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黑,佟韵佳握著没电的手机,蹲在一块石头旁边,不知道该怎么办。
照原路折返是最明智的行为,可惜,她已迷失来时路。
看着被她滑出一道清晰痕迹的山坡,后背、脚跟、手臂、掌心隐隐作痛,可能摔下来的惊吓还没消散的很彻底,有些昏眩。以她现在堪称糟糕的样态,自立自强不如待在原地等人来找她。
迎新活动几人来就几人回去,她不怕落单,就怕天黑后,只有她一个人在这处小树林里的恐惧。
她怕黑。
从国中被学姐带头困在厕所,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看着天色越来越黑,黑到伸手不见五指,风声萧萧,学姐离去前隔门跟她说的学校鬼故事不断在脑海里回放,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的她,远方只要传来狗吠都能把她吓到跳起来。
她不敢喊,怕喊来的不是什么好人,哭也要捂著嘴巴,把声音死死捂住,掌心被溢出的泪水浸得湿漉漉的,最后承接不住的眼泪全汇集到手腕,落到地上,砸出的声响细不可闻,却像在她胸口上凿洞似的,每一下都是折磨。
他们不曾明白,更不屑明白,当欺负一个人时所获得的短暂快意,有可能在对方身上烙下难以抹灭的伤痕。
当他们午夜睡得好时,更不曾想过受到欺侮的那些人是否不敢阖眼,是不是一闭上眼就吓得泪流满面?更不曾想那些人得做多久的心理复健才有办法面对人群,才有办法不继续虐待自己,才有办法相信自己一点都不糟糕。
他们永远不懂。
太阳下山,天色雾了起来,眼前景物罩上淡白浓灰,让人看不清楚的色彩,佟韵佳仅能抱紧小腿,缩成球状,将头埋进膝盖里,试图酝酿勇气。
她是最后一关的玩家,没有回去报到,最晚一个小时内一定有人发现怪异之处,安排人手出来找她。
不要怕,佟韵佳,不要怕!
窸窣──
“吓!”
一旁的枯草堆里突然传来声音,像有什么东西爬过一样,吓得佟韵佳当场弹跳而起,眼泪差点夺眶而出。
她在原地僵站了好久,久到都觉得血液快流不动了,但或许只有几秒钟的时间而已。对她来说,时间流速就像调慢了十倍一样。
这里不是密闭的场所,不是她安静无声就能平安的地方,野外危机四伏,夜色暗下来之后,再小心都防范不了难以预测的意外。
她该怎么办才好?
可恶,完全冷静不下来。
她好不容易建筑起来的城堡,一夕间分崩离析。
就在她担忧、慌张、失落、自厌,恐惧如找不到地方泄流的洪水,快将她整个人淹没时,有道微弱,但慢慢往她这里前进的声音,将她从黑暗的深渊中拉了出来。
“韵佳──佟韵佳──”
是诸葛长斌!
佟韵双眼圆瞪,原先暗沉无光的眼眸登时亮起希望。
“我在这里!”她放声大喊,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在听见诸葛长斌富含担忧的呼喊时,眼眶中久蓄不下的泪水竟在不知不觉间潸然而落,紧绷的身躯同时放松下来。
太好了。
“佟佳氏!”诸葛长斌喜出望外,拿着充当手电筒的手机仔细地照着前路。
看着左右摆动的白光,佟韵佳有了方向,也直直地朝他探步,小心翼翼地走过去。
她开口说:“我不小心滑下来了,你上面等我一下,我爬上去。”
“什么?!”诸葛长斌一听,马上要她原地待着别动。“我下去,你在那里等我!”
知道佟韵佳大致方位,诸葛长斌仍不敢贸进,摸了块脚边的石头自坡边滚下以推测斜坡长度跟陡度,也庆幸他脑袋可以,体能也不错,把手机塞进口袋里,反向攀了下来,过程一切顺利。
“佟佳氏!”他一下来便急急忙忙地喊,拿出手机探照,差点没被哭得跟小花猫一样的佟韵佳吓死。“不哭,我来了。”
面无表情地流泪,虽然第一眼挺吓人的,多看几眼后居然觉得可爱。
她向来冷淡,情绪平稳,少有起落,现在这样反而生气多了,一股怜爱之情便冒了出来,越涌越多。
佟韵佳疑惑地抹了把脸,果真一手泪水,举袖胡乱擦了两把,却变得更加狼狈了,看得诸葛长斌除了心疼,还是心疼。
只可惜他还没有资格展臂拥抱她,但却又阻挡不了想靠近她的冲动,只能摸摸她的头,拍拍她的肩头,轻声安慰:“乖,没事了。”
“嗯,我没事。”有人陪着,不是她一个人在黑暗里挣扎就没事。
虽然平常对诸葛长斌避之唯恐不及,但在绝望与惶恐里打滚过一圈之后,自然而然对拯救她的人有了一丝亲近,语气掺入了有心人一听便觉温暖的声调。
尤其听在被明里暗里冷拒了过不下十次的诸葛长斌耳里,更是悦耳。
走了许久的路,终于靠近一点点。
有了突破,后面一定顺畅很多。
诸葛长斌开心到脸都发烫了,幸亏天色已黑,泄漏不了脸红。
“咳!”他清了下喉咙,免得过于开心,讲话声音都尖了,被她听出异样来。“你有受伤吗?有没有哪里痛?”
“还好,应该只是小擦伤,骨头没事,能走,我们回去吧。”她迫不及待回到营地,不想留在此处。
“小伤也轻忽不得,但只能回营地再处理了。你现在真的能走吗?我们还要爬上去,虽然不陡,就怕你撑不住。”诸葛长斌狠狠皱眉。“还是我背你?”
“不用了,我可以的,你在我后面顾著就行。”她可不想摔一个变摔两个。
“好吧,你注意点。”诸葛长斌先打电话通知小组里的人已经找到佟韵佳,再举着手机在后方为她照路,不时嘱咐她小心,要她慢慢来,千万别急。
两人克难地爬上山坡,汗水混著泥土,说有不舒服就有不舒服,但克服了一道难关,内心的轻松感已大胜艰苦外在。
“路难走,不介意我牵着你吧?”诸葛长斌礼貌性地问,绅士的表现其实裹着十分强烈的要求。
快答应!快答应!
佟韵佳想了两秒,轻轻地点了头,又想他可能没看见,才小声地回应:“好。”
Yes!
“跟着我的脚步走。”诸葛长斌把狂喜的情绪妥善地藏了起来,不然他真想打个响指。
又进了一步。
握住佟韵佳的手,小得让他诧异,忍住摩娑的冲动,免得吓到刚上门的小羊儿,以为遇上变态。
两人的掌心都带着粗糙又被汗水糊湿的泥土,交握时很不舒服,但好不容易有了突破,诸葛长斌当然握住了就不想放,而佟韵佳也没有甩开的念头。
她正透过这种真实的触感告诉自己已经安全了,不用害怕。
诸葛长斌几乎都把灯光照在佟韵佳脚前,两人沉默地走了一小段路,为了活络气氛,他开了话题。
“你抽到什么题目?为什么会跑到这种地方来?”这里非常偏僻,他找遍滑草场都看不见人,才探到这里来碰运气。
佟韵佳嗫嚅说:“我抽到活鸡。”
浮游生物脑洞区──
诸葛长斌:佟佳氏,你受惊了,我炖鸡汤给你补补吧。
佟韵佳:不用了,通通拿去做鸡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