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榭卖力地刷着马,要是让旁人看到他这副模样,一定会以为他不是在刷马,而是在刮马皮。他向来坚持自己照顾坐骑\"黑雪\",一来因为黑雪不是普通的马,交给一般马夫可能会出乱子;二来刷马已经成了唯一能让他保持平静的工作。
打下了碧岩城后,如牧天所预言的。萧榭完成了一堆上面交代下来的繁杂任务,并且顺利救出了叶隐刀。跟萧辕等人会合后,他们势如破竹地攻破了京城。但是众人却毫无喜色,因为皇宫里空空如也,萧闵早就带着一干王公贵族逃掉了。
萧榭早在进城之前就设想过这种状况,苦苦向萧辕进言自动请缨先带人绕道堵住萧闵的脱逃路线,但是萧辕这时却开始三心二意,一来生怕让萧榭先逮住萧闵锋头太健。二来又怕
他见了德妃意志会动摇,足足犹豫了好几天,萧榭只得先死了心,专心攻城,而萧闵,自然是趁这几天的耽搁早早溉之大吉了。
进城之后,萧榭再度要求萧辕准他上路追击萧闵,但是居然有个白痴在这时提出,既然进了京,太子应该先登基。萧辕龙心大悦,立刻下令准备登基事宜,其他的事又给搁下了。萧榭差点活活气死。
其实一进京便登基向来是历代开国者的传统,倒也无可厚非,但是在萧榭心里,天下第一要紧的工作是杀萧闵,谁当皇帝反而是其次。不过他还算聪明,没把这话说出口。
然后在准备登基大典的忙乱中,居然又传出谣言,说萧榭的武功是跟九华山的大妖怪学的。
对于武功来历,萧榭向来是以"隐居的武林前辈传授"解答,偏偏禁卫军里有几个当年榭英成手下的残兵,见过银狐谷里的奇景,一见萧榭领军进城,马上大肆宣扬,立刻成为街头巷尾的话题。萧辕又是大为震动,把萧榭叫去盘问了好久。
萧榭自然是抵死不认,萧辕没有实证,也不能对他怎么样,只是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他真的很怕他们兄弟有天会像牧天所预言的,迟早会兵戎相见。
然后昨天晚上又发生了一件不幸的事,徐庆跟叶隐刀二臼不合,大打了一架,害他又被萧辕念半天。
牧天对徐庆十分不屑,\"又惹麻烦了?这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手下把他踢掉算了,省得日后连累你。"
\"当初是你叫我去找他的,还说他是我的得力助手钦!"
\"那是因为我困在银狼谷里没办法照顾你,才要找个信得过的人站在你这边,现在我出来了,早就用不着他了。"
\"他可是我的结拜兄弟,我怎么能丢下他?"
\"亲兄弟都不见得有用了,何况结拜兄弟?你哥哥就是因为困于人情,才把那三个没用的东西留到现在,差点误了大事。你可别步他的后尘,比徐庆强的部下多的是,不缺他一个。"
萧榭不由得怒由心生,怒喝:"省省你那套吧!我最信不过的人就是你!"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不是早就决定再也不跟他冲突了吗?为什么又要凶他?
让他更难受的是,听了他刺耳的言语,牧天却只是微微一笑,又迳自去做自己的事,没有一点不悦的表示。你难道就一点也不在乎吗?萧榭苦涩地想。
自从牧天第一次对他提起榭英之后,他心里那股淡淡的寒意使始终无法消除。再加上蓝月事件,更是雪上加霜。经过那次冲突,牧大对萧榭加倍温柔体贴,无论他如何乱使性子,总是百般容忍,但这种作法并不能让萧榭安心,反而让他觉得胸口不时刮着狂风。
也许,是因为他们有个太糟糕的开始,牧天先是取得了萧榭的信任,随即却又侵犯他,让萧榭的内心始终笼罩在阴影之下,所以只要发生一点小事,阴影就会无止尽地扩大,怎么也摆脱不了。
既然如此,萧辕不信任他,应该也是理所当然的吧?原本就没有什么感情基础,加上一看到他就想到自己最恨的女人,萧辕是花了多大的力气来接纳他呢?
萧榭决定,以后不管哥哥如何亏待他,他都要试着原谅哥哥。
正在入神时,冷不防一个身影来到身后,轻声叫道:"王爷!"
萧榭惊得差点跳起来,回头一看,却是一个满脸紧张的少女。
\"你是谁?找我做什么?\"
少女偷偷摸摸地左顾右盼,确定旁边没人窃听,这才从怀里掏出一件东西:
\"我家主人要我把这交给您。"那是一条绣花锦帕包着一样物品,显然是女子使用之物。
萧榭摇头:"我不要这东西,你回去叫你家主人死心吧。"这一路来连战皆捷,常有自作多情的女子上门示好,让他烦不胜烦。
\"不是的,我家主人说,您只要看到这东西就会明白了……"
萧概无意问闻到一股香气,让他心中大震!那是浓郁的桂花香气,让他思念已久的香味,母亲的味道。他颤抖着手接过那个东西,\"你家主人是……"
\"当今皇后娘娘。"也就是以前的德妃,萧榭的生母。
打开锦帕,里而包着一块玉佩,是最上等的和阗玉。那是他五岁生日时,父亲赐给他的,因为太贵重,一直由母亲代为保管。赠物思人,童年的快乐时光历历浮现眼前,萧榭只觉喉
头哽咽,眼泪几乎要迸出眼眶。
\"皇后要我转告王爷,今夜三更,在城外东边千里坡相见。"说着她便一溜烟跑掉了。
萧榭在房里呆坐着,心中思潮泉涌,久久无法平复。终于可以见到久别的母亲,他却理不清自己的心情:是要紧紧拥抱她痛哭一场,还是责备她不知羞耻,忝颜侍仇?只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今晚的会面他非去不可。
穆恬走了进来,但随即面露厌恶之色倒退了好几步,"怎么有桂花的味道?"
\"你不喜欢桂花啊?\"原来他也有受不了的东西。
\"没错,我连听都不想听到这两个字。城南有个暖房,里面满满地都是桂花,差点薰死我。"
既然这样,这块锦帕跟玉佩可得拿远一点。
敲门声响起,徐庆推门进来,见到穆恬,脸色马上拉下来"我有话跟王爷说,你出去!\"
穆恬毫无反应,只是睁着水灵美目望着他。
\"叫你出去你不会听是不是?\"
萧榭可不想让兄弟变成魔王的祭品,连忙打断,"义弟,有话就快说吧!\"
徐庆气冲冲地瞪了穆恬一眼,说道:"大哥,非得管管那群兵不可了。不晓得是谁在谣传,说城外雁子台下有皇室埋的宝藏,现在一群人全都无心做事,像疯子一样在那里乱挖呢。"
萧榭长叹:"算了吧,最近也把他们逼得太紧了。就让他们轻松一下。反正等他们挖个几天没收获,就会死心了。"
穆恬轻咳了一声。
\"怎么?难道真有宝藏?\"
少女摇头:'不是。但是大军才刚进城,就被这种谣言弄得军心涣散,只怕后患无穷。"
徐庆怒道:"一个女人家也敢任意过问军旅之事?给我掌嘴!\"
穆恬无辜地说:"这不是我说的,是将不您说的呀。您不是说要管好军士们吗?"
\"你!\"
\"好了,徐庆,去跟我们的人传个令,说太子登基在即,要加派岗哨,一天加十班,自愿的人我重重有赏。"
\"拿什么来赏?\"
\"前天皇兄赐了我一箱珠宝,拿出来分了。还有,记着要私下说,如果不是我们队上的人,就别让他们知道。"他可不想去招惹三大将跟戚长风的手下。
徐庆领命,临走前给了萧榭一个眼神,意思是\"别太宠这女人了,萧榭只作看不懂。
牧天拍手道:\"不错不错,果然是英明睿智,大有进步。"
\"应该不会真有什么宝藏吧?"
\"宝藏是没有,不过雁平台下而真的有东西,只是我看不见。"
\"你看不到?"又是一件奇闻。
\"不但看不到,连靠近都没办法。这可真是离谱了。"
\"不会是什么有害的东西吧"\'萧榭开始担心了。
\"应该不会。那东西在那里好久了,也没看京城出什么事。"一双碧眼忽地转冷,\"不过,要是你跟你母亲的会面走漏消息,可就要出大事了。"
萧榭顿觉两腿发软,几乎要瘫在地上,"你……你怎么知道?"
\"城南那座暖房是专门做香精给皇后用的,桂花香是皇后专属的香味,你房里的桂花香自然跟你娘有关。你见到她了?"
萧榭摇头,"约了今晚。"
他本来以为牧天会责备他冲动,没想到引来他一阵大笑"妙极,妙极!你立功的机会来了。"
\"什么立功机会?\"
\"用你娘当饵,来钓到萧闵的好机会呀。"
\"开玩笑!"
\"一点也不是玩笑。等你抓到萧闵,你哥哥必然龙心大悦,从此你的地位就可以稳住了。"
这话固然言之成理,但萧榭一听到要利用自己母亲,便不自觉地背脊发凉,咬着牙说不出话来。
牧天越说越起劲:\"今大晚上你就带一队人埋伏在附近,你先单独跟你母亲见面,讲到一半时,众军士一拥而上……"
\"不要说了!我做不到!\"
\"你不想夺回你娘吗?"
\"想,但不是用这种手段。"
\"这是你唯一的手段。"牧天毫不留情地说:"你们跟萧闵迟早得决一死战,到时候你觉得你娘会有什么下场?唯有趁现在立下大功,你才能在你哥哥手下保住你娘,否则我恐怕她会红颜早逝啊。"
\"我……我可以劝她投效皇兄,再帮她说情……"
\"我才刚夸你英明睿智,你怎么又糊涂起来了?全天下都知道你哥哥恨你娘入骨,换了你是你娘,你敢回你哥这边吗?换了你是你哥,你会饶她吗?"
\"说不定我皇兄会给我个面子。"
\"你都快自身难保了。况且,你娘在这时候找你,也未必没有目的。"
\"我们母子分开这么久了,本来就该见见,哪会有什么目的?\"
\"真这么简单吗?萧闵被逼出京城,正是危急存亡之秋,你又是萧辕手下大将,你怎么知道你娘不是趁机想拉拢你?讲得更糟一点,搞不好是想抓你。"
萧榭怒道:"会想出这种龌龊主意的人只有你!别把我娘扯进来!"
牧天长叹一声:\"萧榭,你为什么就是不懂呢?"
这话应该是我说的吧?萧榭感到深深的无力。
人心是肉做的永远少不了感情的羁绊,但他是不会懂的,这些羁绊在他冷静消醒的眼中,都只是无聊无用的东西而已,当然也包括自己对他的感情。多少个无眠的夜晚,魂不守舍的
白昼,在他看来一定都只是凡人的自作多情,一文不值吧?
他们真的相差太远了。他是每天苦苦挣扎着求一席立足之地,牧天却是飘浮在苍穹间笑看日升日落,他永远没办法让牧天了解他的心情。
\"你们为什么就是这么傻,总是放不开这些小情小爱,也不会为大局着想。"
萧榭早己苦涩无比的心情,好像被倒了锅沸油,又辣又痛。原来你根本不是在担心我,只是因为我让你想起那个人,所以才意见这么多,你心到根本没有我!
\"我傻?你有资格说我吗?上了一千年大当的人,还敢说别人傻?你处处替你的大法师着想,给他出主意,人家还不是眉头都不皱一下就把你封住?他根本把你当个屁,你现在居然还在念着他!像你这种蠢蛋也配当魔王,真是笑死人了!"
话一出口他就知道,来不及了。他已经彻彻底底变成一个炉火中烧的怨妇,再也管不住自己,什么气度,什么男子气概,全都荡然无存了。
牧天看着他涨红的脸,微微苦笑:"你说得没错,最蠢的人是我。因为就算被他封上一万年十万年,我也心甘治愿。"
萧榭只觉脑后一阵冰凉,连心也结冻了。伸手到怀里摸出那块桂花香帕和玉佩,使劲朝他扔去:\"你滚吧!\"
牧天化成烟消失了,玉佩在地上摔碎一角,萧榭也不去捡拾,迳自冲出房门。
夜深了,一身黑衣的萧榭来到千里坡前。那里早已有另外两个黑衣人在等他,虽然用黑纱盖住了大半的脸,仍可看出是两个身形曼妙的女子。较年轻的女子就是白天那名送信的少
女,怀中抱着一个像长包裹的东西。
\"榭儿!"
年长的女人向萧榭奔来,抱住了已经比她高一个头的儿子失声痛哭着。萧榭紧紧回抱母亲,几年来的怨怼猜疑,似乎全在这温暖的拥抱中溶解。
照理他也该激动落泪的,但是眼睛却是干的,没有一滴泪。因为,心里有一块地方已经枯萎了。
\"榭儿,你长大了,变成一个真正的大男人了,娘好高兴……"
母亲泪水盈盈的美目中充满了欣慰和怜爱,萧榭心中感动,却也感到一阵焦躁:娘不会背叛我的,绝不会……
按捺不住,他冲口问道:"娘,萧闵在哪里?\"
皇后脸色一僵,颤声说:\"榭儿,你这几年是怎么过的,你不跟娘说说?还有,你是怎么学到这么好的本事,你也不告诉娘?一开口就问皇上?\"
\"皇上?"萧榭火气上涌,"皇上早就过世了,新的皇上还没有登基,我问的是萧闵那叛贼的下落!你快说!他就在附近,对不对?"
皇后不敢置信地望着他:\"榭儿,你变了……变得好冷酷……"
\"少废话!你说不说!"这实在不是对母亲说话的态度,但萧榭的自制力已经破功了。
皇后浑身发抖,脸色苍白如纸,\"榭儿,为娘求你,你饶了他吧!\"
萧榭瞪着她:心中再度冰凉如死。天哪,天哪,居然又给牧天说中了。
\"原来,你约我见面不是因为想我,是为了给那老贼求情,是不是?"
\"不是……你听我说……"
\"你疯了吗?他杀了父皇,强逼你嫁他,还差点要了我的命,你居然要我放过他?"
皇后的眼泪夺眶而出,"他……他毕竟跟我作了七年的夫妻……"
\"你喜欢上他了是不是?你听了他的甜言蜜语就忘了父皇了,是不是?"
\"榭儿……你父皇已经过世了,但他永远活在我心里。"
哈!什么叫\"活在你心里"?意思就是你可以心里念着父皇,同时又跟萧闵老贼翻云覆雨,是不是?肮脏!污秽!
跟牧天一个德行——
他冷冷一笑:\"母亲大人,这种场面话就省省吧,何不直说你没有男人陪就睡不着呢?\"
\"啪!\"脸上挨了一记热辣辣的耳光,皇后玉容涨得通红,怒火狂烧,"你敢!你居然敢这样跟你娘说话?当初如果不是我,你这条小命还能留到现在吗?你现在居然这样对我?\"
萧榭捣着疼痛的脸颊,死命忍着不让泪水掉出来"你还记得你是我娘?你还记得萧闵要杀我?你现在满脑子都是萧闵,根本不在乎我!\"
\"我是不得已的啊!要是不好好伺候他,又怎么保得住你?而且我跟他连孩子都有了,又怎么能不向着他?\"
她向侍女一招手,侍女将怀里的东西抱过来,居然是一个不满足岁的小婴儿!他并没有被刚才的大吼大叫吓到,只是张着灵动的大眼骨碌碌朝萧榭瞧。
\"这是你弟弟晏儿。你看他长得像不像你?你喜不喜欢他?\"
\"……"
\"记不记得,你小时候好崇拜你皇兄,老是说你最喜欢哥哥,现在你自己也是哥哥了,开不开心?你一直没机会跟你哥哥亲近,现在连你自己的份一起好的疼他,好不好?来,你来抱抱他吧?"
萧榭没有动。他不知道自己想怎么样,是打算把小孩接过来抱着,还是一剑杀了他!就是这小鬼取代了他的地位,夺走了他的母亲,让他绝望心碎,痛不欲生。别的不提,光是他是萧闵的儿子,就该杀他一千次了。
只是,慈王萧榭岂是杀小孩的人?更别提是这么可爱的孩子。
再次深深地体会到,萧辕面对他的心情是多么地矛盾,又多么地为难。
啊,皇兄,我对不起你……
\"这孩子要是落到太子手上,只有死路一条,你看他还这么小,你忍心吗?"
\"……"
\"我只求你,在追击皇上的时候,网开一面让我们逃走。我会叫他退位,让太子当皇帝,我们三个人会到山中隐居,永远不让你们看见。"
\"跟我走。"
\"什么?\"
\"只要你跟我一起回去向皇兄谢罪,我保你跟这孩子平安无事,还会一辈子照顾你们。至于萧闵,我顾不了他,更不想顾他。"
\"你太傻了,到了你皇兄面前,为娘还有命在吗?再说,我也不想让晏儿这么小就变成没爹的孩子。"
晏儿,又是为了晏儿。那我呢?
母亲用晏儿取代我;牧天拿我当榭英的代替品,等我死了又会找别的美少年代替我,在皇兄心里我也不过是个带兵的将领,随时可以换掉。
真心爱我的人,到底在哪里?
皇后见他脸色越来越阴沉,心知不妙,索性把心一横:\"这样吧,你放过皇上跟晏儿,我跟你回去见太子。"
反正你就是护定萧闵那老贼就是了!
\"你别作梦了!我的底限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要不要随你!别说是我娘,就是天地诸神佛全跪下来求我,也别想要我放过萧闵!"
\"说得好!\"这一声把萧榭惊得跳起来。一回头只见自己身后的山丘上出现了一大队兵马,为首的人正是萧辕。
太子殿下亲耳听到萧榭拒绝背叛,心中大喜,脸上满是掩不止的笑意:\"王弟,这回真是难为你了,不过,也亏得你大义灭亲,才能抓到这么大的猎物。"
这话摆明了是在挑拨,但萧榭过于震惊,完全失去反驳能力。没想到萧辕居然这么不信任他,已经到了要随时监视他的地步!
\"榭儿……"皇后血色全失,不住后退。"你居然……带人来抓为娘……"
\"不是……我没有!"
皇后身后的侍女忽然拿出一个哨子,死命地吹了起来,尖锐的哨音响彻云霄。众人皆是脸上变色,以为她们带了伏兵。没想到她吹得上气不接下气,全身都抖了起来,四周仍是一点动静也无。
叶隐刀道:\"这女人发什么病?"
萧辕道;\"别理她,王弟,你还发什么呆?快把这通敌叛国的贱人抓起来!"
萧榭知道这回母亲已是在劫难逃,不及细想,扑通跪倒:\"皇兄,臣弟斗胆,恳请皇兄开恩,饶我母亲性命!"
萧辕的脸罩上一层严霜,\"你还想袒护她?你对得起父皇吗?"
\"父恩如天,母恩如地,臣弟两边都无法割舍啊!"
萧辕按捺着性于劝他:"你想清楚,只要抓到她,逼问出萧闵老贼的下落,不但父皇的大仇得报,天下很快就可以平定。我们兄弟二人齐心复国,岂不是流传千古的佳话?何苦为这贱人作茧自缚呢?"
\"如果要我坐视母亲被用刑,臣弟不如一死!\"
萧辕气得脸色发青,切齿了许久才开口:\"好,我答应你,只要你能从她口中问出萧闵的行踪,我绝不伤她半根头发,这总行了吧?"
\"当真?"
\"君无戏言。不过,她必须由戚长风看管。戚将军,你来招呼德妃娘娘。"
戚长风领命,带着几个亲兵下了马,一步步走向全身发抖的皇后。
萧榭束手无策地站在旁边,心中不知何故觉得十分不妥。抬头望了萧辕一眼,惊见他眼底正燃烧着一丝异样的火焰。
那是极端的憎恶,深入骨髓的痛恨。萧榭顿时惊觉:皇兄绝不会放过母亲的!
二话不说,一个箭步向前,立刻伸手箍住戚长风颈子,将他拉到自己身前,长剑抵在他颈上,喝道:\"退下!\"
这一着瘁不及防,众人都吓了一大跳,戚长风的亲兵一下子失去了应变能力,只能乖乖退后。
\"萧榭,你!"萧辕气得差点坠马。
\"皇兄,如果你爱惜戚将军性命,请你下令全部人马退后十丈,在我说可以之前,统统不准妄动!"
\"你是铁了心要跟我作对是不是?\"
\"皇兄,臣弟绝对不会背叛你。等娘亲平安离开后,臣弟马上自尽谢罪,但若皇兄不肯成全,臣弟只好拉戚将军同死了。"
叶隐刀怒道:"管你去死!马上给我拿下!\"
\"慢"萧辕阻止他:\"照他的话做,全军退后。"
他当然也很想管戚长风去死,但是一来对他岳父不好交代,二来这回带出来的人有一半是戚长风的人马,万万不能轻举妄动。"娘,你快走吧。"
\"榭儿,你跟娘一起走!"
萧榭摇头;"过了今晚,我跟你恩断义绝,从此你我就是敌人!你现在就走,不要回头!"
皇后怔怔地望着他,流下了两行眼泪。她连擦也不擦,抱紧萧晏,转身上马,带着侍女绝尘而去。
没多久,远处却传来两个女子的尖叫声,显然十分惊惶。萧榭大惊,以为母亲遇上了什么危险,但是马蹄声随即再度响起,渐渐地,再也听不到了。
戚长风沉声道:"王爷,可以放手了吧?难不成你真的想跟末将殉情吗?\"
萧榭颓然松手,跪倒在地。一抬手便要横剑自刎,戚长风早有准备,劈手将剑夺了下来。
萧辕策马靠近,沉怒的表情让萧榭看得心里发寒。
\"戚长风,在我还没决定怎么处置他之前,把他给我押在地牢里,严加看管!"
戚长风摇头长叹:\"王爷,我真的不懂你在想什么。"
牢房里的萧榭一言不发。哈!凭你也想懂我?
\"你瞒着太子殿下眼皇后私自见面,已是一条大罪,难得你表现好,太子殿下愿意原谅你,你却又搞出这种纰漏来。不觉得很不值得吗?\"听到萧榭没应声,戚长风索性坐在地上,靠近牢房:"王爷,你知不知道,令堂的侍女为什么莫名其妙吹哨子?还有她们在逃跑的路上为什么尖叫?\"
\"……"
\"因为她们带来的伏兵莫名其妙全死光了。"
萧榭脸色转白,瞪大了眼睛。
\"我去那里巡过,满地都是死人死马。令堂带了至少百来人埋伏在四周,打算见苗头不对就出手把王爷你架走,没想到那些人却一声不吭地全死了,而且身上没有半点伤痕。我戚长风一辈子没看过这种奇事。"
萧榭自然知道原因何在:牧天。
\"你为了令堂鞠躬尽瘁,她却这样算计你,小将实在为王爷不平。"
将颤抖的双手紧紧抱膝,努力不让肩膀跟着发抖,"戚将军,有一事相求。"
\"王爷请说。"
\"派重兵看守牢房,不要让任何人进来。我现在谁也不想见。"
\"也不准你的部属侍妾来探监的吗?"
\"我说了,谁都不见。"尤其侍妾更是不见。
\"小将明白了。"
地牢里只剩他一人,令人感激的孤独。
再一次,牧大默默地守护了他,也再一次证实了他的愚蠢。其实对母亲的背叛,他并不算太惊讶。有了这么多次经验,在战场上厮杀了这久,难道真笨到没一点防人之心?并不是完全没想到。虽不曾满腔警戒地提防,却也从不曾否认过这种可能性。只是面对着牧天精辟冷静的分析,忽然就是生起了一股抗拒,想要蛮干到底。
以前反对他,是因为不愿意相信他,现在是完全地相信他却还要为反对而反对——
榭英既然不听你的劝,我又为什么要听?我就比榭英差吗?
为了这种无聊的心态,让他一步步往死胡同走。
除了赌气外,还有深深的恐惧。怕自己太过认同牧天,太在意他的想法,到头来会落得一无所有。因为他不知道,牧天是不是也同样在意着自己。
万一有一天他老了,美貌不再,或是他个性变了,不像榭英了;甚至没有任何理由,牧天就是腻了,把他一脚踢开,他将会完全失去活下去的力量。
在九华山,不管再怎么被众僧欺负,他还有他自己。在牧天面前,他早就全交出去了,一点也不剩。
牧天问他:"你到底希望我怎么做呢?"
这还要问吗?当然是想要他把榭英忘掉,跟金星上那群男宠完全断约关系。永远永远留在他萧榭身边,永远永远眼睛只看着他,心里只有他一人。
但是,他有什么立场提这种要求呢?说出来不是只会自取其辱吗?
只能把这个愿望压在心里,只能独自品尝满心的苦楚,默默地盼望,也许梦想会有自己实现的一天。明知这是再遥远不过的奢求……
所以他把自己弄到这种难堪的境地。胡乱吃醋,拿牧天讨厌的东西扔他。结果还是让牧天帮他收了一次烂摊,顺便又看了一次笑话。
回想起自己的一举一动,简直像个没教养的泼妇,难看到极点了!好难受。因为太难受了,反而想笑,他抓不住牧天的,永远。他根本配不上他。
一声哭喊在他胸中爆开。从听到牧天说"被他封十万年也心甘情愿"时起,这声哭喊就一直被他死命压着,整整压了一个下午,但是现在,他再也撑不住了。
嚎啕痛哭。
上一次放声大哭是在九华山上,听到母亲生了萧闵的孩子。这一次,是正式跟两次中间经过无数变故,人事早已全非,唯一相同的是,他仍是孤身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