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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篇《捉影》

  周熙熙回到学校时,事情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

  高三的某个男生在校外无辜卷入斗殴。很不巧一把水果刀插进了他的胸腔。后果严重。警察和他悲伤的双亲交替出现在校园。流言不可抑制。最后水果刀被化骨绵掌替代。女生们总是忍不住,课余时间的话题在服装和明星间转来转去,难免又回到这里:

  “死得挺可惜的。”

  “不是因为打架吗?”

  “据说只是路过不凑巧。”

  “不凑巧哪至于送命,肯定是打了架才出事的嘛。”

  周熙熙靠过去:“哪个男生?”

  “呀,你的腿伤没事了吧?”有人扶过她的肩。

  “石膏拆了,好得差不多啦。”周熙熙摆着手,继续追过话题,“谁呀,什么名字哪?”

  “嗯,叫叶旭吧?”对方挠挠头,“不清楚。”

  “诶?可我听说是叫叶宪啊。”另一个跳出来质疑。

  “真是,八卦也八卦得清楚些嘛。一点职业素养也没有。”女生们拧着彼此的脸颊嘻嘻哈哈地笑起来。

  闲谈大都如此。

  或许是因为与己无关,加上原本三年级就离二年级所在的教室遥远,因而当距离感冲淡着旁人们评价性的痛惜和无奈,当无法获知事件细节而使揣测变成主题后,关于这一悲剧,似乎更多地,是以饭后谈资的性质,被人不那么尊敬地提起了。好象只剩下校长会在“注意课外安全”的国旗下讲话中继续痛心疾首。而唯一能从他的训导中获得的有价值资料,大概也只是那个少年名叫“叶旭”而不是“叶宪”或其他什么。三年级(4)班的。

  周熙熙抬了抬眼皮,往高三所在的队列方向望过去。

  不管怎么说,知道了名字总是好的。以前看与阴阳术有关的电影,里面说人的名字本身就代表了一种“咒符”。电影里没有具体解释,可周熙熙模糊地以为,那意味着每个名字都能对周围人产生影响。某种独一无二的存在感。最简单的例子,得知那个少年名叫“叶旭”后,明明不认识,却会在听到的瞬间产生对他的奇特感觉。是远比知道姓名前,更清晰的,如同浮现在秋雾中的橘黄色灯光般的某类心情。

  甚至能从名字里看见他隐约的样子。可又无法描述出来。

  想想也很奇怪。只是因为知道了名字。

  周熙熙去图书馆还书时遇见了认识的学姐。是有泛泛之交的女生。也在三年(4)班。

  因为周熙熙之前在体育课上摔折了腿并休息了三个礼拜,两人有段时间没见了,稍稍聊起几句。没一会有人走来喊住那位学姐。周熙熙在旁边站着,多少听见了他们的对话。

  “卓航在找你呢。”

  “哎,什么?”

  “你们不是要去探望叶旭他父母么。班主任早上吩咐的。忘了?”

  “呀,差点!”女生敲了敲脑袋,回头对周熙熙露出抱歉的神色,“那,改天再见。”

  “嗯嗯,拜拜。”

  离开图书馆。有春末柔软的风从西边吹来,钻进走廊就变得强烈点。操场上踢球的男孩奔跑成活动的白点。遥远的地方树立着衣物清新剂的广告牌。紫红色阳光照映在上面。

  实在不像是应该讨论他人生死的日子。

  周熙熙想起刚刚听见了卓航的名字,漫漫地走过长廊,心情变得温暖起来。

  大约两年前,高中入学才半个月。周熙熙和同桌的女生为了赶上某个明星演唱会,从冗长的新生训话里溜出来。她们出了演播厅的后门一路奔跑,直到最后被堵在死胡同里。有面墙拦在眼前,没别的出口。于是周熙熙建议说,我们就翻墙出去吧。同行的女生受了她莫名的鼓舞,没有想更多,也点头跟着说,好啊。

  周熙熙知道,那天她第一次遇见卓航。

  而同一个学校里,能碰面的几率总还是很高的。

  就在周熙熙摔伤了腿的前两天,她抱着课本去电脑教室,还看见结束了体育课的某个高三年级,正从操场三三两两地往这边走来。一个个手里抓着饮料,把外套脱了在手上。热气腾腾的样子。

  人群里有一个男生。挽高了裤腿。白色圆领T恤的线条在身上松松垮垮地收放。发色因为汗水更深了些。随后,好象是旁人说了什么有趣的话,他侧过脑袋笑起来。

  心情很好的样子。

  直到男生走进大楼再也看不见,周熙熙才故作镇定地握拳:不愧是我喜欢的人,流汗也流得这么英俊!嗯!卓航真棒!

  其实之前有大半年不知道他的名字。

  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从高一时的初次见面,到渐渐注意到对方,这期间的心情变化完全建立在许多的问号上。连他长自己一级、是(4)班的学生都花了一个多月才弄明白,至于姓名或其他的什么,更是无从下手。女生心里小规模的,偷偷萌发的喜悦,就一直在这许多不明确中,变得更暧昧。有时候她胆大起来,还会找机会往三年级走,经过4班时,总能从侧眼里扫进一两个重要的剪影。男生在听耳机,看书,或是和人聊天说话。偶尔看得清楚了,甚至能注意到他挑得邪邪的眉毛。

  那时周熙熙想,不知道名字也挺好。他在心里是完全透明的样子,或许不需要一个容器把他固定成某个形状。

  一个无法去称呼,而又被自己喜欢着的少年。黑发的,笑起来好象有点坏心眼,长手长脚,奔跑的时候衣服在背后张开。

  对他的关注持续了那么长的时间。不知道名字,也不矛盾。

  腿伤刚刚痊愈的缘故,自行车是不能骑的,所以周熙熙这两天都得改乘公交车。坐在座位上时,想到学姐今天会和卓航一起外出,心里突然羡慕起来。虽然去探望已故同学的父母,并不应该是轻松或美好的任务。可周熙熙还是无法克制地自私地认为,尽管这样,可以有机会单独相处的话,是很开心的事情。

  他是会毫不介意与对方熟络与否,笑着说“我帮你忙吧”的人。

  那时周熙熙刚刚升入高二。有天她放学回到家时才发现丢了妈妈在生日时送自己的挂件。因为不知道那块玉石究竟价值多少,所以也许是很名贵的宝贝也说不定。周熙熙在桌边不安了半天,最终还是决定赶回学校去找一找。

  她猜测应该是出早操时掉在操场上了。

  夜晚的风声很清晰。

  算是粗略的地毯式搜索,可一直没有收获。找到看台附近时,有个声音问:“你在干嘛?”

  看见周熙熙惊恐地抬头,男生摆着手直笑:“呀呀,我不是坏人,也不是鬼啊。”

  他坐在看台的角落边,看手势应该是刚刚摘下耳机。操场这边没有光源,黑幽幽的,确实稍有忽略就看不见。可,应该怎么说好呢。周熙熙站直身,在暗淡的光线里愣愣地注视着对方。

  那时她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却又撞见了。黑发的,笑起来好象有点坏心眼的,长手长脚的,夜色下看不清穿的是灰衣服还是黑衣服的。这样一个人。

  男生续过问题:“你在干什么?”

  “啊?”周熙熙反应了一下,“我,丢了东西……”

  “掉在这里?”

  “嗯。”大概……

  “是什么呢?”

  “一个挂件,玉的。”又没知没觉地补充一句,“妈妈送的生日礼物。”

  被这句提醒到以为那意味着“传家之宝”的男生很快就说“我帮你忙吧”,话音刚落就要跳下看台。周熙熙赶紧摆手。

  “没关系的。不是什么很要紧的东西,丢了就丢了。”

  “但是,”好象很清楚似的,“不重要的话,也不会这个时候来找了吧。”

  拒绝不了。

  只是搜索依然没结果,虽然月亮很圆,可要负责整个操场上的视野就欠缺得很。加上挂件本来就小。更何况都不能确定它是不是掉在了这里。其实仔细想想,绝对是件“不可能的任务”。

  收工的两人在看台坐了下来,甚至有一句没一句地聊起天。最后周熙熙问到:

  “你在这里,又是干什么呢?”

  “逃自习课来着。”男生抬手指指高三灯火通明的教学楼,“那里,太闷。”

  “哈?”

  “嗯。”边说边撑住额头,露出好象很辛苦般的神色,“从晚上六点读到八点半。人性全无。”

  “是嘛……”

  低头,视线里扫进被露水沾湿的两双鞋跟。再下去,是黑色的草坪。

  闻到植物的气息。

  空气里混合着风声,虫声,还有许多不知出处的琐碎声响。因为光线的缘故,声音们变得寂静而敏感。于是周熙熙很快听见了男生放在一边的耳机里传来的断断续续的歌声。又听不明白到底是什么。

  它钻进了暗蓝的寂色。

  那实在不是可以提出“请问你叫什么名字”的场景。

  跨越了长长的一段不知身份的日子。

  但却因为累积的几次见面而成了点头之交。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本来就很有趣。可以不知道你的名字,没有深入的了解,却能够平和的交谈,微笑着聊天,甚至亲切地拍拍肩膀。

  回想起这些,周熙熙在电车上有点点难以控制地甜蜜起来,把前些天遭遇不幸的腿小心地移到外面,几站过去,车厢空了,不用再担心别人会一脚踩上来。

  她慢慢地过滤着记忆里所有相关的时光。第一次遇见后,第二次遇见后,第三第四第五次或许都是远远地眺望着——然后不知是第几次,他站在夜晚的操场边说“我帮你忙吧”,声音里是拒绝不掉的笑吟吟。

  都是长长的、长长的,不知道他身份的日子。

  一切都是钝感的。喜悦或激动,羞涩或酸楚。什么都因为这个“不知道”,削去了锐角,变成钝感的质地。它们码在某个角落,遇水膨胀,遇光生长。

  打听到名字前,他是心里一团含混而没有边际的颜色。在中间肆意地侵袭。像溢出河道的水流。

  第二天在广播台听见了有人送给叶旭的祭歌。那么按性质判断,可以算得上是安魂曲吧。

  但却不是周熙熙熟悉的,因为是一首日语歌。不过却依旧觉得那首歌很不错。怎么说呢,很有魄力的悲伤感吧。而在几段旋律过去后,周熙熙突然反应到,似乎,很像是早前在那个夜晚,从男生耳机里听见的,断续的节奏。一曲完毕,甚至被她肯定下来。

  那就是说,歌很可能是卓航点的。

  什么日语歌呢。

  唱的是什么词?

  歌手显然是个年纪不轻的女性,却也不知道她是谁。

  周熙熙挺懊恼地噘了噘嘴。点什么不好,为什么点日语歌呢。

  之前说了,打听到他的名字,也不过是短短半年前的事情。毕竟这样关注在心里的人,总有一天会知道名字的。那后来,终于,又是怎么获知的呢。

  其实也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事件,甚至谈不上煞费苦心的调查,只是一个很自然的机缘巧合。大约是高二上半学期即将结束时,周熙熙在一次活动中发现了同行的那位学姐放在包里的集体照。照片上的她就站在周熙熙最熟悉的那张面孔旁边。

  那时没有出声,却宛如终于接近真相的小孩子一样激动地紧咬住嘴唇的周熙熙,为了不让别人发现自己的目的,刻意放弃了当时的追问,而在随后寻找着合适的机会。

  等到过了几天后重新遇见那位学姐,周熙熙才挑了最恰当的话题,缓慢地撒着谎将核心引了出来:

  “对了,有个事正想请问一下学姐呢。”

  “什么?”

  “上次,学姐带来的那张集体照上,站在你左边的男生,是不是姓王啊。”

  “诶?”

  “因为上次看见的时候,觉得好像我以前一个青梅竹马的邻居哥哥呢。呵呵,他姓王来着。所以……”

  “啊,这样,我想想哦,站在我左边的,”女生转着眼睛露出正在回忆的神色,“哦,他呀,不姓王。他姓卓。”

  “……卓么?”

  “嗯,叫卓航来着。”对方又关切地追问了一句,“是你邻居么?”

  “不、不是。”

  不是。

  知道他名字的那一天,好象跑到了终点。先前漫长的时光于是变得飘渺,而随后一切都有了可以定位的坐标。

  只是因为知道了名字。可那两个汉字间,却能够轻易地启动对他的所有印象。它们不再是以前氤氲的一团光,在平原上不知去向,它们变成了灯罩里的火苗,有了固定的形状。

  后篇《捕风》

  或许不是一个恰当的时候,可周熙熙突然对广播台里播放的日语歌产生了相当的兴趣。她开始在闲暇时间里寻找相关的资料。而播放歌曲的广播员说CD盘是点这歌的男生拿来的,并不是他们库里的资料。

  那么,最简单方法是直接找卓航问一问就好。

  却突然听见了他要参加外语竞赛,随后一个星期都将远赴外地的消息。

  这让周熙熙非常郁闷。算起来,从康复后回到学校,一直都还没见到他。不过又很快地替卓航高兴起来。被选为学校代表之一出赛,怎么听都是件很了不起的事。

  因为他并不像是那么标准的好学生。

  虽然眼下好学生也未必都固定成一个模样:带着古板的眼镜神色严峻,常常不整边幅,并羞与和旁人为伍。时代在进步,好学生也可以很平常。但是,一个可以逃晚自习在操场上吹风的人,不应该是那种标准的优等生吧。不知是不是哪根神经的作用,使他即便简简单单说句话,也会给人留下戏谑的印象。

  这一点令周熙熙心情激动。以至于开始期待卓航会在回来后,会跟自己聊起那个地方的话题。

  非常幼稚的念头。

  但,为什么不期待呢。

  四个月前,周熙熙刚刚探听到男生的名字没多久,在周日去影院的电车上,惊讶地遇见了他。两个人互相询问了几句,发现是去看同一场电影。于是一下气氛变得更热络了起来。男生甚至在先下了车后,回过身对周熙熙伸出了手。

  电影是某个欧洲国家制作的,开场前,两人的话题就自然转到那个国度。

  因为男生说他小时候曾随父亲去过那里。周熙熙一惊一吓地说“是吗”,等意识到自己是不是太大惊小怪,已经晚了,低头绞着手指。

  男生没有在意,笑着说:“是很漂亮的,值得再去一次的地方哦。”

  他想了想,挑着要点讲给周熙熙听。

  秋天的树叶变成丰富的黄和红,会铺满整条路。两边的花田静静舒展,很远的地方会开过一辆小卡车,突突突地声音缓慢地传过来。在那里吃非常鲜美的鱼,他们把鱼包在树叶里烤,能散发出刺鼻的香味。

  自己曾经在树林里迷路,是位中年妇女领他出来。现在想想,也许那是什么树林里的妖精也说不定。

  下雨的傍晚,四周的河水冲涨上来,卷走许多叶枝。还冲走了父亲的一只鞋。男人恼怒地光着一只脚回家。他刚刚笑了两声,脑袋上就挨了父亲不客气的一下……

  由于灯光突然熄灭,预示着电影即将开始,男生的话也自然而然地终止了。

  宽屏幕上很快出现了那个国家的文字。上面再盖住翻译后的中文。片头过去,女主演的身影在镜头前出现。是很温柔美丽的脸。

  但是周熙熙完全没有看进去。

  她的手腕下跳跃着颤抖的血管。每一次的循环,冲入心脏,周游全身。都还在他的句子里离不开。

  因为它在这些描述的语句里变成拥有无数动人情节的土地。虽然它又遥远,又陌生,可因为坐在身边的男生,黑暗的电影院里他的声音还留在某个地方没有消散,那遥远又陌生的国度突然成了一个柔软的凹陷。

  电影结束后男生提议也到了吃饭的时间,如果周熙熙没有其他约会的话,两人可以在就近的饭店坐一坐。这期间他曾经带着不可置信的口吻说“我们连彼此的名字都不知道,真有趣哈”。当时周熙熙咬着橙汁里的冰块,没有解释说“可我已经知道你的名字了”,呵呵笑着就算搪塞过去。

  因为知道了名字,可以明确听见自己的心声。自下而上,缓慢地回荡在四肢百骇。

  是了,现在它有了可以呼唤的名字,于是声音变得肆无忌惮。

  会有一个星期,在学校里也见不到。

  虽然之前也有好多天没碰面了,可这回是实打实的,周熙熙忍不住有点失落。她把时间打发在寻找那首日语歌、睡觉和做练习上。有时候看见下了体育课的班级,还是会忍不住在里面找一找自己熟悉的人影。

  虽然明知道他不在。

  周熙熙突然决定发一下花痴。

  她手里握有卓航家的地址。也是通过那个学姐的联络簿搞到手的。记载在小本子后方的“卓航:某某路某某弄某某号”。无意中瞥到的,却在第一时间背诵了下来。好心的学姐对此还一无所知。可那是周熙熙三个月前最开心的一件事。

  只是拿着地址,也不知道要做什么。

  实在不能想象去他家敲门之类的举动。

  所以那个地址静默了几个月。

  但这一次,周熙熙决定,去看一看。尽管卓航应该已经离开去参加比赛了。但这反而使得她能够鼓起勇气。

  于是周六这天,周熙熙坐上电车,朝城市某个陌生的角落出发。

  坐的40路也是以前从没涉及过的双层巴士。车沿着江边开,暖热的风从窗口源源不绝地涌进来。梧桐树枝一次次擦过玻璃。遇到转弯的时候,车身会些微地倾斜着。感觉挺吓人的。

  这是他一直乘坐的巴士吧。

  下了车,对着完全无知的街道茫然了一会,才开始找起门牌。最后在一家超市,一个水果批发店和一个五金店中间找到了小区的入口。她一路走到那幢建筑的楼下,抬头看着六楼的某个窗户。有白色的和蓝色的衣物架在天空下。

  她应该说出来么?

  喊出他的名字,是不是就能在这里又奇迹般地遇见?

  想告诉他,自己,或随便哪个谁都可以——

  她是多么地想念他。

  这个极速膨胀的念头在胸腔里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它们像是潮水般不断涌出吞没原先的堤防:

  “我很想念你……”

  “所以,希望你快回来。”

  很想念你……

  希望你快回来。

  还从来没有喊过他的名字。

  其实有过机会的。可梗住了,一咽,又吞回去。就一直没喊出口过。

  是在春天的时候。春天给人最大的影响或许是睡眠。整片整片的人在课堂上歪着脑袋,然后被老师气急败坏地揪醒。周熙熙不敢在课上挨批评,于是总躲到图书馆里去。那次她确实困厉害了,睡得很深,等到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

  迷迷糊糊地看见坐在桌对面的人,托着下巴正在对自己笑:

  “你终于醒了。”

  后来,等周熙熙看清对方,面红耳赤,想要说话又找不到内容的时候,男生才站起身,用很平常的语气说:“你再不走的话,我可能只好把你关在这里了。”

  “诶?”

  “今天我当值。”男生指指脚下,“图书馆应该在四点半关门的。”

  “啊!”周熙熙抬起手腕,快五点了,“……真、真不好意思!”

  “这里关闭的时间一直也没个准。”男生接过周熙熙递来的书,“不用在意。”

  “可……还是很抱歉……”

  “真这么难受的话,”他举过手把书插进架子,“下次请我看电影就好了。”

  又微笑着追加一句:“和你看电影还挺有趣的。”

  那次是差点就喊出了他的名字。可怎么搞的呢,还是一紧张,又缩了回去,只忙不迭地点头说:“行行,什么时候请都行。”

  卓航去比赛的期间,周熙熙唯一获得的成就是,她终于知道了那首歌叫什么名字,虽然还不知道演唱者是谁。不过知道了它叫《捕风》也算不错了。就和刚刚得知高三死去的少年名叫叶旭一样。因为名字的关系,而对事物本身有了更重的认识。

  更何况知道了名字的话,在网上搜索下载,应该就容易得多了吧。以后如果向别人介绍起“我很喜欢的一首歌曲”,也不至于说出“呃,但还不知道它的名字”。

  《捕风》。

  当这颇漫长的一个星期终于过去后。传来了学校在比赛中得奖的消息。周熙熙模糊地听见,似乎拿了团队三等奖,还有两个个人二等奖之类的。

  会有卓航吗?

  然后很快地,周一的国旗下讲话,校长便宣布了这个好消息。他的声音一扫当初谈到“大家需以叶旭同学的不幸遭遇为警醒”时的压抑和颓唐,言辞里全是洋溢的骄傲。周熙熙不断地朝高三的队伍望过去,只是中间隔了太多班级,看不见卓航在哪里。

  获奖名单被读得十分铿锵有力,在一个个名字过去后,便有参赛选手走上主席台,接过奖状,鞠躬,再走回去。

  一直读到“卓航”。

  “卓航”获得了个人的二等奖。

  周熙熙几乎要踮起脚来,全心全意的激动在身上流出微微的发麻。

  有个男生穿过队伍,踏上台阶,然后走到校长面前。他拿过奖状,转过身。

  不是黑发的,颀长清瘦的少年。

  不是总在匆匆扫进的剪影里带着耳机的少年。

  甚至不是在夜色中被模糊了轮廓的少年。

  也不是电影院里声音没入黑暗的少年。

  不是。

  都不是。

  无论黑暗有多么长,迟早会走到白昼的地方。

  你看见了真相。

  周熙熙找到了那位三年级的学姐。她没有顾及这么突兀的提问会不会引起对方的疑惑。反正,什么都不要紧了:

  “呃,上次那张集体照,改天可以借我再看看么?”

  “恩?”对方有些摸不着头脑,但随即反应着,“没问题啊,正好我今天就带着呢。”

  拿出了照片。

  “学姐你说,这个人叫卓航,是么?”周熙熙的手指点住那个熟悉的面孔。

  “不是这个。这个才是啊。”女生把指头滑到了自己的另一边。

  指着早上在主席台领奖的陌生的脸。

  “……可我不是问,学姐你左边的么……”为什么要指到她右边去呢。

  “诶?……你不是问我,‘站’在我‘左边’的男生么。那,他在照片上,就应该是在我右边的吧?”学姐也很莫名,“不对么?”

  照片和现实的队列里,左右是互换的。

  “……那……他是谁?”重新指回到那张脸上。

  男生在手指下寂寂地笑着。

  “他啊……”女生沉默地顿了顿,“你应该也知道的。”

  “恩?”

  “叫叶旭。嗯……就是那个……”

  “哦。我知道。”

  我知道。

  可我不知道。

  上午数学老师突然搞出一场随堂测试,虽然引来大众的不满,可这种规模的抗议显然没有作用。周熙熙的数学不差,可遇见考试,还是难免心烦。最后的函数解析题好象非常难,她咬了半天笔头也没想出对策。

  被测验打击过后的人们在中午休息时间都有点恹恹不振。周熙熙连吃饭的胃口也没有。等同桌的女生抱着饭盒走过来,闻见排骨的味道还反胃了一阵。但无事可作,还是和对方聊起了天。

  “完了完了,那我肯定要倒霉了。”女生塞了一口饭,痛苦地捶着桌子,“错了好几个!”

  “最后一题我怎么也解不出来。”周熙熙脑袋里还盘算着那些复杂的曲线。

  “我才冤呢,本来都已经想出方法了,却把公式搞错了!全部白写!”

  “搞错了?”

  “嗯,搞错了啊。”

  搞错了。

  周熙熙趴在桌子上呵呵笑起来。过一会儿,出声问道,“我昨天在书里看见一个故事,你要不要听?”

  “什么?”

  “有个女生,一直暗恋一个男生。”

  “哦。”

  “她有很长一段时间不知道他的名字。不过也没关系。”

  “嗯。”

  “直到有一天,她打终于听到了男生的名字。只是……”

  “只是什么?”

  “她搞错了。”

  “搞错了?”

  “她打听到的,其实不是那个男生的名字,而是别人的……”

  “啊?哈?那不是喜欢错了吗?”女生哈哈笑起来,“真衰啊。”

  “是啊,真衰。”周熙熙站起身,“好啦,你快去洗饭盒吧,排骨的味道闻得我都快抓狂了。”

  只是捉影。

  都是捕风。

  周熙熙觉得,一定有哪个齿轮在契合中出了差错,随后一切在咯吱咯吱的声音中扭转去了别的地方。他以别的名字错误地存在于心里,那么长的时间地错误地存在着,以至于连错,也要变成对的去。她在心里紧紧地包裹住关于“卓航”的全部,要把它织成温暖的茧。而真正的他,在另一个名字里,消失在世界。

  黑发的英俊的少年,也许本来可以更亲近也说不定。

  可他在错误的名字里生存了太久,当终于接触到真相的时候,快速地破灭。

  她曾经那么用力地,酸涩而坚持地用力地喜欢他。对他的喜欢充溢在空间的每个角落。却走错了门牌号码。

  甚至在不是他家的窗口下放声大哭。

  那明明不是他的家。

  对和错,真和假,虚和实,交织缠绕扎成密实的团。

  原来都是捉影。

  都是捕风。

  她一直以为那是自己第一次遇见“卓航”。其实还是错了。

  错在什么地方。

  两年前,高中入学才半个月。周熙熙和同桌的女生为了赶上某个明星演唱会,从冗长的新生训话里溜出来。她们出了演播厅的后门一路奔跑,直到最后被堵在死胡同里。有面墙拦在眼前,没别的出口。于是周熙熙建议说,我们就翻墙出去吧。同行的女生受了她莫名的鼓舞,没有想更多,也点头跟着说,好啊。

  后来呢。

  后来啊,周熙熙发现自己对这个项目显然估计不足。

  当她终于姿势狼狈地爬坐上墙头时,才发现自己不知道该怎么下去。她没有想到,比起朝上爬,显然跳下去,是需要极大技术和胆量的。

  可那些东西,自己都不具备。

  被逼得进退两难。抽着鼻子就快哭出来。

  那时候,有个男生走过来对她伸出双手:

  “跳下来吧,不要怕。我会接住你的。”

  叶旭伸出手臂,抬头朝她暖洋洋地微笑着。身上的阳光如同毛茸茸的小动物。

  可她搞错了。

  北国绽春枝,雪色虚空。

  故乡近低檐,梦中虚空。

  星影袭墨砚,诗句虚空。

  潮浪逐寰宇,露香虚空。

  蓟马无望欲捕风,世界虚空。

  ——《捕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