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美满想太多了。
她竟然还花了一夜的时间,垫高枕头,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就为了考虑到底该不该通知她爸妈一声。结果,直至隔天下班她都没有考虑出个所以然来。
没想到,这根本不在她需要考虑的范围内。
刚到下班时间,凌嘉康的助理就准时出现在电视台,客客气气地把丁美满迎上车。
始终处于茫然的她被带到了一家颇有知名度的饭店里,随后迎来了更茫然的一幕。
“爸,妈?!”
没错。眼前那个穿着一身靛蓝飘逸长衫,袖口边还沾着明显墨迹的男人,绝对是她爸,如果美满没记错这应该是她爸最爱的一件衣服,甚至即使袖边墨迹洗不掉了他都不舍得扔了;就在她爸身旁,毫无疑问是她母亲大人,看起来很个性很干练的短发已经蓄长,弄了个时下流行的BOBO头造型,还染着招摇的栗子色,穿着打扮……嗯,很庄重。
“来啦来啦,过来坐,嘉康正在跟我讨论‘你是我的玫瑰花’,还说可以帮我去弄那个歌手的签名。”丁爸爸堆着满脸灿烂微笑,率先开口招呼起美满。
现在是什么情况,嘉康?有没有搞错,之前不是还一直说“那个那个经纪人”,转眼间就变成嘉康了?!前段时间还在迷“那一夜”,好心心念念着她的婚礼上能把人家找来唱,转眼就见异思迁开始玫瑰花了,她爸会不会转得也太快了。
“你爸不爱‘那一夜’了,说那歌有歌颂一夜情的嫌疑,他最看不惯男人沾花惹草又不负责任。”看出了美满疑虑,丁妈妈边噙着笑容把她拉到身边,边一语双关地说道。
丁美满不是傻子,她当然能听懂她妈在借歌喻人。沾花惹草又不负责任的男人,看起来目前她身边配得上这罪名的只有贾天夏。
真难得,从前她一直巴望着她父母觉悟,可以不要一直把她往贾天夏身边推,还一度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亲生的,不然为什么会有爹妈硬是把女儿往火坑里推的。可就在她彻底放弃这种抗争时,她爹妈貌似茅塞顿开了?美满不觉得二老会自己在家面壁想通,这一切变化绝对是和此刻坐在她身边的这个男人有关。她转头,对上凌嘉康含笑的目光,那种笑很摄人,莫名地能让人予以信赖。
“你做了什么?”她微微靠向凌嘉康,压低声音询问。
“什么也没做,不是说心诚则灵吗?”他体贴地帮忙斟茶夹菜,没表现出太多的情绪。
事实上,虽然在美满没来之前丁家二老频频对着天夏猛开炮,他仍然不觉得有多爽。反倒是终于相信美满绝对是他们二老嫡亲的,那个性简直如出一辙,对贾天夏失望了,所以尝试着想要接受他?他看起来就那么像个备胎吗?
“难道是我爸妈吃错药了?”美满狐疑地挑高眉梢表示怀疑,仍旧固执认定是凌嘉康进行过了洗脑攻势。
或许是从来就没吃对过药?凌嘉康聪明的没有把这句内心独白讲出口。
“我跟你爸好歹都是知识份子,识字的,并且多年来我们也一直保持着每天阅读报纸的良好习惯。”包厢虽然大,但毕竟只有四个人,凌嘉康和美满的对话清晰地传进了一旁的丁妈妈耳中,一句含糊不清的话后,她意识到话说得太婉转女儿会听不懂,便又加了句补充说明,“我们家虽然不富裕,但我和你爸还是把你捧在手心里养大的,我女儿到底怎样轮不到旁人来评价,在我们眼里就是最好的。我们把天夏视如己出,贾家那个老头子倒好处处针对你不说,还、还还力挺那个小狐狸精。阿呸!凭什么我们当做宝贝的东西要送去给别人家糟蹋?”
报纸杂志时不时冒出来的那些关于贾天夏的新闻,他们很难不去注意。从前,当做是媒体杜撰外加主观臆测;可当绯闻另一方女主角被具体化,频频出镜,最后就连贾家那个老头子都出场了,他们要怎么再安慰自己说一切只是误会。用迂腐一点的思想说,婚姻总还是原配的好,但显然社会进步太快了,这些思想已经要不得。
“伯父,伯母……”凌嘉康忍不住开口,如果没记错今天这顿饭局的目的不是批斗贾天夏吧?话题也没必要总围着那个男人打转吧?他不是透明的!
“哦,对,我们不聊贾天夏了。”到底是被“玫瑰花”收买过的丁爸爸,他家嘉康的话才起了个头,他就领会了意思。但领会是一回事,能不能顺着那层意思给凌嘉康想要的表态就是另外回事了,他清了清喉,暗地里轻掐了丁妈妈一下,示意她可以换话题了。
很快,丁妈妈醒过神,端起当家做主的姿态,发表意见了,“哎哟,刚才说到一半啦,都怪这死丫头忽然闯进来,害我都忘记了。凌先生以后有空多来走动走动,不过不用那么破费啦,那些礼也不用送的,我们美满本来朋友就不多,你能那么照顾她,已经很感谢了。年轻人交朋友很正常嘛,这个我们不会插手啦……哦,对了,凌先生婚配否?
“我还单身。”他松了松越抿越紧的唇线,保持客套的礼数,但并不表示会看不懂丁妈妈的意思。相较于丁爸爸的亲切好说话,她显然不是肯轻易降低底线的人。没有生硬推拒排斥,也没有太过热情地丢出任何允诺许可,她面含三分笑大有四两拨千斤的姿态。这算什么?进可攻退可守吗?朋友……他还真是受够这两个字了!
“哎,你说人和人怎么就差那么多呢。我瞧着你条件也不比天夏差,怎么你就那么懂得检点私生活……”话说到一半,丁妈妈意识到自己又把话题引岔了,赶紧绕了回来,“我们家美满啊,就是朋友圈太小了,要不然姐妹之间群策群力多拉着她去相相亲,早就又嫁出去了。既然你们是朋友,你就帮她多留意着点吧,看有没有合适的对象,也给她介绍介绍,免得这孩子一直钻在牛角尖里。”
“……”丁美满没话可说了,尴尬地飘了眼脸色越发铁青的凌嘉康。到底在钻牛角尖的是谁?好吧,就算她偶尔是有那么一点点,但起码没像他们表现得那么彻底!
“老实说,我觉得能适合她的也只有我。”他没兴趣特意推开所有工作跑来这边陪两位老人家打太极,既然目标明确、人员也都齐聚,那就没必要绕太多浪费时间,直奔主题不是更好。
“你?”丁妈妈微愣,没料到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了,这小伙子还如此锲而不舍,“我说了啊,我不阻止你们交朋友,多认识个朋友是好事,多条路嘛,对美满的工作也有帮助。”
“可不可以不止是朋友?”见鬼去吧,他发誓这辈子绝对不要再跟任何女人做朋友。
“当然不可以,夫妻就是老来伴,如果连朋友都做不好就不准levelup,循序渐进懂吗?我女儿虽然是个二手货了,但不是廉价货,必须等我sayyes了才能搞出人命来!”
哦哦哦,问题严重了,她妈开始蹦英语了。美满小心翼翼地睨着她,有些猜不透这模棱两可又莫名其妙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搞、搞出人命?”他们没有爱得如此死去活来的地步啊。
“哎哟,创造生命啦。”
一锤定音,应该可以用来形容这段话所造成的效果。
凌嘉康深刻觉得自己做错了决策,就不该妄想能通过美满的父母更进一步,事实证明他们的关系非但没进步,还很有可能因为她妈一句话被打回原形。果然,过来人说的都对,只有在吃干抹净后才应该考虑来见女方妈妈,不然能换来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已经算是最大礼遇了。
仿佛是嫌气氛还不够尴尬,他的手机都跑来凑热闹。
顿时,四双眸子,统一地望向桌上那支欢快歌唱的手机。美满抿着唇,瞪着看他的反应,最终还是失望了。
“抱歉,我出去接下电话。”
美满仰头,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包厢门口的身影。知道他忙,也可以理解他的忙,可不过就是一顿饭的时间,都安稳不了吗?片刻后,她掩藏住自己的心情,转首面对自家父母时还得强颜欢笑。
“他平时工作很忙吗?”沉了沉气,丁妈妈打破了沉默。
“嗯。”美满回答得很简约,妄想把这个话题轻易带过。
可她家母亲大人没那么好糊弄,“那有多少时间陪你?男人有事业心是好事,但凡是过了头就适得其反了。难道你以后打算天天‘你忙吧,我不打扰你’挂在嘴边?你不觉得难受,我心疼!”
“我……”试问,天下有多少做儿女的在听到自己妈妈说出“我心疼”这样话后,还能隐压心里头那点委屈的?纵然这委屈不算大,也会因为这句话的渲染而晕开。
“你有多久没照镜子了,有空去看看你现在这副行尸走肉的样子。严格说起来,他不比天夏差,你要是真喜欢他,我跟你爸都无话可说,但现在这种情况,妈劝你还是放过人家吧。”一改方才左一句朋友右一句朋友的模样,既然是私下,丁妈妈索性把话敞开了讲,“你刚才连话都没有,像个局外人似的看着他孤军奋战,有过要和他保持统一战线的念头吗?再想想当初你跟天夏说要结婚的时候,跟我们争得脸红脖子粗的,还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我不想到时候被人说没把女儿教好,要是没下定决心,你就别去耽误人家。”
“……”丁美满的头越埋越低,陷入沉默。似乎所有人都看明白了她心里揣着谁,只有她自己不想去承认。然而就算抵死不认也不代表有些事就不存在了,贾天夏分明已经在她在心头扎了二十多年,根深蒂固,想拔都拔不掉。她可以尝试着去被别人感动,可感动并不意味着心动,这样继续下去真的好吗?
门外,凌嘉康的手就落在门把手上,只要轻轻一旋,她就在眼前。可那些对话,无一遗落地飘进了他耳中,美满的沉默,让他看明白了很多事。投入和回报必须等同,这向来是凌嘉康所坚持的原则,丁美满已经让他破了例,眼前的局势让他不想再继续深入。或许,该进去告诉她“这游戏结束了,我玩够了”?他不想为了个女人把个性骄傲全都抛开,更不想变成她攥捏在手心里的玩偶。
想得正入神时,面前的门突然被人从里拉开,迎面撞来的美满让凌嘉康震回神。片刻后,他僵硬的背脊逐渐松开,强逼着自己换上笑脸,若无其事地问,“怎么了,慌慌张张的。”
“呃,有新闻,同事让我赶快去。”说着,美满扬了扬手机,示意她也是刚接到电话。
“那么晚了,我送你吧。”
“可是……”她转头看了眼自家父母,有些为难。
“我会让人送伯父伯母回家的。”他继续浅笑,这感觉,就像是这场爱情在回光返照般,他恨不得趁着最后的力气把所有的温柔体贴全都递送给她。未曾想过她能否受得住,想的只是不要给自己再留有遗憾。假以时日再回想起这段记忆的时候,他至少不会再懊恼扮演了太久朋友始终没有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