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店的转租手续办得很快,几乎是在宋维蒲消息放出去的同时,楼下运营赌场的老板就联系他了。木子君日日上班穿过那里,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闽南老哥。
当时她正在书店里把最后几本书装进纸箱,听得门口闽南语对话,忽然意识到这也是小宋老师语言体系里的一种。他说闽南话又和说粤语的时候不一样,木子君躲在书架后面听了半天——语速不快,慢悠悠的讲,声音比平常甜。
不是语言的问题,就是宋维蒲的问题。两个人说什么木子君一句没听懂,赌场老板一边嚼槟榔一边挥斥方遒,语气财大气粗。好不容易等他挥斥完了离开,木子君才从书架后面站起来,手撑着身子看宋维蒲。
宋维蒲手里拿着还没签的合同往书桌旁走,对她的视线很警惕。
“看什么?”
“闽南话好听诶,”她示意他过来,“给我说几句听听。”
宋维蒲:……
不是不能说,但她这个召之即来的态度就让人生气。还有,叫他说他就说?他宋维蒲是什么,点读机?
“听哪句?”他问。
“你们刚才说的都是什么啊,”木子君见他过来便又蹲下,继续往纸箱里装还没处理完的书籍,“刚才那几句就很好听。”
他也蹲下和她一起往里放——最后这架书放完,再把家具都处理掉,这店面就算彻底空了。
对了,还有门外那个刚挂上去的“相绝华文图书”的招牌。没想到会这样早停止营业,早知如此,设计公司应当再找个便宜些的。
“讲价格啊,问时间,”他莫名其妙,“这有什么好听的?”
“就是好听嘛,和你说粤语的时候不一样,”木子君封装好纸箱,起身评价,“等你拽哥路线走得厌倦了,可以走走这个甜妹路线,有潜力的。”
宋维蒲:…………
店面算是彻底空了,除了家具,没打包的只剩电脑和桌面上的几本待邮寄书籍。宋维蒲走过去翻看片刻快递单,发现其中一张的收件地址又是那个眼熟的香港寺庙。
“他又买了一本?”宋维蒲语气意外。
“对,”木子君正在给网店改设置——书店关了,这网店显然也做不下去了,“《白蛇传》,《红鬃烈马》,这一次是什么……”
她探头看了一眼。
“《牡丹亭》,还是戏本。”
也是书店最后没被处理的戏本了。
最后这一批快递不多,木子君把书妥帖包好,又拿出叠信纸,颇有仪式感地写起告别寄语。写了两张“相绝华文图书停止营业,感谢一路陪伴”后,她忽然觉得这话太干瘪,干脆揉皱,在一张新纸上默了四行诗。
“佛许众生愿,心坚石也穿。今朝虽送别,会却有明年。”
诗是小时候她爷爷教她背的。中国人道别不说道别,总说还会再见,这大概就是海洋文明和陆地文明的不同。码头送别,一去千里,隔着大洋再不回头;驿站送别,总觉得那个马上渐行渐远的人影,即便一朝须发皆白,还是会回来。
快递有七件,她担心封口的时候有损耗便写了八张,每个包裹里都放了一页。最后多一张给宋维蒲,他看了半天也没看懂,擡头问:“这是什么意思?”
“书读百遍,其义自见,”木子君信口说道,“让你贴在床头熏陶的。”
宋维蒲:“你前面那八个字我也没听懂。”
……文化水平不一样,很难共事。
家具晚些时候会有人来收,宋维蒲先联系的是能帮忙拆招牌的装修公司。木子君亲眼看着这幅招牌装上去,如今又亲眼看着它被拆下,心里还涌起几分哀伤。
机械吊臂吊着招牌往下落,最后落到一辆推货的平板车上。木子君走过去摸了下招牌边沿,蹭了一手灰。
“放哪里?”她问宋维蒲。
“先放车库吧,”宋维蒲和工人结了现金,随即推着车和她往家的方向走去,“扔掉不太合适,放在家里做个纪念也行。”
也是,毕竟是她的墨宝。
木子君庆幸书店和车库都在唐人街上,铁质招牌虽说沉重,但也没耗费太多功夫。两个人在车库折腾了一番,宋维蒲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她:
“Magret回你邮件了吗?”
一个令人悲伤的问题。
名片上有Magret运营的珍珠农场的邮箱,也有地址。凯恩斯离墨尔本的距离比爱丽丝泉更远,木子君不想贸然行动,先写了封情真意切的邮件过去。考虑到Magret和胡秘书是离婚关系,她很是措辞了一番其中用词。
她也不确定这封邮件是否会勾起Magret女士的伤心事,总之已经过去两周了,她还没收到来自对方的任何回复。
“还没,”她低下头回答,“我连垃圾邮箱都每天查看,什么都没有。她是不是根本不看邮箱啊?她应该很大岁数了吧,会用电脑吗?”
车库里放东西,腾起不少灰尘。宋维蒲被呛得咳了几声,在腾起的灰尘里看向她。
“总是要做生意的,她不看也会有别人看,别着急。大不了——”他偏过头停顿片刻,“名片上有地址,我们去凯恩斯就好了。”
“又要出去啊……”木子君眼前一黑,“我都跑累了。”
“咣当”一声,宋维蒲把招牌彻底推进车库角落的夹缝。他转头看向木子君,不在意地笑了笑。
“我都习惯了。”他说。
真有趣,刚来墨尔本的时候,她要靠给书店工作才能换得他抽出时间开车送她,如今习惯的人倒成了他。分明上一次出门只在三个月前,可一个夏天过去,有太多东西已经改变。她低下头继续整理杂物,宋维蒲也陷入了沉默。她们之间很少沉默,于是这座车库就变成了一个天平,她与宋维蒲任何轻微的举动都会导致天平失去平衡。
木子君忽然不受控制地想,如果是金红玫,她在喜欢的人面前会如何做?她已经认清她彻底走出了上海那段旧事,那在澳洲的漫长岁月里,她是否爱上过别的人,又是否有过这样模糊不清的时刻?
金小姐,你掌握了命运的所有主动权,那对爱情呢?
你对爱情也这样主动吗?
她该主动吗?
金红玫当然不会回答她,她只留下这样一栋不会说话的房子,把一生的碎片藏进诸多角落。车库里没有空调,木子君愈发的觉得热,或许是因为刚才搬了东西。她低下头往裤子上蹭了下灰尘,手摸到裤兜,发现静了音的电话在震。
她不用主动了,得救了。
出乎意料,来电的是Ryan。
木子君盯着来电显示想了一会自己为什么会产生“出乎意料”的心情,这才意识到,Ryan不会说话,他应当给别人发消息,而不是打电话。如果打的话,话筒那边的人一定不识他。
有了这个心理准备,她听到电话那头的英文女声时,就不是很意外了。
对方语速很快,伴随着背景里的猫狗叫声。是宠物医院的员工,她说手机的主人狗狗生病,但因为店里没人会手语无法沟通,关于病情的交流又很复杂,只能拜托员工打电话向她求助。
“需要我到现场吗?”她询问。
那边给了肯定的答复。
好在书店的整理已经告一段落,她下午也没什么更紧急的事。木子君让员工转达Ryan不要着急,自己马上就到,又确认了宠物医院的地址,便匆忙要出门。
Ryan对那只狗的关注有目共睹,看见宠物生病又没办法语言沟通,木子君能理解他现在的心情。宋维蒲跟了她两步,问:“怎么了?”
她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和他解释,宋维蒲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眉毛挑了下,说到狗的事以后倒是理解了。刚才搬东西都弄脏了衣服,两个人回二楼迅速换掉,木子君听见他说:“我送你过去吧。”
宠物医院开车二十分钟,两个人下车进门,便看见Ryan和无精打采的狼犬Steve。宠物医院门口有两排座椅,Steve像人一样窝在椅子里,头搁在Ryan腿上,前爪插着输液的针头。
木子君过去在他面前晃了下手,Ryan擡起头,明显松了口气。
他费力地把手从Steve身子下面抽出来,和木子君说医生说还有其他情况要沟通。大概是预感到他要离开,Steve哼唧着擡起头,可怜巴巴地注视着Ryan。
“它要有人陪着,”木子君迅速领会狗的精神,继而把目光转向宋维蒲,“你行吗?”
Ryan是主人,木子君去翻译,宋维蒲目前的确是陪狗的最佳人选。他也不知道自己是犯了什么罪,木子君一看见Ryan就得乐于助人,他以前自己在旁边生闷气就算了,现在还得给他哄狗。偏偏Ryan本人总是一脸善解人意,自带人畜无害Buff,对木子君的需求全在情理之中,以至于从第一次会面就让他产生了“我真该死啊”的自责感。
他!宋维蒲!
维州首席活菩萨!
短短三秒钟,宋维蒲已经完成了心理活动,闷不做声地走过去接替了Ryan的位置。好在Steve这次没有冲他乱叫,病重之下把头顺从地放到他腿上,继续闭着眼睛输液了。
Ryan又担忧地看了自家狗一会儿,这才和木子君离开。
诊疗室里还没有其他主人,木子君和Ryan进门,那个金发的女医生便和木子君说起Steve的病情。很多专业术语她并不懂,只能连比手语带往纸上写,总算和Ryan沟通清楚。
主要还是肠胃的毛病,可能是背着Ryan乱吃东西导致的。医生开了些药,又询问Ryan最近能否保证每天来一次输液。
Ryan看着木子君向他翻译,有些担忧地皱眉。
Ryan:[我很着急,就是因为我明天要去悉尼,品牌有一场会议]
木子君:[可以住院吗?]
Ryan:[它上次住院接回来的时候状态非常糟糕]
木子君:[那位和你去店里的手语翻译呢?]
Ryan:[他这周出差了]
木子君叹了口气,也替他感到听障者在陌生世界的寸步难行。
他现在应该非常想回西澳。
[没关系,]她安慰他,[我们先把药开好,下午慢慢想办法]
宠物出事主人很难不焦虑,木子君陪Ryan等药品送过来的时候一直在转移他的注意力。沟通间,她也理解了这只狗为什么对Ryan意义重大。
他说自己小的时候和哥哥一起在珍珠农场长大,但哥哥去上高中后他就没有了玩伴。寂寞的童年,世界也寂静,码头上其他同龄的孩子不会为了他专门去学手语。
他在药方背面为木子君写下他长大的那个码头的名字:LostatSea.
父亲说这个名字是用来纪念那些为了捕捞珍珠丧命海中的采珠人。
木子君:[所以你哥哥去读高中后,这只狗成为了你的朋友吗?]
Ryan:[是的,是一个码头上的老婆婆送给我的。]
Steve送过来的时候只有一个月大,外形酷似它的祖辈。据老奶奶告诉他父亲,它的祖辈是最早来到这个码头的捷克狼犬,彪悍,体型巨大。它本来另有其主,但对方离开的时候它已经习惯于码头的生活,甚至可以在船上跟着采珠人吃鱼为生,原主人也就把它留在了LostatSea,留给了老奶奶。
它陪伴了Ryan的整个少年时代,它不会嫌弃他不会说话,甚至在有几次坏孩子想找他麻烦时保护了他,两个人建立了奇妙的联结,他们之间甚至可以用眼神沟通。
Ryan:[它很难信任别人,我也不懂为什么它看到你会那么活泼]
木子君:[它今天看起来也很信任我朋友]
Ryan:[这也让我很惊讶,它不喜欢男性。或许你们两个身上有什么东西,让它觉得安全]
药品终于配齐,装配到一起给到Ryan手里。她拿着药和Ryan回到外面的等候处,发现输液刚刚结束,护士来给Steve换针头。
确定了近期都要输液,原始的一次性针头就要换成留置针,这样可以避免下次再扎,毕竟狗不是那么配合。留置针的零件颇为显眼,木子君看见都忍不住皱眉,Ryan也加快脚步,担心Steve会有什么异常反应。
没想到护士动手的瞬间,一直没说话的宋维蒲忽然一只手扶住它脖子,然后用另一只手盖住Steve的眼睛,身子微微低下,把它的头抱进怀里,安抚性地拍了几下。
木子君短暂地顿住了脚步。
Ryan显然也没想到Steve会在别人那里这么听话,一时松了口气,脚步也慢下来。Steve窝在宋维蒲怀里艰难而缓慢的摆动着尾巴,木子君笑了一声,快走两步到Ryan前面,和他说:[我有办法了。你去悉尼的时候,我们带它来输液吧。]
Ryan愣了一瞬,随即朝她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
***
宋维蒲都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这维州首席活菩萨的位置他算是坐稳了。活了十九年,没有听说过社交圈里哪位男生给潜在情敌养狗。
Steve个子太大了,他家又不像Ryan家里空间大有后院,只能把楼下那间空了的灯具店收拾好给它日常活动。因为只过来住一周,窝也搭得很简陋,但这简陋是和它在Ryan家的豪宅相比。
“才一百刀吗?”木子君等着宋维蒲在宠物店付账的时候问他。
“我的床,”他按捺着不知道哪里来的火气,“都没有一百刀。”
是吗,这样啊,抱歉了。
然而这只是他接到Steve当天下午的反应。木子君觉得宋维蒲很像那种家里不让养宠物的长辈,真正把狗接回来以后,就开始风雨无阻地带它出去遛,喂食,铲屎,输液,甚至带它上二楼客厅。
负鼠失宠,每天晚上按时到来,再被窗户里拆家的Steve吓呆。连续三天吃不到香蕉后,它站在窗口很是大喊大叫了一番——虽然木子君听不懂,但她能听出来,这鼠骂得很脏。
Ryan从悉尼回来前一天,宋维蒲开车带着狗和她去了海边。
结束了一周的输液,Steve已经彻底痊愈了。海边没有人,宋维蒲拆了牵绳,它撒着欢跑到海水里打滚。
这只狗不怕水,想来它和Ryan在海边一起长大,Ryan又是潜水好手,它游泳的经历或许比许多人还要丰富。
车就停在沙滩上,宋维蒲爬上引擎盖坐着,把她也拉了上来。他看了Steve半晌,深吸一口海风,回忆道:“我最近想起一些我外婆和我说她养狗的事。”
“是么?”
“嗯,她说它很想那只狗,不过狗的寿命比人短很多,那时候一定已经死了,不然她很想去看看。”
“你上次说,她养的也是狼犬。”
“对,她说她喜欢大型犬,凶悍,有驾驭感。”
“开车,打猎,”木子君笑起来,“养大狗,你外婆真的好彪悍。”
“她是很彪悍,”宋维蒲感叹,“可惜她活着的时候,我以为她只会打牌。”
她沉默了一会儿。
“木子君,”他说,“一会回家会路过她的陵园,你陪我去看看可以吗?”
海风腥咸,她看了一眼身上,庆幸今天穿的是件黑色衬衣。
气温在降低了,宋维蒲穿的是件黑色的卫衣,很宽松,罩在身上只露出手腕和颈部。她知道他不是故意这样穿的,去金红玫的陵园也是临时起意。
她明白这种“忽然想去看看”的心情。
“好啊,”她说,“走吧。”
和唐明鹤下葬的那处陵园不同,金红玫为自己挑选的陵园更偏远,更安静。天光尚亮,陵园从外面看倒更像座庭院,木子君担心Steve进去后扰人清静,在门外很是安抚了一番,没想到它进去后便一直贴在她腿边,样子沉默而严肃。
很神奇,这座陵园不让人害怕,大约是花草树木生机勃勃,整片陵园笼罩在愉悦的宁静里。在道路尽头右拐后,面前出现了一排纪念碑式的坟墓,大理石高出地面些许,墓碑上篆刻着死者的生卒年月。
宋维蒲应当很久没来了,她也不知道他上次来是什么时候,总之,墓碑前的百合花已经彻底干枯。他那时候对金红玫此前的人生仍旧所知甚少,送给她的花就像送给任何一个年长的女性,百合,或者康乃馨,又或者雏菊。
这一次他带的是红色和白色的玫瑰,配的是向日葵与蔷薇,这些热烈的花种会与她更为匹配。
他好像直到她死后一年,才真正认识了养大他的这个女人。
那个把福利院的人骂走把他带回家的女人,那个对他总是没什么耐心又迫于责任感只能给他做难吃的饭的女人,那个热衷于和各国老先生跳舞的女人,那个打牌手气好到被唐人街其他阿姨婆婆拒之门外的女人,那个和别的老人一样到处炫耀孙辈成就的女人。
那个漂洋过海来到新大陆的女人,那个热爱给小朋友当英雄的女人,那个穿着男装去监狱打点关系的女人,那个开着车,拿着猎/枪,牵着一条巨型犬的女人。
他所认识的只是一团要熄灭的烟,而她曾经是一团绽放过的火。
陵园寂静,他很沉默,木子君也很沉默,反倒是Steve小声呜咽着走到她的墓碑前,眷恋地用头拱了几下她的墓碑。木子君扯了一下牵绳,它脚步踉跄,这才依依不舍地退了回来。
宋维蒲蹲下身揉了下它的头,Steve又向他怀里拱去。他低头看了一眼,再开口时,语气显出一丝意外。
“你哭什么?”
木子君循声望去。
原来狗也是会哭的,眼角下耷,泪光闪烁。她过去揉着它的耳朵哄了哄,它愣愣看着木子君,有些错乱地转了个圈,卧下了。
“算了,回去吧,”宋维蒲说,“它病刚好,可能累了。”
她说了声好,起身跟着宋维蒲离开。走到道路的转弯处时,她忽然情不自禁地回头望了一眼金红玫的墓碑——
玫瑰与蔷薇被金色的向日葵包裹着,日光刺目,它们的色泽如此浓郁,就像要被日光点燃了。
车上全是狗毛,他俩最近都习惯了。反正打扫了明天还要掉,干脆就等到Ryan回来把它接走再处理。木子君坐在副驾上等宋维蒲把车开回家,放狗回楼下的空店面,然后便和宋维蒲回了二层客厅。
家里有茶,她烧了开水泡上,回到茶几前解锁笔记本电脑。大约是刚从陵园回来的原因,宋维蒲和她话都不多,只在客厅各做各的。
她习惯性的打开邮箱检索,已读了几封学校的通知,又回复了小组作业的任务,便继续往下划。
空气很安静,安静得有些过分,连她敲击键盘的声音都消失了。宋维蒲觉出异常,擡头向木子君看去。
她脸色被屏幕映亮,神色是一种后知后觉的震惊。嘴唇无声地翕动片刻后,她擡起头,视线与宋维蒲对上。
“我们绕了好多弯路啊。”她说,然后慢慢把目光移回屏幕——
“是的,我已经和胡先生离婚四十年了,我与他度过了一段不幸的婚姻。他是一名好的商人,但不是一位好的丈夫。”
没有任何铺垫,邮件的开头就是这样两句话。宋维蒲很快坐在木子君旁边的沙发上,皱着眉看完Magret回信的第一段,有种打扰到他人宁静晚年的愧疚。
好在Magret话锋一转,后面的内容就是他们要的东西了。
胡丰年的珍珠贸易公司是1944年注册的,他当时和悉尼的港口打通了关系,也联系到货运公司,有一条能将货物运往亚欧的航道。除此之外,他的一位旧生意伙伴也在此时前往西澳掘金——当然不是真的金子,是珍珠。西澳的天然珍珠,对商人们而言,就是金子一样的矿物。
1944年,澳大利亚通信仍不方便,西澳地区和中部沙漠一样,只有零星几座城市,通信不完善,连接城市的只有荒凉的公路。胡丰年决定与这位伙伴合伙做珍珠生意,把西澳的珍珠运往悉尼,再经由他打通的航道转运。
Magret当时刚刚与她结婚。哪怕是生意人,年少时的感情也是热烈的。他用Magret的名字命名了自己的珍珠贸易公司,作为与她爱情的见证。
1944年的夏天,Magret第一次见到金红玫,她是胡丰年聘请来的珍珠运送司机。起初她也感到意外——她以为丈夫会找个男人。但胡丰年告诉她,他在整个澳大利亚,都找不出比金红玫做事更稳妥的男人。
从悉尼开车到西澳那个叫做LostatSea的码头,胡丰年为金红玫提供了一辆澳洲当时最常见的奥斯汀汽车,并送了她一条琥珀色眼睛的捷克狼犬。他相信金红玫的车技与人品,他也深知她的美貌,因此作为同伴,狗会比人更可靠。
Magret说她听不懂中文,因此在那场家宴上她也没听懂胡丰年与金红玫的交谈。她看到胡丰年给了她一个装着支票的信封,她知道那是作为货运司机的定金。
然后她牵着胡丰年送她的狗,开着胡丰年送她的车离开了他们在悉尼的宅邸。Magret再未见过金红玫,但她听胡丰年提及,她替他运送完最后一批珍珠后,留在LostatSea了——和她的捷克狼犬一起。
这就是她知道的关于金红玫的一切,她是个很老的人了,记忆也不再清楚,没想到会有人来问这些事。
“尽管不知道你们要做什么,但还是希望我能帮到你们,年轻人,”Magret在邮件末尾写,“非常荣幸,我的记忆还有这么一丁点的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