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毓凤宫里的太医来了一拨又一拨,都诊断不出装死的陈梅卿生了什么病。他只推说自己浑身无力、头疼欲裂,身上却不发热,也不冒汗。
于是太医们围成一圈,讨论了一下陈仪宾四平八稳的脉象,最后只能得出一个结论:“陈仪宾这症状只怕是中邪,也许是白天在外面冲撞了什么……”
一言以蔽之,就是吃饱了撑的——装死。
哪知这个答案却是朱蕴娆最怕听见的,因为她知道夫君白天去见过谁。
夫君眼下这症状,的确是中邪,可是又能中谁的邪呢?
眼下精通各种旁门左道的人,舍臭道士其谁?
可是……那个臭道士再怎么坏心眼,也不至于为了和她厮守在一起,就对她的夫君下毒手吧?
他不会不知道夫君在自己心目中有多重要,如果他真对夫君做了什么坏事,她一定不会原谅他的!朱蕴娆只好在心里拼命安慰自己:这臭道士除了人不要脸一点,心眼也没那么坏,没那么坏……
可越是自我安慰,她的心就越是没底气。
说到底,要拆散她的婚事,还有什么比让她变成寡妇更立竿见影的呢?
“太医,求您无论如何想想办法,救救我夫君。”朱蕴娆抱着床上纹丝不动的陈梅卿,急得直掉眼泪。
美人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姿态,打动了在场的每一位太医,于是大家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觉得好歹得给夫人一个交代,哪怕将仪宾死马当作活马医呢?
这时一位崇拜张子和的攻邪派太医,便搬出了偶像的经典医书《儒门亲事》,抚髯道:“针刺放血,攻邪最捷……”
此语一出,其他太医纷纷点头附和,让躺在床上的陈梅卿险些崩溃。
混账啊……难怪古书上都说:医之好治不病以为功,老祖宗的话真是一点都不假啊!
这还没开方抓药呢,竟然就要替他放血了!
陈梅卿心中顿时叫苦不叠,奈何骑虎难下,他只能闭着眼任由太医抓住自己的左手,然后拿着一枚锋利的三棱针,照着他的指尖狠狠地刺了下去。
“嗷……”十指连心,陈梅卿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惨叫,冷汗潸潸而下。
“夫人您瞧,这不就开始发汗了嘛!您就放宽心吧,仪宾的病过阵子准好。”这一刻太医们狗胆包天,睁眼说瞎话地糊弄着,哦不,应该是安慰着朱蕴娆。
这时陈梅卿侧过脸,眯着眼看到自己指尖汩汩冒出的鲜血,随即浑身一软,这一次竟是真的晕了过去。
晕晕乎乎也不知过了多久,当陈梅卿从昏迷中醒来,他微微挣动了一下四肢,只觉得自己的左手已经麻木得失去了知觉。
完了,一定是庸医放血放太多,把他的左手给报废了。陈梅卿心中倏然滑过一抹悲凉,他凄怆地转过脸,却发现朱蕴娆此刻正枕着他的左手睡得正香,显然是一整夜都坐在床边握着他的手,到最后精力不支,竟然就这样保持着姿势睡着了。
唉……就为了这样的妹妹,被放血也值了。
他在心底叹了一口气,目光温柔地落在朱蕴娆眉尖微蹙的小脸上,久久不语。
这时睡梦中的朱蕴娆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似的,睫毛一跳,似乎就要醒转。
陈梅卿吓了一跳,立刻再度紧闭双眼,打算把装病的戏码继续演下去。
不一会儿只觉得手背上一轻,果然朱蕴娆已经醒来,只听她嘴里发出两声无意识的呢喃,似乎正伸着懒腰坐起身。
寝宫中的宫女发现动静,立刻悄然上前,殷勤地问道:“夫人醒了?可要奴婢伺候您梳洗?”
“嗯,你就在这儿伺候吧,我要陪着夫君呢……”
宫女对伉俪情深的新婚夫妇表示理解,体贴地应了一声:“是,奴婢这就命人把盥洗用的东西都送来。”
陈梅卿内心里是感动得泪流满面,可是……他肚子里同时还有一道声音在痛苦地呐喊:枣花你能不能先离开一下,你哥哥我好……尿急。
这时好像老天垂怜似的,就在这四下无人的短暂间隙,一名小内监偷偷摸摸地来到朱蕴娆身边,跪在地上小声禀报道:“夫人,小人受人所托,冒死前来,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啊?”朱蕴娆一脸疑惑地望着这人,犹豫地点了点头,“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寅宾馆里的锦真人,托小人捎句话给夫人。”小内监跪在地上悄声道,“他说他有几句话想对夫人说,正等着夫人过去。”
陈梅卿躺在床上听了,肚子里一阵火大。
得亏他和枣花是清清白白的兄妹啊,这要是真成了夫妻,就他现在躺在床上,那个臭道士还明目张胆地勾搭着枣花,他活脱脱扮得就是武大郎啊!
“啊,不行,”这时朱蕴娆却一脸为难,慌张地打发那小内监离开,“你回去对他说,我夫君病得厉害,我不能过去了。”
好样的!就是这样啊枣花!离那个混蛋越远越好!陈梅卿闭着眼睛纹丝不动,内心却欢腾鼓舞。
小内监徒劳离开之后,很快宫女们便紧锣密鼓地上前,端脸盆的端脸盆,绞手巾的绞手巾,开始伺候朱蕴娆梳洗。
于是铜盆里的水一直淅淅沥沥地作响,听得陈梅卿小腹一阵紧抽,尿更急了。
要不……还是趁早醒过来,表示自己至少能够下床撒尿了吧?老让枣花这么担心着也不好。
陈梅卿心里这样想着,刚要动弹,这时却听朱蕴娆忽然开口问:“夫君的药煎好了吗?我去看看。”
“夫人,药已经快煎好了,奴婢这就去给您端来。”
“不,还是我自己去吧……”朱蕴娆坚持着,决心用自己最大的诚意去照顾夫君。
这个转机让陈梅卿瞬间又看到了希望,于是他按捺住尿意,决定等到妹妹去端药的间隙再行动。
哪知朱蕴娆刚要动身,这时却有一名内监前来报信,恭谨地走到朱蕴娆面前跪禀:“夫人,王爷听说仪宾昨日中邪,十分担忧,因此特意传令锦真人入宫作法,为仪宾驱邪。”
“咦?”朱蕴娆顿时慌了,结结巴巴地问,“锦真人要来?”
“是的,如今真人就在殿外候着呢,夫人您看,要不要这就请他进来?”
“这……”朱蕴娆有些紧张,犹豫再三,又不忍心让齐雁锦站在外面等候太久,最后只好点了点头,“你请他进来吧。”
这臭道士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找尽一切理由往毓凤宫里钻啊。陈梅卿躺在床上暗暗咬牙。
须臾之后,只听一阵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而坐在床边的朱蕴娆虽未出声,呼吸却已明显急促起来。
“贫道齐雁锦,拜见夫人。”齐雁锦低头与朱蕴娆见礼,自始至终不敢擡头,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
“免……免礼。”朱蕴娆红着脸呐呐道,第一次被齐雁锦如此客套地对待,很不习惯。
这臭道士,可真能装啊!
陈梅卿还没腹诽完,这时只觉得手腕一凉,齐雁锦的手指已经搭在了他的手腕上,蛇信子一样冰凉凉的,恶心得他浑身一哆嗦,顿时尿更急了。
这时朱蕴娆坐在一旁观察齐雁锦的动作,半信半疑地问道:“你也会把脉?”
“当然会。”齐雁锦理所当然地回答,忽然眼尖地发现了陈梅卿指尖上的伤口,忍不住幸灾乐祸地嘲弄道,“唷,看来太医已经为陈仪宾放过血,仪宾吃了不少苦头啊。”
可恶,他会吃这些苦头,都是拜谁所赐啊!陈梅卿闭着眼睛竭力放松,免得被人听见自己格格的咬牙声。
“那你可知,我夫君他得了什么病?”朱蕴娆忧心忡忡地问。
齐雁锦嘴角挑起一丝笑,这时候终于擡起双眼,望着朱蕴娆回答:“仪宾脉象平稳,不像生病,只怕真是中邪了。”
“真是中邪吗?”朱蕴娆欲言又止地与齐雁锦对视了一眼,终究还是吞吞吐吐地开口,“他昨天……自从出宫见过你之后,回来就变成这样了。”
“难道夫人是在怀疑,陈仪宾的中邪和在下有关系?”齐雁锦凝视着小脸发白、垂头不语的朱蕴娆,心中难免一阵气苦,脸上却还是宠溺地一笑,“这样吧,在下作法为仪宾驱邪,治好了他,夫人可就不用再怀疑了吧?”
朱蕴娆急忙点点头,催促道:“求你赶紧治好他吧,我夫君他千万不能出事。”
“既然夫人有命,在下定当尽心竭力,”于是齐雁锦放开陈梅卿的手,开口要求,“作法必须清静,劳烦夫人下令,请殿中闲杂人等一律离开。”
“这好办,快,大家都跟着我出去。”朱蕴娆利落地站起身,就要领着宫人们往外走。
这时齐雁锦却忽然出声阻拦:“夫人且留步,其他人离开即可。”
“咦?需要我留下吗?”朱蕴娆望着齐雁锦睁大眼,其实现在见到了他,私心里也有点舍不得离开。
“当然,想要治好陈仪宾的病症,只需要一帖心药,”这时齐雁锦眯起一双凤眼,故弄玄虚地笑道,“而夫人您,就是不可或缺的药引。”
什,什么?!
陈梅卿瞬间心下大惊,在肚子里呼天抢地,却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枣花,你可千万别答应他,这臭道士没安好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