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表演二十分钟,木子君下了台才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她硬着头皮回了座位,看到了一脸兴奋的由嘉、一脸尴尬的隋庄,和冷着脸上下打量她的宋维蒲。
空座位还剩一张,就在宋维蒲身边。木子君低头落座,听到身边传来一声清晰的冷笑。
由嘉还毫无眼色的来和她打听:“手感好吗?”
木子君:“就……就那样吧。”
宋维蒲:“我看你相当投入。”
木子君:“逢场作戏。”
第二轮表演也拉开了帷幕,由嘉转回视线,对着舞台大发感慨:“菩萨啊。”
木子君:……
她低头点亮手机,发现和Laura约定的会面时间就快到了,急忙起身前往,顺便也把宋维蒲拖了起来。他不情不愿地被她拽着走,直到两人走到表演场地外的走廊,才把胳膊从她手里抽出来。
“你至于吗!”木子君叉起腰,“我也不知道抽中奖是这么个待遇啊!”
“我至于吗?”宋维蒲猛然顿住脚步,“你讲理吗?”
“我……”
她试图回忆刚才在舞台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脑子里的的确确一片空白,只记得灯光炫目音乐狂躁,是一段快乐的时光。宋维蒲盯着她脸看了片刻,又是一声冷笑把她从回忆中唤醒。
“别回味了,”他转身大步向Laura的办公区走去,“我知道你摸得爽了。”
木子君:……
门口的工作人员这次并没有拦木子君,她在门禁处刷卡,和宋维蒲一同进入。相比于外面,办公区的装潢还是收敛了不少,走廊里还有些衣服和道具堆积着,显然是业务繁忙顾不得清理。
木子君站到贴着“LauraLi”铭牌的办公室前,拘谨地敲了下门。
撒莎和她说过这是个华人珠宝商,虽然现在已经是华人合法表演场所老板。女性,年龄四十上下,但保养得当,看起来也就三十岁。木子君很难想象她卖掉珠宝店转营Laura’sFantasy的心路历程,不过就第一眼照面的印象而言,她这份事业经营得相当开心——
年轻,面色红润,很有亲和力。除了发型是同代移民阿姨里常见的小卷卷,身上其他特质都让人看不出真实年龄。
木子君站在门口和她打了个招呼,对方便用向她投以长辈的慈祥微笑。她微微弯了下腰,快步走进办公室,宋维蒲跟在她身后进来。
她刚才光顾着和他吵架,没注意到宋维蒲穿的就是上次接她下班那身西装。他穿什么衣服都是自己的气质,拽中带纯,黑里切白,和Laura’sFantasy里的营业性友好比起来有着鲜明的辨识度。
木子君一落座,就发现Laura的目光从慈祥变得惊艳起来。她视线一晃,看见她目光炯炯的看向坐在她身边的宋维蒲,生生把他从懒散坐姿看得坐直了身子。
“Kiri是哦?”她嘴上和木子君说话,视线一点没从宋维蒲身上离开。
“对的,那个,李阿姨……”木子君试图引起她的注意力。
“叫我Laura就好了啦,”Laura身子前倾一些,“你叫什么呀?”
宋维蒲:…………
木子君:“他叫River。Laura,我这次来是想问下那个胡丰年先生的珍珠贸易公司……”
“River,”Laura若有所思,“好名字。”
……叫河有什么好的??
“撒莎说你开珠宝店的时候和他打过交道?”木子君坚持把话说完。
“哦——打过几次交道,刚从我爸爸手里传给我,”Laura心不在焉地回答,眼神继续在宋维蒲身上游动,“River,缺不缺钱呀?”
意志力坚强如木子君,此刻也不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宋维蒲身子往后撤了半寸,十指交叉放到腿上,冷静回答:“不缺。”
“不缺,”Laura语气带了一丝失望,不过很快又找到了新的话术,“不过打打周末工,也蛮不错的哦。猜猜我们这里时薪多少?”
宋维蒲:……
“这季缺东方面孔的嘞,”Laura摇着头感慨,“不好找哦,都放不开……”
木子君:“他也放不开的。”
Laura:“小姑娘不懂了,教上一个月,什么都会。”
木子君:…………………………是吗???
不是这话题怎么回事!
她清了下嗓子,伸手按住Laura放在桌面上蠢蠢欲动且带着玉戒的手,发现她手上的皮肤也保养得非常光滑。她低头看着那双手深吸一口气,再次擡头,连珠炮似的说:“我们想找胡先生问点事,但是他去世了,您有没有他其他的消息?他有和您提过一个叫金红玫的人吗?”
她猛然凑近,Laura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几寸,长睫毛忽闪了几下,发出一声迟疑的“啊——”。
木子君:?
“金红玫?”她重复了一下这个名字,然后摇了摇头,“不认识。”
木子君刚提起的希望又落下去。
“不过我晓得他别的事,”Laura抽出右手拍拍她的手背,又把宋维蒲放在桌子下面的手也拿到桌面上,用左手抚摸了一下他的手背,“他那个公司,叫Magret.Hu嘛,Magret是他前妻。”
“前妻?”
“对的,两个人离婚了,”Laura越摸越靠上,宋维蒲硬着头皮不敢抽开,担心抽开她就不说了,“离婚了他带孩子,然后他死了,孩子也出国,Magret自己去了凯恩斯,也经营了一家珍珠农场。凯恩斯你们晓得吧?大堡礁。那么,Magret那边的珍珠也不错的,我珠宝店没倒闭的时候也从那里进过货。不过前年我开始做Laura’sFantasy了,就没有联系了。”
“了”字结束,Laura的手也到了宋维蒲的臂弯处。木子君大脑里实在空白,看了一眼宋维蒲,发现他喉结动了下,隐忍擡头,继续追问道:“Magret的珍珠农场在哪里?”
Laura手停在他臂弯处顿了片刻,然后曲起食指和拇指,在他的肌肉上捏了一下。
木子君:……
“在这里。”她捏完了,心满意足地收回手,从桌上的一摞名片夹里掏出一张,然后卡在了……
木子君不忍地转回视线。
卡在了宋维蒲衬衣领口解开的夹缝里。
付出了极大的代价,他们终于要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木子君把自己的手从Laura手里抽出来,擡手伸向宋维蒲领口,把那张名片拿到了自己手中。也就名片从衬衣里出来的瞬间,宋维蒲立刻收回两只手,迅速把领口处的扣子系到了最上面。
两个人对视一瞬,木子君确定自己从他的眼神里读懂了“快跑”两个字。
“那Laura,谢谢你抽出时间见我们啊,”她起身推回椅子,“我俩就先……”
“不一起喝杯茶吗?”
“不了不了。”木子君婉拒道。
Laura露出失望的神色,眼神仍然落在宋维蒲身上不移开。这一身西装在她眼里就像是没穿一样,宋维蒲又本能地往后退了几步。木子君看见Laura从办公桌后站起身,身上香气蔓延,和她的名片有着相似的香甜。
然后她从粉色的套装里拿出一张和衣服颜色完全相同的名片,再次角度刁钻地,别在了宋维蒲分明已经系好的衬衣领口上。
“缺钱的话,”她朝他吹了口气,“就来Laura’sFantasy。”
话音方毕,她踩着她十五厘米的高跟鞋往前迈了半步,在宋维蒲左边的脸颊上留下了一个蜻蜓点水的吻。
木子君:………………………………………………
回程比来时要寂静。
音乐声震耳欲聋,他俩之间则是震耳欲聋的沉默。宋维蒲终于把脸上的口红印擦干净,纸巾随手扔进墙边的垃圾桶,几步追到了木子君身边。
“你也没什么好生气的吧,”他硬撑着说,“你刚才不是也摸别的男的了……”
“这有可比性?”
“澳洲人礼仪,走之前亲一下很正常……”
好一个很正常。
木子君回过头,宋维蒲手里竟然还好死不死的拿着那张Laura新递过来的名片,一身西装走在她身后,不知情的恐怕还以为是Laura’sFantasy的员工在跟着她。
你和这里气场很合啊。
不开书店了准备来这里是吧,反正教一个月,什么都会了。
他边走边擦,用的也不是湿巾,口红印擦得很潦草,脸上还留着残余痕迹。木子君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看着那片淡红色的痕迹,忽然转过了身子,往他的方向逼了一步。
宋维蒲:……
他对这种感觉并不陌生,在爱丽丝泉被她涂唇膏的时候,从游泳池里出来被她推在门上的时候,他都感受过到这种微妙的气氛。
另一位西装革履的服务生端着冰水出现在了走廊尽头。大概是已经习惯了Laura’sFantasy里的各种场景,他目不斜视,见怪不怪地从他俩身边走过。就在他路过木子君身后时,手里的托盘忽然一轻——
她把其中一杯冰水拿走了。
都是受过训练的,这位西装服务生只是垂眼看了一下少了杯子的托盘,便继续目不斜视,见怪不怪地离开走廊,徒留下木子君端着一杯冰水,把宋维蒲步步逼退到墙边。
“你干什么?”宋维蒲被她推得手足无措。
“不干什么。”
说完,她把手指探进冰水里,捞出一颗冰块,然后抵在宋维蒲没擦干净的口红颜料处涂抹了几下。凉意冰得他太阳穴一跳,宋维蒲惊愕地看着她的动作,继而感受到木子君用手背狠狠蹭了一下他的脸。
这下就干净了。
半边脸颊都被冰麻了,宋维蒲咬牙切齿道:“你让我去洗脸不就——木子君!”
她掐着他下巴把他脸扭过去,在他刚擦干净的脸上亲了一下。
……………………………………
寂静。
宋维蒲一脸震惊地看着她的脸从离自己极近的位置后撤,垫起的脚落回原位,脸上的表情甚至透出丝挑衅,一举一动不带旖旎,倒像是单纯的在标记所有权。
他到底从机场接回来个什么……
“你什么意思?”他听到自己恍惚着问。
“没意思,”她回答,“你不是说这是澳洲的礼仪?”
她倒退一步,更完整地进入他的视线。
“我和你讲讲礼仪。”
和他讲讲礼仪。
和他讲讲礼仪?
她讲完礼仪了,扭头就走,宋维蒲半边脸又冰又烫,只觉得这Laura’sFantasy的空气都有问题,好好的人进来就疯了。他快步跟到木子君后面,压着嗓子警告:“木子君,你别装没事,你刚才——”
“我刚才怎么了!”她不耐烦地回头,“我刚才还摸了别人胸和屁股呢,也没见人家追在我后面要说法啊。”
宋维蒲:……
“我和他们一样吗!”他额头上青筋暴起。
“你不一样!”木子君头也不回,边走边说,“你东方面孔!稀缺资源!守身如玉十九年!”
宋维蒲:……别在这种时候说我听不懂的成语!!!
两个人一前一后速度极快地回了表演大厅,里面光线愈发昏暗,台上的表演远比第一场劲爆。由嘉看得目不转睛,直到木子君坐回身边才发现他俩已经回来。
“去了这么久?”她语气惊讶,目光从木子君脸上移到宋维蒲脸上,发现两个人都是缄默不言,“怎么了?”
“没事。”木子君说。
没事,哈哈哈,没事。
宋维蒲已经顾不得台上在演什么了,他从桌上抓过几张餐巾纸把脸上的冰水彻底擦干,方才被她嘴唇触碰的位置明显比别处滚烫。
由嘉的目光忧虑地在他俩之间移动一番,实在忍不住,二次确认道:“River,真的没事吧?”
宋维蒲喉结动了动,视线落到侧前方的木子君身上,发现她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看着台上西装猛男们大跳特跳。
“对,”他咬着后槽牙点了点头,“都是我的Fantasy!”
由嘉:……
好担心啊。
怎么感觉River和Kiri出去一趟,回来就疯了。
……
从Laura’sFantasy回来后的一段时间,宋维蒲都没怎么出现在家里。有时候半夜听见客厅疲惫脚步声,木子君才能猜出他已经回来。她也不知道她在忙什么,只是有一天收拾书包时,偶然发现自己开学的时候收集来的那一摞宣传册里,少了那张皮划艇的广告单。
……是落到哪里了吗?
木子君偶尔去书店看看,发现已经关门歇业,里面的东西越来越少。她大概猜到宋维蒲在着手处理书店的事,干脆也不管他了,反正她自己也没办法解释那天在Laura’sFantasy的行为。
大概真的是那里的空气有问题吧,而他们正在代谢那天吸入的气体。
夏令时结束前的最后一周,由嘉叫木子君陪她去AlbertPark野餐。这座公园以巨大的湖泊和当中的F1赛场闻名,木子君买了些食物带过去,和她坐在岸边边吃边聊。
“我看网上那种野餐vlog,”她想给由嘉形容,“就是那种‘唰’的甩一下野餐布,然后一桌丰盛的野餐就出现了,我们能拍吗?”
“就你买的这汉堡薯条和胡萝卜汁吗?”由嘉嘲讽地瞥她一眼,“丰盛的野餐得丰盛,你别拍了丢人现眼了。”
哦。
两个女生坐在湖边,远处天色渐晚。湖面宽阔,高低错落的城市楼宇倒映在湖面上,再次让木子君产生了虚拟城市的错觉。
几只黑色天鹅慢悠悠地划过来,木子君跪在草坪上和它们对视,发现每只天鹅脖子上还缠着自己的代码。由嘉推了推她肩膀,忽然开口提醒:“哎,你看。”
木子君:“看到了,黑天鹅。”
“谁让你看天鹅!”由嘉笑出声,“往远看。”
她擡起头。
几艘皮划艇的队伍浩浩荡荡从远处划过来,惊动了岸边的黑天鹅。一阵鸟叫声后,无数黑天鹅掠水而起,木子君定睛细看,这才发现来的皮划艇上全是学校的LOGO。
“学校的那个皮划艇队吗?”她问由嘉。
“对,”由嘉点点头,意味深长,“你继续看。”
……还怎么看。
皮划艇们长途跋涉而来,有的队员已经停下了,岸边的游客举起相机给他们拍照,有人敦促他们继续前进。木子君又往岸边走了两步,发现其中一艘上面的两个队员分明是……
哎不是?
啊?
她满脸错愕地看着宋维蒲和隋庄顺着惯性慢悠悠漂到岸边,隋庄连滚带爬地跳上岸,往她俩野餐布旁边一躺,抓起由嘉汉堡就往嘴里塞。
“别吃我的!”由嘉尖叫。
“太饿了!!”隋庄含糊不清地抗争。
她又一次膝盖着地地跪在岸边,看着水里的那个人。只不过对方这一次不是站在游泳池里,而是坐在皮划艇上,朝她伸出了手。
“上来吗?”他问,“带你去湖心。”
她不知所措地爬起来,伸出手。抓住宋维蒲手的一瞬间,她就感到了对面传来的力气,继而被一把拽到双人皮划艇上。
他把自己的救生衣脱下来扔给她。
“你不穿吗?”木子君犹豫着接过。
“热。”他用一个字回绝了。
木子君只能老老实实地系好救生衣的扣子,像个米其林轮胎似的坐在他身后,和他一点一点地靠近湖心的位置。
皮划艇的大队伍散开,黑天鹅便不再避着他们了,而是小心翼翼地靠近,就仿佛他们也是天鹅群的成员。木子君坐在宋维蒲身后,感受着湖面轻风拂过,双手慢慢攥住他的T恤后摆。
落日西沉,湖面现出金黄的波光。
“我皮划艇的宣传册,”木子君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是你拿走的?”
宋维蒲倒是回答得坦荡:“嗯,看你喜欢那种身材的。”
木子君:……
“也没有特别喜欢,你不要过量。”她提醒。
他继续向着湖心的位置划,速度很慢,前面是替他们乘风破浪的黑天鹅。木子君朝湖面伸出手,轻轻一碰,就绽开一道波纹。
秋天到了……
夏天彻底结束了。
她擡头看向前面划船的宋维蒲,忽然觉得很放松。她知道Magret的事还等着她去解决,金红玫的那串手链也尚未拼凑完整。她知道自己还有论文没有写完,宋维蒲的书店她总得帮他一起收拾。
可在这一刻,她的脑子里只剩下湖泊和落日,以及这个和她一同驶往湖心的的人。
有些路一个人走总是寂寞,两个人并肩就热闹许多。
宋维蒲,那个夏天已经过去了。
而这个夏天,我希望它永远不要结束。
【作者有话说】
谁也别说谁两个人占有欲都很强一激就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