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门声很响,打破了寒冷的清晨的寂静。一个黑影好像要倒下去似地依着门,用拳头敲门。
小县城里只有一家医院,虽然是外科,但因为只此一家,所以各种病人都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找上门来。然而,天刚蒙蒙亮就敲医院门的事并不常见。
隔了一会儿,二楼的窗户开了,看护伸出头来朝下面看了看,用带着怒意的声音问道:
“什么事?”
她正在酣睡之中,突然被喊醒,是会发火的。依在门上的黑影一只手好像划拉了一下,一声不吭地弯下膝盖倒在地上。
“喂,喂!”
看护喊了几声,没有人答应。隔了一会儿,灯亮了,医院的门开了。看护朝外一看,低低地喊了一声:“妈呀!”走到外面摇了摇倒在门口的男人。
“喂,喂,起来!”
可是倒在地上的男人一动也不动。他的脸上尽是暗红的血,身子不住地痉挛。
看护跑到里面去,把打杂的小厮和负责总务的老小伙子叫醒。不一会儿,小厮、总务,还有看护合力把病人抬进房子里。病人很重,抬的时候费了好大的力气。他们把病人放在急诊室里,十分钟以后,一个年轻的医生下楼来了。
病人流血过多,好像已经失去知觉。他左边的额头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划破了一个大口子。在进行急救的同时,为了要跟他的亲属联系,总务翻了翻他的口袋。
所幸病人带了不少钱,用不着担心医药费。他没有居民证,有一张护照,能看出他的身份。他名叫柳甲钟,年龄二十六岁,男性,好像是从美国入境的在美侨胞。
医生听完总务的介绍,把头一斜。他觉得一个侨居美国的青年,黎明时分在这种山沟沟里弄得浑身是血来敲医院的门,有点奇怪。伤口好像是被人重重地一下打出来的。
“不奇怪吗?”医生想问问总务的意见。
“唔,好像有点儿,报告警察吗?”总务好像也觉得有点奇怪。
“问问看。”
“等他醒了,问一下情况,然后报告。”
总务心想得通知警察一下,因为看不出病人一下子就会醒过来的征兆。
“看来脑部要拍X光片。”
医生考虑病人醒过来以后,要立即把他送往大城市的医院。
大约过了三点钟,病人醒过来了。看见自己头上缠满了绷带,显然很吃惊。医生十分注意地观察着他,说:
“你醒了?”
病人点点头,不安地看着周围。
“再晚一点,你就活不过来了。你到底为什么会搞成这样的呢?”
病人只是瞟了医生一眼,不肯开口。
“你记得怎么到这儿来的吗?”
病人点点头。两只眼睛继续心神不定地转动着,病态地直眨巴。
“你的头伤得很厉害。最好要到大医院去拍X光片。”
“拍X光片?”
病人以惊讶的口吻问道。他用两只手捂着头,痛苦地皱起了脸。
“对,拍一次X光片吧,看看有无异常情况。”
“有异常情况怎么样?”
“得做脑手术。”
病人从床上下来,大声嚷道:
“不能做手术!”
“这样也许会有后遗症。”
“我不高兴做手术。”
说话的神情活像孩子。叫他躺在床上保持安静,他却要求结帐出院。病人十分慌张,好像背后有什么人在赶他似地忙活着,医生哭笑不得,既然病人说是要出院也无法可施。总务接过医药费,冷不防地问道:
“你是美国侨胞吧?”
瞬间病人的眼睛好像一亮。
“你怎么知道?”
“完全可以知道。我们不能无条件地接受病人。如果病人是清醒的,那就是另一回事……”
总务的话还没说完,病人就瞪了他一眼:
“翻过我的口袋了?”
总务显出蔑视对方的表情回答说:
“没有办法。病人神志不清,要跟家属联系,怎么个联系法?结果只好看身分证。我们只看了身分证,其他东西连碰也没碰,所以你放心好了。”
“还有谁看了这张护照?”病人瞪着总务问道。
“院长和我看过。”
病人好像要说什么,又没吭声,霍地转身走出医院。
总务看着病人的背影,等到他的身影消失了,马上拿起话筒给警察局打电话。
“请给我找一找侦察科的姜民植先生。”
“还没有上班。”
总务请他转告姜民植,请姜民植一上班,就打个电话来,然后放下话筒。
一个头上缠满了绷带的男人走了进来,邮电局的女职员吓得支起身来。
“能打长途电话吗?”头上缠着绷带的顾客问。
“打到哪儿?”
“汉城。
“唔,行。”
顾客掏出一张五千元的纸币,要求全部换成一百元一枚的钱币。
“你打算把五千元都用掉?”
顾客只是默默地看着她。女职员觉得顾客的样子很可怕,不想再跟他多讲话,数了五十只一百元的硬币给他。
顾客把钱币装到一边的口袋里,然后朝自动电话亭走去。他先拿了几枚钱币投进去,然后按了号码。他是用左手按的,手腕上戴着一只罗莱克斯表,金光闪闪的。
“喂”
“是我。”顾客连忙说。
“怎么样了?”对方是女的,用平静的、但是很着急的腔调问道。
“失败了。”小伙子用压低了的声音说。
“失败了?没能把他干掉?”
“哎。看起来没那么容易。”
“傻瓜!我说过几次了,不能让他活着。让他活着是不行的。”
“知道。不过我反而差一点死在他手里。现在我的头伤得很厉害,刚在医院里看了急诊出来。医院说头部要拍片子,而且不住院不行。我觉得没法住,又跑了出来。这样下去会死的。你得帮帮我。”
“傻瓜!怎么这么不顶用!你怎么对我交代。”
“你得来一趟把我带走。现在我头上缠满了绷带,而且医院里的人看过我的身分证,好像是在我昏迷不醒的时候看的,怎么办?”
“你不知道我不能动吗?”女的光了火。
“知道。不过,现在我一个人活动……”
“别说这种话。不管怎么样,都应当自己解决。我不能离开此地。今后我们不能一块儿走。警察的监视很严密。把看过你身分证的人一概干掉!”
“办不到。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而且现在我一点没力气。这样下去不知道会闯什么祸。”小伙子浑身颤抖,绝望地说。
他是情急求援,而对方却冷若冰霜。
“傻瓜!现在说死有什么用?叫我怎么办?我又不能分身!我在这儿动弹不得,一步也不能动!”
“别撒谎!你现在是嫌弃我、躲着我,想一个人逃走,对吗?”小伙子几乎是大嚷大叫。
“别说傻话!我在等你,快来吧!”
“来不了。钱丢了,也没有力气走路。千万请你救救我!”
小伙子用拳头捶着放电话的木头架子。坐在办公桌旁边看早报的女职员惊讶地看着他。尽管是密封的,电话亭里的喊叫声还是多少传了一些出来。
“我要死了。你不帮我一把,我就要死了!你尽量利用了我一通,现在装傻,叫我怎么办?还不如把我杀掉呢!叛徒!我不想死,决不死!你以为我会放过你这个背信弃义的人去死吗?我绝对不死!”
电话已经挂断了,可他依旧在喊叫。外面的女职员不听也听见了,觉得非常紧张。他一出来,女职员就吓得站了起来,尽管想装着不知道,但脸上还是无法掩饰地显出警戒的神色。小伙子瞪了她一眼,踉踉跄跄地朝门口走去。女职员鼓起勇气开口说道:
“喂,你怎么样?”
时间还早,除了她,谁也没有上班。小伙子一愣,霍地转过身来瞪着她,把行将跌倒的身子靠在墙上。女职员又问了一遍:
“没关系吧?”
她是个虔诚的基督教徒。一切事都以《圣经》为基准来考虑决定,而且认为这是人生的最大喜悦。哪怕自己只有一点点钱,她也会拿出十分之一献给教会。但她也不是真正从心底里去爱某一个人,因为《圣经》里写着要受敌人,所以她也就去爱了。她是个二十九岁的乡下姑娘,属于大年龄的老姑娘,连没有结婚她也认为是上天的恩惠,所以全心全意地干工作。
在她看来,这个年轻男人分明是一头受了伤的野兽,好像是迷了路,而且后面有人在追赶。他一清早就到邮电局来,无论如何是不寻常的。这不是一般的事。莫非是主派到我头上的?这么一想,她真的觉得好像就是这么回事了。
“这大概是主给我的某种启示。”
她心里这样想,觉得不能再坐视不管了。她还从那男人身上发现了一些能激起她好奇心的东西。那男人的皮肤像女人一样白皙。她自己的皮肤特别黑,由此而联想到因为皮肤黑而每次都被男人打退票的事。所以她一看见皮肤白皙的人就羡慕。也许是由于皮肤白皙的关系,那小伙子的衣着和长相看上去也不同,好像不是这个地方人。他非常干练,大概是从汉城来的。个子很大,尽管头上缠着绷带,但相当漂亮,是个美男子。瞬间,一丝彩虹似的幻想从她的头脑里掠过。
当她这样想着的时候,那小伙子已经很快地看透了她的心思。小伙子现在就是抓住一根稻草,也要哀求它救命,所以他决心缠住她。
“能走吗?”
他故意前后晃动着身体,装出要倒的样子,竭力要唤起她的同情。刚才的一脸杀气不见了,相反眼睛里显出像小鹿一样善良的光,可怜巴巴地看着那姑娘。
“姑娘,请你救救我。”
他刚把屁股放到长椅子上,便就势往下一倒。女职员看见了连忙跑过来。
“疼得厉害吗?”
他喘着粗气,大口大口地咽着唾沫,而且身子直抖。
“上医院去吧!我带你去。”
她鼓起勇气抓住男人的膀子,一种微妙的感觉通过手心传遍全身。
“不去,不去医院……我刚从医院来,冷!替我盖点被褥,被褥。”
他伸出胳膊搂住女职员的大腿。女职员大吃一惊,想把他的手甩开,但他抱得更紧,直朝身边拉,而且把脸靠在她的大腿上。女职员感到一阵昏眩,不知不觉地用手抱住了男人的头。
“在这儿不行,马上就有人来上班了。”女职员飞快地小声说。
“冷,冷得要死。阿姐,你让我暖和暖和,我是不会忘记你好处的。”
喊她阿姐,女职员没有不高兴。不仅没有不高兴,反而被感动了。小伙子支起上半身,用胳膊搂住她的腰,把脸靠在女职员的腹部。这个行动比刚才更进一步,女职员完全慌了手脚,但这却是她生平头一次碰到的事情,而且极富刺激性,所以她失去了自制力,反而像老母鸡孵小鸡似地搂住他的头。
“在这儿这样不行。别搂住我,到我家去吧。就后面,一会儿工夫就到。”
女职员决没有想到现在自己判断错了。她认为一切都是主的旨意,不想把责任加到自己身上。这样看问题非常方便,但她不这样看。
邮电局后面有一扇小门通小巷于。这是为应付紧急情况才设的门,平时关着。女职员用钥匙把门打开,先把那小伙子送出去。她住的房子离这儿一百米左右。
那幢屋子是一座小小的韩国式房屋,里面住着一对老夫妇,女职员租了一间单间,自己开伙。她的家在离县城三十来里的地方。由于没有定期运行的班车,所以她一个人住在县城。
天冷老夫妇不大出去,由于是乡下,大门一般不关。女职员带着他穿过院子,用手捂着他的嘴叫他小心。院子里的狗看见小伙子拼命地叫,因为他是生人。
“典淳,别叫!”
女职员把眼睛一瞪,小狗便摇着尾巴东跑西窜。
“谁呀?”里面伴随着一阵咳嗽声,传来了沙哑的问话声,这是老爷爷的声音。
“是我,带了一样东西回来。”
又传来咳嗽的声音。
老头通过门上的小玻璃窗朝外望,但是那时小伙子的身影已经消失在犄角上。
房里收拾得很干净。小书桌上放着《圣经》,还有最近很畅销的随笔集和几本小说集。书桌上面的墙上挂着耶稣钉在十字架上的像。
女职员赶快把小伙子扶进房里,他几乎是在昏迷状态中。她让他躺在炕头上,因为炕头上铺着褥子很暖和。小伙子在发抖,女职员替他盖上被褥,然后跪在他面前,并拢双手低下了脑袋。
“主啊,现在我得到了一头受伤的小羊。这头小羊冷得发抖,腹中饥饿。您给我送来的这头小羊真……”
她热烈地低声祈祷着。小伙子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看着她。起先他听见女职员的祈祷声心里发慌。当他了解到女职员之所以容纳自己,正是因为她笃信上帝以后,不禁心里暗暗叫好。他认为这是天上掉下来的运气。这女的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把自己交给警察。
女职员发疯似地祷告了好长时间。好像以此来推卸自己的责任。不一会儿,祈祷完毕,她看了男人一眼。小伙子也用受感动的眼光看了看她,甚至眼泪汪汪的。女职员的眼里也凝聚着激动的泪水,好像碰见了从前的情人。
小伙子把手伸了过来,女职员毫不犹豫地抓住他的手。小伙子的手冰冷,而女职员的手很热。
“你的手冷。”她用颤抖的声音说,并用自己的两只手捂住他的两只手。
“谢谢。”小伙子感激涕零地说。
“你是主送给我的。”
“你假使因为我而不方便的话,我随时都可以走。”
小伙子说的是试探她的话,可是女职员没有察觉,反而生怕小伙子要赶快离开。
“你就长期呆在这儿吧,放心大胆地长期呆在这儿吧!”
“在这儿自己开伙?”
“对,自己开伙。”
“万一房东知道我在这儿怎么办呢?”
“就说是弟弟。我会恰如其分地对付过去的,你放心好了。他们人很好,儿女都在汉城,就两个老的住这儿。”
小伙子伸手去抚摸女职员的嘴唇,一股无法以言语来形容的甜蜜滋味掠过女职员的心胸。女职员闭上眼睛,悄悄地摇了摇头。
“嘴唇挺美!”
她的胸口堵住了,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抚摸嘴唇的手好像移到了旁边,开始抚摸耳根。
“啊……”
她不觉低声呻吟了一下。浑身像触了电似地发抖,脑子里迷迷糊糊。她生平第一次有这种感觉。她从来没有跟男人接过一次吻,这对她来说,实在是很大的打击。她没法把小伙子的手撩开,反而战战兢兢,生怕一直传到手指尖和脚趾尖的快感消失。她那张开的嘴里不断传出呻吟。摸耳根的手这次好像朝底下滑了,开始抚摸她的脖子。然后就停在那里,不住地抚摸这最敏感的部分。
“脖子真美!”
她的脖子细细的,好像一捏就要断。她急促地喘着气,扭动着上半身。男人看着双目紧闭的她,心里说:
“万一被警察知道了,这个脖子就得捏断!”
侦破科的朴刑警接到在医院里做总务工作的朋友打来的电话,起先没有当一回事。他认为他的朋友可能是神经过敏,所以接电话的时候漫不经心。
“他是一大早血淋淋地来的,而且刚刚清醒过来就跑走了,尽管应当住院。好像有什么人在追他。”
“知道了。叫什么名字?”
“柳甲宗。”
“护照号码再告诉我一遍。”
“护照号码是0077856。好像不是本地人。”
接完电话以后,朴刑警就把记下来的东西扔在那儿,走到外面去了。
他到外面去办完事回来,是下午两点钟光景。中饭他饱餐了一顿,由于饭后疲困症,他身于发软,坐在桌子旁边想闭一会儿眼睛,但后来又没有打瞌睡,便无心地把早上记下来的东西拿起来看看。他忽然记起来了,柳甲宗这个名字好像在什么地方看见过。他摇摇头站起身来,想对一对搜捕名单。
搜捕名单挂在墙上。由于大家都用手去摸,上面沾满了污垢,黑乎乎的,破烂不堪。上搜捕名单的名字多的时候达几千人。因为这是十几年来在全国范围内搜捕的人,所以数字惊人。眼下全国搜捕的人,数目比任何时候都多。由于太多了,警察都不知道应该如何下手。其实,在管辖区里要搜捕的人不过几个,其他几乎都是别的地区的。
朴刑警大致扫了一下名单,眼睛一亮。柳甲宗的名字赫然在上面,年纪也和护照上的相吻。但未标明是由于什么嫌疑而被搜捕的。底下划了一条红杠,看来好像是相当重要的人物。要求搜捕的人是雪岳山H饭店凶杀案侦破本部长。
“哎唷,这也许是个意外收获!”
这激起了他的功名心。他抑制不住兴奋,战战兢兢地跑了出去,心想首先得找在医院工作的朋友问问详细情况。他突然对那个小伙子如此关注,使得他的朋友手足无措,而且对于自己的预感切中实际感到非常满足。
“你瞧,我说什么来着?我一眼就看出他有点奇怪,这才跟你联系的嘛!”
“那家伙到哪儿去了?”
“这我怎么知道?不过,不可能走得很远。院长说凭他的身体,绝对没法走远。他头上缠满绷带,好找。从这儿出去的时候,也踉踉跄跄的,好像要跌倒。”
此后过了一个小时,从K县通往各地的紧要处所突然实行盘问检查,而且使人感到比任何时候都紧。这个措施是跟雪岳山H饭店凶杀案侦破本部联系以后采取的。
“这儿发现了一个正在搜捕中的名叫柳甲宗的人。”
当侦破科长接到朴刑警的报告以后,亲自给侦破本部打长途电话的时候,对方好像非常吃惊:
“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人物,可不能放跑了。要是还在那里,请封锁出口等着,我们马上来。”
“是杀人犯吗?”
“还不知道。”对方好像不大愿意多说话。
车站和汽车隧道霎时布满了刑警。在出租车聚集的地方,他们也目光闪闪地进行监视,展开非常严密的搜查。他们在车站和汽车隧道里问是不是有个头上缠着绷带的小伙子跑出去,所幸是没有人看见,也没有发现有汽车司机载过这种乘客。刑警的手还伸到餐厅、茶馆和药店,然而,头上缠绷带的人好像任何地方也没有出现过。这就得出了一个结论:那小伙子还在K县。
他藏在哪儿呢?人手少不可能挨家挨户搜查。迄今为止,在这平静的小县城一次也没有发生过这种事情。而且这种事情总归是应当由汉城组来做的,无须他们卖力气。最好的办法似乎是先实行封锁,不让犯人逃走,等待汉城组。于是他01决定静静地等待,直到汉城组到来。
柳甲宗是河甲石班长的那一组追踪的人物。这一阵河班长他们一直在找寻和许文子同机到达的人,在可能性最大的第一组的人物中剩下的最后一名就是柳甲宗。其他的人全部弄清楚在什么地方,而且面谈过了。在他们身上没有发现任何疑点。然而柳甲宗行踪不明。
他们认定柳甲宗是重大嫌疑犯,加强搜查,然而他在任何地方也没有落网。考虑再三,侦破组准备进行公开搜查。柳甲宗的照片已经搞到。河班长根据五年前发给柳甲宗的护照到外务部护照科去了解了一下,那里有一份关于他的档案,还有照片。
他大学还未毕业就跟家里人一起移居美国。他的父亲是律师,据了解,他的父亲是由于某种原因无法在国内再进行辩护工作才带着家属移居美国的。
河班长指挥的侦破组到达K县已经是暮色开始降临的当天下午五点钟光景。他们分乘两辆货车,不停地赶路,所以非常疲倦。但是,他们甚至都没来得及在椅子上坐一下,就投入了搜查。汉城组的成员总共是二十名。
“前一阵,我们按照我们的方式找寻柳甲宗,没有发现任何线索。一路上你们也看到这儿封锁严密,连一只蚂蚁也爬不出去。警察不让通过,谁也走不了。连不能行车的小胡同里也安排了警察。据我们了解,凶犯受了伤,身子都站不稳。因此不能认为他已经逃到无路可走的田野和山里去了。这等于是去找死。他受的伤很重,不躲在什么地方求人家帮忙是活不了的,所以我们认为他大概是躲在居民家里。这也是暂时性的,如果被主人发现了,就无处躲藏。如果他还在这儿,暴露只是个时间问题。”
地方警察局侦破科长摊开K县地图起劲地说。
“挨家挨户调查过了?”
“还没有。事情太大,不敢随便动手。”
“这儿有多少户人家?”
“一千五百户左右。”
“这事可不好办!”河班长为难地嘀咕道。
徐刑警在旁边接口说:
“广播一下怎么样?”
“一大清早就广播让人讨厌,没有这么个抓法的。”
河班长连连挥手,好像是叫他免开尊口。
“那么,召开班常会①,要求他们协助,怎么样?”
①相当于我国的居民小组会。
“这行。不过,也不能完全依赖他们,得挨家挨户地搜查。”
最后决定通过班常会要求居民胁助,另一方面进行挨户搜查。在这之前,河班长和徐刑警到柳甲宗接受治疗的医院里去见了医生和总务。医生谈了柳甲宗负伤的情况:
“左额有一个大口子,好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打了一下。伤口上有玻璃碎片,估计是被玻璃瓶一类的东西砸的。”
“我们问他怎么受伤的,对这一点他一声不吭。”总务附和医生说,神情很得意。
医生接着说:
“他流了很多血,一到医院就昏过去了,所以我们替他输了血,如果随他去,大概是要死的。”
“我们得把这个家伙抓住。在这种情况下,这家伙能逃得很远吗?”河班长问。
“很难。对他只是进行了急救,没有脱离危险期。不继续治疗是危险的。脑部大概也受了伤。放着不处理,要陷入病危状态。”
徐刑警出示柳甲宗的照片:
“这个人对吗?”
医生和总务同时看了看照片。这是一张黑白照片。
“不是的。”他们像约好了似地齐声回答。
“不是的?”
刑警们以惊讶的眼光看着他。这张照片是从外务部护照科弄来的。
“不是这个人,长得不像。那是个美男子,也没有戴眼镜。”
“这可能吗?”
河班长和徐刑警彼此怔怔地看了一眼,徐刑警把有小胡子的模拟照片掏了出来。
“这个人怎么样?”
“唔,这个人差不多,如果不留小胡子的话。”
徐刑警把去掉小胡子的模拟照片拿了出来,医生马上说:
“非常像。”
“那么这是怎么搞的呢?”河班长回头看了徐刑警一眼,问道。
“好像跟许文子的情况差不多。”
“是说假护照吗?”
“唔。柳甲宗护照上的照片换过了。”
“真没见过这种倒霉的事!”河班长光火地嘀咕道。
“那小伙子手上是不是戴着一只罗莱克斯表?”徐刑警轮番看着医生和总务问道。
“唔,是的。我看见他戴着一只镀金的罗莱克斯表。”
“看得很清楚!”
总务听了医生的话解释说:
“要医治没有保护人的昏迷病人,这些都得看清楚。付不出医药费,就得把手表扣下来。”
总务的话也有道理。
“头发长得什么样?”
“是鬈发!”
徐刑警把视线转向河班长。
“肯定是他。”
“如果他还没有从这儿溜走,就是瓮中之鳖。”
“那他干吗要到这儿来呢?”徐刑警从医院出来一面朝县里走,一面问河班长。
“唔……他干吗要到这儿来呢?”
河班长好像也非常担心。
“他挨了瓶子砸,肯定是在这儿发生了什么事情,而且一直跟他在一起的女人没有露面。这不是不正常吗?”
“唔。是这样,有点异乎寻常。”
“对这个关系,我要调查一下。这两个人交给我吧。”
徐文镐刑警又跟其他两个刑警一道开始去找出租汽车司机。徐刑警心里在想:“由于我们问有没有看见一个头上缠满绷带的人,出租汽车司机们也许会回答没有看见。如果头上缠满绷带的人没有到别的地方去,仍旧躲在县里,司机们不曾载过这个人,当然也会回答没有看到。如果那人在医院看过急诊以后出来,直接躲进某个人家,那么,向出租汽车司机打听他的行踪,那就毫无意义。”徐刑警觉得这儿正好是个空白点。
徐刑警一行在一个一个找司机们的过程中,拿给他们看的全是假柳甲宗的模拟照片。模拟照片有两张,一张是画了小胡子的,一张是没有画小胡子的。
另一方挨家挨户进行了搜查。天已经黑了,低矮的屋檐下开始露出一道道灯光。风静了,大暗了,一片星光闪烁。
突然,不知什么地方的喇叭里传出广播声,其内容是说:“今天傍晚召开紧急班常会,希望全体出席。”反复广播了好几遍,听得耳朵都发热了才停下来。
医院和药店都安排了警察,因为凶犯也许会出现。夜里天冷,加上又是乡村,所以街上几乎没有行人。出租汽车由于没有客人,也几乎都在休息。要说出租汽车总共不到三十辆。不过它们不是集中在一个地方,所以要把所有的司机都找到,好像得费不少时间。
李明姬听见敲门声停住不动了。小伙子头枕在她的膝盖上,她正在替那小伙子剪手指甲,那情景就像刚结婚的新婚夫妇一样亲热。这确实是惊人的变化。他们亲近到连她自己都感到吃惊的地步。究竟怎么会这样的,她自己也莫名其妙,也就是说,他们在不到一天的时间里,突然变成了像新结婚夫妻一样亲近的关系。
小伙子显示出惊人的恢复势头。尽管伤口很大,但他本来身体强壮,加上李明姬精心看护,所以恢复得比想象得要快。而李明姬则完全投入了他的怀抱,起先她随心所欲地使这件事情合理化,认为自己是根据主的旨意在照看他,后来,则干脆作为一个异性迷上了他,也不去东想西想的了。
“我正在美国上大学,专攻经济学,博士学位的论文马上就可以通过。我正在考虑,如果拿到博士学位究竟是回国当大学教授上讲坛,还是进大财阀的企业当干部。这次到韩国来,就是为了要打听这方面的情况,谁知碰上了这种事。”
他的话说得满像是那么回事,所以天真的姑娘完全相信。但是有一个解不开的疑问,她犹豫了一阵,提出了这个问题。
“你怎么会受伤的?”
“啊,这可不好说了。不过,你一定想了解的话,我就告诉你。我的父亲当了一辈子的公务员。由于是高级公务员,退休的时候拿了不少退休金。然而这笔钱全被骗子骗走了。我爸爸就此一病不起,离开了人世。我爸爸留下遗言说,一定要抓住骗子把钱要回来。可是当时我在念书,没有执行爸爸的遗嘱。这次回韩国打听到那个骗子所在的地方。他现在在蟾津江边上造了一幢别墅住着,我到这儿来就是为了要去见见他。我找到他,叫他把钱拿出来,还对他说我爸爸因为他死了。但是他连一点反省的意思也没有,一蹦八丈高地说,从来没有骗过人家的钱。一口咬定我是嫌疑犯,要把我抓起来。我忍无可忍,把他打翻在地。架子上恰巧放着一支猎枪,我拿起猎枪扣动了扳机。谁知猎枪里面有子弹,我向他连放两枪,这时他的儿子冲了出来,用木棒在我的头上打了一下。我又向他的儿子放了一枪,然后就逃走了。在逃到这儿来的过程中,血流得很多,终于栽倒了。醒来一看,已经躺在医院的床上。医生要留我,但我逃也似地离开了医院。因为警察好像马上就要来。那个骗子大概中枪死了,儿子负了伤。警察肯定是把我当杀人犯在追赶。不过,我只要在他们还没有抓到我之前离开韩国就行。因为回到美国就安心了。然而杀了人,心里怎么会好过呢?哪怕对方是个坏蛋。然而幸亏那家伙没有死,那支猎枪没有那么大的力量来杀死人。我不知道这个情况,吓得要命,心想有没有办法了解一下怎么会没有把他打死,一出医院,就给他家打了个电话。我说自己是警察想问一下情况,他们说伤口挺大,但侥幸活了下来。我高兴得不得了,眼泪都流出来了。”
李明姬放心地叹了一口气。当他谈到开枪打死了人的时候,她真想踢开椅子跑出去,听说人没有死才多少安心了些。
李明姬接下来问:“你打长途电话的时候,我全听见了。不是我存心要听的,而是话声漏了出来。然而,那些话是什么意思呢?”小伙子的脸色变得苍白而又呆板了。但是他马上就显出一副温和的表情说:
“那个骗子虽说没有死,但肯定是受了伤,所以警察在找我。万一被警察抓住,我有好几件事情将会发生困难。我在韩国难以就业,又不能回美国去,所以无论如何得避免被捕。我打算先避一下风头,然后向警察说明事情真相,于是我去求一个老前辈。告诉他我现在落难了,请他救命。那人得到过我不少好处。然而他拒绝了我的要求。他是怕帮助正在被警察追捕的我自己会受到影响。这人真不像话。我把这样的人看成是老前辈,真是一个错误。”
说罢,他抓住明姬的手:
“姐姐就是报告警察,我也不恨你。”
“我可不干这种事。耶稣说不照顾陷入困境的人是罪过。”
小伙子把嘴贴到明姬的手背上。
“我一辈子不会忘记姐姐的恩情。”
以这个为契机,李明姬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要保护他。
又响起了敲门声。老爷爷出去玩了,老奶奶开班常会去了,家里只有两个年青男女。也许是觉得敲门声有点异乎寻常,小伙子的脸色显得很紧张。从听见召开班常会的广播的时候起,他就非常紧张。
“谁这么敲门?”
看见明姬站起来,他也跟着坐起来。明姬看见他很害怕,叫他放心,然后走到院子里。
“谁呀?”
“对不起。”传来了一个粗粗的男人的声音。
“找谁?”
“我是警察。”
“干吗敲门?”
“我要调查一件事情,请开一下门。”
“等一等。让我穿一下衣裳。”
明姬赶忙回到房里告诉小伙子警察来了。
“你躲到廊台下边去。”
小伙子从房里出来,钻到廊台底下去了。由于身子不方便,这可不是一件容易事。看见小伙子在廊台底下躲好了,明姬才又回到前院去开门。
“对不起。”
有两个人郑重其事地说着走进院子里来。一个是穿制服的警察,一个是穿便装的男人。
“哦,密斯李,你住在这儿?”
穿制服的警官看见李明姬装出认识的样子。仔细一看,是刚才到邮电局来的巡警。
“你好?”
李明姬高高兴兴地冲着他点点头。穿便衣的男人则用冷冷的眼光看了她一眼。
“这不是府上吧?”穿制服的亲切地问道。
“对。我租了一间房独自开伙。现在房东不在家。你们来有什么事?”
“哦,不是别的……”
他们朝廊台那面移动。屋檐底下挂着一盏支光很小的电灯。穿制服的掏出一张模拟照片来给她看,微微一笑。
“有没有这样的人来过?头部受了重伤,缠着绷带。”穿制服的履行公事地问道。
李明姬慢吞吞地摇摇头。
“没有来过。”
穿制服的好像认为没有必要再问了,看看穿便衣的。穿便衣的一直用犀利的目光盯着明姬的脸,问道:
“这屋里住几个人?”
“老爷爷夫妻和我,共三个人住。”她避开刑警的视线,小声回答。
“里面有人吗?”
“没有。老奶奶开班常会去了,老爷爷不知道到哪儿去了。”
“到里面去看看。”
李明姬犹豫了一下,走上廊台,打开里面的房门让他们看。开了灯以后,刑警仔细地看了看房里,把视线转向隔壁房间。但是没有进去看。
在从汉城来的刑警察看房里的时候,穿制服的刑警站在后院发呆。在他看来,从汉城来的警察好像在毫无必要地浪费时间和精力。他认为只有一个姑娘看家的人家是不会窝藏凶犯的。他的思路其实是在别的地方。但是汉城来的刑警仔细地到处看了个遍。
穿制服的觉得很冷。他巴望赶快结束,到暖和和的茶馆里去喝一杯热咖啡或者茶,跟姑娘谈谈话。他早就倾心于明姬了,但由于没有机会,没能谈上话。
“我很了解这一家……这儿是不会有的。”
听见这话,汉城来的刑警连哼都没有哼一声,就转到后边去了。
“这房间是你住的?”汉城来的刑警用下巴指指房门问道。
“唔,是我的房间。”
姑娘把门开了。汉城来的刑警和穿制服的坐在廊台上朝屋里瞅瞅。房间下首炕头上摊着被褥,留下了有人睡过的痕迹。开房门的时候感觉到房里好像有香烟味。
汉城来的刑警是个老烟鬼,嘴里叼着烟,所以闻不出这味道,但穿制服的刑警不抽烟,他觉得奇怪。难道这姑娘抽烟?城里姑娘有的很会抽烟,而乡下邮电局女职员居然也抽烟,他实在想不到。
汉城来的刑警甚至朝厨房里看了看,然后退出来。但是穿制服的没有退出来,使了个眼色让姑娘靠近些。这是在汉城来的刑警已经转到前院去以后。
“这是啥东西?”穿制服的指指桌子底下。
“拿出来看看吧?”
桌子底下的东西是烟灰缸。
李明姬的脸色变得苍白了。这是她慌忙推到桌子底下去的,刑警居然发现了。
她用颤抖的手把烟灰缸拿出来,令人惊讶的是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
“你抽烟?”穿制服的刑警的脸不觉板了起来,问道。
“嗯。”李明姬慌忙回答。
“你好像抽烟抽得很凶?”
她故意装出害羞的样子低下了头。穿制服的刑警也没有再追问。他犹豫了一下,转身去追先走了的刑警。
“等一等……你瞧”
明姬急忙喊住穿制服的刑警。穿制服的刑警转过身来看了她一眼。他没有显出刚才那样温和的神色,相反以探索的眼光看着她。
“唔……你们为什么要找那个人?”
“他是杀人犯。详细的情况不知道,是一个非常凶狠的杀人犯。汉城局的刑警们来抓他了,当心!”
穿制服的刑警对她投以深沉的一瞥,然后急忙去追赶汉城来的刑警。明姬也急急忙忙跟在后头。
穿过院于走到大门口的时候,她大为犹豫。“是一个凶狠的杀人犯”这话突然使她慌张起来。然而这是真的吗?又不能证实。窝藏杀人犯是违法的,这一点她也清楚,在她犹豫不决的时候,穿制服的刑警走到了大门外面。
“你待会儿能抽出点时间吗?”
穿制服的刑警也许是舍不得马上就走,和她拉话。她发了慌,一时回答不上来,一个劲地磨蹭。
“九点钟光景,在这前面的江上茶馆里碰头,喝一杯茶吧!”
这是露骨地要求约会。李明姬悄悄地看了他一眼,觉得他挺善良,好像还没有结婚。很久很久都没有小伙子要跟她约会,所以她难以拒绝穿制服的刑警的请求。这几乎是挟着不可抗拒的力量来到她身边。她终于点头说去。
看见穿制服的刑警的身影消失在巷子外面以后,她才搭上门转到后边。直到这时为止,小伙子都一直屏息静气地躲在廊台底下,
“现在出来也没关系了。”
李明姬伸出手去帮他出来。他气喘吁吁地爬出来以后,看见烟灰缸,不由得愣了一下,瞅了一眼明姬。
“看见这个了吗?”
“唔,刑警看见了。”
刑警大概发觉了,这话她很不愿意说出口,
“刑警发觉了吗?”
“好像不是这么回事。刑警以为我抽烟。”
“这可信吗?”
小伙子好像有点不放心似地瞅了她一眼。
他们进屋去了。尽管她帮助小伙子躺到铺上,但心里非常乱。究竟是应当相信,还是不相信巡警说的话,即他是一个凶狠的杀人犯,一时还下不了判断。是不是这个男人用猎枪打的那个骗子最后死了,所以警察把他当成杀人犯在找他?
正在她举棋不定的时候,小伙子的大手突然把她拉了过去。她原以为他是病人,看见他有这么大的力气,不禁发了慌。
“啊,不行!”
她低低地喊了一声,小伙子的嘴压在了她的嘴上。她好像滚也似地被拉进被窝,投入他的怀中。男人的手无情地伸到她的衣裳里面摸她的皮肤,这时候她终于头脑发昏地把握不住自己了。
她生平第一次把身子交给一个男人。每当男人的手摸她的皮肤的时候,她的身体就像触电似地一阵一阵起着痉挛。
“不行,这样不行。”
她尽自己的力量最大限度地推他,但这只不过是形式上的反应,手上一点也没力气。她等待品尝这一瞬间滋味的想法已是很久了。
但是,等到真的碰上了机会,她却又害怕了。她在阻挡长驱直入、毫不留情的男人的手方面形不成力量。由于传遍全身的一丝丝快感,她的理性只是若断若续、可怜巴巴地在颤抖。
当她所有的衣服都被剥光,男人沉重的身体终于爬到她身上来的时候,她竟不知不觉地搂住了男人的脖子。不一会儿,她在一下子尝到了疼痛和喜悦滋味的同时,看见了克里斯多的愤怒表情。她摇摇头,竭力想不看这种表情。同时把脸埋在男人的胸口上流下了眼泪。
小伙子也许是动作太猛,把身子歪到一边。
“哎嗜,我的脑袋,哎晴,我的脑袋!”
李明姬这才从梦中醒来。她手足无措,小伙子说:
“你给我治一治!”
“怎么个治法?”她慌忙问道。
“到药店里去买点药来治。买点绷带、纱布,还要买一点药膏。”
李明姬跑了出去。
现在李明姬跟那男人还没有感到有矛盾。在她眼里,小伙子还是一个绝对应当由她来保护的人。
她走进了附近的药房。里面有一个男顾客坐在椅子上看报,是一个年轻男子。李明姬进去以后,他瞟了李明姬一眼,仍旧看报。
“请给我拿点绷带和纱布,还要一点药膏。”
正在那里看报的男人的眼光变得犀利起来。
“派什么用场的?”男药剂师微微一笑问道。他们本来就认识。
“有一个人受了点伤。”李明姬没有笑,冷冷地回答。
“要很多吗?”
“唔,要稍微多一些。”
在李明姬买东西的时候,男人没有再看她,眼睛只盯着报纸。不一会儿,李明姬拿着东西走了,男人也放下手中的报纸支起身来。
“刚才那姑娘是干什么的?”
“是在邮电局工作的。没能出嫁,正在伤脑筋。”药剂师扑味一笑说。
“住在哪儿?”
“这可不大清楚。听说住在邮电局后面。准确的位置不知道。”
男人是埋伏在药房里的刑警。他急忙跑出去盯明姬的梢。李明姬不知道这个情况,匆匆地朝家里走。
经过路灯底下的时候,她看了看手表。时间是八点半刚过。现在离跟穿制服的刑警约定的时间不到三十分钟。她想赶快替那小伙子治好伤,赶到那儿去。
她突然觉得男人正从四面八方向她涌过来。被男人所包围,这确实是一件愉快的事情。
刑警小心翼翼地跟在她后面,不让她发觉。她走进了胡同。刑警认出是邮电局的胡同以后,跟在她后面进了胡同。不一会儿就看见她的身影消失在某一幢房子里。
刑警走到那房子跟前看了看。等了一会儿推推门。门从里面关着,他觉得自己一个人进屋好像于理不合,便掏出无线电报话机来拿在手里呼唤本部:
“有情况。要人支援……我在邮电局门口。”
李明姬进屋的时候,小伙子像刚才一样正在哼哼。
“疼得厉害吗?”她恭敬地问道,而且把手搭在男人的额头上。
头上有热度。
“赶快把这个解掉换新的!”
男人神经质地指指缠在头上的绷带。李明姬用剪刀把脏绷带剪掉,然后替他抹了药膏。伤口的深度使她大吃一惊。
“这样下去无论如何是不行的,最好要上医院。”
“不行!”小伙子大声嚷道:“不能去医院!”
“这样治不行,趁伤口没有进一步恶化……”李明姬小心翼翼地说。
“我说不行!”男人大吼一声,把她吓了一跳。
“尽可能替我快点治一下。”男人连忙把口气放得温和一点说。
李明姬尽管手艺生疏,还是精心着意地替他把绷带缠好
邮电局门口站着几个男人,总共五个。隔了一会儿,他们蹑手蹑脚走进邮电局旁边的巷子。他们的动作很轻,连狗都没有叫。
“就是这一家。”
先前盯李明姬梢的刑警指指一间屋子。一个刑警朝地下一趴,另一个身手矫健的刑警踩着他的脊背爬了上去。俄顷,那个刑警就翻过墙头,身影消失在房里。又隔了一会儿,大门悄没声儿地开了。几个男人一涌而入。
房子总共有四间屋。两间开着灯。他们在每一间里配备两个人。负责里屋的两个人首先轻轻地敲了敲房门。房里没有任何动静。一拉房门,旬的一声开了,他们用电筒对着漆黑的房里照了一照。
房里空荡荡的,旁边的房间也空着。最后只剩下后边的一个房间了。负责那间屋子的两个刑警犹犹豫豫地站着,所有的刑警一下子都涌到了那个房间门口。
“有人吗?”两个人当中终于有一个一面敲门,一面问道。
没有回答。
“有人吗?”那人更加大声一点地问道。
依然没有回答。
“有人吗?”
他这次抓着门晃了晃。门哗啦一声打开了。与开门的同时,里面散发出来一股血腥气。几个男人向房里张望,不由得一怔,只见一个女人浑身是血地倒在房里。
那女人倒在房门口,看来是爬到门口,但没能把门打开就倒下去了。她趴在地上,手朝前伸。仔细一看,手指尖还在颤动,也许还没咽气。
“她还没有死。”
一个刑警冲进房里把她放平。女人颈部受伤,正面被长长地划开了一个大口子,血就是从那儿流出来的。地上流满了血。
“姑娘,谁把你弄成这样的?姑娘,姑娘!”一个刑警抓住她晃了晃。
她两眼睁得老大,瞅着半空。脸上起着轻微的痉挛。
“快送医院。”
“已经晚了。”
“她回家不过二十分钟。”盯过她的梢的刑警冤枉地说。
“凶犯大概还没有走远。”
“也不可能逃得很远。”
女人脸上的痉挛也停止了。她的手指尖也不再抖动了。
“死了!”
河班长接到通知,气急败坏地跑了进来。他看了看女人的伤口断定说:
“就是我们要找的那个人的手法!”
“难道他躲在这儿?”
“就是这么回事!”
这时一个刑警分开众人走了进来。他以惊讶的表情看了看尸体。
“什么,怎么会……”
“你认识她?”
“她决定九点钟和我见面,但没有来,所以我跑来看看。”
巡警谈了始末根由,也许是震动大大,他索索直抖。刑警们听完他的介绍,寒心地看了他一眼。
“你到这儿来的时候没有人?”河班长牵动着嘴唇问道。
“对,一个人也没有。”
巡警看见了烟灰缸。河班长的视线也移向烟缸那儿。
“这意味着什么?”
河班长从桌子底下把烟缸拿出来问道。准确地说,这不能叫烟灰缸,只是一只碟子里装满了烟蒂,看上去像烟灰缸。
“我以为这个女人抽香烟。我问她的时候,她也这样回答。”
“这是有一个男人在这间屋里躲过的证据。你瞧!”
河班长从垃圾桶里把血污的绷带拿了出来。
“我不大清楚这是怎么搞的……反正这个房间里肯定躲过一个凶犯。可以认为是被害人把凶犯藏起来的。被害人按照凶犯的要求到药房去买了绷带和药品回来,替他治伤。后来肯定是遭到杀害。”
河班长寒心地瞅了一眼盯过李明姬梢的刑警。
“事情发生在你等待援兵到来的时候。你站在大门口了吗?”
“没有。认准了房子以后,我就到邮电局门口去等援兵。”年轻的刑警红着脸回答。
“就在这一段时间里,杀人犯杀害了这个女人,优哉游哉地从大门走了出去。保护现场,赶快分散去找他。他不可能走得很远。还有,留两个人看守这房间。”
其时,徐文镐刑警正在公共汽车隧道附近逡巡。他跟另外两个刑警在一块,一直东奔西跑,以出租汽车司机为对象问这问那,结果一无所获,所以站在那里显得很泄气。这时,通过无线电对讲机传来了河班长着急的声音。
“发生凶杀案……凶犯在逃……加强警备!”
听见这话,徐刑警好像当头重重地挨了一棒。在这种戒备森严的情况下,还发生凶杀案,简直叫人不相信。他犹犹豫豫地站着,看见河班长跌跌撞撞地朝什么地方走去,他也向那边跑去。
“怎么回事?这个案件跟我们有关吗?”
“我们追捕的人杀死了一个女人。在那女人的房间里发现了血污的绷带。”
河班长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
“受了伤还杀人?”
“用的就是杀害金玉子的手法。脖子被割开死的。警察进去的时候凶犯不在了,那女的还没有断气。”
就在这时候,附近的地方传来了一声喊声:“抢劫了!”刑警们的视线一齐射向传来高音的地方,不远处,有一辆出租车刚在发动,坐在驾驶座上的人戴着防寒帽。出租车旁边歪倒着一个男人。他仰起血淋淋的脸又喊了一声:“抓强盗!”而且伸出两只手抓住出租车的门。几乎是同时,出租车向前冲去。那男人又滚翻在地。
“强盗!”
由于事情来得大突然,刑警们全都愣怔地看着。等到他们清醒过来,汽车已经向他们这边冲过来了。
“停下!”河班长拔出手枪,冲到路当中。
“危险!”
徐刑警慌忙把河班长推到马路对面。出租车非常迅猛地从河班长身边擦过。河班长摆正姿势,向着出租车扣动了扳机。砰,砰,砰!枪声响亮地震动了沉浸在黑暗沉寂中的县城小街。
恰巧对面有一辆公共汽车飞驰而来,灯光很亮,河班长被它照得眼睛发花,瞄得不准。公共汽车开过去的时候,凶犯的出租车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就是他。为了遮挡头上的绷带,戴了一顶防寒帽。来,上车!”
徐刑警跳上开过来的出租车。河班长乘的出租车一出发,其他的出租车也跟在他后头飞驶起来。
徐刑警乘的出租车,把汽车被抢的司机也捎上了。那司机坐在驾驶座旁边的座位上,用手巾按着伤口。他的脸上全是血。
“有一个人突然走过来,打开车门抓住我的衣领。然后门声不响地用刀在我的脸上划了一下。我惨叫一声,他就把我扔出窗外,坐到驾驶座上开车走了。我生平第一次碰上这种事。开了十多年的车第一次碰上这种事!”
中年司机气得直哼哼,也许是伤口疼痛,歪扭着脸。
“不上医院去看行吗?”
“伤口不深。”
计时器指着时速一百十公里。在不是高速公路的国道上,而巳又是在黑暗中,用这种速度行驶无异于自杀。出租汽车的司机很年轻,他好像挺带劲,肩膀一耸一耸的,踩着油门。
在外围地区警戒的巡警呆呆地站着瞅着几辆驶来的汽车。他们看见路障滚到了一边。
这儿是桥口。过了桥,路就向两边岔开了。凶犯开的车看不见。河班长为了要让车子停下来,踩了一下刹车,车子发出吱嘎一声响,停住了。
“前面的出租汽车朝哪边走的?”
“朝右边走的。”一个手里拿着枪的巡警走过来回答。
“这玩艺儿是那辆车子撞翻的吗?”河班长用下巴指指翻倒了的路障。
“对。要拦也拦不住。”
巡警还没说完,汽车就发出轰轰的引擎声开走了。
“凶犯好像很会开车。”徐刑警自言自语地嘀咕道。
“那家伙好像是溜了。”
汽车沿着河岸奔驰。右边隐隐约约看得见河身沉浸在黑暗里。由于河在下面,开得不好朝右边一滑,就会翻到几米深的悬岩底下去,那可能就很难活命了。即便如此,也不能降低车速。
不知在什么时候飘起了雪花。路边的行道树直朝后退。雨刷器也贴着车窗有规律地刷着雪。
“这下咬上了!”司机热烈地喊起来。
果然,在车灯的光束里现出了凶犯开的出租车的背影,凶犯拼命地开着。徐刑警回头看了一眼。几辆出租车也在后面拼命跟着,谁也不肯落下。
“这种人应当把他打死!”
汽车被抢的司机咬牙切齿地举起木棒给大家看。距离缩短了,连凶犯的背影都看得清清楚楚。距离还在急剧地缩短。司机来了劲,更加用力踩住油门。
“小子,看你能朝哪儿跑!”
里程表指着时速一百二十公里。这时两车的距离相隔不到一百公尺。只见凶犯的车子来了个急转弯。就在这时候,强烈的车灯光朝这边射了过来。
“煞车!”
徐刑警不觉拚了命。就在这一刹那,前面呕的一声传来撞击声。玻璃破碎了,车灯光也同时消失了。他们的车子又朝前冲出十几米才勉强停住。右前方的车轮很危险地挂在悬岩边上。河那边传来一个什么沉重的东西滚落下去的声音。
应当在他们前面的凶犯的汽车不见了。相反一辆漆黑的大卡车挡住了他们的去路。卡车的头部有点歪扭。一个浑身蒙着灰尘的小伙子从车上下来。他失神地望着他们,把视线转向河那面。
刑警们也急忙下车朝河那面看。隐隐约约地看见一辆汽车嵌在树缝里,好像还没有栽到水里去。滚落的车身上冒着白烟。
“突然越过中央线开过来,开得又那么快,哪儿让得及呀!它撞了我一下,滚到悬岩底下去了。”卡车司机漫无所向地说着。
其他的出租汽车也陆续到达了。事故现场顿时人声鼎沸。白烟消散了,看来汽车爆炸了。刑警们这才打着电筒朝江边走去。徐刑警走在最前头。向河边延伸的斜坡上树木很多,因此下去并不怎么困难。凶犯开的车完全摔坏了,十分凄惨。与其说是汽车,不如把它看成是一堆废铁来得妥当。
汽车里的人浑身是血,夹在扭曲的车身间。头上戴的防寒帽不见了,用白绷带缠着的脑袋伸在破碎的车窗外面。从头上涌出来的血把绷带染红了。把手伸到他的脖子上试了试,已经断了气。
“可悲的下场!”徐刑警自言自语地说罢,吐了一口唾沫。
“兔崽子,想不到你会这样死!”河班长愤怒地说。
有几个人想把尸体拖出来,但由于夹在车身里弄不出来。
“不行。只好一起拖上来。”
“那就别去管它!”河班长神经质地说。
雪花逐渐变大了。有几个人开始燃起篝火。这下周围突然亮堂了。在火光中显露出来的尸体的形象更加吓人。
由于是江边,气候非常冷。人们围坐在篝火边。
“要到明天才能把车子拖上来。这儿没有吊车,得到别处去喊。”载他们来的汽车司机说。
他不肯收车钱。
篝火越烧越旺,他们几个人只好看守着尸体熬夜。尸体的样子挺惨,徐刑警眼睛一直盯着看。斜歪在窗外的头上,一滴一滴地掉着雪。这个人是谁呢?我想他肯定持有写着柳甲宗名字的护照。徐刑警掏出模拟照片,拿到那人的脸旁边去对照看了看。但是由于缠着绷带,而且尽是血,脸看不出来。如果把血擦掉,那在某种程度上肯定是可以辨认出来的,但他现在一点没有心思这样做。
为了不沾上血,他非常小心地翻了翻死者的口袋,不一会儿找到了护照。拿到篝火旁边去打开来一看,看见了柳甲宗的名字。但是上面贴的照片不是柳甲宗的照片,而是一张脸跟模拟照片相仿的人的照片。
河班长一行刚刚拖着疲倦的身子走进侦破本部,电话铃就响了。接电话的警官把它交给河班长。
“外事课来的电话。”
河班长一把把话筒抢过去。
“电话换过了。”
“我是外事课金课长。”
“啊,唔,美国有消息吗?”河班长非常紧张地问道。
“对。刚才通过国际刑警组织,来了通知……处理许文子护照的人是她的美国丈夫。那个美国人好像是收了钱,把那张护照交给专门制造假护照的组织的。警察袭击了那个组织后了解到,最后利用许文子的护照的是一个名叫卢信子的女人。卢信子在美国从事诈骗和贩毒活动,是一个正在搜捕的人物。”
河班长连忙把卢信子的名字记下来。对方接着说:
“卢信子六八年五月和美国人结婚,移居美国,得到了居住权。也许是假结婚,不久就和丈夫离了婚。五十三岁。有一个成年的儿子。”
“儿子的名字叫什么?”
“儿子的名字叫边孝植。”
“没有打听到边孝植的行踪吗?”
“据说也不知道他的下落。年龄二十七岁,以抢劫罪被捕,蹲了三年监狱。出狱后,又涉嫌杀人强xx,也是个搜捕中的人物。就是说母子俩都是美国警察追踪的人。卢信子好像可以肯定是拿着许文子的护照到韩国来的。”。河班长心想边孝植也可能已经到了韩国。他是不是拿的柳甲宗的护照?是不是就是他杀害了金玉子和李明姬?
“国际刑警组织说还要继续送材料来。当然,是在有了新消息的时候……”
“谢谢。大大的辛苦了。”
河班长打电话要档案室,拜托他们了解两个人的身分。不到三十分钟,档案室的查证结果出来了。
卢信子一九三二年生。原籍汉城。正如外事课课长所说的六八年五月移居美国。当时她三十七岁。二十四岁时和边昌焕结婚,生有一子,名叫边孝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