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几秒前还火热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所有人大气不敢喘,面面相觑,各自惊惧——也不知道这二世祖大少爷到底是在发哪门子酒疯。
不过有一点他们看得出来。
——
就冲今天白天加上夜里这两场对峙,显然C大的这个小丁老师,跟这二世祖绝不是头一回见面。
两人一定前缘颇深。
……瞧这阵仗,预计还是孽缘。
如果只是普通发火,那大概还有人这会儿敢小心地上前劝劝。
然而看着地上摔得粉碎的酒瓶,支教学校投建的几位负责人,此时都是目光闪躲,互相推诿,没哪个敢在这时候上前去触寒时的霉头。
气氛于是就这么尴尬而令人窒息地僵持住了。
感觉那人的目光一直攥在自己身上,丁玖玖终于没有再避开对视。
她擡起头。
房间里的灯光吊在头顶,虚影幢幢,晃得她一瞬有些眼晕。
她的酒量并不好,比一杯倒强不到哪儿去。尤其忌讳急酒,刚刚三杯没停顿地接连灌下去,她意识里的清醒程度早就散了大半。
这会儿还能勉强维系理智,不过是因为面前这人让她神经紧绷,不敢有稍稍放松罢了。
但丁玖玖也清楚,这强绷是撑不了多久的。
她于是伸手扶住了圆桌的桌沿,确保有一点点支撑的力气能被汲取,让她心里那种一直往下落、像在无底的深渊里不断下坠的感觉稍稍减缓。
“寒先生……”她听见自己声音透着点虚浮的无力,“今天白天的事情,我很抱歉。……我知道我们该是互相不想见面的状态,也清楚作为理亏一方,本该我主动退场。”
她缓了口气,继续,“但请你理解,我作为带队老师,要对我的师弟师妹们负责,更要对学校的支教任务负责。”
“……”
寒时隐隐听出这话外音,额角都跳了下。
“所以呢。”
他咬牙切齿地问。
丁玖玖叹气。
“所以如果我们都不能保证不影响工作,那还是请寒先生尽快离开山区吧。”
“……!”
竖着耳朵听的那些人,在听到这句话后,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寒时什么来历背景,他们可太清楚了。
看两人这相熟的架势,小丁老师也不像是不知道的样子。
可明知道对方身份,还敢这么说话的……
没敢往下想。
几位负责人的脸色跟打翻了调色盘似的。
寒时不笑了。
他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到女孩儿面前,扶住她的手指抵着的桌沿边,寒时俯身迫近——
“你赶我走?”
每个字音都像是刚从零下十八度的冰柜里新鲜掏出来的。
冻得在场人心里一哆嗦。
然而首当其冲的女孩儿却像是毫无感觉。
她甚至有些反应迟滞,停了两秒才慢吞吞地擡眼。
那双漂亮的杏眼里,已经大半都被迷蒙的醉意遮住。
“……你走吧。”
像是终于分辨清楚眼前这张面庞的主人,女孩儿慢慢垂回眼,声音也恹恹的。
“别让我再……追上你了……”
寒时怔住。
只是那声音越来越低,到了几不可闻的话尾,女孩儿身形一软,却是直接往侧旁倒去。
“——!”
寒时瞳孔一缩,慌忙伸手把人拦腰一抱,本能地拽进怀里托住了。
女孩儿柔软的呼吸贴上他的颈侧,匀称而带着点酒意的微灼。
旁边几个负责人终于反应过来。
离着最近的一个慌忙堆起谄媚的笑容,上前走到两人旁边——
“寒先生,小丁老师喝醉了,让您见笑了……我送她回去休息吧。”
“……”
男人原本绷着一张俊脸,面无表情地垂眼看着怀里的女孩儿。
此时闻言,他冷瞥向身旁。
“你送?”
“哎,是,我来送就行。”
“……”
薄唇一勾,扯起个冰凉的笑意。
“你当我死的吗?”
负责人:“??”
寒时:“我的女人,让你送回房间——你不是当我死了是什么?”
负责人表情瞬间扭曲——
“女女女女……”
懒得理会房间里所有人被雷劈了似的神情,寒时抱起已经睡过去的女孩儿,转身走出去。
四合楼内如今也增加了VIP套房,几个负责人为寒时订的正是这间。
寒时没有犹豫,便将女孩儿抱回了自己的房间大床上。
给女孩儿盖了一层薄被,寒时坐在床边安静地望着女孩儿的脸,须臾后才回过神。
他拿起手机,走到门外去。
拨出一个电话,对面很快便接通了,女人透着些微不耐的话声传过来——
“你知道现在几点么?”
“晚上好,夫人。”
寒时笑了笑。
徐婉晴在对面做了两次深呼吸,终于把情绪压到平常的稳线。
“说吧,什么事?”
“我见到她了。”
“……”
对面沉默几秒,嗤弄地笑,“这件事有让你这个时间打电话骚扰我的必要?——进山之前,你恐怕已经把玖玖前一天晚上吃的什么都已经搞清楚了吧?”
“炖土豆。”
徐婉晴:“——???”
寒时冷脸,“这里的饮食太差了。”
徐婉晴:“………………”
徐婉晴:“我要挂电话了。”
寒时眼神闪了闪。
“今晚她喝醉了,说了一句让我很在意的话。”
“嗯?”
“她说……”寒时皱眉,“希望不要再追上我了。”
对面呼吸有一瞬难以察觉的停滞。
但寒时还是发现了。
他眉心蹙得更深,“有什么关于她的事情,是你知道,而我不知道的吗?”
徐婉晴:“没有。”
寒时垂眼,“夫人,即便不通过你,我总能找到自己一定要找的答案的。”
“……”
电话对面沉默良久,被一声轻叹打破。
“事情已经过去了,就算现在知道又有什么用?”
“和她有关的一切,无论过去现在还是将来,我都想知道。”
徐婉晴:“……去年年假前后,她出过国。”
寒时一怔,随即心跳蓦地有些失序。
压着口干舌燥的慌乱感,寒时转身,背对长廊外的夜空清月,“她……去哪里了?”
“那一个月,你去了什么地方,她就去了什么地方。”
寒时身形绷紧,“不可能,她怎么知道——”
话声戛然一停。
寒时的瞳孔慢慢缩紧。
徐婉晴在对面冷笑了声,“你不记得了?那时候你最忙的事情,不就是勾着大大小小网站报纸的娱记,演你那大洋彼岸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大戏?”
徐婉晴收笑,面无表情:
“那些娱记的地点时间能精确到分秒……你猜她撞见过你几回,和不一样脸孔的小模特们喝酒打趣?”
“……”
手机几乎都要被脸色铁青的寒时捏碎——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然后看你们前功尽弃,白遭了那么多罪?”
“……”
“我早说你配不上她,寒时,你真以为我是在跟你开玩笑?……你是不是打来电话前还觉着,这份感情里从来都是你追着她,怎么可能会有她追着你?”
徐婉晴冷笑。
“你睁开眼看看吧,寒时。你和她之间的距离不只是远近——就算你向她走了九十九步而她只往前跨了一步,但你那九十九步是穿着高级定制的皮鞋走得阳光大道和坦途,有人为你加油助威夸你深情真意不计贫富,而她呢?她是赤着脚踩在荆棘丛里的,一步下去,都鲜血淋漓——这才是你们之间最远的距离!”
寒时攥着手机的手臂蓦地一抖。
走廊昏暗的灯光下,玻璃窗上映着的人眼眶通红。
很久后,他才声音沙哑地开口:“你是……怎么知道的。”
“不知道哪一程,她熬不住,去便利店买了酒回旅馆,喝多了……一边给我打电话,一边把自己闷在枕头里哭。”
提起那天,徐婉晴慢慢地叹出一口气。
“你没加过玖玖的微信吧。”
“没有。”
“她从来不发什么东西,只在那晚上发过一条,第二天早上便删了。”
“……”
手机叮咚一声,寒时放下发僵的手臂,点开徐婉晴发来的一张截图。
大片空白之上只有一句:
“多希望有那么一天啊,我能走向你……满身光鲜,无所畏惧。”
“……”
寒时眼神微栗。
半晌后,他慢慢蜷下身,攥着手机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倚在矮墙的墙角,痛苦而狰狞地嘶声。
直到将那种几乎要逼疯他的情绪发泄出来,他才慢慢仰回去。
沉寂了很久,徐婉晴在电话对面叹声。
“她跟你不一样,寒时。她的所有感情都压抑在下面,这是她从小到大的生活环境所决定的……不要再让她难过了,寒时,她已经吃了太多的苦,而她什么都没做错过。”
“……”
吹过的夜风里,带走哑得发嘶的笑。
坐在墙角的人撑着膝,手背遮着通红的眼眶。
“别说下去了。”
那个声音笑得近乎哽咽。
“……我在四楼,我怕自己会跳下去。”
“……”
“我可不能这么下去啊,夫人……我不给她苦,我要她从今天开始甜一辈子。”
……
丁玖玖醒过来的时候,脑袋疼得像被门夹了好几回。
盯着天花板的墙纹看了好几秒,残余不多的理智告诉她——这不是她的房间。
初醒的迷蒙瞬间被吓退了一半。
丁玖玖猛地坐起身。
套房,很大。
床也很大。
地上散乱。
衬衫,长裤,腰带。
全是男人的。
……
……
丁玖玖哆嗦了下,脸色煞白。
恰在这时,旁边洗浴间门咔哒一响。
一个下半身只围了一条浴巾、大大方方敞着漂亮白皙的胸肌腹肌线条的男人走了出来。
“终于醒了?”
“我……们……”丁玖玖舌头都像打了结,呆滞地看着那人走到面前,“昨晚……”
男人哑声一笑。
他俯到女孩儿耳边,声音沙哑——
“昨晚……你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