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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大雨和被淋湿的他们

    邮件,Steve在墓园里异常的反应,Ryan说过的话,还有那个名为LostatSea的码头——事情在一瞬间变得清晰起来。

    其实一切都有迹可循,只是他们没有把细节联系到一起。

    Magret.Hu成立于1944年,金红玫凭借和胡丰年的私交承担了珍珠从LostatSea码头到悉尼的运送。胡丰年给了她一辆车,也给了她一只狗。

    最后一批珍珠货物运送完毕后,金红玫出于某些原因留在了LostatSea,她的那只狗也成为了LostatSea码头上的第一只捷克狼犬。

    她在那里待了一段日子,期间通过某种方式赚到了钱,拥有了一颗或几颗昂贵的珍珠,并将其中一颗寄往爱丽丝泉的旅社,送给Rossela作为礼物。

    最后,就像悉尼和爱丽丝泉一样,她再一次的离开了这些短暂的落脚点,重新回到了墨尔本,开始经营自己的人生,买下了他们所住的这栋红色小楼和书店的铺面。她把那只捷克狼犬留给了当地一位女性,这只狼犬繁衍出自己的家族,其中一只后代被她老去的朋友送给了Ryan的父亲。

    出于犬科动物隔代的忠诚,Steve对宋维蒲和木子君都有超乎常人的亲近。只可惜狗不会说话,否则它一定会大声在他们耳边吠出家族长辈告诉它的故事。

    凯恩斯终归是不用去了,而关于金红玫在西澳的人生终于有了大致的轮廓。木子君无法确定“不”这枚珠子是否真的被留在那里,但既然墨尔本没有手链的其他下落,LostatSea作为金红玫人生中的一站,显然至关重要。

    至于那个把Steve送给Ryan的老妇人……一定知道许多。

    Ryan那天并未提及她是否健在,这一刻,木子君发自内心地祈祷她健康长寿。

    那个时代留下来的人不多了,而妈妈昨天刚和她打过电话,爷爷最近的精神又有一些消沉,医生让家属随时做好送他来住院的准备。

    所以留给他们的时间,也不多了。

    Ryan曾经询问过木子君手链的故事,她当时用“太长”推脱了,毕竟要把这件事用手语说清楚实在工程浩大。而这一刻,木子君无比遗憾她偷过的懒。

    Ryan从悉尼回来当天,她就和宋维蒲带着Steve开到他家里,也带上了Rossela的信和Magret的邮件,包括叶汝秋的自传和唐明鹤与她的那张合照。

    这的确是一个很长的故事,Ryan抱着Steve听得如痴如醉,从故事中惊醒的下一刻,便动笔给在LostatSea接手父亲生意的哥哥写了几条很长的消息。

    写完,他擡头问木子君:[但无论如何,你们要去码头见她,对吗?]

    木子君:[是的,这个世界上见过金红玫的人不多了]

    Ryan:[好的,我也很想家了,我会和你们一起回去]

    作为对他们养了Steve一周的报答,Ryan邀请他们在家里吃了晚饭。大约晚上8点时,他哥哥的消息也发了回来,这一般也是他们从海上收船回家的日子。

    他短暂看向屏幕,神色随即露出惊讶。木子君接过他的手机,目光落到屏幕上的那张照片,神色也是微微一怔。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金红玫单人的黑白照。

    她没有穿旗袍,也没有穿男人的衣服。她穿了一条过膝的连体双排扣翻领裙装,踩着方便行走的平底鞋,斜戴一顶帽子,闲适地靠在她的奥斯丁驾驶座上。她脚边窝着一只身长一米的捷克狼犬,温驯地用身体靠住她的脚踝。

    LostatSea码头周围的居民并不多,Ryan的哥哥只是回家时路过询问,那位送狗给他弟弟的老妇人便找出了这张照片。木子君把手机再次递给了宋维蒲,知道这次西澳之行,要尽快动身了。

    ……

    整个夏天都没有离开墨尔本,木子君这一次居然有了种惜别之情。好在先前每次出发都是前途未卜,这次倒是知道要去哪里,也有本地人带路。

    出发前的最后一个傍晚,他们彻底结束了对相绝华文图书的清理。这里曾经摆满了金红玫留下的旧书,每一张桌子、每一个书架也是她亲手选购。

    她那年一寸寸为自己搭建出这个安身立命之所在,如今书店也随着她的离开烟消云散。原来即便是金红玫这样强悍的人,留在这个世界上的痕迹也会在她死后逐渐消失。到最后能保留下来的,或许也只有那些与她共事过的人的记忆。

    至于这个地方,会有新的主人和客人,新的生意和喧嚣。

    生死是人间大事,但也是最寻常不过的事。她活得如此尽兴,走的时候才会如此干脆。木子君如此相信她这一生没有任何遗憾,反倒是她爷爷,事到如今,仍在念着少年时代的那段未解的执念。

    擡起头,宋维蒲刚刚把书店的钥匙放在窗台是平台上,不锁门,总之赌场的老板晚些会来取。

    “就这样了?”她退了几步到门外,等着宋维蒲也出来,“可以去西澳了?”

    “嗯,去西澳吧,”他说,回头把玻璃门虚掩上。

    她倒退着走,他纵容地跟上她脚步的节奏。她的脑回路不知道怎么绕的,又说:“宋维蒲,我们去了西澳,要是那只狗还有后代,我给你买一只吧。”

    他莫名其妙:“我不想养狗。”

    “你一百刀的狗窝都买了,”木子君想了想,强调,“比你自己床都贵呢。”

    宋维蒲:……

    居然有点被这个破理由说服了。

    ***

    从墨尔本出发,到西澳任何一个地方都要先飞珀斯,再转机前往。Ryan带着狗先走一步,他不想机场托运宠物,只能自己开两天车回去。木子君和宋维蒲则是买下两班下午起飞的机票,刚好能赶在机场租车中心下班前抵达。

    Ryan和她说过不少次墨尔本糟糕的天气和西澳的万里晴空,可惜他俩今天抵达时大约把墨尔本的雨水也带了过来。航班在暴雨中颤抖,坐摆渡车时她甚至能听到远处传来的滚滚雷声。也就在他俩抵达后不久,广播就宣布所有航班暂停起飞。

    机场非常小,穿过抵达处的马路是一栋在暴雨中摇摇欲坠的小铁皮屋,里面坐了一个明显在着急下班的金发员工。宋维蒲进去和她短暂交涉,又签署了几页纸,她便把车钥匙“啪”的一声扣在桌面上,然后迅速立起窗口前暂停服务的标牌,打着伞撤退了。

    他俩都没带伞。不过这种天气,带了似乎也效果甚微。从马路到铁皮屋已经淋湿不少,在停车场上找他们的车又花了些时间。宋维蒲在雨幕中看到那辆越野的影子,几乎是推着木子君让她上了宽敞些的后座,然后自己再跳上去。

    关门的一瞬间,外面的风雨声全都降了音量。

    她知道他为什么要上后座——他俩太湿了,被雨水浇透,头发和衣服都能拧出水。天色在几分钟内迅速暗淡下来,挡风玻璃上水流如瀑,一道电光后,雷声从远处滚地而来。

    好在上车了,木子君攥了一把头发,长舒一口气。

    这次来的时间不久,两个人都是轻装上阵,一人带一个背包。木子君从书包里拿出毛巾把头发擦了擦,又递给宋维蒲,示意他也处理一下。

    他低着头微微抖了下头发,细密的水花便溅上她的手背。木子君收回胳膊,看见他也打开背包翻了翻,掏出两件干燥的T恤。

    “换吗?”他方才起身按亮了驾驶位头顶的灯,此刻借着昏暗的灯光看向她。木子君接过他的衣服,想起自己的都压在最底下,便点了点头。

    “那我去机场便利店买点东西。”他说,转身就推车门。车刚开一道缝,窗外又是一道滚地雷声,轰隆作响,狂风挟雨进了后座。木子君急忙拽住他的胳膊,说:“不用了,没事的。”

    他一时没有回头。

    “我是说……”木子君声音渐小,“外面雨太大了。”

    车窗外彻底暗下来了。

    宋维蒲身子完全朝向车门,眼神也定在车窗上。木子君揉捏了一会他的棉质T恤,然后将T恤挂到驾驶座椅背上,双手抓住自己的上衣下摆。悉悉索索,是湿透的布料与皮肤剥离开的声音。她把紧贴着身体的衣服脱下来,上身一时只剩下触感柔软的白色胸衣。

    宋维蒲坐在一侧,没什么声息。

    腰和锁骨上都有雨,身体的曲线年轻而有韧性,像是蓬勃生长的植物茎杆挂着露水。她用毛巾把那些水痕都擦拭干净,这才伸手去拿挂着的T恤。刚擡手,她余光忽然看见宋维蒲身子动了下,头比刚才更低,不再看着车窗,只是看着门把手的位置。

    她边穿衣服边侧过视线,发现他后颈处红了一整片。

    他的T恤肩很宽,穿在她身上肩线落得很低,干燥温暖,的确是比湿衣服贴在身上舒服多了。木子君松了口气,把下摆处整理好,擡手拍了拍他肩膀。

    宋维蒲动作缓慢地把头转了回来,仍然不看她,耳侧也是红的。

    不能吧。

    西澳这边没什么污染,雨水不应该有酸性吧……

    该他换衣服了,现在轮到她把头转过去了。木子君没有宋维蒲那么正襟危坐,人靠在座椅上,头闲闲转向漆黑的车窗。只看了一会儿,她的后颈和耳侧,也慢慢地烧了起来。

    漆黑的车窗像是镜子,毫发毕现地照出了后座上的一切。

    她缓慢地眨了下眼睛,也默默地,把头低了下去。

    有一说一。

    皮划艇,还是挺有用的……

    这场两个人都心知肚明的尴尬终于在宋维蒲把衣服换完,并且从前座中间跳过去坐上驾驶位时结束。木子君对着镜子里的自己默念几句“无事发生”,也手脚并用地爬到前排,把副驾驶的安全带绑好。

    雨势有了一些小的苗头,宋维蒲用手机导航了Ryan发给他的家里位置,启动车辆,朝着LostatSea码头的方向开过去。

    每个城镇的发展都与最初的交通枢纽有关。墨尔本最初只有火车站,城市的发展就以火车站为圆心,悉尼则是从港口辐射开,至于这座小镇,码头附近的建筑和街道明显比周边繁华。

    可惜现下暴雨,时间又晚,所有的店面都已经关门。海面上的雾气随着雨气飘荡而来,挡风玻璃都已雾成一片。宋维蒲放缓车速,沿着导航指示慢慢拐,终于看到了站在路边举着伞的Ryan。

    他迅速把车靠了过去。

    木子君打开车门,Ryan递给他们两件雨衣。大雨倾盆而下,他们裹着雨衣和Ryan匆匆回了他亮着灯的家。

    他哥哥和父亲都去珀斯送货了,因此今晚只有他一个人。房子比他在墨尔本的大,屋子里陈列着各种珍珠设计,也都是他的手笔,不过灯光亮而温暖了太多。木子君和宋维蒲像是两个逃难来的客人,分别去用热水冲洗了一遍身体,然后才换了干净衣服坐到饭桌前。

    几天没见木子君,Steve显然很激动。她吃饭的时候它就卧在她的脚边,用头枕着她的脚背。Ryan给他俩整理好两间客房,木子君一身疲惫地回了房间,发现Steve还不依不饶地跟着她。

    “乖,我要睡觉了,”她揉揉它的脸,“去找你主人玩。”

    Steve睁大眼睛看着她,在她腿旁绕了两圈,又用鼻子在她手心里嗅了嗅。木子君方才洗澡的时候把玉珠子放到了椅子上,下面还垫着自己的衣服。Steve在她手心嗅了一会儿后,忽然回过头,一口把手链叼进了嘴里。

    木子君:!

    她立刻跳下床,结果Steve叼着那串手链扭头就走。木子君紧随其后,然而人哪有狗跑得快,只听得一阵“噼里啪啦”的下楼声,等木子君赶到一楼的时候,房门半掩,Steve已经消失在门外浩瀚的夜雨之中。

    不是?这狗??

    她站在楼下,一时竟然有种手足无措的感觉。冲出去?人生地不熟的,还下着大雨。去叫Ryan吗?都这么晚了……

    她觉得Steve不是不通人性的狗,它不会无缘无故叼走她的手链。可这东西又实在意义重大,她越等越觉得放心不下。正焦急着,门外忽然传来了一阵非常模糊的狗叫声。

    宋维蒲和Ryan的房间都在靠着后院的方向,他们恐怕听不到这阵狗叫。木子君犹豫片刻,最终走到大门前,把冲着街道的门打开。

    然后,三只狼犬的身影,从雨夜的雾气里缓缓地浮现出来。

    木子君愣住了。

    站在最前面的是Steve。看到她开门,它便亲热地跑过来卧到她腿边,进门前还记得抖了一番身上的雨水。而后,另外两只和它长相一模一样的捷克狼犬也慢慢走到大门前,擡起头,湿淋淋地看着她。

    木子君鬼使神差地弯下了身子。

    她觉得其中一只狼犬嘴里好像咬着什么东西,迟疑着朝它伸出了手。果然,那只狼犬朝她走了两步,低头在她手心里舔了下。再离开的时候,那串玉手链,便回到了她的手心。

    她和那两只陌生的捷克狼犬对视,但它们似乎也没有其他打算,只是冲着她摇了摇尾巴,然后调转身子,重新消失在没有尽头的雨幕和雾气中。

    手心的触感提醒她这一切不是幻觉。木子君伸手揽过Steve,一下一下摸它湿透的皮毛,这才意识到它叼着这串手链离开,是要去告诉这些血脉同族,手链的主人回来了。

    木子君擡起头,仿佛看到雨幕之中,有金红玫一闪即逝的身影。她曾经觉得看清她的样子都是奢望,可如今,她甚至能在这片她曾涉足过的土地上嗅到她的气息。

    金小姐,你在这里,也留下了自己的传奇,是吗?

    ***

    下了一夜雨,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世界像是用水洗过一遍,连沿海小镇空气里特有的腥咸都被洗掉了。

    Ryan带他们去码头附近吃早饭。这边的人们醒来得非常早,才七点多,码头附近的小店就全部开门,咖啡店里坐满了人。木子君和宋维蒲要了咖啡提神,点的贝果里面夹的都是煎制的海鱼。

    从所坐的地方望出去,远处的海岸和高耸的峭壁。木子君没想到这地方还能有山,眯着眼看了看,发现裸露的悬崖顶部有一座类似庙宇的建筑。

    [那是什么?]她问Ryan.

    这问题似乎难住了他,Ryan也无法用手语回答,最终在手机上搜索出一些图片。木子君接过看了看,惊讶的发现他找到的是一尊供奉着女性神灵的庙宇。她把手机拿给宋维蒲看,他放大看了一眼神灵头顶的匾额,看到了“表海昭神”四个字。

    “妈祖庙?”他反问。

    “是妈祖吗?”木子君奇怪,“你认识?”

    “唐人街以前有,赌场老板常去拜。”

    “那就是说这里也有人信吗?”

    木子君对妈祖了解不多,之前耳闻过一些。对妈祖的信奉常见于南方沿海,传说中她是海上的保护神,守护过往渔民商船。没想到隔了一个印度洋,还能见到她的庙宇。

    她转向Ryan,把相同的问题投了过去。Ryan点点头,回答她:[你要去见的人,是她找人修建的。]

    怪不得。

    木子君点点头,低头用叉子把最后几块鱼吃完,继而转向宋维蒲。

    “做好说闽南话的准备,”她说,“你又要有用了。”

    宋维蒲已然习惯,低头把自己的咖啡喝得见底,擡头客气:“MyPleasure.”

    Ryan吃东西比他们两个慢,还不时有路过的小镇居民和他打招呼。码头的生活节奏和城市截然不同,朝阳从海面上升起,雨后的商铺在阳光里晶莹剔透。早饭接近尾声时,远处忽然传来几声狗吠,木子君擡头望去,只见几只大小不一的捷克狼犬从远处跑过来,有一只最小,跟在后面跌跌撞撞地跑。几个大的路过她时紧急刹车,神情严肃,仿若已经与昨晚那两只先行官互通有无。只有那只小的站不稳,在地上滚了几圈,最后滚到木子君脚边。

    她捧着它肚子把它抱起来。

    捷克狼犬小的时候远没有长大后威风,毫无狼的样子,和乡下的土狗没有太大差别,在人膝盖上撒娇打滚,嗷嗷乱叫。

    “小心它咬你。”宋维蒲皱了下眉。

    “不会的,这边的狗都不会咬我。”木子君已然有了自信。

    话音刚落,间或发出吠声的狗群忽然陷入了寂静。木子君擡起头,看见一个头发雪白的亚洲老人在孩子的搀扶下慢慢走到了他们身边。

    Ryan回过头,看清来人后,便急忙站起身,和对方拥抱,并迅速的贴了两下侧脸。那位老人也慈祥地与他拥抱,伸着树皮一般的的手拍了拍他的后背。

    但木子君和宋维蒲都意识到,她从出现在码头上的那个瞬间开始,目光就定在木子君身上,再也没有移开过。

    果然,在和Ryan打过招呼后,她示意一直扶着她的孙辈松手,然后自己拄着拐杖,一步一步地走到了木子君面前。

    她伸出手抚摸她的脸,木子君感到了她干涩的指腹。苍老的皮肤和年轻的皮肤接触,几乎有着砂纸一般的触感。

    她伸手拥抱她,因为个子太矮,木子君不得不深深地弯下腰。她听到她在耳边说了句什么,然后才松开手,拄着拐杖后退了两步。

    “她……”木子君看向宋维蒲,“她和我说什么?”

    宋维蒲看着她缓慢离开的背影,示意木子君跟上。

    走了这么多弯路,这段关于金红玫的西澳往事,终于要拉开帷幕。

    “她说,”他微微弯下腰,靠近她身边,尽力还原着对方的口吻,“好孩子,来到这样远的地方,一定是海神娘娘指引了你的方向。”

    【作者有话说】

    终于更到珍珠海这卷的民国线了,明天要早早更新然后惊艳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