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地方,却怀着忐忑的心情。李秘书拎着蛋糕,我随他一起上楼。门铃响了两声便有人应声开门。是位四十多岁的妇女,穿着很朴素,想来应该是保姆。
没等我开口,李秘书向前一步介绍着:“我是冯总的秘书,受冯总委托来送蛋糕。”保姆在围裙上擦着手,笑把我们迎进去:“冯先生上午交代过。”
屋子里还同我走时的样子,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卧室里传来了叮叮咚咚的琴声,应该是晓攸在弹琴。虽然我听不出是什么曲子,但感觉节奏是渐快的。只是那渐快显得不那么流畅,有些地方音节的连接很艰涩,有顿挫。
保姆冲着屋里喊着:“晓攸,蛋糕来了。”
我的目光随着保姆的一声呼喊锁在了卧室的门上。心也仿佛拍岸的急浪,一下一下像要跳出。门吱呀一声,一个小小的身影走了出来。我几乎要喘不上气。
那个身影那么瘦小,比一般十四岁的女孩子要矮一些,也瘦一些。皮肤很白,是一种近乎苍白的颜色。眉目和子越长得很像,一双眼睛弯弯的,像闪烁的星星。嘴唇抿的很紧,很像子越的神色。一束马尾显得很精神。白色的短袖,深蓝和红色交织格子短裙,很可爱的着装。步子不快,没有想象中的见到蛋糕那么欢愉。不紧不慢走了过来,看看我和李秘书,微微点点头:“谢谢叔叔阿姨。”很好的家教。
只一眼,我便被这个孩子深深的吸引了。说不上哪里吸引我,是那双弯弯的眼睛?还是那像子越的神情?还是那句让我心里一震的招呼?我不知道,只觉得那个小小的姑娘,就像一缕阳光一样,忽然就把心柔柔的化开了。以至于我的目光完全被她牵扯,别的竟什么也没有去想。
李秘书把蛋糕盒子打开,“好漂亮。”晓攸不觉低低惊呼了一声。我心里舒展,那两只白天鹅,羽毛都丝丝不乱呢。
“还舍得吃吗?”保姆笑着看着晓攸,看的出保姆和晓攸很亲近。“等爸爸回来吃。”晓攸冲着保姆淡淡展开个笑容。我的心更加丝丝缕缕的扯动起来,好美的笑,一笑起来,像春风拂柳的清爽。
晓攸伸出手,把盒子盖盖上了。李秘书示意着我该走了,我却忍不住把目光又转到了晓攸的身上,手上,很白很细的指头,很适合弹钢琴呢。可是怎么她的右手背上似乎有片青?我忍不住问着:“你的手怎么了?”不禁伸手牵起她的手,好软,可是手背上那块青也很扎眼。
“下午不小心被老师那的钢琴盖砸了。”晓攸把手抽回来。仿佛那不是件什么大事。保姆在一旁道:“小孩子嘛,都是磕磕碰碰的。”
看着保姆不当回事的神色,刚才对她的好感已经荡然无存。不是自家的孩子,终究少了份心疼。我不由多了句嘴:“那就别练琴了,多疼啊。”
“钢琴每天都要练的。”晓攸认真看了看我,从头到脚打量了番,回答着。那小小的脸上,倒有种和她年龄不相称的坚毅,简直是子越的翻版。只是眸子柔柔的看我,有丝对我关心的好感。
“可是手疼,你后面渐快的音符也不连贯啊。”我对她笑笑,“事倍功半呢。”
晓攸一愣,有些好奇:“阿姨,你刚才听我弹琴了?你听出来断音了?”“嗯。”我如实的点头,“前头的很好,很流畅,后面音符跳跃的时候,有些力不从心。”我没有什么专业的音乐知识,但是只要细心的听,便能听的出来。
晓攸听了我的话,星眸忽然放出种神采,抬头看我,目光中有丝期盼:“阿姨,那你完整听我弹一次好吗?”
“好啊。”我毫不犹豫的就一口应下了,我完全不知道什么力量能拒绝这孩子,拒绝她渴望的眸子和坚定面孔混搭的表情。那丝坚定,仿佛是怕被拒绝的防护,而那双眼睛,却又将内心暴露无疑。终究还是个孩子啊。
我答应后才有些抱歉的看了眼李秘书,他倒是反应很快:“你去吧。我正好歇一下。”保姆把他让到沙发上坐着,端来了茶水。
我随晓攸到了卧室,那里摆了一架很新的钢琴,应该是子越为了她下课后仍能练琴买的。晓攸坐正了身子,一板一眼的弹了起来。看着她的手指灵动翻飞,我有丝羡慕,却也有丝心疼。她弹得专注,似乎忽略了自己的手疼,而随着她的动作,我也渐渐进入音乐中,一种静水微澜,却又浩然清光的意境,让人心里宁静中又有丝憧憬。
一曲终了,虽然高潮的渐快还是跳跃有些困难,但很完整。我忍不住问着:“这首曲子是不是和水有关?”
“阿姨好棒,春江花月夜,老师留的练习曲。”晓攸微微笑着,“阿姨觉得怎么样?”
“挺好的,我都能猜出来,说明你弹得好啊。”我由衷的赞叹着。
“可是老师说我没理解这个作品。”晓攸无奈的撇撇嘴,转而看向我有些征询,“我真的没理解吗?”
“其他人怎么评价呢?”我觉得老师似乎有些挑剔。
“除了老师,没人会听我弹的。”晓攸像个大人似的叹了口气,“爸爸没时间听,兰姨听不懂,妈妈不听,只知道让我练够时间。”兰姨应该是她的保姆。
“这个曲子是不是太难了?”我问着。
“不难,比巴赫的简单多了。老师说就难在理解。”晓攸的表情有些疑虑。
看着晓攸困惑的样子,我有些心疼,春江花月夜,我大学倒是纠错时细细看过这首诗,一边听着晓攸说话,一边脑子里飞速的把记忆中的诗句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前头的记不太清,只记得什么春江啊,潮水啊,月色啊,后面依稀有几句闺怨的,什么“应照离人妆镜台”。中国的诗词,写景总归要带点情绪进去。或淡薄或思索或愁怨。让一个十四岁的孩子去理解愁怨这种情绪,的确是为难。
我想了想,对晓攸说道:“除了景物,还有点离愁。你弹到后面,就想想见不到的人,很思念,很想见。带着这种情感去弹。”
晓攸皱皱眉头,似乎在努力理解着我的话。半天,忽然说了句很有哲理的话:“难怪老师说要打动人先打动自己,唉,搞艺术真可怜。”一边说着一边把后半段又弹了一点,比刚才似乎好一些,也不明显。但是已经很不错了,我说了一点,她就能吸收改进。
晓攸冲我一笑:“阿姨,我好像明白了点儿。谢谢你。”我也柔声笑着看她:“听你弹也是享受。谢什么呀。”
“你认真听我弹了呀。老师说一个好的听众也很难找。”晓攸笑的眉眼弯弯。看着她的笑,我忽然有种心跳过速的感觉,子越说的不错,她很乖,我见了她,已经忍不住喜欢上她了。可我都做了些什么?忽然有些坐不住了,便起身道:“我先走了。下次再听你弹。”
说完匆匆走出卧室,看到客厅的沙发正中坐着的已经不是李秘书,李秘书改坐到了旁边,子越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正抬眼含笑看着我。
“老爸。”我身后晓攸也跟了出来,看到子越眉眼笑开,几步跑了过去,抓着他的手晃着:“我今天练了三遍,任务完成。该吃蛋糕了。”
看着父女开心的情景,我不忍心再待着,冲子越淡淡一笑道:“冯总,我们先走了。”说完便急忙转身要走,李秘书也站起来跟在我后面。
身后传来了晓攸细细的声音:“阿姨,下次再来听我弹哦。”我扭头冲她一笑:“好。”再没看子越的表情,匆匆出门离去。
周日晚上子越回来,只把我搂紧复搂紧:“晓攸说你认真听她弹琴了,还让我给你涨工资。”
我忍不住想笑,那丝笑到了唇边却又有些苦涩,不觉怅然:“我真的很喜欢她。”我不知道我爱子越到了什么地步,以至于那么喜欢那个酷似他的女孩儿。
“我知道。你买的蛋糕。”子越有些动情说道:“那天回来看到你坐在她旁边看她弹琴,那个场景,真好。”他的手滑向我的小腹,轻轻抚着:“小家伙,爸爸都等不及了。”我心里一震,一向严肃如他,这样柔情的话很少听到,但一旦说出竟那么动听醉人。只偎的他更紧。
见过晓攸之后,心里似乎安宁了不少。我没有之前那么害怕听到她的电话。而觉得她已经渗入了我的生活,我能淡然的挺子越说起她的一些事情,说起她学琴的刻苦,说起她的懂事,都不会再战战兢兢。尽管仍然内疚,但是想到她对我弯弯的笑颜,想到她并不讨厌我,对自己的孩子也更加期冀起来。不知道他会不会也长得那么像子越。
暑假快要到了,晓攸的钢琴课程也渐渐的多了起来。只是我没有守约,没再听过她弹琴。