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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阅书阁 > 其它 > 南货店 > 第五章

    1

    县城里,东西一条桃源街,最是热闹。棉布商店,五交化商店,糖烟酒副食品商店,还有肉店水产店,旅馆照相馆,整整一条街的店面。工农点心商店就在桃源街东头尾巴。到街上的人,习惯从西往东荡,这样,最后一站,就可以落脚在工农点心商店吃上一碗点心,填饱肚皮。

    齐师傅在点心商店寻一张角落的桌子坐下,要一笼包子,一碗馄饨,慢慢吃。齐师傅往点心店里看,只见店里头忙忙碌碌,进进出出全是穿白褂戴白帽的女同志,一个个的,像医生护士。齐师傅慢吞吞吃,慢吞吞打量,一笼包子落肚,还是没见店里有男员工。齐师傅付完账,回家。第二日早上又去,又点一碗馄饨,一笼包子,吃完回家。直到第三日,齐师傅包子馄饨刚吃一半,听路口有人吆喝,扭头去看,见一辆手拉车从西面飞快过来。手拉车上堆着面粉,拉车的是个精壮后生,十一月天气,他竟穿一件单衫,脖颈上挂一条发黄的白毛巾,浑身却腾腾冒着热气。到了点心店门口,后生点几步碎步,将车把一翘,稳稳停住。

    齐师傅扭回头,觉得口干舌燥,忍不住用力吞咽口水。虽然已经八年未见,但他仍能一眼认出,眼前的这后生就是自己的大儿子齐海生。

    齐海生歇了车,伸手捏住面粉口袋两只角,一用力,面粉袋上肩,空中一阵白粉飞扬。齐海生扛着面粉袋往点心店里小跑,跑得利落,三步两步穿过店堂,在加工面点的车间放落。随后,他又跑出来搬另一袋。就这样来回,没多少辰光,手拉车上二十几袋面粉卸完,在车间里整整齐齐叠放。齐海生站在门口喘气,身上白花花一片。点心店里女同志都围上来,有人递水,有人递包子。齐海生搭几句讪,吃了包子,喝了水,又拉着空车匆匆离去。

    人走了,空气中还飘浮着一些白色粉末。齐师傅坐在桌边,有些恍惚。那时他还是个毛头学生,可刚才看见,却分明已是精壮男子。齐师傅难过,他拉着手拉车来的那一刻,他怕他认出自己。但当他走的时候,他又盼着他能认出自己。这是自己的骨血,近在眼前,他却不敢认,这是世上最委屈不过的事情。

    点心店的服务员在旁边收拾碗筷。齐师傅问,刚才那个男同志也是你们这里的?女同志说,不是,他是搬运工会的,专门搬运货物,这附近饭店点心店的大米面粉古巴糖,都是他一人负责搬运。齐师傅说,这么多东西要花多少气力。女同志说,他呀,气力用不光,顶头牛。说完,她觉得自己说得好笑,竟顾自笑了起来。

    齐师傅慢慢吃完包子,付了账,走路回家。

    到了家,齐师傅丝毫没有对秀娟提去看齐海生的事情,幸好秀娟也没问,否则齐师傅真不晓得该怎么应对。

    2

    齐师傅祖上便在沥石街上做水产生意,到了民国时,更是成了这条街上最有名一份人家。齐师傅的父亲是跑单帮的好手,走水路,贩海鲜,生意风生水起。齐师傅家的海鲜都来自象山石浦港,此地离石浦港不过百里。石浦港是东海港湾,海水温暖,盛产各种水产,黄鱼、带鱼、鲳鱼,都是最肥美不过。

    从县城出发,开船走水路到石浦港,一日就能到。每次去石浦,齐师傅家的船都是满载而归。那时,海上多海盗落寇。沥石街上商户走水路去石浦进海货,十有八九都被海盗打劫。唯独齐师傅家,近百里水路,畅通无阻。时日久了,便有了传闻,说齐师傅家与海盗有勾结。据说,海上最厉害一个海盗头子,是个独眼,生连鬓胡须如三国里张飞一般。传闻齐师傅父亲年轻时与那独眼一起练过武术,结下情谊。因此便利,齐师傅家垄断了石浦在此地的水产。父亲死后,齐师傅接班,继续跑水路。

    解放后,解放军海上剿匪,一场枪战,将海盗头子独眼击毙,剩余人马,抓到岸上,枪毙关押,也再无气候。从那时起,齐师傅家也改了行,不再做新鲜海货生意,靠祖传手艺,做咸鱼干鲞。到1950年,政府搞土改定成分。齐师傅有船有店铺,被定为商。1956年,公私合营,齐师傅脑子活络,看清形势,以一艘船两间店面入股,参加公私合营。到了六十年代,他又参加了供销社。后来到了“大鸣大放大字报”、“割资本主义尾巴”的年代,各个单位都要寻找批斗对象。供销社里批斗对象多在“地富反坏右”中找,虽然社里人多,但每次批斗,齐师傅总是第一人选。

    齐师傅个子长,弯腰也比一般人站着高。站在台上,显得注目。第一次批斗时,台下人民群众看见,就不高兴,说这个人不肯对人民群众弯腰。齐师傅只能弯得深,弯成一个直角,倒成了台上最矮一个。台下有人便说,看,这个坏人,像只虾。众人顿时哄堂大笑,记住了台上这个像虾的人。没多久,供销系统又搞运动,本来没有安排齐师傅上场。台下领导看见,总觉得台上一帮人单调,缺点滋味,脑子里突然想起那个像只虾的人。领导问旁边人,上次那个像只虾的人叫什么?旁边人告诉他,叫齐清风。领导记住名字,以后每次搞运动,领导总第一个想起他来,钦点,让那只虾,那个齐什么的虾来。就这样,那只虾就成了一块牌子,不但是供销社里搞运动,还是其他地方搞批斗会,都要点名要那只虾参加。一来两去,齐师傅竟成了供销社里最著名的“老运动员”。

    每次运动,齐师傅都会提前花时间准备。他寻出旧时代的长衫,仔细穿好,再用毛笔蘸彩,将面孔画花。有时头发里插几根稻草,有时胸前挂两条干鱼鲞,每次都以不同形象出场。齐师傅相貌凶狠,但一扮,反倒比别人滑稽。一到了台上,大家看了,恨不起来,反而觉得欢乐,坐在台下,高高兴兴,像看演出。从来没有人注意到,虽然齐师傅参加的运动次数最多,但他每次都是被批斗得最轻一个。

    齐师傅坐在镜子前,仔细打扮,秀娟总是又气又笑,说,别人上台批斗,躲闪不及,唯独你,每次兴师动众,像是上台表演。齐师傅说,我台上表演,他们台下表演。各看各的,又有什么关系?秀娟摇头,怀疑齐师傅受批斗次数太多,脑子都不清爽了。

    常年批斗,让齐师傅养成一个习惯。每次批斗回来,他都要款待自己一番。要烧热水洗澡,让秀娟给自己捏脚,然后换新衣裳出门,独自去饭店吃一顿。齐师傅每次都去中大街兴国饭店。中大街不像桃源街上闹猛,可以安静喝酒。齐师傅欢喜吃海货,黄鱼季吃咸齑烧黄鱼,带鱼季就吃萝卜丝烧带鱼,并无固定,但每次都会点一份糖霜花生米,再点一份五香干丝,这是过酒的,天热时过烧酒,天冷时过黄酒,黄酒里面要打一个鸡蛋,切姜丝,温热。酒一口,菜一口,有滋有味,独自吃完,回家困觉。

    困难时期,物资紧缺,饭店里也没花头,只供应一份光面。光面简单,只是酱油味精,点一撮葱花。齐师傅批斗回来,照样去兴国饭店吃一碗光面。别人吃汤面,头碰头,稀里糊涂几下便吃完。齐师傅不同,他定要寻一张空桌坐下,桌上摆好香烟火柴。服务员将面烫好端上,齐师傅不着急吃,吹一吹冷,将筷子插进面里,仔细地卷,卷上几根,捞出来放到嘴边,轻轻嘬一口。面进了肚,停下来喝一口面汤,歇一歇,才再卷,再嘬。别人四五分钟吃完的面,齐师傅要吃半个钟头。吃好,桌板上依旧干干净净,半点面汤都没溅在上头。齐师傅擦净嘴巴,用火柴点烟。吃完烟,付钱,慢吞吞回家。

    齐师傅一生受过各种批斗,都安然无事。唯独齐海生告发一次,吃尽苦头。

    那一次批判大会结束,齐师傅没有回家,只是一个人往南走,穿过中大街,又穿过桃源街,一直往海边走,跳到海里算数。齐师傅想好,自己祖辈捕鱼,现在,跳到海里,让鱼吃掉自己,也算还了债。

    走着走着,也不晓得走了多久,齐师傅听到一阵叮当声,扭头看,是一个酒酿担子。酒酿担子上挂着一串铜板,走路时,担子一起一落,铜板就撞在一起,叮叮当当地响。卖酒酿的是一个后生。后生眉清目秀,穿一件藏青对襟布衫,腰上围着一条白色围裙,清清爽爽,像个教书先生一般。齐师傅看见酒酿担子,突然想起今天忘记去兴国饭店吃一顿,便招手说,后生倌,你过来。

    卖酒酿的后生晃着担子过来。

    齐师傅问,这白酒酿多少钱一盏?

    后生答,白酒酿五分一盏,加一个蛋,就再加五分角子。

    齐师傅说,我要一碗,加蛋。

    后生应了,歇下担子。他从担子上取下小马扎,让齐师傅坐,自己弯身将担中的煤油炉点亮煮酒酿。酒酿煮好,将一颗蛋打进,用筷子搅动。很快,酒酿里便搅出丝丝蛋花来。

    齐师傅坐在马扎上,将盛酒酿的碗盏捧在手中慢慢地喝。

    后生说,我认得你。

    齐师傅说,你怎么会认得我?

    后生说,你就是兴国饭店里吃光面的那个人。当年我父亲带我去吃面,见过你吃面场景,那么多人吃光面,就你吃得最有滋味,倒像那是世上最美味的东西。可我吃来吃去,嘴里只是一股酱油味。父亲告诉我,你常年在兴国饭店吃顶好下饭,所以你嘴巴里都是好味道,你一根根地吸,就是把以前嘴巴里的好味道都沾到那面上去。

    齐师傅不说话,只是喝着酒酿。

    后生说,我父亲老早时也吃得好,一般东西不落肚。可困难时期辰光,吃一碗猪油,把嘴巴给吃坏了。

    齐师傅说,猪油怎么会吃坏嘴巴?

    后生说,父亲去乡下,看见别人拿猪膘熬油,站在边上看。熬油的人死坏,问我父亲,猪油香吗?父亲说香。那人问,想吃吗?父亲说想吃,那人说,如果你能喝下一海碗,我就把这一锅熬出的猪油都送给你。父亲应了,那个人就拿出一个大海碗,舀满。油太烫,喝不了。等冷了,一碗猪油上结起了白花。父亲就将那一海碗猪油喝下。喝光,他拎着那一锅猪油回家。半夜里,一个翻身全吐了,整个房间都是酸酸的猪油味道。从那天起,我父亲的嘴巴就坏了,吃什么都不香了。

    齐师傅终于将酒酿喝光,热烫烫酒酿落肚,身体也暖和了起来。齐师傅付了一毛钱,慢吞吞起身。

    齐师傅说,你叫什么名字?

    后生说,我叫阿毛。

    齐师傅说,你父亲疼爱你,给你出这个名字。阿狗阿猫最好养。

    后生说,不是阿猫阿狗的猫,是毛主席的毛。

    齐师傅没理睬他,只顾往前走。就这样一路走到南门河边。他觉得有点累,便坐在河堤上休息,看着河里闪烁的水。不知为什么,齐师傅突然想起那碗猪油,胃里顿时翻江倒海,伏下身,将肚里货全部吐到了南门河里。吐完了,齐师傅觉得一点力气都没有了。他不想去海边了,海边太远,他走不动了。他也不想往河里跳,他把吃的东西都吐到里面了,他觉得河里太脏了。

    就这样,齐师傅坐在河边,想了一夜。

    从那天起,齐师傅就不再想齐海生。他告诉自己,这个叫齐海生的人,在他心里,已经死了。

    3

    南货店里十几年,齐师傅从没犯过这样的低级错误。

    这一阵,齐师傅只是馋痨银耳吃。常年的批斗,让他有了馋痨的毛病。正好他跟小陆搭档,小陆嫩头,他便寻了这个机会,拿柜上的银耳吃。吃了店里东西,需别处省出铜钿补上亏空。但银耳珍贵,小打小闹补不上,酒里就多加了些水。

    其实,这都算不了什么大事,这样的事,不止他一个人。店里几个老商业个个手底都有生活。为了降低自然损耗,过期的红枣花生,滴两滴菜籽油,在竹篓里翻滚几下,就变成油亮亮的好东西。称秤时,假装用小拇指划一下秤尾,毛些重量,都是正常不过。就像上次店里那一匹布,是谁拿了,他心里也有数。各人各性格,就这几条人马在长亭这个小地方相处这么久,谁能做出什么事情,都出不了方圆。只要大家不点破,表面能够过去就过去了。各自身后家庭都有一大摊人,就那几块工资,不想些办法,哪里能经营好日脚?

    但那一天,的确是低级错误。酒里加些水,定不能卖给老酒鬼。这些酒鬼,口舌比狗还灵,卖给他们,是不打自招。

    也是巧,那人来时,他正看齐海生那封信,恍惚间,那打酒的长勺就鬼使神差地伸到了那口掺水的酒埕里。许同志来检查时,要不是那个小陆将另一坛好酒搬出来,最后事情真不晓得如何收场。

    齐海生啊齐海生,齐师傅已经整整八年没有见过他了。自从那次批斗后,他再也没有回过家。七八年里,不知在何处落脚。看到那个信封,齐师傅就晓得这封信是谁写来的。他讲不清爽,反正都没有看见那信封上的字,他脑子里第一个跳出就是齐海生。

    对这个大儿子,齐师傅一直觉得自己心底里有刻骨仇恨。他这样想了八年,但看了那封信,他突然明白了,自己根本没有恨过齐海生。八年,日本人也打败了。但他打不败自己,他只是装作恨了齐海生八年。当年在他肩上撒尿都觉得香喷喷的人,叫他怎么恨?

    齐师傅回家,没有对秀娟提一句跟齐海生有关的话,他不敢提。秀娟是个好女人,当年怕自己无后,张罗下典妻这桩事情,让自己有了齐海生。后来,齐罗成又出生,她对两个儿子一视同仁,无论是吃喝用度,毫无偏心。反倒是自己,更偏爱齐海生一些。要晓得,生齐海生前,他几乎已经认定自己无后了。有了齐海生,自然是挖心挖肝的好。更重要一桩,齐海生像自己年轻时,做事情火辣,不计后果,有一股血性。罗成则不然,罗成性格太软,像块蒸熟的年糕,由着别人捏成各种样子,半点反抗没有。小时,海生对罗成也好,谁要是欺负罗成,他定不饶过。有一次,有人打了罗成,被海生晓得,他就带着罗成去报仇。结果,两个人还是打不过对方。对方打了胜仗,扬长而去。罗成认输,要回家,海生却不肯歇,捏了块石头,一路跟到对方家中,最后用石头将那人家中一口饭锅给砸破。对方大人寻上门来,齐师傅赔礼道歉,买一口新锅送上门去。但心里却是欢喜,两兄弟能够相互帮助,做爹的,心里有底气。

    说来也是奇怪,尽管秀娟不偏心,但从小海生就跟秀娟不亲。平时跟秀娟少言寡语,见了秀娟,就像见了陌生人,叫声娘都是难得。秀娟有些寒心,几次跟齐师傅抱怨,自己对海生掏心掏肺,可他跟自己却总不贴肉。齐师傅安慰秀娟,又问海生,你为啥跟你娘不亲?齐海生也说不出原因,只是摇头。齐海生不肯说,齐师傅也没办法问,猜想这或许是母子天性,毕竟不是秀娟亲生。他并不是秀娟亲生。想起这桩事,反倒觉得齐海生可怜,也更加溺爱了。

    再后来,齐海生怀疑自己身世,炸了火药桶,不仅针对秀娟,跟自己和罗成也是辣椒对炮仗,最后,他告发自己,叫来红卫兵小将,万人聚会批斗。批斗会结束,齐师傅万念俱灰,在外面待了一夜。回到家里,秀娟倒一脚盆暖水给他泡脚。他坐在板凳上,看着脚盆,一个劲地落眼泪。

    齐师傅说,我想好了,从今朝起,我就没有这个儿子了。

    秀娟叹口气,说,他是你的骨血,你怎么舍得断?我不期望你别的,只希望将来罗成长大,你两个儿子能一碗水端平。

    齐师傅说,我说过了,我没有两个儿子,我今后只有罗成一个儿子。

    秀娟低着头,不再说话。

    齐师傅清爽记得,那一天,自己说了很多,但秀娟后来没有回应一句,就像根本没有听见自己闲话。过去这么多年,想起那个场面,他终于体会了秀娟的意思。她不是没听见,而是根本不相信。

    4

    那辆手拉车终于又来了,还是齐海生,还是那样的急急火火。在点心店门口停住,一袋一袋地搬面粉。搬完了,他就站在点心商店门口,拿毛巾用力掸身上白灰。

    海生。齐师傅叫了一声。齐海生没反应,照旧掸着衣服。齐师傅犹豫了一下,咽了口口水,又重些声音叫了一声。

    齐海生定住,慢慢转过头来。齐师傅盯着他的眼睛,他也盯着齐师傅眼睛,对视一会儿,海生突然变得慌张无比,低下头,用毛巾在脸上胡乱涂着。看见这场面,齐师傅的喉咙口有些发硬。

    齐海生说,你来了。

    齐师傅说,我来了几次了,都坐在这里。

    齐海生说,你怎么没叫我?

    齐师傅说,我看你忙。

    齐海生哦了声,好像想再说些什么,又不晓得说什么,有些尴尬。

    齐师傅说,你没吃过饭吧?

    齐海生说,没吃过。

    齐师傅说,还有生活要做吗?

    齐海生说,没了,最后一趟了。

    齐师傅说,那我带你去吃饭,去兴国饭店。

    齐海生说,好,那你坐手拉车上,我拉你去。

    齐师傅应了,侧身坐在手拉车的一边,将挂在手拉车上的衣裳递给齐海生,说,穿上,别冻了。

    齐海生接过去穿上,说,你坐稳,我要动身了。

    齐师傅说,好。

    齐海生拉起手拉车,慢慢加快脚步。齐师傅在身后看着他,眼泪突然从脸上滚落。

    到了饭店,点好菜,两个人坐下吃。

    齐师傅问,你在搬运工会里做生活,怎么地址却留在点心商店?

    齐海生说,每日在外面拉车,搬运工会几乎不回去。反倒是这里的人更熟,留了地址,好收信。

    齐师傅问,只是城里跑吗?要出门吗?

    齐海生说,也不是,有时也要出远门的。

    齐师傅说,做这生活苦吧?

    齐海生说,赚钞票哪有不苦的?以前在家里,都是用你的铜钿过少爷日子,现在少爷不做了,照理也该轮到我吃苦了。

    齐师傅听了,不响,只是吃菜。

    吃完了,齐师傅要去付钞票,齐海生却抢着付了。

    齐海生说,从小到大,都是你给我铜钿花,现在,我能赚钞票了,你也让当儿子的请你一次。

    齐师傅听了,不作声,喉咙口又是一阵发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