬间满面红霞。
“当然。”这时齐雁锦凝视着朱蕴娆,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嘴唇,“现在换你来,让我确定你到底有没有学会。”
朱蕴娆闻言一怔,顿时踌躇起来。怎么办?虽然羞得要死,可她的确也想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学会。
嗯,他的确是一个出家人,而且是专门研究房中术的道士,所以……他应该真的只是在授课,不会有邪念吧?
于是犹豫了一会儿,朱蕴娆还是克服了羞怯,依样画葫芦地踮起脚尖,将双唇凑了上去……
不为别的,她就是想学会这一招。
可当初那一吻时自己的脑袋一片空白,这个人又教得那么复杂……她到底还能记得多少诀窍呢?
激烈到令人魂飞魄散的亲吻再度重演,只是这次江山易主、李代桃僵,许久之后,她才有些忐忑地退开,迟疑地问齐雁锦:“怎么样?确定了吗?”
“确定了。”齐雁锦毫不犹豫地点点头——她果然一如他的想象,十分甜美。
“真的?”朱蕴娆这才放下心来,情不自禁地笑逐颜开。
“真的,”这时齐雁锦深深地看着她,不疾不徐地坦白,“我喜欢上你了,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