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语在深夜接到了中介的微信,说已经带完客户看房子了,客户在问什么时候能签。
她却没回复了。
一直到后半夜,她才粗略回复得看情况,自己明天进组,恐怕短时间内都没空。
明明本来今晚就能签掉,但她突然临时变卦,连自己都说不清为什么。
微信那头,中介一直显示着“对方正在输入中……”的字样,反反复复最后只发出来公事公办的话:【没问题,我和客户说!】
次日娄语飞往怀南,开始进组拍摄。
因为她推迟进组,原本的剧本围读往后推了几天,先开拍了一些其他配角的戏份,等娄语到达后准备进行三天的围读环节。
围读地点在剧组包下的宾馆二层会议间,娄语照例让栗子张罗了各种咖啡甜点,还额外准备了开工红包给工作人员。
她提前半个小时到达,在围读开始前先习惯性地翻阅剧本。不知不觉中其他主创也陆续到了,最后距离约定时间过去了十分钟,居然还有一个位置空着。
娄语看向那个位置,微微皱眉。
制片人向她解释道:“你这两天没来,咱们拍的是女三的戏份,但是我们觉得拍出来效果不好,所以把人换了。代替的新演员是昨晚刚飞过来的,咱们体谅下。”
娄语一听便知其中弯绕,所谓的效果不好就是个冠冕堂皇的借口,肯定是投资方想塞人进来,塞不进就直接把人顶了。
为什么她能这么清楚?因为她就这么被人顶过。
可能还更惨点,她是足足拍了半个月被换掉的。
娄语不动声色地掩饰住方案,点点头道:“新来的是谁?”
“杨欣美。”
娄语点点头,接着道:“先不等了吧,开始?”
她都这么说了,围读在她的提议下还是先开始。十五分钟后,那位空降的杨欣美终于姗姗来迟,推开大门非常粗暴地打断了围读。
“不好意思啊来晚了。”她不带歉意地惊讶道,“什么呀?你们居然就开始了?”
“欣美姐,好久不见啊。”娄语热情地招手,“前面这么多都没你的词,我们正好趁你不在对掉,不浪费你时间。”
这话说得意味深长,聪明点的都听得出娄语在嘲她根本没什么戏份。但表面上完全是出于体贴,无可指摘。
娄语一般不会对共演者这样阴阳怪气,不过一次迟到,她不是那么斤斤计较的人。
但她和杨欣美不是第一次合作了。
第一次合作是七年前,当时她和杨欣美的身份正好相反。杨欣美是女主演,而她是女三号。
第一天剧本围读,她早早地提前半小时到,发现桌面上有一份新的飞页,说是编剧听了女主演的意见临时调整的。
这样一来,她提早背的词就派不上用场。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围读就是有可能发生演员觉得台词不舒服随时改剧本的状况,她赶紧拿起飞页仔细看,等她几乎可以把词重新背下来时,杨欣美才现身。
她的位置被安排在娄语旁边,走近时身上那股刺鼻的香水味让娄语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杨欣美瞥了她一眼,她立刻板直身体向她问好:“您好杨老师,我是这部剧田瑶的饰演者娄语。”
她用鼻子搭腔,随意道:“田瑶啊,剧本里有这号人吗?”
娄语报以尴尬的微笑。
落座后杨欣美拿起飞页,还没看两眼,突然啊了一声。
“这个订书针好扎手啊。”
紧接着,娄语的面前被甩过来那份飞页。
“你帮我把针拆了吧。”
娄语很想回一句,我不是您的助理。但在场那么多人看着她,眼神里都在说你赶紧帮忙拆了吧,早一点了事早一点开始。
因为杨欣美的迟到,围读的时间本来就不多了。可造成这个结果的原因并不是她,但现在却仿佛成了她的错。
娄语感到好笑,却只能沉默地接过剧本,用指甲使劲抠着嵌进去的订书针,将怒气发泄在了订书针上,结果用力过猛,掰直的针头反向扎进指尖。
非常疼。
似乎是订书针都在凶狠地朝她抗议,看,连它都可以反击,而她不行。
杨欣美背后有靠山,在圈里的地位也比她高,叫她滚出剧组是一句话的事情。
怪不得那么多人想往上爬,可以掌管另一个人的生杀大权,想想确实痛快。
那次之后杨欣美没有再刻意针对她,应该说拔个订书针根本算不上针对,自己都没那个资格。杨欣美就是个飞扬跋扈的人,在她的意识里,整个剧组都得为她服务罢了。
她背剧本不看台词,需要工作人员题词。工作人员拿捏不好她什么时候需要提醒,若是时间点卡得不对导致她没接上台词,她就会恼羞成怒罢拍。
或者,她嫌弃摄像把自己拍得不够美,拍一半非要把整个摄影团队换掉。摄影团队是导演的御用团队,这么一折腾导演也恼了,制片人来回安抚,剧组进度硬是被拖长了一个月。
虽然这些和娄语没直接关系,但也会被余波扫射到。她本来计划好要陪闻雪时过二十五岁的生日,还暗自策划了一场旅行作为给他的惊喜,却因为剧组拍摄进度拖慢面临取消。
无奈之下,娄语私下找了统筹,拜托能不能把她的戏往前挪。
统筹说可以说可以,但这样你会非常累。
娄语松了一口气,她最不怕的就是累,就怕统筹拒绝。
于是她拼命三郎地把自己的戏份压缩在那一周拍完了,眼圈下笼罩着每天敷眼膜都盖不住的乌黑。拍杀青照的时候她都怀疑自己能站着睡着。
可是第二天,她没能离组。
原因非常可笑,杨欣美昨晚去临时机房回看了一些已经粗剪好的素材,觉得自己的造型不好看,要重拍那几段。
而指到的段落中,娄语必须充当背景板站在那儿,间或有几句台词给杨欣美接戏。
她被扣在组里继续拍摄,之前做的所有努力都付之东流,只因杨欣美一句轻飘飘的我不满意。
生日那天的零点到来时,她甚至腾不出手去给自己的男朋友发句生日快乐。
镜头追着她面前的杨欣美,对方迟迟说错台词,而她徒劳地站在焦点之外,一遍又一遍地陪着来过。
等完全收工,终于能抽出时间给他庆祝时,已经是凌晨1点28分,她记得很清楚。
不知道闻雪时是不是已经休息了,她握着手机小心翼翼地发了张探头的表情包。
他却秒回道:【拍完了?】
她顿时知道,他一定在等她。
心里不是滋味,她在对话框里打下生日快乐四个字,又打下对不起让你久等,最后统统删去,回了一句,嗯,拍完了。
硬邦邦的文字,明明不该是这样的,可那一刻她无法控制地对自己置气。对努力却努力不到自己想要的局面置气。
闻雪时没有责怪她是不是把他的生日忘了,反而是迅速地结束了话题。
【快去睡觉,应该很累了吧。】
句末,他还发了那个微信自带的绿色小人拥抱表情,笨笨的。
娄语紧紧握着手机,鼻腔一酸。
如果说有些人想爬到高处,是为了享受摆布众人的快感。那么那个无能为力的夜晚,她也无比渴望爬到高处,只是为了能在自己想见到一个人的时候就能去见他,抱住他,对他亲口说一句——生日快乐。
可是那些年,她没能做到。他会有多失望呢,她不知道。
这些在自己心头扎根的往事,在杨欣美这儿可能只会换来一句——啊,有这回事吗?
她这样的人当然不会记得,所以从曾经不愁资源沦落到今天靠资本去抢一些不入流的小角色,也在所难免。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似曾相识的场景,位置对了调,娄语却没像当年那样为难她,但也没放过她,又补了一句,非常柔和的语气说:
“其实你再晚来一个小时都没关系的。”
反正你的戏份少得可怜。
杨欣美默了下,脸色难看地挑明:“我可不是故意来迟的,以前剧本围读都没那么准时的,谁不迟到个十分钟二十分钟?”
娄语对上她的视线,不疾不徐地回应。
“对啊,你也说了,那是以前。”
“……”
杨欣美噎住,一口气上不来又下不去。
娄语每句话都说得踩在她痛点上,可表面上乍听却没问题,导致她都没法儿发作,更无法主动挑刺。
即便她背后现在有资本,但娄语代表的是市场,那是更大的资本。
这场围读在微妙的氛围中度过,这之后两天的围读杨欣美都没再迟到,娄语也就没再刺她,下马威立到就够了。
围读之后就是正式的拍摄,拍得还算顺利。就是刚开拍没两天,居然有人来棚里探班——
娄语刚完成一场重头戏,栗子跑上房车,急匆匆地说:“姐,黄老师和闻老师一起来探您的班了。”
黄茵花和闻雪时?
娄语呆在沙发里,模糊地想起来确实有那么一回。《夜航船》临结束那晚黄茵花说自己要去怀南拍广告,还和她自来熟地约了饭。
但闻雪时是怎么一回事?
心里大概有了猜测,她面无表情地说:“请他们上房车吧。”
不一会儿,房车外响起敲门声,娄语浅浅地呼出一口气,满面笑容地打开门。
“茵花,闻老师。”
娄语朝着阶梯上的二人招呼,示意他们上车。
黄茵花伸手就是一个热情的拥抱,她也虚与委蛇地回抱,视线落在跟着进来的闻雪时身上。
他一身米咖大衣,内里是白色毛衣,她的视线在毛衣的高领上逗留,恶意地想,不会是为了掩盖什么痕迹吧。
她不由得皱了下眉头,厌恶自己神经质的联想。
娄语移开目光,寒暄道:“闻老师怎么也突然过来了?”
黄茵花插嘴替闻雪时回答:“他来探我的班啦,我说要来找你,我们就正好一起过来了。”
娄语点了点头,果然和自己想得没差,就是顺便。
黄茵花用手一指旁边:“我这次的棚就在你们剧组隔壁,所以我就直接杀来和你打招呼了。”
“那还真巧。”
进门后就一言不发的闻雪时举起手中的袋子,递到她跟前:“来之前就听说你也在怀南拍,给你带了慰问品。”
“谢谢,太破费了。”
娄语皮笑肉不笑地接过,随手放到身后的桌上。
黄茵花忽然掏出手机看了眼,语速极快道:“他们叫我去补个镜头,你们等我下,我马上回来。”
说完就急匆匆地下了房车,剩她和闻雪时两个人。
“……?”
娄语愕然地看着甩上的房车门,直想爆一句粗口:Whatthefuck?
空气沉寂了片刻,她出声道:“你不跟过去看看吗?”
闻雪时却指了下袋子:“你不看下我带给你的东西?”
“我等会儿会看。”
他浅笑:“是吗。不是扔进垃圾桶就好。”
“……不会的。上次综艺的事我还没谢谢你。”
“要谢我的话,打开来看看。”
娄语的脑海里突然产生了很不可思议却又很合理的的念头——
他最近在公开平台上发出纪念日的信号,今天又跟着现任到自己眼前晃,还非要强调这个不起眼的“慰问品”。
给前任最有趣的慰问品,难道不是标榜达成幸福的结婚请帖?
娄语冷静地盯着那个平凡的纸袋子,迟迟没有上前。
闻雪时也不催她,他本就站在门口,此时静悄悄后退两步,抵上门,手伸到背后,摸住了房车门的门锁,不动声色地转了一下。
咔嚓,门从里头被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