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寺,天烛台。
天烛台是菩提山的山巅,四面与上空皆是云海,沿小径拾级而上,青石板凉,花海烂漫,恍入仙境。
以离体的真元托着云起落在花海中央的长石上,苏叶子看向身后的僧人:“你们菩提寺中,原来还有这样的盛景?”
空明点头:“天烛台是本寺圣地,若非圣僧开口,谁也不能踏足此地。”
“原来他就是你们菩提寺的圣僧。”苏叶子了然地点头,视线转向长石上阖目的云起,“此地灵元氤氲,又有天地真气毓秀,于云起再适合不过,代我谢过圣僧。”
空明随着苏叶子的视线,看了一眼长石上横躺的已经恢复了原本面目的云起。想到之前苏叶子勃然动怒的事情,空明不由轻叹一声:“苏兄从前不肯收徒,我还觉着可惜,如今……我看苏兄还不如不收这个徒弟。”
“……不一样。”
苏叶子开口,声音极轻。
空明望去,却见那人并未回头,只是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地望着躺在长石上的人,语调轻得像是怕把人吵醒——
“我原本也以为,我是与他有师徒的缘分,所以第一次见他就会觉得亲近。如今才晓得……”
话音至此,苏叶子却蓦地停了,过了一会儿,空明才听那人似笑非笑地轻叹了一声:“许多事啊,是躲也躲不开的。”
说着话,苏叶子的芥子戒里,一块黑气缭绕的灵晶腾空浮了起来,被苏叶子以真元牵引,慢慢飞到了云起平躺的身体上空。
“无根水?!”
空明一见那灵晶,先怔了一下,反应过来之后不由惊问。他转向苏叶子:“你要给你徒弟——”
“他身体内……丹田先天闭锁。”
苏叶子慢慢地眨了眨眼,把真相藏了下去,“但他的神魂有损,修为太低难以维持的话,必会致神魂破碎……所以只能依靠神脉灵物破镜。”
“你的意思是,他之前就已经炼化过神脉灵物的灵晶了?”空明目光微滞。
“嗯。”苏叶子点头,“玲珑木和玄黄土的灵晶,都已被他炼化。”
空明默然半晌,神色凝重:“以五行相克,炼灵晶入体,实属逆天之举。木、土属性温和厚重,如果在他清醒时确实可行。可无根水灵晶攻击性强,他现在又是昏迷,恐怕会很难办。”
“这种时候,就要做师父的站出来帮忙了啊。”苏叶子语气清闲,似乎说的并非什么攸关生死的大事,他转回视线去看空明,“但我也没什么把握,所以特地请你来护法。我看这天烛台下就有小亭,若是有异,我传音给你。”
“……”
空明目光深沉地看了苏叶子一眼。
即便是在这种时候,那人仍旧浅浅勾着唇线,瞳色慵闲,眼角眉梢微微翘着,带着一种比这花海都叫人惊艳的味道。
这人看起来永远漂亮无害,可空明很清楚,那看似柔嫩的花瓣之下,藏着如何锋锐冷厉的刀刃。
所以他点了点头,没有多说,转身沿着小径,到了天烛台下的小亭中打坐。
这一坐就是七天七夜。
等到第八天的清晨,天烛台上空的云海,莫名地开始狂暴起来。
原本稀薄得如丝如缕的纯白的云,不知何时渐染乌色的阴翳,而云层缓慢得令人难察的移动速度,也慢慢加快起来,同时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向着天烛台顶汹涌而去。
空明几乎能够感应到苏叶子渐渐加重的呼吸。
——到了他们这般修为,如非身体负荷到达极致,根本不可能有外逸的呼吸动静。
空明几乎是立时腾身而起,擡步便要往天烛台上走去,但他刚走出几步就止住了身形——虽然能察觉苏叶子有些失力,但还远没有到连神识传音都做不到的程度。
既然没有开口,说明情况就并不危急。反而如果他贸然上去,干扰了对方,更有可能把那两人都推到危险的境地去。
思及此,空明到底还是按捺下了心里的不安,面色微沉地站在小径旁等了下去。
又是几个时辰之后,天烛台的云海终于平息了狂暴,安稳了下来。
空明松了一口气,提了僧袍,顺小径走了上去。
等到了天烛台上,他有些怔然——
面前的花海已是汹涌澎湃的长势,明明只七天多些时辰不见,竟然已是没过了人身。
而原本擡目可见的石台,更是被遮蔽得寻不到踪影。
空明无奈地苦笑一声,不知之前苏叶子是做了什么,才使得这天烛台发生这般变化,但他此时也只能循着长石原本的位置,拨开花丛,向着天烛台正中原本的空地寻了过去。
眼见着面前的花丛渐渐稀薄,空明心知已经要到了天烛台的中央,于是便伸手拨开了遮掩视线的最后一丛花草,笑着与那空地中长石上的人道:“苏兄在天烛——”
话音戛然而止。
空明呆滞地看着那长石的位置。
和他离开时一样,长石上仍旧是一醒一睡两个人。只不过不同的是,之前清醒的苏叶子,此时眼睫无力地垂着,面色有些苍白地躺在长石上,从颈部开始被旁边的人托着,墨色的长发从托着他的那人的僧袍袍袖上垂了下来。
而之前昏迷的云起,或说托着苏叶子的后颈、穿着僧袍的那人,此时就伏在苏叶子的身上。
他在亲吻被自己托抱在怀里的人。
那个吻看起来忘情而投入,带着气势迫人的掠夺和攫取。以致即便被人打扰,居于上位的男人仍旧只是掀起眼帘静默地看了空明一眼,然后就垂下去继续亲吻身下人嫣红而柔软的唇瓣。
而就是在这一眼里,空明回神过后的怒气被冻在原地。
……不一样了。
那个男人——苏叶子的那个徒弟的身体里,……一定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无论是眼神,还是气质,哪怕明明这个人在外观上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但空明还是本能地察觉,与之前在四门会比上见到的,那个低眉顺目地站在苏叶子身后、即便偶尔眸光危险也还只是个年纪稚嫩的青年已经完全不同——此时伏在苏叶子身上的男人,已经完完全全地成为了另一种存在——
是一丁点真气和神识都没有外泄的一次注视,就能让他感到致命威胁的另一种存在。
“——你是谁?!”空明周身气势暴涨,真元鼓腾着他的僧袍,连声音都有些嘶哑。
然而承受着这一切气势压迫的中心——长石上的男人好像对于他的存在,在之前那一眼看过之后就已经毫不在意。甚至在空明的话音里,那人也只是擡起扶在苏叶子腰身上的右手,轻轻地捏住了苏叶子的下颌,让对方唇齿微启,供自己更尽兴地探入舌尖勾着对方的继续饕餮放肆。
这一吻愈发激烈而情色,居于上位的男人眼底深埋着刻骨的欲望,好像恨不能将身下的人拆吃入腹去。
顾忌那人怀里的苏叶子而无法出手,面对着这一幕的空明懊恼地转开了视线。
而那恣肆暧昧的亲吻声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直到空明几乎要忍不住动手的时候,他听见长石那儿传来男人低哑深沉的一声喟叹,带着餍足而又贪婪的笑音:
“我的,叶子……”男人以指腹抵上苏叶子的下颌,然后轻轻地抚弄过被自己肆虐得有些红肿的唇瓣,笑意与欲望在眸里深浅起伏,“我真想把你……”
“……!”
即便余音未尽,空明也把其中根本不加遮掩的欲念听得分明,他终于忍不住再次把冰冷的目光落过去:“你到底是谁?!”
男人仍旧没有理会他,站起身来,将长石上的苏叶子横抱进怀里,然后往花丛外的小径走去。
路过空明身旁时,云起的步伐稍顿,他勾着唇角,目光极尽温柔地看着怀里的人,出口的声音却让站在一旁的空明不寒而栗——
“四门会比,我见过你。……才活了七百三十年的小家伙,见了长辈,要知礼。”
说完之后,任空明眸子微栗,从始至终没有多看对方一眼的云起抱着苏叶子往花丛外走去。
一丝墨色的灵气包裹着乳白色的真元离体在前,那些灵动的花草仿佛是见了什么绝命的宿敌似的,纷纷伏倒向两边去。
空明甚至能够听见,那些初生灵性的花草畏惧的哀哀低鸣。
“啊,对了,还有一件事。”
走到天烛台的边沿,即将踏上蹊径的男人蓦地步伐一顿,这一次他扬起视线,隔着瑟瑟缩缩地伏倒的花丛,望着天烛台中央看向两人的空明,眼底一丝邪狞的笑意掠过:
“不是你的,不要惦念;多看一眼都不要。”
男人转身踏上蹊径,身影消失,而余音犹在——
“若是不小心给菩提寺带来灭门之灾……你还年轻,承受不起;这儿的其他人,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