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羽棠进宫那日，没带上家中侍女小厮，也没有体己人，孤身就进了御赐的长乐宫。
宫中无主位，她便是一宫之主。来来往往的宫女太监，纷纷跪在她面前轮流介绍所司之职，她却没兴趣听。
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今夜翻牌子，他到底会不会来？
“娘娘，现在还早，奴婢陪您去外面花园逛逛？”一等宫女子衿上前问道。
颜羽棠也觉得在宫里发呆坐着很是无趣，便颔首应允，在她的带领下去周边散散心。
深秋梧桐叶落，略显凄凉。
颜羽棠蓦地想起那年，两军对决，厮杀不歇，无数兵卒鲜血染红的长廊上，尽是血色梧桐。
“你见过红色的落叶么？”她脱口而出。
一旁的子衿有些迟疑，低头回答：“回娘娘，奴婢是个没见识的，未曾见过。”
就在此时，近旁树丛里传来尖细的声音——
“真不知道皇上看中她什么了！这张脸，就算凑近了看也就那么回事！凭什么还封个昭仪？！”
“小姑奶奶小点声！没得被人听见了惹祸！”
“我在自己地界大声说话都不行吗？我好歹也是个主子，这点资格都没有？”
颜羽棠停下脚步，看向子衿。
后者会意，低声说：“这里靠近尹美人的宫殿，许是她在发牢骚呢？”
“怪不得觉得耳熟，原来是和本宫一批进去的秀女。家世不高，位分不高，脾气倒是挺大。”
子衿眼见得这位昭仪娘娘冷了脸，立刻转移话题：“区区美人何足畏惧？时辰不早了，娘娘快往回走吧？等敬事房的公公传了旨意，往后她就算拍马也追不上娘娘！”
颜羽棠没有再多说什么，依言转身向长乐宫走去，待到临近的翠微宫时，迎面撞上了宣完旨出门的内监。
“哟！原来是昭仪娘娘！”为首的公公慈眉善目，总是笑眯眯的模样，“奴才……”
“里头住的什么人？”颜羽棠打断了他，直接看向一旁的子衿。
“回娘娘，里面住的是殷修容。”
“这可真是巧了。”颜羽棠目不斜视继续往前走，全然不顾还弯腰作揖的内监，“同批入选的也就这么几个人，都塞在本宫附近住着，皇上真是好安排！”
待到一行人离开，已经僵硬的内监这才直起身子看向身后：“这位昭仪娘娘真是好大的威风！”
是夜。
凤鸾春恩车在宫道疾驰而过的声音倒是响亮，颜羽棠就这么站在宫门口看着它经过自己，席卷而来的风携带尘沙扬起，她下意识的闭了眼，任由垢土拂面。
这种感觉太过熟悉了……
血色长河，褐色泥浆，漫天尘土……
苏沐，时隔多年，我总算又站在这座宫殿，来到离你最近的位置，而你却认不出我，或许也未曾想到有这一天吧？
“娘娘，更深露重，仔细些身子。”子衿不知何时来到身后替她披上长袍，“娘娘不必难过，这牌子天天都能翻，殷修容是个好出身，皇上总要给些颜面。”
颜羽棠安抚性的笑了笑，遥望帝王寝宫的方向不语。
“娘娘，皇上的心在谁那里，不是仅凭谁先侍寝就有定论的，抓住帝王心，需……”
“我会抓住他的，一定。”她拢了拢长袍转身，“夜深了，你也去休息吧。”
次日，颜羽棠就迎来了入宫以来第一次抉择。
前有宫女子衿提醒要去凤鸾宫拜见皇后，后有内监前来宣旨，说是太后相邀。
“这……哪一位都是不好得罪的啊！”子衿即使是在替她梳洗的时候，眉头也愁的无法展平。
“皇后与皇上的感情如何？”
“回娘娘，皇后原是推翻旧朝的头等功臣之女，太祖皇帝还在世的时候就钦点了皇后。”子衿挠了挠头，“起初听说她总不得皇上欢心，最近倒是有了起色，皇上愿意去凤鸾宫坐坐，但也是相敬如宾的意思。”
颜羽棠闻言看向铜镜里的自己：“妆淡了些，再补些胭脂，过会去见太后。”
“那皇后……”
“既是相敬如宾，有何可见？”
萧太后所居住的抚宁宫，长年香火不绝，颜羽棠刚到宫门口，便有木质熏香传来，令人心静。
“幽昭仪来了？太后在里面等着呢！”守在外面的嬷嬷福了福，侧身示意她进去。
颜羽棠一眼就认出了殿选当天，还有贺寿当日始终守在皇帝身后的内监：好端端的，他怎么会在太后宫里？难不成，皇帝也在？
这么想着，她略微稳了稳心神，才进入殿内。
“臣妾给太后娘娘请安，给皇上请安。”
果不其然，走的愈快，太后与皇帝的谈笑声闯入耳中的速度就愈快。
他，果真是在这里的。
“正说到你这孩子呢，你就过来了。”听起来，萧太后的心情不错，“来哀家身边，殿选当日都未曾仔细瞧瞧。”
颜羽棠这才起身，老老实实的走到萧太后身旁，再次恭敬行礼：“承蒙太后厚爱，臣妾是晚辈，怎可与太后平起平坐？”
“哎哟皇帝你看，倒把这孩子吓着了！”萧太后边说边起身扶她，待得看清她的样貌时，不由躬身愣在了原地。
一旁的帝王见状，连忙也上前扶住太后：“母后这是怎么了？朕的幽昭仪有什么特别之处么？”
“没……没有。”似乎是想起了什么难言之事，萧太后有些尴尬的看向别处。
这样的神情太过熟悉，颜羽棠记得，在殿选之时，皇帝看向自己的目光，也是如出一辙的意味。
“幽昭仪这么早来给母后请安，皇后那里……不会有微词？”
似乎他每次开口说话，都有着对她的探询，以及挑衅，引得她怒火上涌偏生要忍耐。
“这宫里，论长幼尊卑，无论如何臣妾都是要来拜见太后娘娘的，臣妾想聪慧如皇后，必不会因此而责罚于臣妾。”颜羽棠迎向他的目光，越发委屈无辜，“再者说，殷妹妹珠玉在前，皇后娘娘今日重心全在她，更不会将臣妾这桩小事记挂在心。”
是了，新秀入宫侍寝，殷修容拔得头筹，现在合宫都该盯着她，谁有时间顾及独守空房的昭仪娘娘呢？
太后听得这话，忍不住掩面发笑：“这孩子倒是个醋坛子，明里暗里的记皇帝的仇呢！”
“来，皇儿。”太后握住颜羽棠的手，又将帝王的手覆于其上，“林家也是元老了，不看僧面看佛面，今晚就歇在长乐宫吧？”
双手交握的瞬间，他只感觉触碰到了冰玉，肤若凝脂的同时，又渗出绵密冷汗。
而她的脸上，依旧挂着浅笑，很是时宜的露出少女娇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